蔚藍天空純淨到毫無濡染一絲雜質。
烈日當中,帳篷頂端滯留閃耀躍動的明亮白。
中央運動場,跑步、暖身運動、器材搬運等各種勞力活動吆喝,此起彼落。
微風吹拂、砂石捲動,搖曳草皮清新香味撲鼻。
無心享受環境營造的寧靜安適氛圍。南ことり近期來過度努力虛弱得差點摔倒,園田海未雖成功地即刻救援卻也暗暗自責沒有看顧好屬下身體狀況。
硬生生壓制憤怒,海未把ことり半強迫架進補給站休息。
「園田部長,ことり還得去查看補給……」品。
不行。剩下的話語在ことり對上那尖銳視線所傳達的意涵那瞬間,囫圇吞棗咽了回去。
「沒必要……看,來了。」
隨海未稍微和緩的語氣輕盈落地,滿載水箱的推車接踵而至。
該說來得正是時候,還是不是時候?ことり想脫離與上司獨處的窘況,卻被最愛的水消滅殆盡,心境隨之複雜起來。
想要待在一起久一點──這樣的念頭驅使。海未搓揉雙手來回踱步,尋找話題。
也許從南さん身上找話題會比較容易。打定主意,海未停下腳步假意看向遠方,實際暗暗打量ことり亂翹的頭髮。
「……南さん天氣那麼熱,把頭髮扎起來會比較好吧?」
又看見她虛弱顯得有些發白的唇,海未反射動作從箱子擰開一瓶水,塞進吸管遞上。
「謝謝。ことり晚點再扎起來,別擔心。上午是個人賽,園田部長還要參加比賽,要熱身來著不快去嗎?」
實際上,想脫離獨處,也不是說討厭對方。那太沒禮貌了……只是過於憧憬、過於害怕種種理由使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沒有話題好接續的話……海未也會走吧,ことり忖度著。
「不,我幫你。」
見與ことり的對話結束了,海未心裡著急沒多想便脫口而出。
噘嘴,擔心是聽錯了。「什、麼?」ことり哆哆嗦嗦地吸起一大口水,清爽發昏的腦袋、潤澤乾啞的喉嚨。
搞不懂為什麼說出來,既然順勢──那便如此吧。
總之,海未咬定了這件事。「我說──」深呼吸一口氣,「我幫你。」
那是強硬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高聳肩膀縮緊身子,扯過下襬聽得見心臟鼓噪撲通撲通──七上八下,完全靜不下來。
「哈啊~」喟然長嘆,發出足以把體內所有空氣排出體外的氣息。
假的,肯定只是眼睛業障重吧?掩住臉,ことり指尖揉捏眼窩周圍,相信這是還沒睡醒,要趕快清醒的一場夢。
突然視野清晰,遠方景色被陽光灑落亮得一片黃澄。
「那麼……我上了!」
睜不開眼,ことり背後傳遞來那凜然低沉猶如誓言般正直堅毅的嗓音,那股正氣彷彿朝臉閃了一巴掌──重重打臉,仍然告訴她不是夢。
一切只是起源上司的體貼「好心」,不過對話拉拉扯扯到最後怎麼會變成海未幫自己綁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是頭腦還有點昏眩,抵擋不住強硬的要求。加之上司本來就在某些奇怪的點──也可以說,對她而言「正確」之事──上特別堅持。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猜不透。
低頭,ことり望著人潮湧動通過前方,一閃一滅的光影在指尖竄動──細數著光點,平復多跳幾下便會暴斃的心搏。
「是的,麻煩您了……」
「好。」海未的手非常溫柔,輕輕撫過鳥毛。
有股神奇的魔力,ことり認命而僵硬的身子放鬆不少。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要求,碰上去那瞬間還是霎時紅了臉頰。
不自主顫抖骨節分明的雙手,海未輕拂ことり的亞麻宛如順流而下的瀑布,流溢指尖清澈而美麗。
漂亮、非常漂亮,柔柔軟軟的極佳觸感讓海未驚呆了。
揚起幾縷髮絲那瞬間有股淡淡的、甜甜的,宛如蜂蜜般的清香襲來。
味道,很熟悉?一股模糊的意象在腦中構築,就在好像要想起什麼人來的時候──
「部長……?」,
背後始終沒有動靜,ことり的言彈戰戰兢兢地論破了海未陷入沉思的神智。
「不,沒事──要整理頭髮嘛……轉過去吧!」
──破廉恥!
壓著ことり單薄的肩膀回正,海未為失神感到羞愧。
振作點、專心點,園田海未。甩動腦袋、拍打面頰提振精神,海未小心翼翼──專注的、細心的,梳理打散的髮絲歸隊。
糾纏不深的便小心解開,當流過複雜停滯之處──避免拉傷頭皮,緊抓打結處上緣的髮使勁梳開。
以不傷害頭髮的前提下,海未靠得ことり極近。
清秀五官瞬間放大,「啊啊,唔……」好聞的吐息撲面而來,享受服務舒服地快睡著的ことり瞬間驚醒,努力強行壓抑才避免發出驚呼。
屏息以待,細數海未那輕輕顫動的睫毛,一根、兩根、三根……類似嘗試解除失眠數羊的舉動。
轉移注意的作為,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能不能趕快結束啊……?
內心哀鴻遍野,ことり完全無法忽視面前本人那清秀的、正直的、端正的臉。
依照海未那心思細膩、一絲不苟的過度認真個性,如果她能讀心的話──只會義正嚴詞地通知ことり。
不可能。
時光凝滯,短短幾分鐘卻長達數十世紀恍如隔世。
僵直身子,ことり最終只感覺身體被掏空。
「好了,南さん你看看合不合意?」
一聲令下,ことり沿著髮絲竄逃的汗珠沿著下巴滴落帶動了時間運轉的生機。
除了母親之外,很少被人綁頭髮的經驗。
左搖右擺、上端下詳,ことり看著鏡中綁好的馬尾。「綁得很好呢~謝謝你,園田部長」有些興奮地蹦蹦跳跳,宛如輕靈躍動的小鳥。
「不,那是南さん的頭髮本來就很漂亮……」
「……謝謝,部長的頭髮也很好看喔?」
鮮少說謊,海未一出口就是真心稱讚──這讓ことり羞紅了臉,掌心習慣性地別到後面摩挲。
「唔……沒有這回事,南さん比較好。」
「不,ことり我覺得園田部長真的更好看喔?」
沒好到哪邊去,不擅長被誇獎的海未聽到ことり這麼一稱讚,被傳染似的跟著唰地脹紅臉頰、吞吞吐吐。
「明明是南さん!」
「園田部長才是!」
話題突然陷入互相稱讚的詭異洗腦循環,誰也不讓誰。
搞什麼鬼?
瞇起純粹鮮紅的眸,矢澤にこ眉頭一皺發覺案情並不單純。
にこ正舉傘要進補給站取水,一看見海未跟ことり那普通梳頭髮所散發的粉粉色泡泡氛圍,目光便被吸引,停住腳步。
「喂,にこちゃん……傘。」
「真姬ちゃん,等等先別吵!」
擺擺手,隨口敷衍站在一旁雙手交錯抱胸不耐煩的西木野真姬,にこ舉手作勢遮擋陽光,更加靠近補給站角落。
「……真是的,に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受不了頭卡在傘內曲折骨架之間,看不見前方動靜。惹人側目的真姬從旁扳開了──在にこ白皙美麗肌膚是女性生命的信念下,所買下直徑大約一個にこ雙手張開也可以說是她的身高那麼長,號稱100%阻絕紫外線攻勢、待在下方就能大幅降溫的粉粉色晴雨兩用防曬傘。
這麼好用,絕對不是在打廣告嗯。
「你們在看什麼,感覺很有趣吶!」
從にこ和真姬中間竄出的東條希,硬是用──低下頭還是只能看到自己的豐滿上身,猶如戰車排山倒海駛來──足以產生會心一擊的普通物理系衝撞攻擊得到一個位置……正確來說,是嚇到真姬騰出一個位置。
「嗚哇──希你別突然出現啊!」
捲弄髮尾的真姬跳開,正巧扯斷幾根艷紅髮絲,試圖抑制被希嚇到的慌張卻還是掩蓋不住高昂幾度音調,加大音量。
「嘛,真姬ちゃん這種小事就別在意了吶……來來來,快看那邊。」
「真是的……」
擺擺手,希指海未跟ことり的方向要真姬趕快看。
「什麼、什麼,泥們在刊什麼(你們在看什麼)!」
參加完吃麵包賽跑,啃咬麵包、掛著冠軍獎牌的是高坂穗乃果,突然湊進在場邊看戲的三人。
「有沒有自覺啊,沒事邊走邊吃嚇人幹嘛──快把那東西吃完!」
聽了にこ的話,穗乃果倏地把麵包吸入嘴裡──屍骨無存,彷彿掉入無底黑洞。「麵包可是國粹呢,不要隨隨便便稱呼為『那東西』……可以當早餐、午餐、點心、晚餐、宵夜,一天五餐皆宜,世界上最偉大的食──」
瞪大雙眼,穗乃果正要宣示般地舉手才想起雙手被緊縛,舉不起來。
「救命。」
發現危機中。被主辦人員拋棄──正確來說是咬了麵包就跑掉──的小果小狗狗淚眼汪汪。
「手怎麼還被綁著吶……」
「謝謝,希ちゃん~」
希幫忙穗乃果解開背後的繩子。
「……還咬著麵包怎麼得到冠軍的?」
捲弄收齊繩子,にこ疑惑地問。
「那是比賽完剩下的麵包,正好口渴就當飲料要來吃了,欸嘿☆」
聽著對話,唯一想吐槽的正常人小真姬到此已經完全放棄,繼續看向前方。
不大對勁。
「明明是南さん!」
「園田部長才是!」
狀似吵架的景況,挽回一行人的注意。
「等等真姬ちゃん,你要幹嘛?」
「雖然園田部長的人格可以信任……但我才不是擔心ことり被欺負什麼的。」
撥開發問中にこ的傘,首先沉不住氣前進的,是真姬。
「簡單來說就是非常、非常擔心,真是純真、善良的小真姬吶~」
「閉嘴啦希!」
氣憤地甩過頭,真姬前傾身子越過整備下場比賽的跑道。
「かよちん,快點、快點要趕不上工作了喵!」
「啊啊,凜ちゃん別跑那麼快,快、快讓開……嗚嗚,誰、誰來救救我啊!」
噠噠噠──小學生星空凜以時速十公里飛奔而過,經過之處帶動幾片塵土飛揚。後頭還跟著實習生小泉花陽,幾乎是被拖著跑過來,直直撞進轉過身查看的真姬懷裡。
「抱、抱歉……啊啊啊,財財、西木野財務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我沒事,反倒是你沒事吧……誒,記得你是にこちゃん手下的小泉?」
拉開一陣距離,真姬正被花陽激動地拍打身上的灰塵。
「真的、真的很對不起──啊!」
失控,花陽止不住道歉,「小泉,冷靜!」真姬無奈下猛力一把抓住她的手。
「別欺負かよちん喵!」
一腳跨出去的凜以一種奇怪的、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扭動擋到花陽面前,「齁,又是你!」真姬看清來人驚訝地戳刺凜的鼻頭。
「凜我們見過嗎?你是誰……就算裝熟也是不能欺負かよちん喵。」
嘟著嘴,凜疑惑地歪了歪頭。搞得真姬很不煩燥,「……你這傢伙。」
濃濃火藥味瀰漫,一觸即發。
「凜ちゃん不是的,花陽沒有被欺負喔!」
在戰爭爆發前,花陽趕緊湊近兩人阻止。
「抱歉,西木野財務長。凜ちゃん是住我家隔壁鄰居的小孩……你跟凜ちゃん認識嗎?」
花陽的介入讓真姬頓悟──跟一個小學生計較,實在有傷大雅。
「……只是有一面之緣。」
撇過頭,故作淡淡的回應。
「噗,注意凜就早說嘛……不坦率也不是這樣的喵。」
煽動的怒火死灰復燃,「喂,你──」就在真姬看到花陽表情那瞬間停滯。
──冷靜點,你可是聰明、高冷小真姬。
暴躁地捲弄髮尾,真姬低下頭正好注意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是說,你們腳上的……?」
「啊,剛參加可以親子報名的兩人三腳……忘記解開了。」
先是吃驚接著苦笑,花陽蹲下身擺弄拉扯下幾近斷裂的繩索。
站在一旁,真姬不禁擔心──運動小將凜再大一點花陽真的要仆街,成為被當街拖行的屍體了。
重獲自由,凜依舊有點急躁地看花陽收攏繩索,原地跑步。
「你們是要趕著去哪裡嗎?」
注意到這點的真姬隨口一問,花陽吃驚地站起來。
「啊──補給站的工作快到交接時間了!」
「就是說喵,かよちん快點、快點!」
「西木野財務長,先、先告辭了──凜ちゃん就說別、別那麼快,誰來救救我!」
順手抓住匆匆朝真姬鞠躬告辭的花陽手腕,凜選手各就各位──連預備都沒說,就跑了。
「衝啊喵!」
「嗚哇哇啊啊啊──!」
一聲慘叫,凜正好如摩西分海,沖開「吵架」的海未跟ことり,兩人趕緊逃命似的跳開,猶如保齡球全倒──Strike的漂亮景象。
「結果真姬ちゃん不用上去『英雄救美』了吶。」
伸手一把抓住肩膀,希笑嘻嘻地惹得真姬厭煩。
「英你個頭,我、我去拿水喝不行嗎?走啦,にこちゃん快來幫我遮陽!」
甩過頭,此時真姬恨、恨自己頭髮長度不足以打中希的臉。
「為什麼にこ我非得幫真姬ちゃん遮──」
嘟嘟囔囔,にこ抱怨地雙手抱胸。
「這個月的獎金……」
瞥一眼にこ,真姬放開被虐待的髮尾。
「財務長大人您說得對,にこ!」
卑微地舉高傘,にこ咚咚咚地跑到真姬面前一同前往補給站。
「穗乃果滋事次面拋唷(穗乃果只是吃麵包喔)。」
「是是是,只吃麵包太乾了,咱們去拿點水吶~」
被拋下的希看了看始終狀況外一頭霧水穗乃果,像摸小狗狗般搓了搓她的頭。
猛烈的氣勢,暴衝。
「衝啊喵!」
「嗚哇哇啊啊啊──!」
沖散陷入稱讚循環中的海未跟ことり,兩人這才驚醒自身行為的幼稚。
太不穩重了吧?背對背隔著一段距離,絲毫不敢看對方。
互相穿越肩上窺視著,「唔──」直到對上視線又再度移開。
「南さん很抱歉……我不夠穩重。」
一刀兩斷劈開沉默的,是海未。
「園田部長,ことり才是……很對不起。」
絞緊雙手,感受周圍偷偷竊笑的目光,ことり羞愧地抬不起頭來。
「不,是我──」
「請參加100公尺賽跑的選手請到報到區預備。」
大會廣播響起,正巧打斷海未的話。
「ことり記得園田部長有參加100公尺短跑吧?快去吧,ことり會為您加油的……Fight噠唷(˙8˙)!」
「誒,等……好,會努力的。」
推搡著背催促,ことり揮揮手不讓海未有機會多說什麼。
「啊,似乎狀況不太好,還請保重多多喝水……如果是我搞錯,就忘記我說的,不過還是要多喝水。」
轉身離開前,海未補充地說。
「是的,沒什麼大礙……謝謝您的關心,水也喝了不少。」
被關心了,有些開心。ことり晃了晃礦泉水瓶子,微笑目送海未奔離。
──不過,這樣……只是客套性的問候吧?
「ことりちゃん,救命!」花陽應付著來取水的大量人潮,手忙腳亂地朝ことり求救,中斷了陷入負面疑慮的思考。
「花陽ちゃん,ことり馬上來~」
暫存難以言喻地愉悅,ことり啪嗒啪嗒地返回了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