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松城堡·米萨
“确定了,布兰奇弗劳尔去往的方向正是古伦奇山。”
“辛苦你了,肯丁。”
从一开始就知道盖伦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提醒她要注意背后的黑手。而伊尔会来巨石城,除了和奥德伦“叙旧”之外,或许更在意的是那座屹立古伦奇峰巅近千年的银松城堡。
唤醒酣睡多时的契约者,艾维斯不无揶揄地朝对方挤挤眼睛:“累么?”
伊欧文瞪她一眼没有回话,坐起来时才发现身下疼的厉害。没想到欢愉的后果这么惨,亚沙克人懊恼极了。
看到契约者脚步踉跄的走出房间,精灵以为她还没睡醒,便好心说道:“没睡够的话在我背上再休息一会儿吧。”
从巨石城出发,按照飞行速度,最快在三个赫仑以后才能抵达古伦奇峰巅。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赶在盖伦之前见到城堡的主人。
伊欧文咬了咬下唇,决定把埋怨的话吞进去。毕竟,精灵是在她的鼓励下才……
自讨苦吃真可怕。
矗立在山峰之巅的建筑通常都很结实。毕竟要长年累月经受风吹雨打,没有足够的分量,很容易被常年不断的山风吹成碎片。当然,若是有强有力的魔法支撑则另当别论。
而银松城堡正是印证了魔法改变生活这一说法。
曾在书籍上见过银松山脉的大体轮廓,当时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等到亲眼所见,艾维斯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远远望见那处漂亮的建筑群时,她还以为回到了血色沙漠。
在劫后余生的初期,高等精灵们疯狂痴迷于筑造各种各样巨型建筑。大和多得夸张的门及柱式侧居,每一栋房屋几乎都添上一层圆形锥顶的塔楼,为了支撑高耸入云的塔楼和尖顶,飞扶壁经常纵横交错在建筑群内,加上奇特的卵形窗户和装饰物以及追求极度的华丽和冲击力的外表色彩,这种被称为洛克风的建筑最直接地表露出当时侥幸存活下来的精灵们内心的迷茫与不安。被推翻而又不得不重新膜拜的信仰,在仇恨与依赖双重情绪挣扎间,精灵们不知何去何从。
三百多年过去后,渐渐稳定下来的精灵们才开始改变那种肃穆而压抑的建筑风格,向劫难前简洁又不乏匠心的奎尔丹风靠拢。
银松城堡即是洛克风的典型。以红黄为主调,白为基底。使用魔法叠加起来的楼阁大多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一样,由于红与黄看似无规律的交错,令不断接近它的访客以为城堡本身在昼夜不停地旋转。
宽阔而悠长的走廊以飞檐为盖,过于高大的石柱却让这些长廊失去了遮风避雨的作用。被长廊连接起来的主建筑则突出体现了劫难后早期的洛克风。
从建筑风格上来看,银松城堡的主人果然与血精灵渊源不浅。
红色古龙在城堡上空盘旋了几圈,迫于结界的影响,古龙并不能直接落在城堡中心的花园。最终,她还是找到了正对着唯一一条上山之路的狭高门扉。
颇有技巧性地落在对古龙来说窄得像一条线似的山路上,艾维斯在提醒契约者向自己施加漂浮术后,变换回精灵躯体。
看得出银松城堡的访客很少,因为延伸至正门前的平整石板路上依稀可见斑驳的青苔和杂草见缝插针塞满了间隙。
“没有提前预约,城堡的主人会见我们吗?”伊欧文略有些局促地问道,“如果他死了,我们要怎么进去?”
艾维斯却信心满满地抬手敲门:“老家伙在这鬼地方躲了这么久,要是没死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叩击声悠扬地回响在高高的古伦奇峰巅,精灵的话音刚落地,两扇门应声而开。
“欢迎您们的来访,远方的客人。”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似乎自身后传来,但实际上她们的周围并没有别人。
艾维斯毫不犹豫地跨上台阶,黑袍法师也紧随其后,一丝不苟地执行护从的职责。
“请往里走。”那声音一直提醒着方向,主人却吝啬地不肯现身。
穿过空旷的前厅、曲折向上的楼梯和长长的回廊,精灵与法师最终停在一扇红色的门前。
“恕我身体不便不能亲自迎接,请进来吧。”
最初的惶恐在远算不上短暂的寻进过程中消失无踪,伊欧文伸手推开了红门。
与一双包含了无尽岁月沧桑的眼眸四目相对,伊欧文差点丧失了语言本能。她们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已是须发皆白,那双纯黑的眼眸和略微扁平的五官泄露了他的身份,这同样是一名亚沙克人。
“伊安莉真的在你们身上寄托了很大期望啊。”老者幽幽开口,“比预计的还早来两天,看来你们比伊安莉的期望更高一筹。”
精灵挑眉:“原来母亲已经和您打过招呼了,米萨先生。”
没错,他就是千年前血精灵最后一位亚沙克祭司长,波兰多特?米萨。
“独自在这城堡里守候千年,这段时间的客人还真不少。”发自喉咙深处的语句有些含糊不清,他太老了,连说出的话都透露着行将就木的死气。唯有那双如初生婴儿般清澈,却又看透世间一切的黑眸炯炯有神,散发着仅有的活力。
艾维斯和伊欧文面面相觑,难道盖伦早她们一步已经来过这里了?
“呵呵。”后辈的疑惑米萨看在眼里,只是低低地笑了两声,随后朝伊欧文摆摆手,“孩子,过来。”
除了导师以外,这位老人大概是她见过的第二名纯种亚沙克人吧。同族的亲切立刻抵消了伊欧文深深的戒备,顺从地来到米萨身旁。对于银松城堡之行她没有期望太多,眼下这个情况来看,说不定她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
“经历过弑神之战,弗洛西居然还能接纳亚沙克人为使徒,他也没那么坏。”仔细端详着年轻的同族,米萨眼里满是欣慰,“我以为经过弑神之战那位大人不会再允许纯种亚沙克人的出现,能生存至今,想必不容易吧?”他的目光在伊欧文空荡荡的左袖上停留很久,最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你们俩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磨难是必不可少的。无论如何,希望你们要坚定自己的道路和目标啊。”
“这是当然。”艾维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契约者拉至身后,直白地宣告她们的亲密无间。
米萨愣了愣,接着露出会心的微笑:“殿下不必紧张。”
艾维斯撇撇嘴:“既然母亲知会过,那您肯定知道我们的目的。我们的时间都不多,请别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
米萨大笑,边笑边摇头:“年轻的殿下,我没有恶意。”皱纹层层堆叠在他眼角和额头,不知是不是笑的原因,他看起来虽然还是那么苍老,却没有那种衰败气息。“和亚沙克人结合的精灵,通常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尤其你们……”
精灵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理解错误,不由窘迫起来。同时她还很疑惑,难道她和伊尔之间的关系就这么明显,能让这老家伙一眼看穿?
伊欧文也是,没想到对方直言不讳地说穿她们的关系,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她倒不是害怕与艾莉的关系是被禁止的,只是面对同族的长辈,她还是有些忐忑。先前盖伦只对火种之约有微词,并没有看出隐藏在契约下更深更紧密的联系。
“我们……”双黑亚沙克人与精灵对望了一眼,“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
米萨拍打着盖在毯子下的双腿,重重咳嗽了几声,摆摆手:“亚沙克人与精灵结合不允许有子嗣,像你们这样,还省去了那些规矩。”
言下之意,他并不反对。
精灵对此不觉得意外,但她有点不快:“您别扯开话题浪费时间了。”
“年轻人,别着急啊。”米萨又咳了起来。
毫无疑问,前众议院祭司长真的在拖延时间。
确定这一点,艾维斯反而不着急了。在猜测到盖伦的目标可能是这里之后,伊尔也按捺不住,终于确定了银松城堡之行。
城堡地势险恶又有结界保护,在未得到主人允许时,地上界没有谁可以硬闯进入城堡。所以在见到米萨之前,她们做过米萨已经不在人世的打算。现在既然见到米萨,再多等几天又有何妨。这样一想,伊欧文反而平心静气地和对方兜起圈子。
“这么久以来,您都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
米萨点头,闭合双眼枕在椅背上,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他累极了。
“您似乎在等什么人?”伊欧文试探性地问道,“因为他还没来,所以您不能向我们透露过多的信息。”米萨睁眼望着她,伊欧文很快又补充说道,“即使您很想告诉我们。”
“小小年纪,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弱。”
艾维斯有些惊讶地通过灵魂链接发出询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是猜到的你信么?”伊欧文冲米萨微微低头示以歉意,那番话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她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
“他马上就要来了,准备迎接吧。”
说完这句,老迈的米萨竟然催动轮椅离开了房间。
伊欧文刚想跟着他出去,回头却看到契约者脸色古怪地站在原地不动。
“艾莉?”
“是他……”细若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艾维斯两腿发软,几乎摔倒在地。
从未见过精灵这么衰弱的一面,伊欧文在搀扶她的同时脱口问道:“谁?”
“龙皇……”
作者有话要说:右手快烂掉了…求治湿疹的好方子。
惯例求捉虫。
☆、银松城堡·错误
茫茫苍穹间金芒四盛,仿佛无坚不摧的烈刃,劈开一方平日里连太阳神的车辇都无法侵入的雾气。辉耀天地间的光刺痛了许久未出房门的米萨,同样也让艾维斯跪立在地,不敢抬头。
能让在诸神面前都不愿低头的古龙垂下高贵的头颅,只有龙皇可以做到这一点。经历过与死神意念的鏖战,还有和战神之灵的对抗,伊欧文对艾莉示弱的表现难以接受,但当她看到湛蓝的天空间金龙旁同样耀眼的火焰之龙时,顿时明白了。
陪同龙皇泰摩尔驾临此地的,正是火龙王布鲁姆?诺兹——艾维斯的生父。
怪不得艾莉在感受到那股气息的瞬间便溃不成军。
从小就清楚自己的身世,但同时艾维斯也被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是不被古龙承认的孽种。
虽然数量极少,但高傲的龙族对繁衍后代的要求极为苛刻,他们不允许血脉不纯的古龙存在。因为那玷污了他们的尊严。如果古龙为了生存而无限制地与其他种族□,久而久之便会丧失天赋,甚至于沦丧为与兽人无异的低等生物。
即便体内另一半血液为精灵也不可以。
没有任何准备的会面将带来什么,谁也说不定。
一直隐隐盘绕在内心的不安最终变成现实。极力逃避面对的父亲,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面。
布鲁姆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存在感强烈的精灵。铂金的长发,探出头顶的长耳,还未成年的血精灵么?
她为何低着头?
作为精灵反而比身边的两名人类谦卑,这让布鲁姆忍不住暗自嘲弄。印象中骄傲的精灵何时堕落到这种地步。然而这种念头在越来越接近对方时,被一种怪异的亲近感冲散。
完全无视加诸于城堡上空的结界,两只古龙收拢翅膀,在落地的刹那化为人型。
灿若太阳神的金发男性自然是龙皇泰摩尔,本身的属性决定了他们的发色和眸色,而橄榄型的瞳孔则表明他们并不是人类。
离那名精灵更近了一点,布鲁姆专注地望着她。但对方一直垂着脑袋使他无法看清其面容。
“抬起你的头来,精灵。”火龙王天生的威严即使龙皇本身在此也无法减弱。泰摩尔对他先声夺人的表现并不在意,若非这位比他年长许多的上古火龙天生桀骜难以驯服,那龙皇的位子一开始就非他莫属。
在精灵身上依稀可以感受到同族熟悉的气息,对此火红头发的俊美男子稍有些诧异。龙族不允许和其他种族结合□,甚至自己都在与伊安莉的私自结合之后被勒令回龙岛思过数年。
那这精灵?
奇怪的恐惧感在精灵抬头的时候袭击了毫无防备的布鲁姆。
怎么会是……
“伊安莉?”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布鲁姆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
是什么混淆了他的感官?年龄和气息上的巨大差异诺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泰摩尔叹息着摇头。
“您认错了,她是我的母亲。龙王阁下。”艾维斯直直地望着那名魂不守舍的红发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
布鲁姆惊诧地连连后退:“她、她有孩子?”
原来如此。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期冀落空的失落深深袭卷了本来惴惴不安的精灵,向龙皇泰摩尔施以恭敬的跪地礼后,艾维斯率先退回了前厅。见契约者情绪低落,伊欧文也匆匆施礼,紧随其后离开花园。
“那是你的孩子啊,布鲁姆。”思前想后,龙皇终于决定告知他真相,“你和伊安莉的孩子。”掩饰极好的厌恶深藏于橄榄型眸子底部,眉骨投下的阴影更让这股情绪变得模糊不清。早晚有一天他会得知真相,与其让暴躁的火龙王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后大发雷霆,不如让他提前有所准备。
“你也知道她是不允许存在的。”拍拍红发男子的肩膀以龙语说出这句话,龙皇换上和煦的笑容快步来到米萨身旁,亲切地握住老亚沙克人的双手,“你还活着。”
对于近乎永生的古龙来说,除了高居天穹之巅的诸神之外,地上界一切生物都可归为“卑微”的短命种。因此“你还活着”这四个字,是龙类对于其他种族最好的问候。
惊诧万分的火龙王布鲁姆?诺兹完全没想到这一次普通的探访竟会遇见自己的后代,他不得不怀疑泰摩尔是否早就有所安排。被召回龙岛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可是一转眼再次回到地上界,他居然已升格成为父亲。
那孩子……
外表上继承了伊安莉所有的特点,只是过于年轻的她尚无法收敛种族天性带来的轻狂。而那双如火焰般赤红的眸子宣告她并非普通精灵。
没错,只因为这双红眸他可以断定这孩子是他的后代无疑。
但混血龙类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泰摩尔的警告霎时间将得知自己成为父亲的惊喜和激动冲得无影无踪。龙皇早就知道伊安莉孕育了他的孩子,所以才那么急匆匆地把他召回龙岛!
“泰摩尔!”
听闻怒气冲冲的叫喊,泰摩尔和蔼地让米萨先回前厅,转身面对愤怒的火龙时,已是另外一种表情:“别忘了最先触犯戒条的是谁,让这孩子仍存活世间已是莫大的恩赐,你还想要求什么?”他缓缓接近了失魂落魄的红发男子,“为了让你回到龙岛,我还破例将龙族盟约交给了血精灵。要知道……”金色瞳孔近在眼前,一片冰冷与代表炽热的太阳神彻底划清界限,“本来,那个精灵也是要被处死的。”
他指的是伊安莉。
“那这孩子……”见泰摩尔转身要离去,布鲁姆连忙拉住了他,“这孩子,你要怎么处置?”
“放心吧,她背负了太多的期望,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伴随着与内容无关的冷笑,龙皇的下一句话让布鲁姆彻底疯狂,“但必须由你亲手剔出她的龙之心。”
上万年来未体会过的暴怒令布鲁姆浑身都散发着汹汹的热度:“泰摩尔,你不要做的太过分!”
炽若火焰的红发男子周围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很快被看不见的高温化为齑粉。
布鲁姆的反应尽在龙皇意料之中,他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从一开始做错的只有你,我已经包容你太多了。诺兹。”
红发男子像被一拳击垮,无奈地垂下脑袋,但很快他又握紧双拳高声喝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汗毛,就算是神也不行!”
布鲁姆,上万年以来除了伊安莉你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难道这名混血子嗣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么?我倒要看看,你会怎样面对龙神的责罚。呵呵……
“艾莉。”
望着前方落寞的背影,伊欧文头一次意识到契约者并非她表面那样不可一世。
除了那次在展望会议上为了震慑与会者而搬出父母的名号,艾维斯几乎从未提起过她的双亲。于她而言,父亲和母亲这两个词只是高高在上的称呼。
不被龙族承认,在精灵族内又备受排挤。艾莉这些年过的也很不容易吧。
单手环抱着艾维斯,隔着冰冷轻铠依稀可以感受到清晰的肋骨起伏,比眼睛看到的更令人怜惜。
精灵反过来揽住亚沙克人的肩膀,露出轻快的微笑:“我没事,不要担心。”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飘忽不定,然而周身环绕的透明色彩似乎在强调这句话的真实性,“虽然龙族不肯接纳我,但有龙族盟约也足够对付那群半兽人了。”
这个时候还在考虑这些……伊欧文真的不知道该夸赞她识大体还是别的什么。一股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亚沙克人只是更用力地抱紧怀中的精灵:“我在你身边。”
安慰更像是宣誓。
在细软的黑发上落下一吻,艾维斯的回应也随之落入伊欧文耳中:“我的身边,只有你就足够了。”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老亚沙克人催动轮椅来到她们身边,“比起伊安莉和火龙王阁下,你们两个小鬼幸运多了。”
“是么?”艾维斯不置可否地反问道,“难道您很了解他们的事情?”
米萨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天花板说道:“这座城堡,可是他们幽会的秘密场所,作为城堡的主人,我怎么可能不了解?”
像无数诗人传唱的那样,每个生命的爱情之路从一出生都被划定了方向。命中注定的相遇和瞬间碰撞产生的火花,让伊安莉在银松城堡与火龙王布鲁姆的第一次见面时便相互牵手坠入爱河。
他们在银松城堡度过了许多美妙的夜晚和白天。
对人类间才经常出现的爱情不屑一顾的傲慢古龙在遇见伊安莉之后才彻底明白爱的滋味。与伊安莉度过的每一天每一赫仑都妙不可言,他沉溺其中,完全将袭传万年的龙族戒条抛之脑后。然而他忘了,龙皇没忘。
米萨犹记得那天面临伴侣将被龙族首领挫骨扬灰的威胁,火龙王有多愤怒和不甘。然而为了伊安莉能够继续活下去,布鲁姆只能悲伤的选择离开。
在布鲁姆返回龙岛后的第四年,艾维斯出生。
“遍数历史,从未有过龙类与其他种族结合的先例,所以连伊安莉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怀有火龙王的子嗣。”米萨注视着半精灵,而后者静静地凝望着窗外。“更别提被勒令思过的火龙王了。”米萨说,“他们的结合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相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两个医生,但身为医生的堂兄只丢下一句湿疹没关系,就不管了…
另外一个医生只顾得打牌…
作者表示很绝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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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松城堡·陡变
“你无法获得父族的荣耀和权力,艾维斯?阿尔?拉蒙德。何不放弃它呢?”
当那声音响起时,艾维斯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她转过身面对着龙皇,不再刻意压低如丝般柔滑的精灵嗓音:“吾承母姓,便是精灵的女儿。”她上前一步,微微鞠躬,像是为接下来的话提前道歉,“龙族不屑于承认我的存在,我想龙皇阁下您大概不知道我同样耻于身体里混有他族之血。”
以阁下而非陛下的称呼直接划清她与龙族的界限。
不得不说,这回答大大出乎了泰摩尔的预料。甚至连他身后的布鲁姆都露出惊诧的表情。
艾维斯接着说:“旁人期冀的血统为我带来的只有不必要的困扰。阁下若想收去,悉听尊便。”
“放肆!”被忤逆的龙皇毫不掩饰他的不快,从一开始就未曾放入眼中的混血儿居然敢这么批判地上界至高无上的血脉。
艾维斯的笑容更显愉快:“您不情我不愿,何不断了那孽脉,让彼此都舒服一点?”
“艾维斯。”布鲁姆急急忙忙打断了精灵的话,“不要赌气。”
“我有说错吗?”艾维斯冷冷地反问道,“火龙王阁下。”
布鲁姆注视着她那张与伊安莉极为相似的面容,这是他和伊安莉的孩子,双方的特点都遗传到她身上。伊安莉的发色和精灵精致而立体的五官,血红泛赤的眼眸中,瞳孔脱离了人型生物的圆形,显得狭长而犀利——这明显继承自龙类。柔和的轮廓间仍透露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
她终究选择了和伊安莉截然不同的职业——骑士。从袖间的徽记看,她还避开了能为她提供种族优势的龙神殿,转而选择了战神殿。
像她说的,因为父母的特殊身份,这孩子看起来的确遭受了许多非难。
即使从未当过父亲,对于人类情感了解甚少的布鲁姆此时心中却油然升起父爱的天性。他伸手想去触摸那似乎很调皮的铂金马尾,但精灵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接近。
抬起的手停留在半空,布鲁姆没有生气,可哀伤却侵染了他的心灵。
父女间的缄默并没有持续多久,龙皇的话令现场的气氛更加沉闷:“诺兹,她的话你听到了。既然是她主动要求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
布鲁姆迅速转头,迁至泰摩尔的愤怒显而易见:“我说了,绝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
“就算牺牲另一名精灵你也在所不惜吗?”龙皇意味深长地迎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红眸,“二选一。”
“愚蠢。”还未等布鲁姆有所回应,一直被他们忽略的双黑女子突然开口,“阿尔可是两千年来龙族唯一的新生儿,阁下这么着急除去她,已威胁到龙族的生存。相比于和他族结合之罪,阻碍种族生存繁衍的罪名更大吧?”亚沙克人的介入为趋于爆发的火龙王送去一汪清水,他期盼地望着那名单薄瘦小却很难再被忽略的黑袍女子,而对方也未辜负他的期望,“更何况,精灵是诸神的子民,虽然不如你们这些造物主继诸神之后第二批创造出来的龙类,也绝不可被归为低等生物之列。龙族的戒律是不允许与低等生物结合,这一点,我想阁下比谁都清楚吧。混淆视听谋害同类,真正违反戒律的是你,泰摩尔阁下。”
龙皇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你是何人,有何权力插手我族内之事?”
“既不承认阿尔是古龙一族,这又算什么族内之事?”伊欧文不动声色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卷破旧的羊皮纸,“另外,还请阁下解释清楚,龙族的戒律到底是什么。”
布鲁姆狐疑地打量着金发男子,本来这件事只关乎自己的伴侣和子嗣,但现在看来,已不仅仅这么简单。他极力回忆年幼时接受的观念,但关于伴侣那一条始终模模糊糊,再回想别的也是一样蒙在烟雾里,不清不楚。
“古龙的生命近乎永恒,不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很正常。但是仰望着你们的‘低等生物’却把有关你们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伊欧文小心地在地上平摊开羊皮卷轴,看起来它的岁月也很漫长,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弄碎,“古龙不允许与低等生物交合,这戒律不知出自哪里。或许是龙神,或许是造物主。如果是这样,那亚龙族又是从何而来,这一点令我很疑惑。”亚沙克人的手指划向最末端的注释,“有关上述龙族戒律,均来自于埃宁多缇亚之碑文。”
居然见过龙岛的碑文!泰摩尔近乎失控地夺过卷轴,在破烂不堪的羊皮上寻找作者之名。
艾德?班得瑞。
遍寻记忆之海,泰摩尔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印象。他的第三个人类朋友,是他邀请艾德前往龙岛做客的。这等殊荣本是为了奖励艾德保护龙蛋有功……
没想到竟为今日之事埋下祸根!
可恶!只差一点布鲁姆就该动手了。
看到泰摩尔抑制不住的懊恼,火龙王豁然开朗,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笼罩着他,甚至让他没有冲泰摩尔发火。
布鲁姆叹了口气:“我对你很失望,泰摩尔。”
龙皇突然仰起头大笑:“凭着这些就能断定你所做的是正确的吗?就凭这些你觉得你能保住这孩子,还是能阻止龙神发怒?诺兹,我们是造物主的孩子,造物主不会高兴看到他的子嗣身上掺杂有别的血液。”
“我真为你感到可悲。”伊欧文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因为是由造物主创造出来的生物就值得那么骄傲么?纵观齐鲁维亚,哪一种生物不是造物主的子民?”
布鲁姆也笑了起来,这场闹剧因亚沙克人的参与变得如此有趣是他没想到的。他情不自禁地拍了拍精灵的肩膀,衷心夸赞道:“你的伙伴真了不起。”
“谢谢。”精灵这次没有再闪开,深深地望了红发男子一眼,转而送给契约者一个大力的拥抱:“好样的!”
龙皇的节节败退完全颠覆了她对于皇者的定义。按理说像龙皇这种近乎于神的高阶上位者应是睿智而古井无波的,不过几句话而已就让他额头青筋暴露,可真出乎她的想象。
“还记得我说的话么?因为高傲不屑于同被视为低等生物的种族交流,只会让他们固守成规,不思进取。”灵魂连接的区域响起契约者不无得意的声音,“耍弄小计谋,地上界的所有生物都不是人类的对手。”
米萨作为在场最没有发言权的人,从一开始就只能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才暗暗为年轻的后辈叫好。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人类惯用的声东击西的计策。只是龙皇过于自傲,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被人戏弄了。咬文嚼字这种事龙族从未见过,更别说能识破。
的确,龙类的尊贵是地上界其他生物难以望其项背的,一直高高在上,从未有谁敢触犯他们的尊严,或者在他们面前搬弄是非。这也直接导致龙皇在言语交锋上如此不堪一击。
但……
两个小鬼高兴地太早了。
龙皇很快收起被打败的恼怒,不怒自威的眼眸散发着极度冰冷的寒光:“孰是孰非,在龙神面前自有计较。”他一把抓起精灵的肩膀平地跃起,随即变作龙形冲破天花板直飞云霄,如古钟般厚重沉闷的龙吼也从高处传下来,“布鲁姆?诺兹,犯错的是你!”
万万没有想到龙皇会来这种招数,布鲁姆先是呆立当场不知所措,然而很快他就做出了反应。
如小山般的红色巨龙凭空出现在眼前,原本还算宽阔的前厅根本容不下这么庞大的龙躯,两面墙壁甚至被伸展开的龙翼撞得粉碎。
“泰摩尔,我饶不了你!”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红龙冲天而起!
从狼藉的废墟中艰难地爬出来,伊欧文呆呆地跪在瓦砾上,她几乎不敢接受艾莉被龙皇带走的现实。难道是她那一番话让龙皇恼羞成怒,最终出此下策吗?
该怪她?
“这是你们早晚要面对的。”米萨苍老的嗓音再也无法掩盖浓重的死气,为了让自己在这场龙为的地震中存活下来,他耗费了最后的力量,“还有很多事情要向你交代,珍惜时间吧。”
天色阴沉,暴风雨即将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很卡…
卡了好久。
或许会做一些修改,不过也可能直接后文。
惯例求捉虫。
☆、银松城堡·伊安莉
峰巅的寒意是最让人抵抗不了的。尤其是在夜间,寒冷像无声无息的巨兽窥伺在生物周围,待察觉猎物有一点点放松便发动致命一击。
许久未用过的壁炉对突然降临的使命有些无法承受,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作为血精灵最后一任亚沙克裔祭司长,米萨的天赋是预言。为了让年轻的后辈暂时放下契约者被龙皇掳走的事情,米萨不惜动用了珍藏的圣物,为半精灵占卜,结果还算不赖。事实上即便不用米萨预言,伊欧文也能确定艾莉不会有事。她是以利亚的使徒,又和谪神耶罗缇克有一年之约,龙皇再狂妄,也不会真的同这两大主神起正面冲突。
但她就是自责。
如果没把泰摩尔逼至令其难堪的地步,像他这样的一族之皇者不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
她太小瞧龙类的自尊了。
“米萨先生知道埃宁多缇亚在哪里么?”沉默良久的伊欧文问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并未回答。
“连您也不知道?”
“即便知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米萨直言不讳,“拉蒙德殿下的离开并不代表你们要面对的事情会自行完美解决,而你,更要承担起她先前的责任。”
伊欧文怔怔地盯着脚尖,契约者离开的事实刚被消化,紧接着她却被如此告知。“我有什么资格?”注视着飘忽不定的火苗,伊欧文满含苦涩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她的护从啊。护从的职责,不是保护雇主不受伤害吗?这个时候我应该跟在雇主身边,不管去哪里都该在她身边。”
儿女情怀毕竟是过不去的坎儿,年轻的同族会有这种反应也在米萨意料中。“埃宁多缇亚是漂浮之岛,没有特定的运行轨迹。除非是龙族或者被龙族邀请,没有谁能够攀上那座岛。况且龙皇陛下说要请龙神做裁决,龙神未必在岛上。”米萨催动轮椅离壁炉更近了一些,“或许他们去了苍穹之巅,你能去吗?”
黑袍女子沉默了。
连龙岛她都没办法接近,更别提虚无缥缈的诸神居所。
火光中,老亚沙克人脸上的皱纹愈加清晰,阴影也愈加浓重,他语调柔和地安慰道,“只要确定拉蒙德殿下没事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抚摸着堆叠在侧的书籍,米萨转头望向窗外,“我已向伊安莉发送信息,想必她很快就会赶过来吧。”
“嗯……”伊欧文迟疑了一下,脑海里突然响起的桀桀怪笑让她把将要脱口的问题吞了回去。
伊欧文从未像此刻这般讨厌导师的声音,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连他也跑出来添乱。
导师的雪上加霜让伊欧文不由自主地呻吟,耶罗缇克暂且不提,光明大主祭的会谈同样是已经答应好的,就在两个月后。
导师近乎无理取闹的嘲笑让伊欧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决定还是拿出杀手锏。之前有火种之约的压制,导师意念只能龟居脑海深处。而今艾莉去了另一位面,火种之约便失去了相对的效应,也许从今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她都得整日面对导师无聊的缠闹。这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威胁收到了一些效果,亚默西里的意念渐渐缩回意识之海。
虽看到伊欧文的面色有异,但米萨并未多想。他以为年轻的族人还沉浸在爱侣离去的悲伤里,稍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担忧,为千年前所侍奉的种族和本族今后的命运而担忧。占卜的结果并不明朗,也就是说除了确定精灵无大碍以外,另有太多的变数是占卜无法一一阐明的。艾维斯会如何,这位与其结盟的同族又会如何——都将改变历史的走向。
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温暖了它周围的一小块区域,但更多的地方仍被寒意和黑暗侵占。
这时双黑女子忽然抬头问道:“艾莉的母亲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联系米萨所强调的话,冷静下来的伊欧文骤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祭司她……不能随便离开血色沙漠。”
“准备好接受考验吧。”米萨意味深长地冲她点了点头,催动轮椅来到窗边,“相信为了契约者你会接受的。神承者。”
神承者。
艾莉说过,她是被血精灵众议院的祭司们认定的神承者。
她来银松城堡只是念在城堡主人是一名亚沙克人,所以想来此地找一些导师需要的东西。可是她完全忘记了城堡主人的身份——血精灵族最后一名亚沙克祭司长。如果不是盖伦的企图被艾莉提前察觉,如果不是奥达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对导师的任务增添了更多信心,如果不是导师特意叮嘱要她拜访故人的居所,她不会和艾莉这么早来到银松城堡。晚一天或者早一天她们也许就不会碰到龙皇泰摩尔和火龙王。
艾莉也不会被泰摩尔掳去。
可是命运的安排是多么可怕。伊欧文不禁深深地打了个冷颤。
伊安莉的到来意味着她不得不在还未做好充分准备的时候迎接另外一个挑战。
而这挑战,将必须由她独自面对——精灵时隔千年的第一位亚沙克祭司长,决定精灵王宝座归谁所属的关键人物。
能否通过试炼获得新一任祭司长的头衔,为艾莉如期归来多加一份筹码,还是,再度沉沦深渊魔域。
一切都是未知。
雨水夹杂冰雹几乎要撞碎失去魔法保护的玻璃窗。米萨微微颤抖着,低下头合拢双手开始祷告。
他念出的名字正是血神弗洛西。
正如一位还未被推翻的暴君,即便臣民内心仇恨万分,欲除之而后快,在未付诸行动之前,他仍是臣民至高无上的信仰。
地上界诸生灵的可悲之处即在于此。
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血精灵现任大祭司伊安莉?文?拉蒙德翩然而至。
她有一张与艾莉极其相似的面容,怪不得布鲁姆在见到艾莉的第一眼会失声叫出“伊安莉”。
若把艾莉比作生机勃勃稍显张狂的炎月,那她的母亲伊安莉就是看透四季变迁姗姗来迟的冰月。前者是勇往直前的走卒,而后者是老谋深算策划一切的棋手。
长距离传送会让传送者像被碾压过似的痛苦万分。从大祭司绷紧的表情来看,她很不舒服。伊欧文看不出来这种显而易见的不适是因为传送过程太过难熬,还是因唯一的女儿生死不明。
伊安莉静静地打量了年轻的亚沙克人很久,才向她微微点头示意。
米萨适时地重咳把后辈从难言的尴尬中解脱出来。
伊安莉快步来到他身边,将右手贴在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头顶。
右手像被蓝月包裹,散发着极为舒适的淡光。米萨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总算恢复了一些生气。
“时间不多了。”老亚沙克人转动轮椅,正面面对着伊安莉及惶惑不安的伊欧文。
伊安莉凝重地点头,“是啊,时间不多了。”
山下已步入漫长的夏季,在短暂的秋天过去后,冰月的第一天便是亚沙克打响弑神之战的一千年纪念日。这日子对亚沙克和血精灵都有重要的意义。星辉历冰月1日,弑神者亚默西里撺掇摄政王与当时的精灵王立下战书,正式向血神弗洛西发起挑战。这场信徒与信仰的战争持续了七个月,终以“圣沙克协约”的签订落下帷幕。
毫无疑问,这场战争亚沙克族惨败。
精灵不过是诸神创造出来的生物,而亚沙克人却真真正正流淌着他们的血液。对诸神来说,对他们的宝座最具有威胁性的是他们的直系后裔,而非他们的信徒和臣民。
将天穹之巅的诸神与地上界的生物以一个家庭来比喻的话,亚沙克人是他们的嫡子,精灵是他们宠信的私生子,其他信徒则不过是为其**的奴隶和家禽。有能力有资格篡夺家主之位的,永远是不甘人下的嫡子。
诸神们并不希望他们的宝座被谁撼动,即便挑衅者是子女也不可以。
就算拿出斩草除根的手段也要安安稳稳地永远坐下去。当然这少不了家仆和奴隶们唯命是从,更少不了私生子协助他们管理那帮奴仆。
所以被迫卷入弑神之战的精灵族仍保留了他们在地上界的地位。亚沙克一族却只能颠沛流离,在唾弃与追杀中惶惶不可终日。
以利亚为血精灵争取了一千年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今,只剩下不到一年。
“拉蒙德女士,非常抱歉。”伊欧文鼓足勇气向伊安莉致以真诚的歉意,“艾莉被龙皇带走是我太放肆了,真的对不起。”
“这不怪你。”伊安莉看出了小亚沙克人眼中的自责,为了安慰她,祭司这时才露出勉强至极的微笑,“泰摩尔这番行径说明那位大人已经有所察觉了。”
“那位大人……”伊欧文错愕,待反应过来事情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后,她急切地问道,“您指的是哪位?”
“你还不知道吗?”大祭司反问道。随即她想起了先前扎安的汇报,艾莉对这位契约者何其爱护,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她担负太多。想到这些,伊安莉不由摇头苦笑,“龙皇是在光明女神的扶持下才登上龙族的至高宝座。”
“安瑞莉亚?”在舌尖滚动几圈之后,这个饶舌的名字还是脱口而出,“原来你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弗洛西……”
小亚沙克人的顿悟多多少少让伊安莉感到欣慰,她转向米萨:“传送门准备好了吗?”
米萨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她,接着向伊欧文投去期冀的眼神:“两族的未来都在你们两个小鬼的手中,无论成败,都希望你们能尽力而为啊。”
伊欧文沉默不语。
把重任交托给她们,无非是因为她们是无依无靠却不得不为将来拼搏的年轻人。像亚默西里所说的,之所以历史上的英雄都出少年,只因年轻人经历尚浅容易听信长者,即便为长者犯下弥天大错,其罪过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背。
如今她和艾莉也是落入长者们的圈套。成功是属于背后操控棋局的奕手,而非棋盘上的走卒。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篇章果然很费脑力啊
作者开始考虑要不要写篇新文调剂一下
(为了向某些人强调一下作者的坑品,新文仍是手写初稿……至于本文,结局是高二时候就定下的。不会坑也不会烂尾(锤地!
惯例求捉虫
☆、银松城堡·门
“请进吧。”米萨恭谨地说,然后将手里的灯笼换到另一边。精灵有夜视眼,然而伊欧文只能凭借烛光看清楚前面蜿蜒而下的台阶。
影子在地上匍匐潜动。大约十梅兹之后摇曳烛光照亮的范围变成了平整的石板路。左右显现出两两成对的石柱,一直延展到远处的黑暗。
在这段并不漫长的路途中,伊安莉向小亚沙克人娓娓讲述千年前的历史——史书之外的历史。
弑神之战前的几年米萨凭借占卜提前预言到那场灾难,可是他的谏言被精灵王及亚沙克摄政王视而不见。弑神者亚默西里的蛊惑彻底蒙蔽了他们的心智,两族的首领铁了心要推翻血神的暴乱统治,认为牺牲是难免的,若不尝试,怎能凭占卜就断定弑神之路唯有失败?
米萨见劝阻无效只好提前辞下祭司长一职,在尚未遴选出下一任祭司长之前遁居世外。
纵然在当时的同族眼中米萨此举与逃兵无异。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幸免于难为两族长久的发展留下一线生机。毕竟米萨是历任祭司长中唯一一个获得预言天赋的。也是经由他的暗示,伊安莉才破釜沉舟转向以利亚求助。
神承者的预言也是出自他的口中。
“我还记得当时米萨所说的,能够为我族复兴带来一线曙光的,只有弑神之战以后出生的亚沙克纯血。”伊安莉的眼神飘至深邃无边的远方尽头,“星辰所向直指南大陆喀西里,以利亚也突然降下神谕令艾莉开始成年试炼。总算是命运眷顾了我族,让艾莉能够那么快找到你。”
伊欧文很想知道在那场战争以及今后新的战役中,秉持绝对中立的以利亚到底饰演了什么角色。但她很明白,这不是她该探究的问题。比起煞费苦心的自由女神,另一位神祇的所作所为更令她唏嘘。
安瑞莉亚为了保住众神的地位可谓费尽心思。不仅喧宾夺主将亚沙克及血精灵与血神弗洛西的矛盾揽至自己身上,而且还在更早之前,在地上界一切都还蒙昧之时,推翻了黑暗系诸神之首的耶罗缇克的统治,同时也奠定了她独一无二的身份和至高无上的地位——生命之始,光明之源。
或许在齐鲁维亚众生灵的心目中,光明女神是慈爱而至高无上的。但若有心探察相关历史,旁观者定觉可笑。
光明教会由女神授意宣扬正义与公平,而他们所信奉的主神却一直做着与公正截然相反的事。
撕开道貌岸然的假象,血淋淋的真实让人不寒而栗。
“亚默西里虽狂妄,但他师出有名。”伊安莉出乎意料地说出了弑神者之名,熟悉的名字令伊欧文再度侧目,“血神弗洛西每隔百年便要求亚沙克族贡献祭品为他所食。这位大人的口味相当特别,要年轻而魔力最高者一名,随祭处男处子各百。时不时还征集成百上千的血精灵少女服侍他。”
“我见过弗洛西享用祭品的场景,在我很小的时候。血神强迫所有的亚沙克人观看他是如何享用祭品。”米萨插口道,时隔多年,回忆起那幕景象仍让他浑身发抖,“就像草原上的雄狮吞食猎物,完全不在乎祭品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掰断他们的四肢,让那些祭品眼睁睁地看着他啜饮他们的血液、骨髓。然后从脚到头慢慢地、慢慢地一口一口吞下。直到被吃掉脑子之前,祭品都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说到后来,泪水湿润了老亚沙克人的眼角,仿佛要献给血神飨食的是他自己,“那绝对不是造物主创造子民的初衷。”
听到这些过往,伊安莉同样面色黯然。
伊欧文则深深震惊于米萨所讲述的寥寥数言中。她问过导师弑神的原因,然而导师总是嗤嗤怪笑反问她不是读过很多史书,为什么不在书中找答案。问的次数多了,她自己也厌倦了。只是没想到藏在背后的真相如此骇人。
“或许和信徒接触得太多,连神也不自觉沾染上信徒们的恶习。”
黑暗的终点是一扇破烂不堪的木门。经过岁月的无情碾压,这扇门几乎看不出来原貌。
伊安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小亚沙克人,郑重其事地问道:“踏入这扇门既是正式接受血精灵祭司长之试炼,最后问你一次,愿意接受这个试炼吗?”
“一直以来你们的目的不都是把我推向这扇门吗?”伊欧文淡淡地笑着,“都到这儿了,我不认为自己还有别的选择。”
伊安莉并不理会她话里十足的讽刺意味,“每一代祭司长所面对的试炼都是不同的。就是说,进入这扇门以后你可能会去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从未有人见到或者了解过的世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要在两个月内返回齐鲁维亚,返回银松城堡。”
“知道了。”
抛下简单的三个字。伊欧文伸手推开了木门。
六芒星的传送法阵荧光闪烁,无数错综复杂的符文像蛇一般滑行在组成六芒星的每条线上。
只是又打回原形而已,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伊欧文轻轻关上门,将那两双期冀又忐忑的眼睛隔绝出她的世界。
“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啊,老米萨。”门掩上的瞬间,伊安莉长长地出了口气,“怪不得亚默西里碰到你总是自愿认输。”
米萨对这句明褒暗贬的评价并不在意,“适当掩盖一些真相没有坏处,别小看这两个孩子。她们都很聪明。你我的小把戏总有一天会被戳穿,先准备好怎么面对殿下的怒火吧。”
想到继承了布鲁姆暴脾气的女儿,伊安莉不禁揉了揉额角。
龙皇会来城堡造访并非他一时心血来潮,完全是因为米萨预知他的继承人以及契约者将会提前到来,才向龙皇发出邀请书,函中还特地注明火龙王的子嗣将于何日到访。
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巧遇上?
要知道龙族对时间的概念何其模糊。若不是有准确的目标,又怎能把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
龙皇泰摩尔对同族纯血统的要求近乎偏执,而与火龙王布鲁姆又一向不和,这种能让对方悔恨终生的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一百年前他忌惮杀死伊安莉火龙会不顾一切找他报仇,当他从邀请函上得知伊安莉竟然有了布鲁姆的孩子之后,便知道机会来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银松城堡,也如愿以偿地碰上了艾维斯。
只是当事的精灵也好龙皇也好,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被策划好的。
“不说这些了,看时间,那位的代言人最晚明天也该到了。”伊安莉不无狡黠地朝老亚沙克人挤了挤眼睛,“你也该考虑一下怎么婉转地向对方摊牌。”
米萨催动轮椅缓缓向后移动,“如今棋局已开,棋子也准备就位,就看对手愿不愿意屈尊一战了。”
“无论高居苍穹之巅的上位者有何打算,人熊南下他们还是不得不顾及。”说到这儿,伊安莉忍不住发出愉快的笑声,“这就是那帮光明教徒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维持地上界平衡的古龙一族又何尝不是?”老人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堆积起来,迎合伊安莉的笑容更像是哭泣,“拖了一千年,该面对的终究还要面对。”
“不过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已经不是弗洛西所要求的年轻祭品了。”
“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幽暗深邃的地下通道。
留下笑声向外退去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扇本已闭合的木门是如何静悄悄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比通道还要黑暗、深沉的眼眸。
传送阵的符文骤然间亮若白昼,在那只眼睛尚未来得及迸发任何情绪的时候,光芒将其彻底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完结。
接下来的一卷可能更新会有些不稳定,因为作者把设定落在学校了!!(撞墙
头破血流爬回来
所以有什么前后不一的地方等作者开学再做一遍修改吧 (叹气
惯例求捉虫。
晋江月初习惯抽一抽…发出的章节过了一两天才能看到 ⊙﹏⊙b
新文第一章试读:
四月的平江,冬寒始消,梅雨未至,既不太冷,又不太潮,正是天清气爽的好时节。
江安堂一早开门,女郎中乐乔已在药柜前盘点起了药物。十六岁的学徒孟凯仍是老样子,打开门,摆好就诊的桌椅,便开始望着门外做起白日梦来。
正儿八经的掌柜却在日上三竿之后打着哈欠从内室缓步踱出。先是瞧了瞧外面的天气,见一片朝霞渐隐于东方,连声感慨又是一个好天气,这才摇着头来到女郎中旁边。
药铺掌柜姓莫,已过不惑之年,高高瘦瘦相貌清俊,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他本是汴京太医之后,金乱之后举家迁至平江。因从小耳濡目染对本草之事略通一二,便集全部积蓄开了这间江安堂。经十多年惨淡经营,如今在平江也算小有名气。
“乐姑娘,你说要找人,这个把月都过去了,怎也没见你有所动静?”莫掌柜趴在柜台上,好奇的问道。虽在平江生活了十多年,一口的京城官话并未改去多少。说起话来,兜兜转转的口音比本地方言更难懂。
这乐乔姑娘乃是上个月突然投至他门下的。说父母双亡,来平江本是为寻一处栖身之所,怎奈要投奔的亲戚多年未曾联系,一时无从寻起。又说自己得曾为大夫的父亲亲传,医术虽不精湛,但替小儿妇人解痛祛痒不在话下,走投无路只好来药铺寻份差事。莫掌柜念她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出了几个方子来试探,果见她颇懂医道,就收了她为妇孺郎中。
乐乔年不过双十,生的一副眉清目秀、明眸皓齿的好相貌。莫掌柜暗地里和夫人谈起,说若非双亲皆故,这么好的姑娘也该嫁夫生子了。夫人便笑道:乐姑娘千里迢迢来此,怕寻的就是夫家,你又操什么心。莫掌柜也哈哈大笑,从此不再和夫人谈起这姑娘的婚事。
“算这日子,这几天应该有消息了。”乐乔忙着写药单,头也不抬,“清明马上到了,这家人把祭祖之事看得很重。”
莫掌柜点头,算是稍微放下心来。有女郎中坐镇,今日上门寻诊的女病人也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富贵家中的妻妾千金。她若寻着人走了,那些病人怕是再难登江安堂的门了。念及于此,莫掌柜往里凑了凑,又问:“姑娘寻到人后……有何打算?”
乐乔这才放下账本,抿嘴一笑,问道:“掌柜的莫非嫌弃乐乔在此碍手碍脚?”
“当然不是。”莫掌柜连连摆手,“你现在可是平江城有名的乐仙儿,我只怕留你不住,怎么生出嫌意?”
乐乔又埋头扎进单子里,好一会儿才听她悠悠地说:“寄人篱下终归要看人脸色,我若能讨个差事自力更生,远比在他人家中寄居自在得多。您说是么?”
这姑娘,想法倒是挺稀奇。莫掌柜私下琢磨,面上却“呵呵”笑着,随口应和了几句。
过午后,街上忽然响起“锵锵”锣响,孟凯年纪小爱看热闹,几步蹿出去。敲锣的兵爷已行至门前,口里高声喊着:“定西王爷明日清晨至城门,平江百姓若无杂事,定要往城门迎接……”
乐乔听到那喝声,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长长地出了口气,唤来莫掌柜,把从早上整理到现在的药单递给他看:“掌柜的你看一下还有没有要添的药材,若是没有,快让孟凯去采购回来吧,怕是这两天就要用到。”
莫掌柜打眼一瞧,多是些祛湿疗寒的药物,往年这些都是清明过后半月才会进添,以免梅雨节气间放置过久生霉。眼看离清明尚有几日,不知这乐乔这般上心又是为何,便说道:“姑娘订下这些,我觉得早了。还有这化瘀的药膏要这么多,用不完会浪费的。”
“不早,不多。”乐乔含笑摇头,“掌柜若是早作准备,不仅能为北方来的客人们解忧排难,更能在王爷那里留下美名嗬。”
这莫掌柜也非鲁钝之人,听到街上官爷渐行远去的吆喝声,顿时反应过来。唤了孟凯过来耳语几句,那少年便不甘不愿地向城外去了。
“乐乔姑娘冰雪聪明,若非我家珑儿已成家立业,真想请媒婆过来跟你说叨说叨。”
女郎中立时低头整理账本。
莫掌柜自以为从她那透红的耳垂上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怎能猜到乐乔心中所想与他所说的内容相去甚远呢?
人心,终究隔着肚皮。
孟凯的脚力虽快,但单子上所需的多种药材也让他东南西北跑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才算把所需的东西集齐。
乐乔见他气喘吁吁甚是辛苦,便为他沏了杯清茶。孟凯“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在这姿色绝佳的女郎中身上打转。
“乐乔姐姐长得真好看,比刺史家那位千金小姐好看多了,又这么聪明体贴,不知会是谁能有好福气把姐姐娶进家门?”孟凯幼时在州里的刺史家做过家童,回平江后逢人便讲那刺史家的千金如何美艳不可方物,似是从画里出来的人儿。自打月前乐乔进铺,旁人再也没听他提起过刺史家的千金。口里最常念的,就是这位似天仙下凡的女郎中。
乐乔了望他一眼。只见这学徒的喉结上下滚动,连咽了好几口唾液,大胆望着她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心下便知他这副模样定是想多了不好的东西,也不理会。自顾着盘点孟凯带回来的药箱,任那双贼眼在身上扫来扫去。
转眼半盏茶的时间一晃而去,乐乔忽又提起一旁的笔,飞快地在白纸上写下几行蝇头小楷,又用朱笔在原先那张单子上圈了几下,交给孟凯道:“把这些退了换成我方才写下的,明日大概就要用到,你快些去吧。”
孟凯接到手一看,不由叫苦不迭。乐乔姑娘这番改动又得让他城南城北两头跑,小学徒不由垮着脸向掌柜求助:“师父,天都要黑了,人家可能都关门了。我明个儿早起去买,行不?”
莫掌柜早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道乐郎中是有心整他,但这后生色念实在太过,便沉下脸道:“忘了师父曾教你的?医者父母心,无论何时都要把病人放在前头。乐姑娘说急用肯定有她的道理,还不快去?”说到后一句,扬手似是要打上来。孟凯见状不妙,吐了吐舌头,连忙捏着药单闪出门外。
“王府的人来自京城,当是习惯北方的用药。我倒是疏忽了。”莫掌柜捋着及胸的长须笑道,“有乐乔在,看来都无需我多操心。倒教我这掌柜十分汗颜。”
“如掌柜所言,医者父母心。”乐乔心知此话是为她解围,腼腆笑笑,转身替进门的夫人把脉去了。
莫掌柜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再次感慨莫珑娶妻太早,生生错过了这么好的媳妇。
孟凯再度归来时,已是深夜人定,乐郎中早已离铺归寝。孟凯不由遥望着女郎中每日来的方向怅然出神。莫掌柜念他奔波半日,遂擅做主张代替乐乔原谅了他,只拍拍他的肩道:“你也看出乐姑娘非一般人可攀得上的高枝,何苦自寻烦扰?”
孟凯似懂非懂,仍是怅怅的。坐了许久,才在莫掌柜的催促下关好门,收集好桌椅,席地而睡了。
☆、冬镇·雪原
“快点,要入夜了。”哈伯一边催促着身后步履蹒跚的年轻人,一边再次裹紧厚实的毛斗篷。“要是这次入夜之前还到不了冬镇,我们就甭想赶得及去烈日城拜见真龙大人了。”
“真见鬼。不是说真龙降临会驱散一切黑暗和寒冷吗?怎么反而让冬季提前到来了。”哈伯的侄子梅森小声嘀咕。哈伯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年讪讪地合上嘴巴,不再无休无止地发牢骚。
眼瞧着日头越来越低,冬镇还是遥遥无踪,哈伯不禁也烦躁起来。及膝的积雪好像埋葬了包括冬镇在内的很多东西。梅森说的没错,这次真的见鬼了。夏天从村子到冬镇走半天就到了,往年冬季也最多只在路上耽搁一个夜晚。而这次,从他们听说真龙大人提前降临即刻出发到现在,他们在雪原上已度过两个夜晚。
因为走的匆忙,哈伯和侄子只带了一顶帐篷和不多的干粮。第二次入夜后他们的干粮便被吃的一干二净。还好梅森眼力好,发现一只冻死的兔子,两个人靠瘦弱的兔子勉强撑过一晚。要是今夜仍在雪原度过,别说去见真龙大人,连能不能回村子都只能靠造物主保佑了。
哈伯在这边唉声叹气,梅森却伸长脖子目光锁定在前方某处,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眉开眼笑,沮丧之色一扫而光。“叔叔看那边!”梅森兴奋地叫了一声,哈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很久,终于发现那块雪地的颜色似乎有点深。肯定有东西埋在下面,看那面积还不小,运气好也许会是一只黑貂,肉可以给两人充饥,剥下来的皮也能卖个好价钱。哈伯和侄子齐齐欢呼了一声,迈开了步子。
积雪松软但深厚,雪下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牢牢地吸吮着行人的脚步。叔侄俩费了好大力气才移动到目的地。
不等叔叔发话,梅森主动扫开了覆盖在表面的薄薄雪层,露出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来。梅森使劲儿拽了拽,那东西却纹丝不动。
哈伯捏着那黑乎乎的东西仔细看了很久,最后失望地发现那是一只人类的手臂。握成拳头的手泛着青灰的死气,连同衣袖冻成**一大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原来是一只手。
从冰凉的触感可以判断出这人已死去多时了。哈伯站起身望望四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别说冬镇了,连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他从袖子里摸出匕首,重新跪在雪地上,使劲提起手臂问梅森:“还有几支火管?”
“两支,叔叔。”
“都给我。”
哈伯拿匕首的姿势已经说明了问题,他想用这具死尸为他们补充能量。梅森有些犹豫,“叔叔,那毕竟是人啊。”
“他死了,而我们还活着。”哈伯简单有力地回答道,“快给我!”
梅森磨磨蹭蹭地掏出怀中藏着的火管,嘟囔道:“最后两支,用完我们是不是就要等死了?”
哈伯没有理会绝望的侄子,用牙咬开管塞。只听“嘭”的一声,婴儿手臂粗细的管子里蹿出微弱的火苗。冰冷的温度让火苗颤抖了好几下,哈伯小心翼翼护着火种,不让它被风吹灭。
等结冰的衣袖融化一小块儿时,哈伯让梅森接过火管,而他自己准备赶在再次上冻之前将手臂切下来。
梅森不忍心看将要出现的血淋淋的一幕,专心地保护着火苗,然而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那只手臂动了一下。他吓了一大跳,急急地喊道:“叔叔,别动。”哈伯不悦地朝他挥了挥匕首。然而侄子并没注意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手。
“真的动了!”梅森这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赶紧将火管盖好塞到怀里,顺着手臂往上用力地刨开周围的积雪。
渐渐地,埋在雪下的“死尸”露出了脑袋。
是一名非常年轻的黑发女性,寒冷让她失去了所有生气。梅森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极其微弱,但梅森还是感觉到了。
“她没死,她是活人!”梅森哀求地望着仍举着匕首的叔叔,“救救她,她还活着。”
“冰天雪地让我怎么救她,就算她醒了没有吃的喝的还是会被冻死饿死,我们也会变成她那样子的。”哈伯咒骂了一句,却不自觉地放下匕首。
梅森见他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只好继续努力地刨着雪,不时去探探她还有没有气在。许是造物主保佑,那股微弱的气流一直都未曾间断。
哈伯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肠远没想象的坚硬。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他也和梅森一起清除黑发女子周围的积雪。
等她身上所有的雪都被清除干净后,梅森拿出火种对它念念有词,火苗骤然间长大了不少。梅森扶起那具僵硬的躯体,将火管放在她仅有的右手手心处来回烘烤。
哈伯暗暗觉得可笑,这孩子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她苏醒吗?抬头望着漫无边际的地平线,哈伯又忍不住地叹气。三十多年都是在雪原上度过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因为迷路被搞成这副鬼样子,在自身都难保的时候去救一个本来可以当食物的陌生人。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逡巡,突然间他看到了左侧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那是……冬镇!
盼望已久的目标终于出现,哈伯简直不敢相信。他踢了踢梅森的屁股,用比梅森发现兔子时更加激动的嗓音喊道:“冬镇,我看到冬镇了!”
梅森同样很激动,那黑发的女子终于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黑黢黢的眸子散漫地望着上空。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聚焦到她眼前的梅森脸上。
“她醒了!”
哈伯下意识地看向女子的脸部,被她那充斥着恨意与愤怒的眼神吓了一跳。当他缓过神再去看时,那人已经从梅森的怀里站了起来。
没有对救命恩人表示出任何谢意,双黑女子抖了抖身上的雪渣,接着开始低声吟唱。
她吟出的语言好奇怪。不过老实说,她整个人都很奇怪。明明在雪地里冻了好久的样子,只一点热量她就醒了过来,还能在冰天雪地里若无其事地念叨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哈伯拉了拉侄子的衣袖,又指指远处的城廓,小声说道:“现在你安心了吧。我们快点去冬镇,要是入了夜,他们可就不让外人进了。”
“可……”梅森痴痴地望着专注念咒的双黑女子,“我们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哈伯忍不住去敲侄子的脑袋,将声音压的更低:“你没发现她有点不对劲儿吗?换成是你,在这种天气在雪地里躺上一天,你觉得你还有命吗?就算冻不死也给你冻残废了。”哈伯甚至都不敢去看双黑,凑到梅森耳边说道,“你再看看她,一下子就醒过来还能站起来。你不觉得她根本不像人类吗?”
梅森“啊”了一声,回头再看他刚救出来的女子,不由地也带上几分狐疑的打量。
就在叔侄俩嘀咕的这段时间,双黑女子停止了吟唱。
空无一物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现一条细缝,两根森白尖锐的洞角将这条细缝生生割开,一颗硕大的脑袋随之出现在眼前。
“向后退。”那女子开口。
哈伯和梅森连忙往后退了退。
等到那血红色的庞然大物完全显身,少年梅森由衷地发出惊叹:“这是真龙大人吗?”
话还未落地,哈伯一个铁栗就敲在他脑门上:“真龙不是这个样子,这只是一头次龙。”
“那也是龙啊。”梅森呆呆地说。
哈伯踹了他一脚:“笨蛋!随随便便说次龙也是龙之类的话,真龙大人会不高兴的!快闭嘴,我们走。”
梅森这次没再发表任何意见,顺从地跟着叔叔准备离开,然而那女子又开口了:“你们要去前面的镇子上吗?”
召唤次龙出现的双黑女子挡在他们面前,哈伯敬畏地点点头。
梅森却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您跟我们一起去好吗?马上入夜了,雪原的夜里很不安全,虽然你有次龙的保护,但难免发生意外。”
“那就上去吧。”双黑女子指了指血红的次龙,“它可以带我们飞过去。”
终于不用再跑路了,少年欢呼一声跑到大家伙跟前,亲切地说道:“你带我们去冬镇我可以给你好吃的。要乖喔,我现在要爬上去了。”
看侄子这么胆大妄为,哈伯吓得冷汗直冒,但他又迫于次龙的威压不敢说什么。等到梅森安然无恙地爬上次龙的脊背,双黑女子转过头对他说道:“上去。”
虽然看她的表情很温和,但是语气里却带着命令的意味。哈伯不愿意多想,因为看到城廓就代表他不会死在冬日的雪原上。既然已经把最后的结果排除出去,那剩下的选择也显得不那么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惯例求捉虫。
☆、冬镇·暴风者
在雪原上救下双黑女子没多久,夜女神的滚滚车轮从东方驶来,轧过静谧无声的雪原,最后将黑斗篷摊开平铺在这一片土地上。
冬季的夜,漫长而带有杀机。
“快点快点,后面的快点!”守城兵焦躁地催促赶着进镇的人们,暗自嘀咕今天可真邪门。大家怎么都跟商量好似的赶在入夜后来冬镇报到。按惯例,入夜一小时后不允许再有外来者进入冬镇。但如果不让他们进去,这些人必死无疑。且不说比其他季节多出两倍时间的夜晚能把人活活冻死的,纵然带了足够抵御寒冷的被服,野蛮生物的威胁也决不可小视。遥望着看不到头的长龙,守城兵急得满头大汗。
为了防止野蛮生物的入侵,平常开启的侧城门狭窄而幽长,勉强能容纳两匹马并排而行。不过这对于一个冰原的小镇已经足够了。
“不要挤,大家都能进。”维持秩序的口令在危及生命的境况下显得脆弱无力。旅人们疯了似的见缝插针,结果导致窄小的城门更加拥挤。
哈伯与梅森在队伍的中间,眼看着因为尽头的拥堵他们好半天都没往前进一步,少年又开始着急地跺脚:“叔叔,进不去冬镇是不是就是死路一条?”
哈伯沉默着没有回应,回头看看另一头,已经有排队的人不耐烦地调转方向折返回雪原深处。
在冬镇城墙外过夜比在雪原上过夜更加危险,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口口相传的真理。
空旷雪原上唯一一座塞满人类的城镇,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少不了被各种野蛮生物虎视眈眈。若有一点疏忽大意,野蛮生物即会冲进冬镇,大快朵颐。这么多年来,那些家伙一天都没放松过对冬镇的监视。若有人类不幸在门禁之后抵达冬镇,那就等于洗干净脖子静候被当成点心一口吞掉。
因此所有旅人才在这时恨不得削尖脑袋往镇子里面冲。
怕死,是人类的天性。
就在旅人们想尽办法挤进那狭长的通道时,一个人却迈着悠闲的脚步从旁边的小屋子走了出来。守城兵见到他立刻像看见救星似的匍匐在地上:“开放主城门吧,潘图大人!”
那位大人环视着混乱的长队,眼睛里竟然迸发出兴奋至极的笑意,他张开嘴,尖利而滑稽的声音一连串地冒了出来:“开放主城门?开什么玩笑!那岂不是要告诉那帮畜生我们打开大门是为了迎接他们到来。动动脑子吧,蠢货。”他摸出怀表看了一下,“离门禁还有四十分钟,进不去的就让他们快点滚蛋!谁让他们早点不赶过来,死了活该!”
这种时候他的话无疑是给躁动的人群火上浇油。
有个络腮胡大汉第一时间站出来,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提着那位矮矮胖胖的潘图大人的衣领把他拖进队列里。“大家都是迫不得已在这种时候才到冬镇,跟你现在的情况一样。如果今天晚上我们进不去,您也甭想进去!”那人冷笑着,可就是他这副狰狞的模样反而让周围的人齐声叫好。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威胁本大人。我告诉你,就算你进入冬镇也是个死。”最后一个字拖的特别长,为了让“死”字显得更加有分量,潘图大人的眼珠随着音调转了好几圈。看潘图大人那副模样,梅森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哈伯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将还未成形的笑意堵了回去。
络腮胡大汉应该是首次来冬镇。他的行为的确算得上义举,可他没想过,别人在遭受这样的对待时为什么都忍气吞声。潘图不仅仅只有“大人”这一个头衔,更广为人知的是那个替代他本名的绰号——暴风者。
被烈日城国王逐出城的庶子,却在雪原上的边陲小镇依靠他强大的御风能力统领三百守城兵,他的势力已不在冬镇领主之下。
“我数三声,你快放开我,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
张牙舞爪的威胁并未被那大汉听入耳中,大汉拎着潘图大人站在门口,指挥着排队的人一个个有秩序地进入。
很快就轮到哈伯一行。
然而这时潘图不耐烦了。在又一次的口头警告无效后,暴风者忽然高声念起咒语。大汉反手打了他一耳光,咒语不仅没有中止,反而愈加高亢迅疾。
哈伯连忙拉着梅森往后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与他们同行的黑袍女子仍立在原地不动,似乎着急要进去,不由低声提醒她赶快后退,免得被暴风者的愤怒殃及。
咒语的结束与开始一样突然。
呼啸的风声由远至近几乎只在眨眼的时间。旋转着的龙卷风有意识地从人群中穿插而过,最终将潘图与络腮胡大汉整个卷入其中,沿着城墙高攀至空中。
又是一阵带有潘图大人烙印的阴笑。
高空中一个浓重而庞大的阴影携卷阵阵寒风重重地砸下来,就坠落在队伍的旁边。离最近的人不过一步的距离。
梅森眼睁睁地看着长满毛发的头颅在他脚边像被摔烂的西瓜一样裂开,流出红白交杂的血浆。刺鼻的腥味还未散发出来,就被冰雪女神冻结在空气里。血液和脑浆也几乎在那一瞬间被禁锢在地上。
“唔!”
梅森刚脱口的惊叫变成喷涌而出的呕吐物,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哈伯摇摇头,伸手将侄子拖了过来。
“关门!一个都不准放进来!”
潘图大人下达的命令,守城兵只能忠实地执行。
而再一次见识到暴风者的怒火,满腹牢骚的行人们也只能往后退。哈伯也不例外,随着人群渐渐散开,他也拽着侄子打算先离开冬镇范围。梅森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哈伯拼命捂紧他的嘴巴,偷偷往后瞟了几眼,潘图只是得意的笑着,没有理会行人们的咒骂。
哈伯听天由命的悲观情绪很快被黑袍女子不怕死的抗议驱散。
“离宵禁还有三十五梅……三十五分钟,你不能这么早关闭城门,断绝大家的生路。”黑袍女子的声音随着寒风吹入后方人群的耳中。大家纷纷驻足观看,有些替这个独臂的黑袍女子担忧,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潘图正兴致勃勃地指使守城兵将一排镶着铁钉的栅栏堵在门口,对双黑女子的话充耳不闻。
温和的抗议无效,黑袍女子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支细长的棍子指向潘图大人。“开门。”
如果说先前还因轻蔑而无视这名身材相对雪原稍显高挑的女性的话,在看到那支棍子以后潘图不得不正视着她。
也是弄术者?
更多的人停下折返雪原的脚步翘首遥望着门口的变故。
那种遭遇挑战的严肃表情,已经有多久没在“暴风者”潘图大人脸上见过了?
哈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半路上救下来的女人竟然能让潘图都感觉到威胁。转念一想,哈伯就释怀了。能召唤出次龙的人,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普通人吧。他有些难捺兴奋地抓紧梅森的衣领,调转方向,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再次接近了城门。
“御风者潘图,敢问阁下来自何方,有何称号?”潘图也从袖中掏出轻易不肯示人的魔杖,恭敬地向对面的人鞠了一躬。
“操法者伊欧文?德安诺普,来自齐鲁维亚的初级法师。”黑袍女子略有些哀伤地低声回应。
无论是操法者还是齐鲁维亚都是很陌生的名词。但是那个初级却让潘图信心大振。无论何时,初级都代表着刚入门不是么?
“想进入冬镇的话,必须先打赢我。”潘图呵呵一笑,“你倒是聪明,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如果能打赢你……”自称来自齐鲁维亚的伊欧文向后方巡视了一圈,看到哈伯叔侄后她迅速扭头,“请开放主城门。”
许久未面临过挑战的暴风者此时精神勃发,头脑中的热血让他比平时慷慨不少:“如果阁下能打败我,守城兵统领之职我都可让贤于你。”潘图诡秘地笑了起来,“但是你输的话,就做我的妾姬如何?”
围观者一阵哗然。
听到妾姬这个词哈伯脸色一变,几乎要冲上去让那名异乡人赶快逃命才好。
但凡来过冬镇的人,都知道妾姬的意思。那是比守城兵们平时用来泄欲的军妓还不如的工具。为了保证军妓能够“使用”得更久一点,起码那些守城兵还会注意一点,不去刻意损坏她们——也许用“它们”更合适一点。
妾姬就不一样了,这是属于冬镇贵族们的私人物品。意味着主人随心所欲不受任何限制和谴责地折磨他们。沦为妾姬不出一个月,最好的结果是被折断四肢丢进雪原喂那帮野蛮生物,而最坏的结果……
谁也不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那已经突破了普通人的想象力。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黑袍女子听到妾姬那个词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想都不想点头说好。
哈伯甚至能看到潘图眼中窜动的旺盛火苗。
御风者与异乡操法者的决斗在黑袍女子说好的那一刻,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表示恶趣味泛滥,下几章内容或许很重口。当然如果不想看到伊尔受折磨,作者或许会收起恶趣味……
另:提前透露,这是一个和齐鲁维亚平行的世界,所以才用惯用的单位名词替代…
惯例求捉虫。
☆、冬镇·异乡人
对异乡人的实力自认为有所了解的潘图一开始没有任何动作,当然这并不是出于绝对的自信或者绅士风度。操法者这个称号足够陌生,他还是有一点忌惮。
潘图捏了捏杖执,向对方抬抬下巴:“请开始吧。”
异乡人点头,随即快速念出一串从未听过的语言。潘图有些不安,在对面的女子念起咒语的时候他也开始催动周围的风力。雪原上经常无故刮起大风,这是御风者潘图在繁华的烈日城难以享受的条件。有足够可以驱使的空气,御风者通常能把自身能力发挥到最大——这也成为潘图不愿回归烈日城的原因之一,在冬镇控制一切总比在那地方当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要强。
夜色愈加浓重。隐隐听得到寒风凌厉而至,吹的人头皮发麻。
城墙上的照明灯早在夜幕初降的时候亮起来,照亮城墙四周半哩多范围。因此围观者们能够清楚看到对决的二人脸上的表情,以及所有的动作。
潘图的咒语比异乡人完成的要早。
龙卷风将黑袍的异乡人卷入其中的时候,“果然如此”的落井下石远远超过了惋惜的叹气声。
御风者潘图大人在此地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抗议甚至挑战他权威的人不是没有,但所有的挑战者都只有这一个下场,被不可抗拒的自然威力碾成碎尘。
眼看风卷歪歪斜斜将要挟那黑袍女子飞向空中,围观者终于放下侥幸的心态向雪原深处退去。
只有哈伯仍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比刚刚沉重许多的风卷,紧张地不敢大口呼吸。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异乡人不会这样轻易殒命。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谁也没看清楚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操纵龙卷风的潘图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被他自己召来的飓风彻底吞没。被呼啸旋转的灰色空气包围的滋味,御风者终于也尝到了。那种力不从心的恐惧,通常是潘图用来欣赏取乐,当他身入其中时,这感觉成了最可怕的杀手。
潘图大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唤停旅人的脚步。他们饶有兴致地从风的罅隙中找出潘图的绝望并加以点评。
唯有异乡人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看着龙卷风摇摇摆摆在原地打旋。
“认输么?”异乡人平静地开口询问。
哈伯以为潘图会哭喊着认输,可出乎意料的是,从风眼传来的颤抖声音却带着几分耻笑:“就这点本事吗?异乡人。”龙卷风依然在摇动,可是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似乎御风者重新夺取回对风的控制权,准备反击了。
异乡人无奈地低头,杖尖对着地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圆。
“出来享用你的晚餐,格达鲁!”
语调和速度同御风者召唤龙卷风时差不多。不同的是,潘图会带着乞求的虔诚,而异乡人却是显而易见的命令口吻,二者高下立见。难道异乡人要再次召唤次龙现身吗?哈伯若有所思。
梅森雀跃的欢呼印证了哈伯的猜测。
当那个庞然大物跃入风中之时,哈伯听到了围观者们的惊呼——真龙大人……
不,还是有一点不对。
真龙大人的鳞甲虽然和这生物一样也是红色,可真龙表面的颜色是灼烧一切的烈焰才会有的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火红。而异乡人召唤出来的生物却是黯淡无光的褐红异兽,离远看去像一滩干涸的血。再者,真龙大人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只有他驾驭世间一切,从未有任何人有过试图控制真龙大人的想法。而这只异兽虽然外表和真龙有几分相似,面目更加狰狞可怖,但它在异乡人的面前柔顺地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这足以证明它不是真龙大人,充其量,应是书籍中记载的次龙。
哈伯紧盯着黑袍女子。异乡人注视异兽格达鲁时的神情让他无缘无故想起了雪原狼。在它们准备扑上猎物的身体并撕开猎物的喉咙时,会下意识地舔舔自己的前爪,试试爪子是否足够锋利。那时雪原狼的眼神就是这样,冰冷,带着些许怜悯,比杀机尽现更可怕。当它们露出这个眼神,猎物们就知道自己没办法逃脱死亡的命运了。这是实力上的悬殊。在遇上打不过的敌手时,本能会让猎物放弃所有抵抗,以期死亡来的痛快一点。
格达鲁伸展双翼在龙卷风周围盘旋,潘图一边控制着风让自己慢慢落到地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那只暗红异兽。他心里除了莫名的恐惧,还有一些疑惑。异乡人来冬镇,无非是想借助飞行艇去往烈日城。可是由冬镇向内陆辐射到的整个雪原并没有叫做“齐鲁维亚”的地方。雪原已是世界的尽头,那么,异乡人的故乡到底在哪里?
红色巨兽不怀好意地冲潘图咧着嘴似乎在笑,然而这笑容除了让人颤抖并无一丝快意。潘图知道单凭小动作奈何不了那名异乡人,于是咬咬牙试图用他所能运用的最强飓风做最后的抵抗。他的咒语念到一般被强行终止了。
当潘图看到那只黑色的巨大手掌自黑袍女子杖尖飞来时,他便明白异乡人已吝啬于再给他反抗的机会。他根本无法躲避那只看起来来势缓慢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黑手掌。
完蛋了。
潘图此生的终结点,即在这充满绝望的三个字上。
红色次龙吞噬潘图大人的场面称不上令人作呕,因为相比那只巨兽,肥胖的潘图大人也不过是一只烤鹌鹑,三口两口就完全消失在异兽的口中。而后,那异兽不太满足地摇了摇头,温顺地跟随在异乡人身后。
当跟随着名为“伊欧文?德安诺普”的异乡人进入冬镇之后,哈伯深深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被安排好的。
不然为什么他会在生活了四十多年的雪原上迷路,又让梅森发现这名已被冻僵的异乡人,在救醒她的同时,冬镇突兀出现。之后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伴来到冬镇,却在与潘图大人的决斗上再一次见识异乡人那恐怖的实力。
潘图被巨兽吞入腹中之后,守城兵当时便跪在地上称异乡人“伊欧文大人”。继而在后者的示意下打开主城门,让那些几度以为今夜只能在雪原过夜的旅人们进去。
旅人们自发地将异乡人簇拥在最前,让她先进。
异乡人没有推辞,但也没有在众人的期待中跨入主城门,而是指了指哈伯和梅森,“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让他们先进去吧。”
望向叔侄俩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意味不明。
为避开那些令哈伯很不自在的眼神,他拉着侄子低头快步走向城门。而异乡人也收起格达鲁巨兽,紧随他们其后。
于是,三人成为了名义上的同伴。
由于潘图在决斗前说过,一旦他落败即将统领之职让贤于异乡人伊欧文。带路的守城兵带着三人径直来到统领府。
将门锁砸开以后,守城兵躬□说道:“请伊欧文大人今夜暂住于此,若不满意,明日再换新居。”
到这时,哈伯觉得自己和梅森已经没有理由再跟着异乡人了。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冬镇的上层,实在不是他这等乡野小民可以高攀的。
当哈伯客气地与异乡人打过要走的招呼后,异乡人反而拦下他,诚恳地说:“毕竟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处宅邸就送给你们当谢礼了。”说完,她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没有钱投宿旅店,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借住一宿?”
主客的颠倒让哈伯受宠若惊,他慌忙地要跟对方解释,可异乡人摆摆手,又说了一句话这才让哈伯打消所有的顾虑,安心踏入原统领潘图大人的居所。
异乡人说:“都是要找一间屋子一张床的过路人,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与此同时,领主府却因异乡人与潘图的决斗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潘图那个废物!我就知道他不成大器,不然国王也不会把他流放到这里来。现在雀占鸠巢,他满意了?!”
“您何必跟一个死人过不去?”面带笑意劝慰领主的是雪原有名的谋士,安迪。
仆人们本因为多罗领主大发雷霆个个胆战心惊,这时安迪一开口他们立刻镇定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迪就像是领主的灭火器,平时不大爱说话,但到了关键时刻——比如领主生气发火的时候,只要安迪一开口,不管领主多大的火气都会立即烟消云散。
安迪冲仆人们使了个眼色,他们心领神会地躬身退出了客厅。
“看来你好像有什么意见?”多罗捏了捏安迪的鼻子,带着几分宠溺地说。
安迪顺势依偎到领主怀里,仰着脸问道:“听报告,那异乡人似乎能召唤次龙出来?”
“小东西耳朵还挺灵光。”多罗冲着安迪的脑后吹了几口热气,安迪怕痒,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半天多罗玩够了才停止捉弄他的谋士,“听你口气似乎又有什么鬼点子,快点说出来吧。”
安迪望着领主眨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醉龙香,据说连真龙闻了都会沉睡不醒。你安排一个可靠的人把这个放进统领府。后半夜我再把她移到飞空艇上。”
“这……你做这些不仅仅是为我消火吧?”多罗不解地摸摸下巴,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探进安迪的衣服里,“别卖关子了,快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然……嘿嘿……”多罗狠狠地捏了一把谋士的胸部。除了他,冬镇没有人知道谋士安迪其实是名女性。
“听说今年烈日城上供给真龙大人的祭品,真龙很不开心啊。”安迪缩了缩身子,试图躲开那只不知轻重的肥手,“我看这异乡人既然能召唤出次龙,没准儿能成为活祭。真龙大人若是开心了,到时领主您也不用屈居这冬镇。而我也能跟着大人您……”安迪捂着嘴巴低低地笑了起来,“领主何乐而不为呢?”
多罗停下动作,认真思索了半天,最后看了安迪一眼,脸上露出森森的笑意:“小东西,当初收你还真没看走眼!”
作者有话要说:以外人视角的叙述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至于重口味,看来确实是作者的理解有偏差。
不过接下来的情节走向,可能会…
算了不剧透了
惯例求捉虫
☆、冬镇·安迪
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醒来,有那么一阵子伊欧文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触目所及的是阴暗的货仓,那种熟悉的味道和依稀可辨的轮廓告诉她,在她周围堆满了矿石和木箱。
这是……在船上吗?伊欧文揉了揉额角,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当她放下手时,发现原本十分昏暗的货仓似乎被谁挡住了光线来源,漆黑一片。
确定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之后,伊欧文就那样仰面躺着,开始整理思绪。
如果按白天黑夜来计算的话,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四天了。当法阵闪烁的耀眼光芒渐渐暗淡以后,她已经身在茫茫的白色雪原上。漫无目的地搜寻让她耗尽了体力,最后只能将自己埋在雪地上储存精力。恰好在她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被哈伯叔侄发现。
跟他们一起来到这个城镇,又亲眼目睹那位潘图大人草芥人命的场面,这刚好为她使用黑暗之握来了解这个陌生地域提供了完美理由。
从潘图的意识中,伊欧文了解到这是一个叫做度温的世界,不知与齐鲁维亚有没有联系,他们的通用语竟然是南大陆一个亚沙克分支的土语。但雪原是度温的尽头,而哈伯又称呼她为异乡人,于是伊欧文确定度温并不属于齐鲁维亚。
伊安莉说的没错,祭司长的试炼果然在另外一个世界。
伊欧文还了解到度温的居民普遍信仰真龙大人,尊他为度温唯一的造物主真神。
度温和齐鲁维亚最大的区别是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只有漫长的夏季和冬季。季节的差异体现在夜的长短上,冬季夜比白昼长两倍,夏季反之。这里同样以年为最大时间单位,一年的时限是四百个昼夜交替。在她掉落度温之前,夏季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
按照惯例,真龙大人只会在冬季结束的第一年降临度温,接收祭品,进而为子民解答疑惑或者满足他们的愿望。
但不知为何这次真龙的降临与以往大不相同,在毫无征兆之时,真龙大人与冬季同时降临度温的烈日城。
真龙大人……
伊欧文喃喃地念出这个称呼。龙使她想起了艾维斯。而潘图意识中对真龙的概念又与红色古龙极其相似,伊欧文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造物主的玩笑。
不管怎么样,她都该去往烈日城拜见真龙。她想回到齐鲁维亚,不是为了血精灵尊贵的祭司长席位,只是为了艾莉。刻骨铭心的思念在这四天里让她几乎绝望。她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想见到契约者,愿望强烈到让她无时无刻地向造物主祈祷,祈求能返回齐鲁维亚。
真龙的存在让她的愿望总算有几分实现的可能。
可是……
伊欧文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借住在冬镇统领府内么,为什么她会在一个货仓里?从周围不时的摇晃来看,她应该是在一条船上。
这又是怎么回事?
“德安诺普小姐,您醒了吗?”
头顶传来柔和的声音和熟悉的称谓,说话的人?!
伊欧文惊讶地坐起来,顾不得再想别的,立刻释放出照明术。
仍是记忆中的齐耳短发,琥珀色眼眸,只是印象里小麦色的皮肤十分苍白。她的眼睛不复之前的天真无邪,仿佛埋藏了许多苦楚沧桑,变得很阴郁。
但这确实是罗敏无疑!
“罗敏?”伊欧文又惊又喜地牵着她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请叫我安迪,德安诺普小姐。”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别过头避开伊欧文探询的目光。
伊欧文亲近的人并不多,小盗贼罗敏就是其中一个。她的善良乐观曾经像冬天温暖的炉火感染着亚沙克人几近死寂的心灵,然而这次见她,却觉得小盗贼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好吧,安迪。”喃喃地念出陌生的名字,伊欧文再次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安迪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不太愿意回想那段往事,“那天在宴会上和你分开之后我本来打算连夜赶回德思里奇,可是路上我遇到了小比昂多,他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把我打昏,醒来时我就在这里了。你呢?拉蒙德大人怎么没和你一起?”
出于对故人的信任,伊欧文将她们离开威灵之后的事情大体讲了一遍。说到最后,伊欧文忍不住叹气,“离尼因之约不到两个月了,你来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安迪忽然站起来,急促地问道:“这么说齐鲁维亚的时间只过了一个月?不,甚至还不到一个月!”
“是啊。”伊欧文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安迪不能自已地大口吸气,而后又在拥挤的货仓里转来转去,这又让她想起以前那个单纯、率真的小盗贼。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问,“你在度温到底呆了多久?”
好一会儿安迪才冷静下来,用力握住亚沙克人的手,“六年了,德安诺普小姐。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六年了!我一直在等真龙大人的到来,唯有他才知道如何返回齐鲁维亚。”
真龙果然是关键。
度温的六年约等于齐鲁维亚的一个月,这种时间上的巨大跨度让伊欧文有些难以理解。随后,她也像安迪那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既然这样,她能利用的时间就不会太紧张。
“那么,安迪,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和我都在这里么?或者,你可以告诉我这几年你在这里的生活。”伊欧文指了指地面,背靠在木箱上,坚硬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和理智。独自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呆这么久,怪不得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眸会变得如此阴沉。伊欧文提醒自己,时过境迁,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已不是当初的小盗贼了。
安迪耸耸肩,眉毛不易觉察地上挑,她揉了揉额角,似乎在回忆。
反正日子还长,伊欧文一点都不着急。
“我是在雪原上被打猎的冬镇领主发现的,他、他把我救回去,然后收我当他的……谋士。”说出那个身份时,安迪用了好大的力气,“你昨天打败潘图成为新一任的统领让领主十分气恼,所以我才出主意让他迷昏你把你送去烈日城。这样他就可以安排自己人当统领,好继续控制整个冬镇乃至雪原。”
直觉告诉伊欧文,安迪在撒谎。
在说出谋士这个词以及迷昏她的原因时,安迪一直牢牢地盯着她,可是嘴角却有些不明显的抽动。
她隐瞒了什么。
伊欧文没有揭穿她,而是问道:“你确定真龙知道回去的方法?”
“就算他不知道,也可以把我们送回去。对于度温的人来说,真龙大人是无所不能的。”
伊欧文近乎尖刻地问:“你又凭什么断定真龙大人会帮你?”
安迪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心神不定地摇头道:“我也不确定,但是试一试总是有好处。”
“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不愉快啊,罗敏。”伊欧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语气缓和了些,“呆在这种蛮荒之地,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去吧?”
安迪点头,双手捂着脸重重地叹气。
“名义上的谋士,其实是妾姬么,安迪?”
一句话像是实质性的攻击将对面已不复纯真的女人重重撞倒在地上,她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伊欧文:“你、你说什么?”
伊欧文上前扶起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相信我,噩梦终有一天会苏醒的。”
安迪怔怔地看着丝毫没变的伊欧文很久很久,终于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黑暗之握搜罗了潘图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为了对这个世界有更多了解,伊欧文强迫自己将他的记忆全部浏览了一遍。
当看到并确定安迪就是小盗贼罗敏的时候,潘图关于安迪的片段自动冒了出来。她是近几个月才在冬镇露面的人,领主多罗对他宠爱有加,对这个娘娘腔的家伙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潘图本来对这个人抱有几分敌意,暗地里也用过手段要除去领主面前的大红人。但他的陷阱几次三番都被安迪识破,后来领主把潘图召进府中长谈了一夜,潘图才了解这个所谓的谋士不过是领主的妾姬。
领主告诉他,安迪是六年前在雪原上打猎的时候捡回来的,看她长得不错又像傻子一样,满口胡言乱语,领主轻而易举就把她收为妾姬囚禁在领主府的地下室。很快他就玩腻了这个女人,在几乎忘了还有她这个人存在的时候,出了两件事让领主对捡回来的妾姬另眼相待。
四个月前,领主按照惯例去地下室拣选玩弄的妾姬,经过走廊时,忽然听到有人提醒他小心天花板,多恩下意识躲开。刚站定没一会儿,本来好端端的吊灯像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拽下来,重重砸在多恩方才站的地方。
惊魂初定的多恩很快依照指示找到了说话的人,却是关押在地牢深处已被他遗忘的人。
妾姬是比军妓还卑贱的存在,大多数人都是玩腻了之后砍断四肢丢进雪原。但多恩有一个怪癖,凡是他厌倦的妾姬都会留在地牢里让她们饿死渴死之后再扔进茫茫雪原。按多恩的话来说,他想让那些野蛮生物吃个全尸。
几乎所有被多恩抛弃的人都在十天之内以死亡姿态重见天日,唯有这个异乡人例外,她竟然坚持了至少四年。
由于救命之恩,多恩将安迪从地牢中解放出来。
当初的傻子或许得到了真龙大人的祝福,不仅她的身体十分健康,甚至还可以讲一口流利的度温语。要知道这种妾姬可都像死刑犯一样被拘禁在极小的隔间里。多恩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从哪里学会说话,并对冬镇的一切了若指掌。
唯一的解释只有真龙大人的神力。
后来在某一天早上多恩被安迪叫醒,说野蛮生物将在中午发动围攻,试图攻破冬镇。多恩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毕竟野蛮生物从不在白天活动,但基于对安迪的迷信,多恩还是交待潘图关闭主侧城门。到了中午,果然有一大群冰原狼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冬镇包围起来。
好在提前有所防御措施,冰原狼的攻击只对冬镇的城墙造成了一点可忽略不计的损失。
从这件事以后,多恩就将安迪正式收为谋士,事事对其百依百顺。
“那段日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安迪解开衣服,给伊欧文看她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妾姬是大人们发泄的工具,我曾试图自杀,可是都没有成功。最后被关进那里后,我反而觉得不能这样屈辱地死去。可能是死神陛下听到了我的祈祷吧,经常有一些小幽灵过来给我送吃的,处理卫生。而我呆的那间牢房像是被施了障眼法,管理‘野餐’的兵卒从来都看不到我。就这样我在那里呆了四年,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盼着小幽灵来,或者放出放哨对耳倾听这里的声音。我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了解了他们的习俗……”
安迪向伊欧文讲了一大通,最后忽然神经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道:“你知道小幽灵是什么吗?”她从背后摸出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就是这个。”
看到安迪神经质的笑容,伊欧文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但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重口味的还是大家自己想象算了。
表示作者实在太善良,不愿描写过多…
新文仍在手写存稿,预计要存够五万再发上来,免得两篇文交错更新不稳定。
新文暂定名《平江物语》,会不会被认为是亲日派然后被戳戳戳?(叹气
惯例求捉虫
☆、烈日城·梅森
飞空艇在两天之后抵达烈日城,而伊欧文也在这一天才从货仓出来重见天日。
“烈日城国王为真龙大人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所以真龙降临的时候会选择烈日城为栖息之地。看那里……”安迪指着城北一处建筑,随着飞空艇高度逐渐降低,能看得出来那是烈日城最高大的建筑群。“真龙大人就在那里。”
“安迪……”伊欧文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真龙身上,这两天她已习惯叫出小盗贼的新名字,“多恩领主让你来烈日城,不仅仅是‘送’我吧?”
安迪歪头看着她:“如果没有合适的借口,领主怎么会放心我独自出来。”
“你的理由是什么?”
“领地的首领都有觐见真龙大人的机会,我是冬镇的代表。”安迪摸了摸耳垂,“要获取男人的信任,满足他的下半身和控制欲就够了。”
她讲的很轻松,伊欧文知道安迪遭遇过很多□,眼下她虽然获得冬镇领主的信任,但过去那些事情她不一定看得开。
伊欧文深深吸气,将内心若干疑虑随着那口气呼出体外:“那普通人要怎样才可以见到真龙?”
“你不用担心这个,德安诺普小姐。”安迪望着她,微微一笑,“我会想办法的。毕竟这个世界我待的比你更久。”
双黑亚沙克人眯起眼睛,与安迪对视了一会儿,这才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在那之前,呃,可不可以去吃点东西?”
伊欧文饿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几天的,依靠冥想和意志压制肠胃疯狂的蠕动。安迪说不能让别人发现她们认识,所以不能把她带出货仓,更不能被别人发现苗头,伊欧文相信她所说的。飞空艇来自冬镇,船上的机械师都是多恩的人。她们不能冒险,现在还不到时候。
小盗贼的经历让她深深同情,同时也很庆幸。虽然她知道那些事情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至少是现在的她。
这段时间通过和安迪的接触她大部分都错觉对方没有任何改变,伊欧文本以为小盗贼会成长。毕竟很多人都会在经历变故之后一夜长大。而罗敏,更名为安迪的故人,仍是那么天真满怀希望。
在咀嚼那些可口的饭菜时,伊欧文的大脑也没停止转动。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缠绕着她,但她又不知道具体是关于哪个方面。安迪是目前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必须相信她。
安迪也点了很多东西,但她一口都没吃,一直撑着下巴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子,表情很微妙。
“嚯,饿的时候果然觉得什么都很香。”满足地放下餐具,伊欧文擦干净嘴角的残渣。她很想向安迪表示感谢,但对方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先摇了摇头。于是伊欧文改口问道:“那接下来的安排是?”
“三天后去龙殿,现在当然是去住的地方。”
安迪起身去结账,伊欧文往门外走,但目光却一直围绕在安迪身上。齐耳的棕色短发,盗贼特有的轻快脚步,为了掩饰身份而扮成男性。如果不是潘图的记忆还有安迪告诉她的,伊欧文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看起来略有些单薄的顽皮少年曾经历过那么多。
谁都想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幸好她没变。还是一样称呼她为“德安诺普小姐”,在想东西的时候习惯性地咬嘴唇。还有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也渐渐地恢复了以前的天真纯净。
在看到安迪转身离开柜台时,伊欧文下意识地收回视线,注视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和建筑。
但愿自己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接下来的一整天,安迪忙于奔波在旅店和理事馆之间处理觐见真龙的事务,她嘱咐伊欧文暂时呆在旅馆,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伊欧文则认为自己需要了解更多,第二天在安迪出门以后她也离开了旅馆。
烈日城到处悬挂着真龙旗。张开双翼的红色古龙张开嘴高昂头颅,踩在度温的大地上,睥睨脚下的芸芸众生。
那个表情让伊欧文想起了坦桑克和奥德伦。
轻蔑里混杂着怜悯,冷漠中隐藏着爱护。她在与坦桑克的初次相遇时解读出前者,而在与奥德伦的接触中又体会到后者。这两名与她毫无关系但使她感觉到关爱并改变她一生的两个异族人,曾经给予她父亲般的关护。
对度温而言,真龙既是这个世界创造者,同时也是统治度温信仰的造物之神。
伊欧文又无可遏制地想念着艾莉,她的契约者。
怀揣着目的接近她的混血精灵,在旅途中她们又结为伴侣。从初次见面到发生关系,期间不到三个月。对短命种来说这都算是一段极为短暂的时间。更何况她们两个都是有数千年寿命的长生族,艾莉甚至还是永生的古龙。
她们的结合是正确的么?
伊欧文望着那面旗帜,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在度温,真龙是至高无上的创世者,在齐鲁维亚,古龙同样是仅次于诸神的上古生物。印刻在他们灵魂中的高傲使古龙对其他生物不屑一顾。就连艾莉……
就连艾莉都在化为龙躯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蔑视她这位契约者,拒绝她的援助。混血精灵像是具有了双重性格,在由精灵掌控意识的大多时候,她是情感丰富而且体贴的契约者艾莉,但在不得已变为古龙时,她是高不可攀的火龙王子嗣。
伊欧文不敢想象,当这两种情况颠倒过来以后,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契约者。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她的视线。
回到地上界,她以为自己会坚守底线,可艾维斯的出现让她沉迷在美好的幻境里。她愿意为艾维斯打破所有底线,可现在她开始迷茫这到底值不值得。当她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别人操控以后(甚至躲在幕后的是艾维斯的亲生母亲),她动摇了坚定的信念。
导师不是米萨的对手,而她自己也不见得能胜过拯救了血精灵的大祭司伊安莉。
仅仅这两位都已经让她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更别提血神弗洛西甚至是那位。
“异乡人?”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伊欧文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水。
“太好了,真的是你啊。德安诺普女士。”是梅森,那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拽着哈伯的衣袖兴奋地叫着,“叔叔,我就说是她嘛你还不信。嗨,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见到你们也很高兴,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伊欧文向哈伯伸出手,后者却以抓头发的姿势避开了,梅森注意到发生在叔叔和异乡人之间的尴尬,他快速予以回应。伊欧文抿起唇笑了一下,视线完全落在梅森脸上。“叫我伊欧文就好。”
少年有黑而卷曲的短发,明亮的蓝色大眼睛。伊欧文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黑暗一族之类的区分,但从梅森开朗的笑容来看,他完全未经历过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伊欧文跟安迪谋士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吗?”
在伊欧文还未来得及感到惊讶时,哈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梅森,不要乱说话。”
“我只是问问而已。”梅森无所谓地耸耸肩,嘟囔道,“谋士和伊欧文是同乡,又对她没有恶意,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叔叔?”
“你懂个鬼!”
伊欧文适时地插话打破叔侄间的火线:“梅森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同乡而她对我又没有恶意?”
“这么说您是同意我说的了?”梅森兴奋地语调上扬,他拍拍哈伯的肩膀,露出得意的表情,“你看……”他兴致勃勃地回头向伊欧文解释,“之前冬镇的代表是潘图大人,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前天我们上飞空艇的时候没有看领主大人,反而看到了安迪。他是领主面前的大红人嘛,毫无疑问,今年由他出面代表冬镇觐见真龙大人。这两天在船上我注意到安迪谋士有几次往船底货仓去,而且有两次我看到他想拿吃的,但后来又放回他房间。我想他是要见什么人,而你明明要一起来烈日城。所以就猜到是你咯。他一定是在保护你,我说的对吗?”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同乡?”
“我记得六年前他在雪原被领主大人抓到时,所说的语言和你召唤次龙的语言是一样的。”梅森冲她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记东西很厉害的。”
虽然还有些疑问,不过伊欧文没有再提出来。这名叫做梅森的少年拥有非同一般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而他叔叔却好像在掩盖他这一点,好让他别太出风头。于是伊欧文冲梅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单独过来。哈伯想阻止,但双黑女子睇给他一个威胁的眼神。
“你们也是来寻求真龙大人帮助的吗?”
梅森点头:“当然。这个时候来烈日城的百分之百都是希望能见到真龙大人,然后满足愿望什么的。”
“那你们打算怎样进入龙殿?”
“我们这些平民只能通过抽签啊。”梅森摊手,十分无奈,“但是希望太渺茫了,我们村每次都派人来,已经有七十多次了吧,但是……”他没有再说下去,遗憾的表情帮助话语表达出接下来的内容。
喔,按真龙平均十年降临一次来算,这个村已经坚持了七百多年。能让一个村镇坚持七百多年的愿望是什么?伊欧文真的有点好奇了,她揉了揉额角,说道:“安迪是我朋友,能帮我进入龙殿,所以你们的愿望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么?你知道你救过我的命,我想有所回报。”
梅森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烈日般闪亮的光芒:“真的吗?”
伊欧文微笑回应。
梅森快速看了哈伯一眼,他死死地瞪着侄子,似乎在警告什么。而梅森朝他做了个鬼脸,接着凑到伊欧文的耳边说道:“我们村里有一个很奇怪的六芒星图案,据祖上传下来的箴言说,那是通往天国的门。他们那些老人都相信这个,也都认为真龙大人知道怎样开启那扇门,所以……”
后面的话伊欧文没有听清楚,鼓声突然在耳边响起,越来越急促,淹没了她的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快回学校了,终于能回温暖的东北了…
&请不要指责作者对小盗贼那么坑爹,事实上,作为唯一一个被列入配角栏的人物,作者认为很优待她啊…
&小盗贼的名字,以后就是安迪了。
惯例求捉虫。
☆、龙殿·祭品
安迪回旅馆时,已是夜深人静。
听到盥洗室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伊欧文结束冥想。安迪正在洗脸,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日出以后,你会是第一个进入龙殿的人。”接过伊欧文递来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安迪随手将它扔到一边,接着一个劲儿地紧盯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我只能送你去龙殿,你知道他们安排好了,冬镇领事在明天下午觐见真龙。”安迪侧身从她身旁经过,边走边踢下靴子,把自己扔在床上后望着若有所思的伊欧文,“早点睡吧,明天我叫你。”
“你睡吧。明天我可以自己去。”伊欧文摇头,安迪看来已经忘了,她通常都是以冥想取代睡眠的。安迪似乎担忧得有点过分,伊欧文反过来安慰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即便真龙大人不能送我们回去,我们也可以另外想办法,反正还有时间不是么?”
安迪合上双眼,忧心忡忡地叹气:“如果回不去,我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冬镇,领主他……”她没再说下去,窗外一片清冷的白光。伊欧文来到窗边才发现下雪了。
那雪下的很大很急,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世界都白了。
“寒冬已至。”从潘图的记忆中,伊欧文了解到这种雪在度温代表什么。对深居内陆的烈日城而言,这只是点缀城市的冬日美景。而在辽阔的雪原上,这场雪能让数百人丧命。
安迪能获得冬镇领主的器重和宠爱,靠的不过是盗贼的某些特殊技能,一旦安迪的小把戏被识破或者发生别的意外,那么她未来的命运很容易被看透。到时,死亡算是最好的结果。
独自撑了这么久,安迪的坚强已不堪一击。她好不容易等到真龙大人的降临,最后的希望若是破灭,她会死在这个世界。
“安迪……”鹅毛般的大雪几乎凑成宽阔无边的白色帷幕,隔着这层雪幕,伊欧文甚至看不清楚街道对面的建筑。背后的人又在轻声叹气,伊欧文犹豫着要不要把梅森告诉她的讲给安迪,她问道,“你听说过道尔村吗?”
“道尔村?”茫然的语气一点儿也没出乎伊欧文的意料,不仅安迪,潘图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道尔村的任何讯息。
少年梅森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可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道尔村的存在?
“嗯,好像是在冬镇的南边,救我的人说是来自道尔。”
安迪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片茫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伊欧文最终还是打消了告知安迪的打算,她不能让这个可怜的故人希望破灭。
“你睡吧。”
梅森只是偶遇的异乡人,他的话未必可信。伊欧文如此劝告自己。
黎明,伊欧文结束冥想准备前往龙殿,安迪也适时醒来。“我跟你一起去。”安迪打了个哈欠,她睡的很不好,黑眼圈像乌云一样,细密分叉的血丝爬满了眼球。
伊欧文有些欣慰,遂默许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出门时,伊欧文带着笑意问道,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安迪没有回答。
雪还未停,寒风刺骨。
还不到一夜,积雪已经漫过了脚踝。两人沉默地走在空荡的马路上,留下两串几乎重叠的脚印。
目视着黎明星渐渐隐于发白的北方天幕,在某些人心怀鬼胎的不安中,龙殿还是到了。
和在飞空艇上看到的一样,龙殿正门前有一段长长的阶梯。伊欧文仰望着屹立在门前的两尊张牙舞爪的真龙雕像,选用红色石料雕刻而成的塑像显得格外逼真,在低处远远望过去,很容易给人压迫感。没有守卫,亦没有其他人。龙殿像是被刻意遗忘了。
准备踏上台阶时安迪突然拉了拉伊欧文的手,亚沙克人疑惑地回过头,安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伊欧文摸摸她的帽子,轻快地说道:“没事的,你回去吧。不管真龙的回复是什么我都会和你先碰过面。不要太担心。”
安迪使劲儿点头,但自始至终她都没再向亚沙克人展示过正脸。因此伊欧文也没有看到她的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的泪水。
伊欧文一步一步登上高高的阶梯,快到尽头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声“对不起”。伊欧文愣了一下,回头只看到安迪的背影。狼狈慌乱的背影。
“没关系。”她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推开高大厚实的红色木门,入眼的竟是一片荒芜的空旷。没有撑起房梁的柱子,大理石地板倒映着漫无边际的天花板,站在门口,一眼只看到尽头是一大团浓浓的雾气。
真龙呢?
伊欧文缓慢地沿着墙壁在这间大的恐怖的殿堂里四处寻找着,但是除了被灰白色烟雾遮盖的地方,没有任何真龙大人存在的蛛丝马迹。
真龙会在那片烟雾里吗?
伊欧文感觉自己花了差不多从旅馆到龙殿那么长的时间才抵达烟雾的边缘。她睁大眼睛,可是看不清烟雾里到底有什么。伊欧文又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刚抬起后脚,地板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她就那样坠落下去。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伊欧文连忙念出漂浮咒,但就在这时灼热的液体将她完全淹没。漂浮术还没来得及发挥效用,便被周围的烟雾吞没了。
“又是祭品吗?”
一股热浪伴随极富磁性的女性声音重重地撞在伊欧文的腹部,将她撞入更深的地方。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
“艾莉!”伊欧文失声的尖叫只换来一串串气泡。液体随之灌进她的口中,只是水而已。
在水中没有凭依的失重感非常不好,不管是不是艾莉,当务之急她先要保住自己的命。伊欧文下意识地胡乱抓着,没想到还真抓到了别的东西。她用手牢牢抓住那根粗糙的比水温更热的棍子,同时也冷静下来。艾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伊欧文自嘲地笑了。很奇怪,明明是在水中,她的呼吸却丝毫不受阻碍。水下呼吸术她曾经练习了很久都没有成功,不过还好,看来她暂时不会溺水而亡。
命运还眷顾着她。
伊欧文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自己到底身处于什么地方。遗憾的是,除了白蒙蒙的水汽,她什么都看不到。
“嚯,居然是亚沙克人。”
那个酷似艾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雾气和水都渐渐散去。地板突兀地再次出现,伊欧文险些没摔倒在地。在踉跄间,她松开了那根棍子。而后伊欧文发现,那原来是龙爪。
一只橄榄型的红色瞳孔在尚未完全散去的雾中显现出来,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类,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好奇和玩味。伊欧文离那只眼睛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又退了退,终于将真龙硕大的头颅纳入视线范围。
在齐鲁维亚,她最熟悉不过的古龙是她的契约者,那位混有精灵血统的火龙王子嗣,或者说是……混着古龙血脉的精灵。对于艾莉的古龙形态,身为契约者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伊欧文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与契约者重逢,而对方却像初次见面似的上下打量着她。
“艾维斯?”
对面的巨龙头颅迅速向高处退去,看得出来,火红的眼睛里有一两分惊诧。
“我不记得向人类说过这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红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只小小的人类。
伊欧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愣愣地看着那只等待着她回答的古龙,预先做好的一切计划随着新的发现全部作废。
红龙不耐烦地晃晃脑袋,随后伸展双翼在亚沙克人头顶盘旋起来。
“你是我的祭品。不过在享用祭品之前我还有一点时间留给你缅怀过去。”
红龙在高空转了几圈,似乎要离开这块烟雾散尽的区域。
“齐鲁维亚。”伊欧文高声喊道,红龙不为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出来,伊欧文换成龙语再次喊道,“Keliz via.”
夹杂着火焰的气流迎面扑来,随之而来的烘灼热量让伊欧文根本无法睁开眼。
红龙只用了两根爪子就钳住了亚沙克人的喉咙。
“你到底是什么人?”红龙的语言也从度温语换成古龙语。
听得出红龙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伊欧文知道自己成功了,可同时一股难以言明的沮丧围绕着她。
这不是艾莉。
虽然和契约者有着相同的外貌甚至相同的声音,但这不是艾莉。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契约者。艾莉怎么可能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谁。
伊欧文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我是来自齐鲁维亚的伊欧文?德安诺普。大人。”
“齐鲁维亚的亚沙克人怎么会被送到这里做我的祭品,别试图欺骗我。”红龙皱了皱鼻子,又一股热浪轰轰而来。
“我本来是在这个世界完成血精灵祭司长的试炼,为了返回齐鲁维亚才借祭品的身份来接近您。”伊欧文直视着那只又趴在地上的红色古龙,眼神里毫无畏惧,“事实就是如此。”
红龙听到这番话再次晃了晃脑袋,颇有些意兴阑珊地叹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想到又是那帮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算了,难得能见到那地方的东西,你快离开这里吧。”
“不。”克制住自己要去抚摸那只古龙的想法,伊欧文在红龙面前盘腿坐下,然后安静地望着她,“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艾维斯。”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都二月中旬了,为什么冬天还没过去。
为了养好手上那么多冻疮,请允许作者在返回学校前的最后几天偷偷懒吧。
惯例求捉虫。
☆、龙殿·艾维斯
自从安迪第一次跟她说要带她觐见真龙大人时,伊欧文就明白安迪打算把她当成祭品献给真龙大人,以换取返回齐鲁维亚的机会。
安迪以为她不知道,可这位机关算尽的小盗贼怎能想到她已获取了度温原居民的记忆,并了解潘图关于真龙大人的一切认知。她是将计就计要以此来获得面见真龙的机会,同时也等待着,看昔日的好友在几日的相处之下会不会改变心意。
安迪最终还是把她当成祭品送到龙殿。
但伊欧文一点责怪安迪的意思都没有,换做是她,可能也会不顾一切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存在。所以,出卖朋友不算什么。更何况安迪心里也不好受。如果不是刚来到度温的痛苦经历,小盗贼不可能会如此恐惧以至于牺牲昔日她所敬仰的德安诺普小姐。
不过伊欧文并不傻,也没善良到用自己的性命来帮助出卖朋友的人返回故乡。
为了体现造物主的仁慈,真龙通常在享用祭品之前会满足祭品一个小小的愿望。这一点普通人大概不知道,但作为国王的私生子,潘图倒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也是伊欧文选择将计就计的先决条件,她要赌一把。
亚沙克人频频念叨她的名字,这让红龙非常不满。
“你想要什么快点说吧。”
“真龙大人也是来自齐鲁维亚么?”忽略从红龙鼻孔喷涌而出的热浪,伊欧文若无其事地问道。
“与你无关,人类。”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典型的上位者口吻,不知古龙们天性如此,还是红龙有意无意将这种傲慢无限扩大。
这语调听起来和契约者太过相似,伊欧文听到内心又开始鼓噪,“大人是火龙王布鲁姆?诺兹的子嗣?”满心期待着红龙的回答,但红龙突然拍打双翼,那可是让渺小的人类难以站稳脚跟的气流。猝不及防下,伊欧文被气浪重重掀翻倒地。
眼前突地一黑,伊欧文清楚听到右肩传来咔嚓的碎裂声。
“探究过多的秘密会让你失去生存的机会。”
丢下这句话,红龙转眼消失在再次升腾起的雾海边界。
该死!
望着尚未消散的红色微光,伊欧文咬牙站起来,她不想承认这只冷血又没有耐性的古龙是她的契约者,可为什么要让她看到红龙周围那一圈代表焦躁的红灰光晕。伊欧文可不认为她已经神通广大到能看穿任何生物的情绪色。唯有缔结火种之约的契约者们才能更直观地了解到彼此的心情——这也是火种之约被谑称为伴侣之约的原因之一。
右肩剧烈的痛楚让伊欧文停止了无谓的埋怨。
搜遍脑海里储存的咒语,伊欧文找不到一个能让断骨修复的法术。这个时候她不禁悔恨自己不是一个彻底的黑暗法师,明明黑暗系最擅长的就是各种断肢重生。当初导师提出要教她将左臂复原的法术,然而那时她认为唯有伤疤才能让她牢记仇恨,故而执意拒绝了导师。
自作孽不可活么?伊欧文无力地跪在地上。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重,看来是红龙有意将她困在这里。
“艾维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没有以往熟悉的亲近感。
米萨和伊安莉的安排就是这样吧。让她们在异世界相遇,然而契约者却变成了陌生人。
艾维斯恢复古龙形态时,会抛却精灵的所有情感。伊欧文早就了解这一点,伊安莉大概也很清楚。可火种之约的缔结者如果自相残杀,最后只会让他们前功尽弃。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伊欧文怔怔地望着浓得化不开的雾墙,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冒出头来。
“认识到错误了?”
讥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那么一瞬间伊欧文以为是艾莉。可她抬起头才发现那是古龙艾维斯。
伊欧文苦笑:“您是高高在上的造物主真神,作为祭品,我不该试图蒙骗您。”造物主才知道这话说的有多违心,伊欧文抽抽鼻子,疼痛让她脑海一片空白,“那现在,我还有提出愿望的资格吗?”
安迪推开龙殿大门,期盼已久的真龙大人近在眼前。
“大人。”安迪惴惴不安地开口道,“祭品您还满意吗?”
红龙枕着交叠起的爪子,懒洋洋地望了她一眼,火红的双眸半开半阖。那种打量的目光看得安迪直冒冷汗,她匍匐在地,颤抖着说出自己的愿望:“大人,请帮我返回齐鲁维亚吧。”
“背叛者。”红龙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安迪吓了一跳,但看到红龙毫无动作,她又手脚并用往前进了几步。“求求你了,大人。”
“为了回到那个地方,连牺牲自己的朋友也在所不惜吗?”
泪水湿润了安迪的面颊,顺着下巴坠在地上摔成碎片。安迪摇头,嘴角却挂着笑容:“您不明白,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如果德安诺普小姐不能让您满意,那请把我当做祭品吧,大人。只求,只求临死之前还能返回我的故乡。”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迪看到红龙咧开嘴似乎在笑。
“人类总是这么狂妄自大。祭品我很满意,但是我不能让你回去。”
两句话让安迪的所有希望化为齑粉和着眼泪缤纷而落。安迪放声大哭,哀恸让红龙也忍不住侧目:“那个地方有什么让你牵挂的,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
“我只是想临死之前看一看我的故乡也不可以吗?”安迪呜咽着,泣不成声,“如果早知道真龙大人不能使我返回故乡,我也不会牺牲德安诺普小姐。她那么信任我,我却……”
“背叛者也会后悔?”
耳畔响起似曾相识的柔和女声,眼前如山般的真龙倒影忽然变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人型倒影。安迪诧异地沿着那条影子向前看去,顿时愣住了。先前被真龙大人的躯体挡住的雾团显现出来,而倚在散发着光芒的雾墙上的那个身影那么熟悉以至于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拉蒙德、拉蒙德大人……”
“眼睛瞎了么。”对面的人型女子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
安迪眯起眼睛细细看去,是那张脸没错,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铂金马尾如今被披散耳侧如实质的火红取代,而那双四处招摇的精灵尖耳朵也有了圆润的轮廓。
说不上为什么,安迪竟然松了一口气。不是拉蒙德大人更好,这样德安诺普小姐也不会死在她的契约者手里。
想到那名双黑的亚沙克人,安迪心里满是愧疚,她怀揣着虚无缥缈的希望问道:“那早晨送来的祭品?”
红发女子歪歪脑袋,摊手道:“你也说了是祭品。”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让安迪想起了血精灵骑士,在叹息之森宣布她的未婚夫被树人掳走时,拉蒙德也是这副十足幸灾乐祸的模样。
安迪觉得膨胀的怒火都快要烧焦她的眉毛。她痛恨所有的上位者,所有把握权力的人。篡位夺权的叔父,昏庸的奥尔比国王,还有冬镇的领主多恩。这些人造就了她不幸的前半生,现在又添上度温的真龙大人。
“哟,生气了?”红发女子踱着轻快的步子,语调和脚步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背叛朋友的人竟然为她的牺牲品伤心流泪,真应该找面镜子让你看看虚张声势者的愤怒。”
安迪颓然丧气,她不得不承认古龙不愧是古龙,和拉蒙德一样讨厌。
“你现在想怎样?”极度的懊丧让安迪甚至都没有再用敬语,她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对面的人型生物摩挲着下巴,忽然伸手指向安迪,“如果现在时间倒转,你是选择返回故乡,还是留下你朋友的性命?”
“你不是说不能回去吗?”安迪反问道。
红发女子摇了摇食指,脸上又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如果这个选择建立在你可以回去的前提上呢?”
安迪像被从天而降的墓碑砸中了脑袋,而那墓碑上刻着伊欧文?德安诺普的名字。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安迪艰难地说。
真龙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的神态与记忆中的血精灵如出一辙。“这么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让你那所谓的朋友复活,或者……返回齐鲁维亚。”
“你说了我不能回去。”说完这句安迪立刻闭上了嘴巴。
“喔……”真龙抓了抓耳朵,随即又拍了拍巴掌,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我明白了。那家伙的命根本比不上你的愿望。”她说,“如果能回去,你还是选择牺牲她对不对。”
“不是!”安迪有种被戳穿的羞怒,她大声喊道,“就算一辈子呆在这里我也不会再让德安诺普小姐当祭品!”
红发红眸的人型生物很不信任地挑挑眉头:“真的吗?”
确定了内心答案的安迪无所畏惧,她挑衅般地站起来,平视着这个世界的造物主,骤然感觉她也没那么可怕。“是的,真龙大人。”安迪说,“如果时光倒流,如果你说的话当真,我宁愿德安诺普小姐平安无恙,即便我会在这里受尽痛苦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唔,编通知下周一入V…
不想看V文的童鞋赶快删收藏吧,作者不会伤心的【大误】(顶头盔掩面泪奔
万请诸位手下留情,别痛骂作者…
默默腹诽就好,真的。
惯例求捉虫。
☆、烈日城·梦境
真龙失踪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烈日城,大量平民涌向王宫,愤怒的人们将王宫大街挤得水泄不通,高喊着以真龙大人为前缀的口号,向当权者讨要说法。与此同时,一封封信笺在各怀鬼胎的掮客们手中封缄,随着快马和信鸽发往度温大陆的各个城市。
最多不过五天,整个度温都会陷入失去信仰的恐慌中。希望被打破的下等民会将这种恐惧无限蔓延——对于那些长期生活在压迫和剥削下的下等民而言,真龙降临几乎是唯一可能改变他们祖传命运的机遇。每当真龙降临的那一年,无数下等民都会拿出祖祖辈辈的积蓄甚至向雇主借贷为自己或者子女买一支进入龙殿的号签。
数以万计的下等民都将希望寄托在那支号签上,因为烈日城的国王每天会抽出三个号码,允许此号码的持有者进入龙殿——这就意味着幸运儿改变命运的时刻到了。卖出这个号码或者进入龙殿,无论怎样都将收获比预想更丰厚的回报。
现在,真龙失踪了,所有人的希望都落空了。无论是千千万万要摆脱贱民身份的人,还是那些想借真龙降临大发横财的当权者,真龙的突然失踪代表他们的美梦都玩完了。
彻底完了。
“作为造物主真神,你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何必要闹这么一出?”望着街道上那些哀嚎恸哭的人群,安迪显得很伤感。她深深了解希望破灭的滋味,所以更不能理解艾维斯的所作所为。
对此艾维斯粲然一笑,话里却带着讥嘲:“我无法满足他们的愿望你懂么?看那些人,即便每天有一百个名额,即使我有十年二十年呆在这里,进入龙殿的人都轮不到他们。”
“你说什么?”
面对安迪近乎尖刻的质问,艾维斯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还是太年轻。”
安迪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艾维斯放下窗帘,耸耸肩道:“你听到的。”
“如果你没有获得多恩的宠信,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进入龙殿。”伊欧文打断对峙,“抽中的号码是事先被选好的,就是这样。”
纵然对这个答案十分震惊,安迪却不敢直视伊欧文的眼睛。她多想问一问德安诺普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可她忍住了。在龙殿,当艾维斯抱着亚沙克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觉得自己活像只小丑,现在也是。
“国王暂时应该查不到我们身上,先离开烈日城吧。哈伯他们也该等着急了。”
“去哪里?”安迪下意识地问。这几天她仿佛又回到了叹息之森的那段旅程上,一切都得按照她们的安排来。而她,连说话的权利都没了。伊欧文将包裹丢给艾维斯的举动摆明这位真龙大人要和她们同行。安迪不由警觉起来,“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对面那两名人型生物可没有解答她疑问的打算。
“喂喂,我可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大人,这种拎包的小事怎么能交给我?”
“那你也是自愿跟我走的,除非你还想返回那座龙殿,不然最好忘记所谓的身份。”
艾维斯抓抓耳朵,对这种前后差异巨大的态度表示莫名其妙。瞥见双黑女子活动手臂时皱起的眉头,她突然觉得自己哪个地方也在疼,遂认命地背起那只包裹。不得不说,从这个奇怪的亚沙克人踏入龙殿的那一刻起,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家伙的出现很可能改变自己的度温之旅。更奇怪的是,当亚沙克人说出“我的愿望是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我不是他们的造物主真神,谁爱当谁当去。”艾维斯甩了甩马尾,尤为不羁。
人型果然比龙型可爱嘛。伊欧文望着那双圆润的耳廓,心想下次需要改一下药剂的配方了。
和狂涌入城的人数相比,出城的人简直少得可怜。更别说像这种三名女性同行的组合。把守城门的年轻士兵出于职责理所当然将她们拦下,“请出示证件。”
伊欧文和艾维斯面面相觑。“证件?”
安迪在守城兵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时及时塞给他几枚金币:“她们是第一次来烈日城,不懂规矩,大人多通融。”
守城兵狐疑地搔搔脑袋,见安迪拿出冬镇领事函以后才向同伴打了个招呼,放她们通过。
“看来你的计划也不是那么完美嘛。”被伊欧文强行灌下药剂改变发色和眸色的艾维斯早就憋了一肚子不满,这次逮着机会便一股脑发泄出来,“早知道出城这么容易何必还要窝在那个破旅馆那么久?还有这种怪怪的……”艾维斯抓了一缕刘海凑近眼前瞧了一会儿,又特别嫌弃地拨到一边,“呃,头发,简直是一堆杂草。”
“反正那是长在你头上的,爱怎么说由你。”伊欧文不失时机地打压。
艾维斯气呼呼地朝她龇牙:“还不都因为你。”顺脚踢飞路边不知谁堆起的雪人,艾维斯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她比精灵骑士更讨厌。安迪下了结论。
伊欧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艾维斯的一举一动,不住地提醒自己艾维斯就是契约者没错。只不过不是说出“Ei uoado kim”的艾莉,也不是成长到用言语让光明大主祭俯首认输的未来王者。眼前的艾维斯更像一开始骄纵、傲慢、任性的雇主大人。
现在她和艾维斯之间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段日子。褪去继承伊安莉的已成熟的精灵血统,艾维斯仍是未长大的稚龙。看来龙族也同样舍不得放弃这名两千年来唯一的后代,更勿论她还是布鲁姆的子嗣。
但愿如此吧。伊欧文长叹。
放眼望去,离和哈伯约好碰头的镇子还有一段距离,只靠两条腿在雪地跋涉可不是好主意。
进入一片稀疏的松树林没多久,伊欧文抬手示意同伴停下。
“拜托不要跟我讲你走不动了。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啊。”艾维斯斜眼望天,咕哝道。她是打心底不耐烦,脑海里一直有声音在鼓噪,叫嚣她不该听任一名人类的差遣。可情感不受她控制,不管有多不情不愿,总还是会听亚沙克人的话。理智和情感的交锋让艾维斯不知所措,在理智失败后,她只好以言语来弥补所受的创伤。
伊欧文不理会她的满腹牢骚,自顾自念起召唤咒。然而格达鲁从地上钻出来的瞬间就弓起脊背,圆睁双目瞪着艾维斯,浑身上下充满敌意。伊欧文试着去安抚它,然而格达鲁低吼了几声,不肯放松。
这是遇上天敌的表现。
各种安抚的手段都用上了,格达鲁仍然不愿意合作,加上艾维斯频频的嘲弄,伊欧文也丧失耐心:“你就不能收起你那该死的龙压么?两条腿走过去天都要黑了。”
“小虫子胆儿太小了不能怪我。”艾维斯环抱双臂撇嘴道,“你的宠物该你来驯养,跟我无关。”
这种时候伊欧文真的无比怀念艾莉的尖耳朵,长长的揪起来多么方便。
“收敛,或者滚回龙殿。”
“不能让我直接带你去你说的那地方么?”艾维斯很不理解,“这样又省时间又不用你这么为难。”
“那我让你伪装还有意义吗?”伊欧文白了她一眼,“要是被这里的人看穿你根本不是所谓的真龙大人会发生什么你会不知道。你要清楚,走投无路时,蚁群也可以咬死一头大象。”
“可是我就是真龙啊。”
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伊欧文特别上火,她冷静下来,耐心地,一句一顿地解释道:“真龙大人就是可以满足一切愿望的造物主,这是烈日城国王杜撰出来的,而你,很不幸降临在错误的地方。懂么?”
艾维斯沉默了。
看她皱眉苦想的表情伊欧文又有点不忍心,缓缓口气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还记得吗?”
“龙神说来试炼。”
试炼。
果然又是试炼。
伊欧文烦躁地踢了踢一旁的松树,随即落下来的一堆积雪像当头一盆冷水让她冷静下来。
“龙神?”
艾维斯苦恼地点头:“龙神要我来学习怎么维护一个世界的平衡。他说身为龙族,必须要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平衡。”
“他有跟你讲让你整天趴在龙殿里伪装造物主无所事事么?”
“好了我知道了。”艾维斯快速打断她的话,伸长手摸了摸格达鲁的脑袋。神奇的是,刚刚还斗志昂然的格达鲁经她一触,竟然乖乖地趴下来。
“走吧。”
从毫无心机的艾维斯口中得到的真相终于让伊欧文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度温的创造者正是齐鲁维亚仅次于造物主存在的龙神。而创造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的子民更方便地学习如何维护齐鲁维亚的平衡。后来的变化大概是龙神未曾想到过的,真龙的降临地烈日城渐渐成为度温的首府,而统治者们开始利用真龙的降临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
伊欧文不想去深究度温统治阶级的肮脏糜烂。她想尽快离开度温,带着艾维斯,哦,还有安迪一起回到齐鲁维亚。对三名异乡者来说,度温不过是一场颠沛的梦境。而齐鲁维亚,才是她们的现实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手写之后再修改然后上传的…所以晚了一点。
关于度温和齐鲁维亚的联系作者尽量不占篇幅的写出来,有什么不清楚的等作者回头看一下再修改吧。
种种线索串连一起连作者有时候都会发昏,不过作者不会一直这样昏头昏脑的。(点
多谢各位的支持。作者会尽最大努力的!(握拳
惯例求捉虫。
☆、旅馆·逃亡【倒V终止】
“叔叔,伊欧文真的会来吗?”等了两天依然看不到异乡人的身影,倒是真龙无故失踪的消息在他们前脚刚到这个小镇,后脚就传了过来,每分每秒都不停歇地向梅森的耳朵发动攻击。
冬季天黑的很早,哈伯叔侄俩站在旅馆二楼的小阳台上,窗边的风铃不时发出冻僵的声响,那声音活像快马在雪地上飞驰。梅森望着泛白的雪路,听着风铃声,总感觉下一秒伊欧文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梅森趴在阳台栏杆上,百无聊赖地踢打着脚边的积雪,说道:“真龙大人的失踪会不会和异乡人有关?”
“嘘!不要乱讲!”
警告太晚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一股脑冲上小阳台,统一穿着烈日城的金黄铠甲,手里举着长长的铁枪,每一个都威风凛凛。其中唯一没有佩戴头盔的中年男子用枪头指着吓坏的少年:“把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锋利的铁刃无情地划破梅森的脸颊,少年吓得快要哭出来,他向后仰身直到上半身悬空在栏杆外,才堪堪避开那支想要他命的铁枪头。“我什么也没说啊大人!”梅森拖着哭腔,向叔叔投去求助的目光。哈伯斜前一步,反手推推不争气的侄子,“跳下去。”他扭头用唇语命令道。
梅森望了望楼下,积雪看起来很深。人们奔走在真龙失踪的恐慌中,无暇顾及这些事情。梅森感受到叔叔不易觉察的颤抖,无论多么伟岸的身躯,都会在十几柄铁枪前不受控制地害怕吧。他咬咬牙准备跳下去,就在这时,梅森看到了几双眼睛。像冰原狼那样的眼睛不怀好意地锁定着他,就在街道对面。他敢打赌,只要他一跳下去,眼睛的主人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将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似的绑起来。
“想溜,没那么容易!”没戴帽子的人哈哈大笑,“盯你们好几天了,终于露出马脚了是不是?”
哈伯弓腰摆出防御姿势,那枚经过仔细打磨的枪头没法儿不让人紧张:“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吧。”
“呵呵,号签对你们这种人来说可不便宜吧,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谁会将它随随便便丢在路边。”
哈伯不由惊出一身的冷汗,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他太大意了,在伊欧文让他们到这个小镇时,就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扔掉了号签。怪不得这几天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叔叔,下面有人。”梅森小声地说,汗水冒出来立刻结成冰,寒冷通过伤口丝丝渗透,让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战战兢兢。
哈伯试着让自己的口气变得更谦卑:“大人,出门在外总是有想不到的事情……”
“那边有东西飞来了!”忽然有一名士兵发出尖叫,“是龙,是龙哎!”
那翱翔在高空中的巨大黑影比夜更令人心悸,拍动翅膀掀起的巨大气流吹开屋顶和树枝上的层层积雪,雪花旋转纷飞,好像又一场暴雪不期而至。
士兵们还没来得及跪下,巨龙已近至眼前。梅森只看到对面的士兵们慌作一团,刚转过身就被衣领扼住后颈,紧接着腾空而起。
“啊——叔叔救我。”少年惊慌失措,求救声反而提醒了士兵。
“它不是真龙大人,你们这帮蠢货!快抓住那家伙,别让他被鬼东西带走了!”
然而巨大的怪物动作十分敏捷,它在街道上空转了个弯,在士兵们刚扶好帽子准备执行命令的时候又一个俯冲,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哈伯被一只爪子拎起来冲向茫茫无边的黑夜。
怪物实在太大了。为了带走困在阳台上的叔侄俩,它撞坏了这栋历史悠久的小旅馆。只听轰隆的倒塌声中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叫声:“快通知烈日城和兄弟城邦,让他们注意黑头发的只有一只手的女人!”
“他们、他们……”梅森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伊欧文已经指派艾维斯生起火堆,少年却仍被被包围在恐惧带来的寒意中。哈伯帮梅森处理好伤口,盯着旺盛的火堆说:“谢谢你们。”任谁都看得出这份感谢有多没诚意。
“全拜你所谓周密详细的安排所赐,这下你可暴露了。”艾维斯毫不吝啬落井下石的机会,“听到那家伙喊的了吗?黑头发只有一只手的女人,不就是你嘛。”
从离开那个吓坏了梅森的小镇旅馆一直到这个不知名的山洞,伊欧文都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无形中,她成了几人中的领导者。安迪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服从她,而艾维斯虽然怨言颇多,但事事也听她差遣——包括一些生火驱兽的小事情。
对艾维斯的话,伊欧文没有一点恼羞成怒的迹象,相反她笑了。火光映射她的侧面,下颌投放出柔和的阴影在颈子上,安迪几乎以为那光芒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
“要不是你在路上乱提意见,我们会耽搁这么久么?”伊欧文笑得很明朗,“艾维斯,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艾维斯不屑地扬起下巴:“难道你做的都对?”
她就在离自己不到一步的地方。伊欧文知道只要她伸手就能触到她所熟悉的令她魂牵梦绕的温度,但她没那么做,而是探身到艾维斯面前,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你我都清楚,你并不是完整的艾维斯。阿尔,想一想,为什么你没有按龙族的习俗继承父姓?”
因为我还没成年,艾维斯心里想。她和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对视很久,久到忘掉理直气壮的回答,久到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吸进去。艾维斯打了个激灵别过头,“你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你和我是火种之约的缔结者。”伊欧文略微抬头,以胜利者的姿态说,“火种之约你应该知道的吧。”
“不知。”生硬的回答并不能掩盖艾维斯的震惊。
伊欧文没有乘胜追击,她退回去,以那种艾维斯熟悉并且讨厌的玩味目光审视着她。
最后,艾维斯举手认输:“你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不要迷失你自己。”伊欧文说道,“你不仅仅是龙族宠爱的新子嗣,你还是我的艾莉。”
艾维斯愣住了。她分明感到一股热流自心脏向周身逃窜,随之而来的悸动让她无处可逃。
“她们在说什么?”从恐惧中回过神的梅森好奇地问安迪。
后者丢给他一个“关你何事”的白眼,背过身抱着斗篷合上双眼,“那是女人之间的私房话,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第二天一大早,明亮的日光唤醒了哈伯。他拍醒侄子,在他耳边说不要发出任何声响,然后拽着迷迷糊糊的侄子悄悄向洞外走去。
“你以为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还能全身而退吗?”背后传来冷冷的女声,是他们最先认识的那名异乡人,“在你们还没到下一个村镇的时候,通缉令已经贴的到处都是了。”
“我不明白。”逃跑计划被终止,哈伯无奈地朝仍在酣睡的红发女子努嘴,“如果她是那位大人,为何我们要躲躲藏藏。”哈伯耸了耸肩,嘴角不受控制地下撇,“还惹了这么多麻烦。”
“你不明白的事多了,要我一件一件解释给你听么?”明明是一身黑色,伊欧文给哈伯的印象却是雪原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冷漠,不近人情,却又那么耀眼。
这时半睡半醒的梅森插嘴道:“我们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
哈伯哑然失笑,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妥协般地向伊欧文伸出左手:“道尔村现任村长哈伯,希望你不会让我们的希望落空。”
“伊欧文?德安诺普?亚沙克。以安格卡拉的名义,帮助他人的灵魂必将满载而归。”
“无论归为何处。”哈伯爽朗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卡文了,不过翻了翻笔记之后又满状态原地复活。
惯例求捉虫…
☆、杜隆·城墙【本章之前为倒V,请注意】
“自此往西十里过了杜隆镇就是雪原了,我们必须要去那里雇佣一名拉利厄向导,还要买两只长毛象。”
安迪吓了一跳,她为难地皱眉:“两只长毛象要三万金呢!拉利厄向导的雇佣费一天也要三十了,多恩走之前给我的一百金差不多都花完了,我们哪里去找这么多钱?”
“当然是有钱的地方。”立于雪山之巅,黑发飘扬的亚沙克女子显得如此脱尘,然而她的笑容却带着艾维斯似曾相识的狡诈。艾维斯在龙殿时见过不少烈日城官员,他们在提出愿望的时候都是这样笑的。但跟那帮官员无关的是,艾维斯恍然觉得在那之前她已经见识过亚沙克人这种笑容。
“我们为什么不搭乘飞空艇回冬镇?”
接连几天都是昼伏夜出的赶路,梅森的脑袋混混沌沌,更可怕的是他的双腿疼得要命。因此其他同伴并不意外少年会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当然也没有人回答他。
“两只长毛象都可以包下半个飞空艇了。”梅森咕哝道。哈伯毫不留情地敲了敲他的后脑,梅森捂着被敲击的地方怪叫了一声,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也让他清醒了一些。烈日城对通缉罪犯有一套特殊的联络方式,在一夜之间烈日城的法官们可以把通缉令发到所有的属地。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属于政务机密。而队伍的组合如此显眼,只要其中任何一个露出马脚,就会连累所有人陷入更大的麻烦中。
你该信任伊欧文,梅森心想。
异乡人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好招数,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最后都有惊无险地朝着所有人期望的方向进行。梅森望着异乡人单薄的背影挺起胸膛,她能做到的你也能,他给自己打气。
不同于梅森膨胀的信心,安迪情不自禁地为伊欧文担忧。她的嘴唇发白,每走一步都要喘气。安迪记得黑袍法师的魔宠格达鲁是需要魔力支撑,为了让他们的速度快过追兵,伊欧文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虽然这样往雪原的速度是很快没错,可是伊欧文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虚弱。她是魔力耗尽才在雪山巅提议让众人步行赶去杜隆。安迪担心的是,这样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抵达十里之外的杜隆?
几人在沉默中怀着不同的心思踩着厚厚的雪层往前走。
其中艾维斯的神情尤显阴沉,和她身侧的伊欧文形成截然对比。
在安迪的授意下哈伯叔侄有意无意地把排头的位置让给她俩,安迪本人也刻意和她们保持距离。不清楚他们搞什么鬼,艾维斯本想一概无视,可眼角的余光一直萦绕在双黑女子身上,不受控制地、难以自拔地关注着她。艾维斯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心情十分沉闷。
“你知道吗?导师曾对我说过,在终点前放弃就等于没做过努力。”伊欧文开口道,一扫山峰上的意气风发,此刻她的脸上满是疲惫。“我们所走的这条路没有多少人走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艾维斯心不在焉的单调回应让伊欧文身心俱疲。她怀念以前那个会别别扭扭表现关心的傲慢精灵,但这个除了散播怨言就冷漠疏离的人型生物还是她的契约者。只是她以前忽略了。伊欧文抽抽鼻子,重新打起精神。她要把艾莉找回来,趁一切都还未成定局。虽然这样做成功的话会让伊安莉和米萨的计谋得逞,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艾维斯丧失一半的自己。
“你说的好多东西我都好像不知道哎。”艾维斯突然说道,“火种之约,我的父亲,包括龙族种种,还有这个世界的一切,你对我的了解好像比我自己更清楚。”
不懂就问真是好习惯,伊欧文由衷赞叹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艾维斯以前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她顿住了。龙族和血精灵都想把艾维斯据为己有,所以龙神才会派遣她来度温,让她习惯并接受自己的真龙身份。血精灵当然不甘示弱,以祭司长试炼的借口把她的契约者投放到这里,期望通过伊欧文来唤醒沉睡的精灵之心。因为火种之约的缔结者在冥冥之中有种特殊联系,指引他们接近彼此。她们两个的相遇是还未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注定了的。
然而龙族做的比较狠,不知以何种方式将艾维斯精灵的那一部分灵魂封锁起来,丢进茫茫意识之海。即便强行将这部分拉出来也不会让艾维斯回到以前,伊欧文必须通过引导让艾维斯体内的龙血和精灵血脉融为一体,再无法被任何外在力量切割。
伊欧文不愿自私地让艾维斯只是她的精灵骑士艾莉,那样的艾维斯和现在同样不完整。
“不知道的事情要慢慢去了解,这样才更有意思。”伊欧文回答说,“做你自己吧,阿尔。”她又重复强调道,“你就是你,不要在这个地方迷失了。”
按照伊欧文的计算,他们果然在入夜之前到达杜隆小镇的边际。一道高大厚实的城墙将杜隆与雪原隔绝开,这是防护,亦是拒绝。
和雪原上任何一个城镇一样,杜隆同样有入夜之后关闭城门的规定。好在它跟雪原深处的冬镇没法儿比,城墙虽高,也非不可逾越。
“安迪,看你了。”
安迪点点头,向伊欧文竖起了大拇指。
梅森看着她从一只很扁的包裹里掏出一件又一件东西,眼睛越瞪越大。那包裹他也背过一阵子,轻飘飘的跟什么都没装似的,但这会儿它变成了百宝箱。捆成捆的绳索,铁爪,鞋尖突出铁齿的马靴……诸如此类的很多东西。
把需要的东西都拿出来后安迪把包裹扔给梅森:“小子接着。”梅森诚惶诚恐地捏着两只角往里边看,黑洞洞的,还是什么都没有啊。简直是变魔术,异乡人真了不起,梅森心想。
安迪用放哨对耳听了一会儿,对伊欧文说:“隔壁刚好是马厩,听起来应该没有人。”
“上去吧。”
攀墙走梁那是盗贼最基本的技能,被囚禁的几年中安迪也没放松训练。她穿戴好装备便像一只壁虎牢牢贴在城墙上,四下望望才以比壁虎更敏捷的身手往城墙头爬去。
大概就一眨眼的功夫,绳索和声音一起丢下来:“谁先上?”
伊欧文毫不犹豫地把梅森推到绳索边,哈伯帮侄子把绳子系在腰间,才凑近伊欧文低声询问道:“她,行么?”
话音还未落地,梅森便被一股大力吊了上去。少年强忍着不适和紧张一声不吭,向叔叔打出“一切都好”的手势。
接下来本该是哈伯,可他坚持女士优先。伊欧文笑着拍了拍艾维斯的肩膀,后者捏捏那根滑溜溜的绳子,表情甚是古怪。
“这会儿可不是维护尊严的时候。”伊欧文笑容灿烂,“还是你胆小怕摔?”
艾维斯二话没说使劲儿拽绳子,安迪以为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便用力拉绳索。艾维斯只觉得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但她立刻抓紧绳子不再让它滑走,将那点小伤痛抛之脑后。开玩笑,她可是物理防御系数最高的真龙,怎么能被绳索打败?
最后,当哈伯准备再次谦让女性时,黑袍法师先他一步凭空飘了起来。
当亚沙克人出现在面前时,艾维斯自己都没听到心脏“咚”地剧烈跳动一下才慢慢恢复正常。
“好样的,安迪。”伊欧文简短地给出称赞。
安迪会心一笑,利落地收起绳子丢向另一边,“这次谁先?”
“当然是你。”伊欧文说,“小心一点。”
浓浓的关怀溢于言表。
“我先吧。”还不等安迪有所行动,艾维斯率先抓起绳索,她试了几下,见铁钩咬着垛口不肯放松,便放心地跳下去。
伊欧文和安迪几乎在她跃出垛口的瞬间同时摇头叹气。
“砰!”一声巨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从高处俯瞰,一点微黄的灯光迅速接近艾维斯落下去的地方。伊欧文嘱咐安迪赶快收起绳子找另外一个地方下去,而她自己却沿着艾维斯下坠的轨迹追随而去。
“她们不会有事吧?”
按下少年探出去的脑袋,安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该祈祷碰上她们的人没事。”
更夫疑惑地抓抓头发,他打着马灯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刚才那声巨响的来源。这是夏季用来存放粮草的地方,几日风雪来袭,早已把草堆盖上厚厚的雪被,要是有什么东西闯进来应该一目了然的。可……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更夫回头又巡视一遍,若干年后他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头,他所看到东西让他做了数十年的噩梦。
☆、杜隆·理事处盗窃计划
造物主在上,哪怕再多坚持一会儿巡夜的人就不会发现她们了。
“冒失鬼!”拦下艾维斯扬起的手,隔绝开那一缕正在燃烧的火焰,伊欧文气急败坏地骂道。她向呆若木鸡的守夜人念出昏睡咒,更夫咚一声栽倒在地。
艾维斯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反驳道:“明明是你的隐身术太烂漏掉眼睛,这还怪我?”
“跟你讲了别睁眼的。”伊欧文挥挥手,实在没工夫再和她计较,“出去,离开这里。隐身术还能持续一段时间,别再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去哪里?”
伊欧文气呼呼地瞧她一眼,到了这种时候这家伙还在装无辜。她凭着直觉找到并抓住艾维斯的手,“跟在我身后,小心一点。”
手心的伤口被亚沙克人捏得一阵刺痛,艾维斯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看起来你的计划总是被意外打乱欸?”艾维斯语调平平地说,“一次又一次,人类的算计总是敌不过造物主的安排。”
伊欧文刚想回敬她,听到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朝艾维斯嘘了一声,说:“闭上眼睛别说话。”
跟着亚沙克人左拐右拐跑出渐渐喧闹的事发地点,艾维斯忍不住惊叹:“你以前来过这里?”
“在你打瞌睡的时候研究了一下地图,仅此而已。”
到这时艾维斯才不得不从心底里大呼“漂亮”。伊欧文确实和她说的一样,对此行的每一步都做好周密的计划。只是自己……艾维斯懊恼地抓了抓耳朵。虽然摔在柔软的雪堆上,但后背很疼。她很想变回龙型来消除这些伤痛,理智阻止了她。
不能再给这个险中求胜的女人添麻烦了,艾维斯边痛恨这种示弱般的想法,边付诸行动。她老老实实地跟在伊欧文身后,直到伊欧文让她睁开眼睛。
她们已经离开了那家马匹交易所,此时正站在空荡的但逐渐亮起灯火的街道上。马匹交易所的动静闹得太大,而杜隆的居民向来以“睦邻友好”为行为准则。
“听我说,艾……阿尔。”伊欧文努力了几次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叫出艾维斯这个生分的名字,便转了转语调,直接叫出缀名,“看到那边最高的建筑没?”她指了指银月高悬的方向,“你去那边找个隐蔽的角落等我。”
“那你呢?”艾维斯及时抓住那只要抽出去的手,“你要去哪儿?”
“我接安迪他们一起过去。”伊欧文撑开艾维斯的掌锢,揉揉她的头发,“乖,快去。”
唔,她应该没老到能当我长辈的程度吧,艾维斯心想。不过,这感觉还算不错。于是她迈着愉快的步子向伊欧文所指的那栋最高的建筑走去。丝毫都没想到两点闪烁的红光飘荡在半空一起一伏会给旁观者带来多大的震撼。
艾维斯蹲在那扇大门前的雄狮雕像下面等了好久,四道贴墙移动的黑影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她眼前。
“这边。”艾维斯招手喊道。
伊欧文几步冲到她跟前真想揪她耳朵。
从城墙边掀起的骚动涟漪早已波及城镇中心,居民们早已打开窗子或者干脆走出家门,黑夜的街道上人影晃动,士兵私兵到处都是。这家伙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故意这么大嗓门吗?
“我们是要当贼的,别老大呼小叫。”伊欧文警告道,解除了她的隐形术。
“当贼?”
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伊欧文才以具体计划解答艾维斯的疑问。
“阿尔和我从后门进去,安迪你和哈伯梅森从侧门进去,我们在保险库前集合。”确认安迪和哈伯记下理事处的结构后,伊欧文收起了地图,看向安迪,“一定要避开那些守卫,你们能做到的吧?”
“没问题。”手握那枚温热的隐形宝石,往昔浮现在眼前,德安诺普小姐没变过,纵然她做出那样的背叛行为。
瞧着他们转身,伊欧文一拍脑门,差点忘了,“等等。”她抓起艾维斯的手,被绳索磨破的地方早已愈合,但法师强行挤开伤口,几滴鲜血渗了出来。伊欧文用食指揩起那些血液,分别在安迪、哈伯和梅森的唇上点了一下。“去吧。”
“喂,你又在搞什么鬼?!这可是……这可是……”艾维斯又惊又怒,在几名人类先行离去时她忍不住低声咒骂。然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让她的怒火骤然平息。艾维斯呆立当场,直到伊欧文得逞般地一笑拉着她拐进巷道。
像杜隆这样的城镇,最惹眼的建筑通常都挂着烈日理事处的牌子。这个理事处很独特,每隔四十年左右开一次,一次开一整年。没错,就在真龙降临的那年。烈日城理事处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更方便地向度温公民出售号签。一支号签的官方价格为五万金,可想而知理事处囤积了多少金钱。
伊欧文所说的有钱的地方,即是烈日城理事处。
理事处周围并没有很多巡逻的守卫,因为所有的防卫都重点放在建筑内部。
如果白天从正门进去的话戒备森严的感觉会更突出。数量绝对超过交易者的守卫十人一排分别立于大厅四方,他们的站姿和气势可比门口的石狮雕像,胆小的人见了这群着装统一的守卫没准儿会吓的尿裤子,更别提在数百双眼睛之下做小动作。
理事处宽敞的大厅与硕大的外表完全吻合。交易窗口是沿着墙壁挖出的一只只黑色小洞。购买号签的人需要趴在地上通过这只四四方方仅容成人手臂通过的小口把钱一摞一摞地塞进去,然后里面才会吐出来一支随机的号签。而钱币在进入窗口以后会落入很深的地下。伊欧文所说的保险库位于理事处最高层,据可靠消息称那间屋子里有四道楼梯的入口,其中只有一道直通地下钱库。关键的地方不在于如何绕开重重守卫进入保险库,而是从四个入口中找出唯一能通往地下钱库的楼梯。如果走岔了,最好的结果莫过于粉身碎骨。
“你好像特别信任那个背叛你的人?”艾维斯问道,吸取教训,她将声音压到最低。
要是艾莉,肯定会和她心照不宣地微笑。伊欧文不由自主地叹气,但她很快止住这种消极的念头并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初衷。
“敌人只是一时的。”伊欧文回答说,“而是否信任则取决于利用价值的多少。”
艾维斯点头,心里对亚沙克人的定位与危险划上等号。
“看到左手边的栅格了么?”
“嗯?”艾维斯下意识地扭头。
“往左走一步,那些栅格里就会发射出千万支精钢箭,足以把你我扎成蜜蜂窝。”伊欧文愉快地说。
这是在通往顶层保险库的楼梯上,隐形术为她们省去不少麻烦。至于安迪那边会不会这么顺利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伊欧文对昔日的小盗贼朋友满怀信心。
度温不存在魔法之说,像潘图那样的术法者只是借用自然的力量,无法运用元素力量改变自身形态。然而齐鲁维亚来的法师就不同了。带艾维斯离开龙殿的那天伊欧文试验过,发现连烈日城王宫那样的地方都无法侦测出低阶隐形术,这为她提前制定的盗窃计划注入更多信心。
沿着楼梯拾阶而上,她们避开了十数名神色严峻的守卫人员和重重的不起眼的险恶机关,有惊无险地抵达顶楼保险库门前。和她打听到的一样,两名魁梧的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立于门前。
“拐角、那边的柜子,还有左边那个角落一共藏着三名影卫。”亚沙克人的声音忽然响起,艾维斯警惕地望望四周,那些守卫纹丝不动,似是什么都没听到。她这才惊觉声音响在脑海深处而不是耳旁。
“火种之约。”伊欧文言简意赅。
艾维斯不得不捂住嘴巴忍着不发出任何声响。这太可怕了,她竟然真的和亚沙克人缔结过火种之约。可这是几时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印象。“先不要关注这些,注意那边楼梯,待会儿安迪他们来的时候告诉我。”亚沙克人不依不饶地刺激她脆弱的神经和心理防线。艾维斯想起了之前那个吻,人类的道歉方式么?她心想。
好在安迪的速度够快,在人型古龙还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时候,伊欧文便感受到魔法的气息。艾维斯很听话地碰了碰她的肩膀以示提醒。
“真乖。”伊欧文暧昧地说。她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水晶,方形的水晶中央有一片青翠欲滴的卵形叶子,一条条深绿色叶脉横平竖直,伊欧文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向门口的守卫。
水晶块以方形不可能的运动态势滚向门板,听到出其不意的意外动静,训练有素的守卫立刻将兵刃指向地面。同时三名暗卫也自阴影中现形,悄无声息地猫腰过来。
就在他们的目光一齐对准水晶块的刹那,那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忽然爆裂开。像是一只惨白的烟花染完了引线,星星点点的碎斑在狭窄但明亮的走廊一闪而逝,卫士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避免碎块损伤眼球。而这一闭,很久没有再睁开。
☆、理事处·库拉
水晶块里的卵形叶子是与多根告别前留下的纪念。那位快要成神的树人先祖本是一棵生长在深山老林的安魂树,死神耶罗缇克在他身上注入神力,也因此安魂树的天赋本能得以质的飞跃。
“三十撒克。”伊欧文简短地说。
安迪会意,开始在门锁上忙活。她的手灵巧地将铁丝捏成多齿钥匙的形状,将其慢慢探入锁眼中。
而两边楼道已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这简直就像条件反射,楼上刚出一点状况楼下那么多守卫便即时赶来,他们怎么做到的?梅森急得跳脚,紧张地咽了口唾液,目光不由自主在所有人身上逡巡。安迪的头上沁出细汗,手里的动作却更快了。叔叔焦躁地搓手,不时拉拉领口做深呼吸。
反观伊欧文和她身旁那位不知名的红发女子,这两个家伙镇定得太不像话了。企图在理事处盗取钱财无异于从冰原狼口中夺食,除非像真龙大人那样无所不能,否则谁敢招惹雪原上那些凶狠的家伙。想到真龙大人,梅森忽然冷静下来,能召唤出次龙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位异乡人吗?
“耶!”安迪兴奋地叫了一声,厚达三十查姆的铁门应声而开。
可这时,明晃晃的反光照疼了梅森的眼睛。应援的守卫也已赶来,然而他们只是站在走廊两端拿枪和刀剑指着这几个人,那架势好像要把他们逼进保险库。
“发什么愣啊!”艾维斯不客气地把梅森一脚踹了进去。
伊欧文最后一个在众卫士的注视中进入保险库,为确保安全,她又丢了颗封着安魂树叶的水晶块,并且提前念出了粉碎咒。
“伊、伊欧文小姐……”在伊欧文刚跨入保险库时,梅森便颤抖着双唇念出她的名字,并一个劲儿地将眼珠往下扯。另外几人的表情同样十分古怪,就连艾维斯都一副吃了魔力胶的表情。
伊欧文疑惑地低头,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多注意,而此时她才发现这个房间的灯光来自地板,准确地说,是来自地板下面的四个角。
“我当是谁呢,原来只是几个小毛孩子。”脚下一只灰色四头巨型犬懒懒地说道,“不过你们能进来也算了不起。说吧,想让我那张嘴吞掉你们?”
那是一只大得过分的犬,它真的符合犬类所有外貌特征。除了那快要塞满房间的躯体和四颗一模一样的头颅。巨犬仰面躺着,皱纹堆积的四条腿分别抵在左右两面墙上一动不动,它的肚皮又白又光滑,还有一根特别丑陋的生命器官,光秃秃的尾巴就缠在那根器官上。
“库拉。”伊欧文好似遇到熟人似地打了个招呼,艾维斯这会儿注意到她身上有一圈不太显眼的淡蓝色光晕,那光芒给她的感觉远称不上愉悦。
安迪本就觉得这只怪物看起来很眼熟,当伊欧文说出它的名字才猛然想起她在哪里见过。
《度温异物志》第一百三十六页至一百四十九页全是描写这个怪物的。上面说它曾是夜女神最喜爱的坐骑,个头虽大但不至于如此臃肿。后因有次胆大包天忤逆造物主真龙大人被责令一生都只能仰躺着生活。它本就贪婪好吃,失去用处被夜女神逐出府邸索性自暴自弃,碰到什么就吃什么,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倒不知杜隆的管理者用了什么法子,竟把库拉囚禁在这里看管金库入口。在看到对面那面墙边整齐码起的一人高的肉墙时,伊欧文为库拉的甘愿被禁找到了充分理由。
“给你们十分钟,要么现在就被我吃掉,要么让外面那群守卫乱刀砍死之后再被我吃掉。”
梅森两腿一软竟瘫倒在透明的地板上。他真是没种透了,明明之前第一次见到次龙时还自来熟地跟它打招呼,这会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哈伯实在想不通。
就在安迪和哈伯面面相觑克制自己不要像梅森那样被吓倒的时候,艾维斯却留意到伊欧文念念有词,“四道楼梯的入口、四颗脑袋、四张口……”
库拉的脑袋们都一模一样。肥厚脂肪层相互堆叠,挤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几乎要盖住它的眼睛和耳朵,这样使它的嘴部格外突出。大得能塞下一头牛的嘴巴不断溢出的浓稠涎水、黄得发黑的牙齿,它不时咧一咧嘴,还能看到腐烂的牙龈。只不过没有舌头,艾维斯猜想它早已把四条舌头也吞下去吃掉了。
光是看到其中一颗的模样艾维斯都想赶快找个地方吐出来,伊欧文却来回巡视着,专注的目光让人很难相信她正在看一只丑陋到极点的怪物。
库拉再次扭动头颅扩张它那八个扁阔的鼻孔时,四只脑袋的动作很同步,鼻翼同时翻动,然后带动腮部,做出咀嚼的动作。
看它蠕动嘴巴的样子好像要说话,伊欧文先它一步颇带蛊惑地说:“正餐之前何不来份点心。”她拉起地板上的圆环,趁令人作呕的恶臭尚未充斥整个房间时丢进去一条跟哈伯体积差不多的肉干后赶快合上它,“享用你的点心吧,库拉。”
肉块向库拉的尾巴飞去,巨犬以它那个体态绝不可能有的速度用后肢抓住了肉干,然后从左到右依次送进咬下来一块,均匀地分给四张血盆大口。
“注意它咀嚼的频率。”伊欧文说,又拖了一堆肉干过来。哈伯主动要帮忙,被她的眼神制止了。哈伯猜她肯定用了魔术,不然仅凭一只手怎么可能拖动比她大两圈的长条肉块。
“呼……别想用这些早就吃腻的东西打发我,还有、还有六分钟。鲜美的虫子们。”接连不断的喂食令库拉发出满足的呻吟,眼睛也被彻底淹没在皱纹海洋里。话虽这么说,但看得出它还是非常享受这份点心。
“看到没?”伊欧文再次拉起圆环,将剩余的肉食全部推进去。
艾维斯被这种直接侵入脑海的声音折磨得有些神经衰弱,她揉了揉额角,都不想多看那四头犬一眼,“丑陋的东西不存在奥秘吧。”
“右起第二颗脑袋,它咬碎食物的速度比别的要慢一些。”
“四个楼梯,四张口。”艾维斯恍然大悟,“你是说入口就是这恶心的怪物的……嘴?”
“嗯。”伊欧文情绪高涨地点头,“所以我们需要从那里进去,你觉得呢?”她抬头问道,然而询问的对象却想尽办法要打开那扇铁门。
“打不开。”几番努力都没打开,艾维斯遗憾地耸肩,“我们大概被困住了。”和恶心的怪物困在一间屋子。艾维斯在心里补了一句。
“嘿,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进去,临阵脱逃可不是你的风格。”伊欧文说。
“你也看到了,它吃东西一点儿都不偏心,你怎能分辨得出那颗脑袋就是地下钱库的入口?”
“你都没看到它的喉咙一直都没动吗?那颗脑袋没吞下任何食物,那么多食物它没吞一口下去,你不觉得这代表它另有用途吗?”
其他人从她俩的对话渐渐听出头绪,除了哈伯还能自持,连安迪也跑到梅森旁边扶着墙壁大吐特吐。
造物主在上,他们情愿被守卫抓住乱刀砍死。
诡异的气氛夹杂着各种臭味弥漫整个房间,伊欧文左看右看,终于意识到有些事不能强人所难。
“听着,踏进这扇门以后你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被这个怪物吞下去。但是吞下去的后果你们还可以做第二次选择,活着,或者被消化。”伊欧文轻描淡写地说完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库拉的白肚皮上。“下来。”她向艾维斯招手,但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
艾维斯背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捏着鼻子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接下来是安迪,再然后是被哈伯强行扔下去的梅森。
“我选这个。”伊欧文扔了一块肉干,准确无误地丢进它的右边第二个嘴巴里。
“哈,聪明的家伙。”不得不说库拉被那些点心收买了,在伊欧文说出选择后它由衷给出了赞赏。“内脏快乐,鲜美的虫子们。”在人型生物依次进入它张开的大口后,库拉惋惜地咂了咂嘴,它很想嚼一嚼很久没吃过的生肉还有那美味的血液,可它是有原则的……库拉。
这是一段令他们所有人终生都不愿意再回想起的漫长旅途。
重新见光的那一刻梅森甚至不知该如何呼吸。那味道让他恨不能去死,至少死亡会给人一了百了的痛快感。
当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向光芒来源时,他们彻底忘却了呼吸。
“造物主哪……天啊,哦天哪……”梅森双手抱着脑袋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整个度温的钱币都在这里了吧……哦天哪……”
怨不得少年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在他们的眼前,是一座晃瞎人眼的金山。真的是一座山,伊欧文目测它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全是金币堆起来的。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最快做出反应的是艾维斯,她一头扎在金山里,陶醉于那贵金属专有的迷人的闪光和味道之中。最后一丝理智克制她不要化为原型,但龙的威严在这座金山前自然而然地散发,“从今天起这是我的属地了,快离开这里!凡人们!”
☆、理事处·怒火
“快回来。”伊欧文一把揪住艾维斯尚露在外面的马尾辫梢呵斥道。
“走开,你这个讨厌的人类!”艾维斯不耐烦地回道,甚至把整颗脑袋都埋进去,沉闷的声音从缝隙里传出来,“别逼我发火!”
“喔喔……起内讧了……”梅森幸灾乐祸,但他没笑出来,有种奇怪的威压让他禁不住想跪倒,完全忽略了那些可以买下整个冬镇,哦不,是整个烈日城的金币。
哈伯的脸色突然变得难堪,古龙的天性作祟,看起来连伊欧文都没办法劝动她离开那座金山。要是她打算长住这里,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了?
“艾维斯?阿尔!”
安迪从伊欧文紧抿起的薄唇看得出她在强遏怒意,“现在怎么办?”安迪问道,勉强地维持哀伤表情。她认为如果伊欧文和艾维斯之间出现裂痕,她或许能捞到意料之外的好处。这时候,连回不回齐鲁维亚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滚出来。”
这次事件以后安迪彻底认识到女人生气的后果非常可怕,纵然她自己也是女人。
在艾维斯失去耐心伸腿要变回原形前的一撒克,伊欧文几乎是拼着一条命接连念出了四个高阶咒语。被抽去那一半精灵血统的艾维斯可以将古龙的魔抗性完全发挥。你是在跟一头失去理智的红龙对峙,伊欧文对自己说,然后将杖尖对准了金币堆里的艾维斯。黑雾瞬间充满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征兆,和它消失的速度一样。在失去视觉的漫长一梅兹,恐惧像寒冷一样自周围渗入身体里。无法摆脱的,亦是无法逃避的。
还好咒语的目标只是艾维斯,另外几人很快恢复正常,但深深的寒意仍包围着他们,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直到艾维斯瘫软地从金山里滑出来,打破死寂。
伊欧文将储物袋扔给安迪,气若游丝地说:“能装多少装多少。”
安迪发了下愣,但梅森和哈伯毫不犹豫地抢先行动了。
艾维斯瞪着躺在她身边的伊欧文,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种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愤怒。
“阿尔,不要迷失自己。”伊欧文喃喃地说,伸手要去抚摸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但艾维斯恶狠狠地避开了。
“混蛋人类!”艾维斯咒骂道。
浑身的力气都散光了,伊欧文知道触怒一头古龙的后果是什么。那是她所有计划中唯一的纰漏,然而是最大的纰漏。她清楚地了解抢走古龙至爱的宝物会让这种近乎无懈的远古生物疯狂,那怒火简直惊天动地。但她还是把艾维斯带来了,因为进来的时候他们可以通过库拉悠长的食道……出去的话,谁也无法再强迫自己通过那个地方吧。艾维斯说只有在它背面才能尝试解开库拉的禁制——不知是哪个先祖留下的恶作剧。
伊欧文希望自己能在艾维斯的咒语解除之前恢复足够的精力,然后强迫她解开库拉的禁制,带他们离开理事处。
“都里,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保险库外的守卫长拿枪捅了捅下属的肋骨,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说道。都里暗骂几句,在守卫长的督促下不得不打开了房门。
“里面没人。”都里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又快速关上门。
守卫长气得大骂:“孬种!想想你的勇士勋章,就这么害怕吗?!快去!”
谁都知道里面藏着一头什么怪物,你自己怎么不去?纵然当守卫已有三年,自认资历够久的都里并没有中激将法,隐藏在无奈从命的表情下是深深的恐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都里握住把手,看了看四周的同伴们。他们没有落井下石的嘲笑,俱是同情,这让都里感到一丝安慰。在他扭动把手的那刻,伙伴们整齐地往后退去,都里确定平时的操练根本做不到这般整齐划一。
混蛋!都里翻了翻白眼,索性破釜沉舟地将门一脚踹开。
保险库里空荡荡的,地板上的圆环悬浮在半空。地板下,那只恶心的怪物正懒洋洋地打量着开门的都里。
库拉的八只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都里,突然张开所有嘴巴打了个饱嗝四重奏,在都里快要尿裤子的时候懒洋洋地说:“他们都被我吃了。”
“呼……”都里长出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故作轻松地说,“那几个闯入者被吞下去了。”
“好样的都里!”守卫们齐齐欢呼起来。
“太棒了!你征服了库拉!”
“应该再颁发勇士勋章给你啊都里!”
大家这么喊道。
听到同伴们的赞扬,都里飘飘然地转身向大家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关门啊笨蛋!”守卫长喊道。
原来也没太可怕。都里自言自语,循着记忆反手要拉门把手,他抓空了。他看到同伴们的眼神忽然变了。
是夜女神降临理事处。
几个幸存者这样告诉其他人,带着洋洋得意,完全忘记了他们那会儿是如何屁滚尿流争抢着要离开这条走廊。
撑开那间困了它不知多少年的房屋,从张牙舞爪的灰白浓雾中走出了终于脱离四爪朝天生活的四头犬咧着大嘴发出瘆人的笑声。黑发黑眼的独臂女人稳稳地站在库拉身上,她的黑色长袍无风自扬,视线扫过的地方像被好姐妹冰雪女神踏足而过——就是那位接下来统治度温数百年的冰雪女神。
冰霜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迅速将棕黄木板拼成的走廊和象牙黄的墙壁铺盖成惨烈的苍白。
守卫长眼睁睁地看着都里被冻成一座冰雕,那股胜利的微笑仍挂在嘴角,成为永恒。更为不幸的是,接下来的第二尊冰雕就是他。
这一年注定永载史册,在真龙降临的第九天,杜隆理事处成为“夜女神”的神临之地,烈日城的秘密金库被一扫而空。而这,仅仅是一切的开始。
安迪一点都没预想到她们这几个人(包括一头龙)在理事处闹出的动静已演变为多个版本被杜隆的居民奔走相告,伊欧文被当成夜女神仅仅是其中不太夸张的一个。
毕竟能让库拉的诅咒解除并驾驭它的只有夜之女神。
这会儿安迪在发愁如何让伊欧文松开紧揪着艾维斯耳朵的手。安迪从来都不知道德安诺普小姐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会有如此不理智的一面。她真的气坏了,根本不顾有别人在场,一直揪着艾维斯的耳朵,要不是法师体力不行,没准儿那只耳朵早就被拽下来了。
明明是古龙被抢了宝物不开心,最生气的反而是始作俑者伊欧文。而那名人型古龙正可怜巴巴地哀求亚沙克人快冷静下来。
直到此时安迪才确定火种之约真的能让契约者双方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甚至包括他们的本性。也许自己没机会了,安迪很悲伤地想。
库拉带几人离开杜隆以后便随便把他们丢在寒风凛冽的平原上,然后摇摇尾巴飞向夜空,去寻找它真正的主人。现在几人除了裹紧衣服瑟瑟发抖外毫无良策,因为库拉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眨眼就飞出来好远,那种速度根本颠覆了梅森的观念,臃肿的躯体只是用来看么,他深表怀疑。
目前的这个鬼地方即便要返回杜隆,大概也要很久。
最尴尬的是,队伍的主心骨明显处于发疯状态。
“救命啊……”艾维斯哀嚎。
明明在龙殿她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大人,要是没跟着这个女人出来怎么会落到被牵着耳朵走的下场。不过艾维斯没有后悔,相反,她很愧疚。
眼看着金币被几个人一起努力转移进亚沙克人的储物袋里,那种要吞噬一切的怒火却一点点消散,鬼才知道那储物袋到底是什么做成的,胃口大的离谱,足够把希望碾成碎片让人无奈接受现实。但在她把亚沙克人打得吐血然后被对方的捆缚术再次定住四肢之后,像是良心发现,她居然很心疼那家伙。
那家伙真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金币把她砸晕算了,干嘛要这么大费周章。她很宁愿死在金币堆里,艾维斯发誓。
伊欧文止不住地颤抖,倒不是因为艾维斯结结实实的一脚踹在她胸口。事实上也差不多,因为心口疼的厉害,让平时不动的火气大肆疯长。艾莉至少还能摸着脾气,比较顾全大局。在金库那阵子,如果她不及时阻止艾维斯的愚蠢行为,没准儿她就会变回龙型大闹一场让全度温的人都知道真龙爱财如命。只要“嘭”一声,这头可恶的红龙就会躺死金币堆里,到那时别说是她了,龙神来都没办法拖她出去。
怪不得烈日城要修一座龙殿,怪不得龙神会把子子孙孙们投放到龙殿过着囚徒一样的尊贵生活。伊欧文恨恨地想。
火发够了,心情也稍微平复些。回头看到艾维斯那张无辜又可怜的脸,伊欧文不得不再次挂起冷淡的表情。她怕自己忍不住会亲上去。
以前觉得是麻烦的亲昵这时突然好怀念,伊欧文无力地放下手,盖住了双眼。
“叔叔。”梅森小声喊道,“我肚子疼。”
哈伯为难地看了看三名女性,弥漫在异乡人和那位大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让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们去附近方便一下。”他说,接着就带着梅森快步走远。
“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借宿的地方。”安迪说,选择了和叔侄俩相反的方向识相离开。
奇怪的是,风好像突然停了下来。
“伊欧文?”艾维斯蹲在亚沙克人面前扒开她的头发,透过指缝间她看到黑色的眼睛里充满异样的诱惑。
双黑女子的回应很直接。
离开那双温热的唇瓣,伊欧文满意地咂咂嘴。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艾莉喜欢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意外惊喜很甜,她心想。然后回味那种味道,丝毫不理会艾维斯的脸从白色没有过渡直接变成最娇艳的玫瑰色。
作者有话要说:刚开学好多作业…
迫于sheldon的威力,在室友们都沉迷TBBT以后,礼拜二成为寝室电影之夜…(这句话的意思是,以后礼拜二晚上基本不会更文了)。
惯例求捉虫。
☆、杜隆·演讲
再次进入杜隆镇时,一行人选择堂堂正正走进去的方式。
只有两个很年轻的士兵守着大门,其他的大概都被调去理事处调查金库被盗案了。进镇的人主动交上税费,那两个孩子看都不看便放人通行。
“真邪门了。”从守城兵身边经过,伊欧文隐约听到他们在小声嘀咕,“说是夜女神降临,可是我们又没见过。一定是那帮大老爷把钱拿走,把责任怪给夜女神。”
“别这么说蠢蛋,昨晚我妈妈也看到了,有很大的东西从天上飞过。”另一名士兵做出威严的模样,“一定是女神大人看不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税钱,惩罚那些大老爷。”他说,“只希望大老爷们发发善心,别让我们补这些钱,我家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把一大半收入都交上去了。”他真的很年轻,瘦高的身材,脸庞却没有成年人的硬朗轮廓,面黄肌瘦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老爹还想我晚上拿钱回去买米和面,今年的米好贵啊……”他搓着手说。
议论声很快消失在身后,伊欧文无意间回头,看到艾维斯一脸震惊。
“阿尔?”
“被骗了。”艾维斯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说,“真龙大人被骗了。”
白天进入杜隆镇才发现这个边缘小镇还是挺繁华,虽然昨晚闹了那么大动静,但商店都没有关门。也可能是因为不时有士兵挨家挨户问话,一遍又一遍,迫于无奈居民们才索性打开房门接受任何检查。那些士兵粗鲁地闯进商店和住房,大肆破坏之后扬长而去,一点儿都不理会被搜查的对象有多无奈。
远远看到一列士兵鲁莽冲入一间裁缝铺,艾维斯忽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黑袍女子很久,眼光一亮:“买衣服去。”说完,拉着伊欧文快步走进了裁缝铺。
明明之前还在因为被欺骗黯然伤神,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尽管疑问,其他三人还是摇摇头跟了上去。
“领主府处理公务,无关人等禁入。”
艾维斯没有理会趾高气扬的士兵,她直勾勾地望着房间中央被衣架撑起的斗篷。伊欧文随她的视线望过去,毫无疑问这件斗篷采用了最珍贵的黑狐皮,光是看着就觉得它很柔软,虽然很厚实。它的式样很别致,系扣的地方不在锁骨而在肩部。深蓝宝石扣子也契合整件斗篷的价值,要知道深色的宝石通常可遇不可求。整体而言,这是一件昂贵但绝对物有所值的衣物。
艾维斯的目光里充满渴求。
她要这个干吗?
红发女子毅然决然地挥手推开了阻拦她的卫兵,“我要那件!”她将一把金币丢在柜台上,高调喊道。全然不顾另几名卫兵离开正在翻看的货柜,疑惑地围了过来。
柜台后的老板哆哆嗦嗦地把金币扫进抽屉,数都没数,紧接着就跑去为这位不怕死的客人取下货物塞给她,小声道:“你快走吧。”
伊欧文这才发现即使处于那帮高大卫兵的包围圈中,艾维斯也显得十分出众,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事实上她还是被卫兵们挡得严严实实。
“伊尔,过来。”艾维斯向她招手,熟悉的称呼让伊欧文愣了一下,险些以为她恢复记忆了。
有名卫兵去柜台查看老板刚收下的金币,圈子的缺口容黑袍女子堪堪通过。艾维斯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在周围数名士兵的围观下,将刚买下的斗篷披在伊欧文身上。系好深蓝宝石扣子和腰带,它看起来和双黑女子十分相衬,令伊欧文咋舌的是它的轻若无物,还有那光滑的质感,华丽得可做长袍的斗篷斜笼全身,将她的空荡荡的左衣袖很好地掩藏起来。而令艾维斯更加满意的不是它的外观,是对面女子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
这种异常的关护是伊欧文所熟知的,来自于她的契约者,但绝非眼前这名人型古龙。
艾莉……伊欧文差一点就把心里的呼唤脱口而出,然而柜台边传来的怒喝让她的理智骤然回归。
“这是失窃的金币,抓住她们!”
伊欧文顿时变得很失落,这股失落让她忽略了微妙的认同感。
艾维斯是故意借买东西的契机让那些卫兵发现他们手里有失窃的金币,因为她身上装的是精挑细选的一些有特殊图案的钱币。为了安抚艾维斯解开库拉的禁制,伊欧文仁慈地留下了一些给她。
没等卫兵们拔出武器,艾维斯抱着伊欧文腾空跃起,落地时已在裁缝铺外的街道上。安迪和哈伯以及梅森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因为这时的艾维斯脱离了法师的变形术,灿若火焰的红发无风飘扬,仿佛一道道火舌伺机窜动。最令人惊异的是那双红眸,炽如艳阳。这绝不是寻常人类会有的外貌特征,如果在齐鲁维亚,稍有见识的人立刻就会将此特征与古龙联系起来。但这是在度温,卫兵们呆滞了一下,很快个个勃然大怒地冲出裁缝铺。
“无耻的窃贼!”卫兵们用最恶毒的语句骂道,口舌上逞威风没能掩盖他们行动上的怯懦。就连他们的谩骂也在那双诡异的红眸中逐渐变成不成句的单词,最后,静默悄悄蔓延。
伊欧文从艾维斯的怀里挣脱出来,她不知道艾维斯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那一刻,难以言明的温暖呵护着她的心灵。伊欧文呼出一口热气,连日奔波的疲倦一刹那消失无踪。她恍惚从此刻的艾维斯身上找到了支撑点。她仰视着突然大发龙威的艾维斯,等待她的回击。龙族的骄傲让他们不满任何谩骂和侮辱。
“你说的是这些吗?”艾维斯摸了一枚金币出来,金属钱币将日光等量级反射在对面那些卫兵的眼中。“问问你们的大人,被拿走的是这些他们数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吗?”
卫兵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
“这本是借真龙名义收取的钱,既未交到真龙手里又没有为人民带来切实利益,那它有什么理由深埋地底?”
有个卫兵小声地跟旁边呆掉的同伴说道:“我们应该抓住她去找领主大人领赏不是么?”然而那双红眸扫了他一眼,他立刻觉得喉咙被烈焰灼伤了似的,痛的说不出话来。
“阿尔,你跟他们说这些没有用的。”伊欧文说,她朝裁缝铺老板招手道,“去通知杜隆的所有居民,让他们到中心广场集合。”
胆小的老板本能地想逃开,但他的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奔出店铺,奔走于杜隆的大街小巷。
这年之后,度温的许多史书上都原封不动记载了这样一段话——
“漫长的冬季,你们是否无时无刻不在祈求造物主的恩赐?祈求足够的衣食,祈求孩子能健康成长,祈求双亲在冬季到来时有御寒祛痛的衣物、药物来避免风湿和老年病的折磨?你们将希望完全寄托给真龙,可曾想过真龙能否听到你们的回应?你们将收入分成三份,一份维持生计,一份上缴税租,而最大的那份,却用来购买龙殿号签。可曾想过,这些钱全埋在地底供那些花言巧语令你们甘心拿出多年积蓄购买一只根本没有任何担保的号签的国王、爵士甚至你们的领主吃喝玩乐。醒醒吧。造物主真神早已给予你们足够的衣食,可如果你们自己都不珍惜,被别人夺走也无可厚非。但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些披着公仆外衣的强盗们把你们的财产全部夺走吗?在祖先开垦的土地上辛苦耕种一年收获的粮食,在曾祖父留下来的店铺用你父亲交给你的手艺赚来的钱,在冬季冒着冻掉耳朵的寒冷低温为那些烤着火炉穿着厚厚貂皮的官僚们守门挣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薪水,想一想,你们真的愿意生活在官僚们精心编制的谎言中,甘心把生存必需的财物拱手相让吗?”
在片刻的死寂过后,杜隆中心广场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
“不,我们不要!”
混沌的大脑在听到守城兵聊天内容时突然像被灌进还未解冻的河水,那一刻,艾维斯感觉神智从未如此清醒。
自从降临龙殿,她被灌输了太多歌舞升平的理念,然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对此深表怀疑。她看到太多官僚的走狗作威作福的场面,也看够了“豪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剧。龙神交给她的任务不是让她习惯这些,是让她改变。当太多人沉浸于真龙改变命运的甜美谎言时,度温这个世界的平衡已然被打破。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烈日城焦躁等待着号签宣布的人类都有一张悲切的面容,艾维斯以为自己不会怜悯。当她打算改变现状的时候,她推翻了自己的论断。可悲而又可怜的人,纵然甘愿受骗十分可恶,但她有义务改变这些。那种悲悯的天性好像印刻在她的灵魂里,让她无法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事实上,看得越多她越痛苦。
这不该是龙族拥有的慈悲和怜悯。艾维斯心想,可看到身畔女子毫无掩饰的嘉许目光,她受到最大鼓励。她有义务改变那些可怜人的现状——那些生活在最低层连生计都无法保障的大多数人。
当艾维斯说出那一段未曾打过草稿的演讲时,伊欧文忽然断定这就是她的契约者。
王者,不会只有果决和勇武,真正让王座更加稳固的是仁慈和怜悯。
最重要的是天生的煽动力,伊欧文抿嘴微笑,继续倾听艾维斯不打草稿却流畅无比的演讲。
群情激涌,伊欧文仰望天际,似乎看到了在不远的未来齐鲁维亚将掀起的热烈狂潮。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这章的节奏是不是太快。
但真的迫不及待看到艾莉的成长。作者觉得有时候某些人的成长只在一瞬间,因为一句话,因为旁人不经意的一个眼神,突然就会明白很多。
作者的设定里,艾莉就是属于这个类型的。
惯例求捉虫。
☆、杜隆·燃烧的火焰
艾维斯走下高台,快步走向提前退场的伊欧文,亲昵地掀开她的兜帽,在额间印下一吻。
“谢谢你,小伊尔。”艾维斯牵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
还未等伊欧文揣摩出这个感谢蕴含的意义,人群中传来尖叫声:“那是夜女神。”高举着长矛的士兵正是昨夜理事处的卫兵,双黑女子的外貌他记得太清楚了。没错的,就是她!激动不已的卫兵颤抖着扔掉手中本来要刺向聚众谋乱的平民的武器,正义地向其他人宣告,“是夜女神让我们推翻那帮贪得无厌的家伙们!”
意料之外的小插曲让艾维斯觉得很有趣,她怂恿亚沙克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觉醒的人们更加师出有名吧。”
伊欧文闻言一笑,要让烈日城国王知道鼓动平民造反的是他们的真龙大人,不知会不会吐血而亡。心里想着,召唤咒也已完成。来到度温以后别的法术没有太多机会用,非本职的召唤咒和隐身术反而越来越熟练。
当格达鲁摇摆着身躯载着她们飞向天际时,气氛达白热化。人们高喊着“启明星”、“大贤者”的口号,竟然追随着远去天际的飘渺黑点一路到镇外,目送他们消失茫茫苍冥,最后怅然若失地返回杜隆,将积蓄已久的怒气全然发泄出来。领主府大批养尊处优的士兵根本拦不住这些狂热的人,而临时纠集的民兵中间却有不少倒戈相向的。事后人们回忆起来,都觉得像是着了魔似的,热血在脑子里冲撞,他们无所畏惧地举起武器连冲进豪富宅邸,才发现那些平时凶神恶煞的官爷们如此不堪一击。那名红发女子说的对,他们要从谎言中苏醒,要改变这种局面。
因为唤醒他们的是夜之女神和她的同伴,所以反抗更加有底气。何苦要用自己的血汗养活一批不中用的吸血鬼,他们这样对自己对旁人说。
遥望苍白的地平线上升腾起划破云霄的道道黑烟,艾维斯拍了拍手,不无愉快地说:“火种已赐,下边该怎么做看他们自己的了。”
“我还以为你要领导他们推翻这瞒上欺下的统治。”伊欧文有些诧异,“有你在,可以很快建立一个稳定有序的新领导层,或者你还想你的后代接手一个烂摊子么?”说出双关语,伊欧文的内心略有些忐忑。向来炯炯有神的目光也变得游移。
“你以为我们两个结合会有新的龙族子嗣诞生么?”艾维斯反问道,不待对方有所回应又颇具蛊惑地说道,“此生之余皆交归汝手,衍诞之事与我无关。”
雪光的反射让艾维斯的发色也染上淡淡的粉白,而她的眼神更加柔和,或许是错觉吧。伊欧文垂下眼睑,不敢问出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之类的话。
“乱世之中必会诞生英明的领导者,我们只是度温的过客,改变不了其根本。脱胎换骨还要靠自己努力啊。”艾维斯意味深长地说,越发驾轻就熟地握紧那只冰冷的手。“有我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将温度传递给亚沙克人,“在你带我离开龙殿的那刻,我就决定尽我所能让你返回齐鲁维亚。还有我。”艾维斯补充了一句,“还有那名背叛者。”
“我只是在想……”伊欧文沉吟了半晌,似乎在斟酌措辞,最后她撇撇嘴角,别有用心地问道,“你怎么能这么快从一个骄纵跋扈的真龙蜕变成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分子?”
“这两个都算不上正面评价吧?”艾维斯不满地哼了一声,“好歹也是契约者,我给你的印象就这么差么?”
“你本来就好不到哪儿去。”
她们和拉利厄向导并乘一只巨大的长毛象,一万五千金花的挺有价值,起码它比想象中舒适多了。蓬松的长毛不仅柔软保暖,保养良好的坐骑还没有一般动物身上的腥臭味。伊欧文倚在靠背上,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
“在象背上不要睡着了,瘟疫魔神就藏在毛发里。”坐在前排的拉利厄向导乌萨马其好心叮咛。生活在雪原上的拉利厄人有天生的方向感,即使把他们丢在任何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们也能很快地找出正确方向,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目的地。这是一种生存本能,旁人学都学不来。
艾维斯闻言伸长手臂将黑发女子整个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要困就放心睡吧,我不觉得有什么瘟疫敢在我面前捣乱。”
伊欧文乖顺地点点头,偎在她怀中任由睡神的衣袍将她笼罩。
拜火龙的血脉所赐,艾维斯的体温比长毛象还高,手指划过大象毛发较少的脊背时,他们所骑乘的这只大象发出不舒服的唧声。
“您弄疼它了,老板。”乌萨马其笑着说,“很难相信这种大家伙怕疼又怕热,而且脆弱的很。”
在艾维斯即兴演讲的那会儿功夫,安迪几人以最快速度购买坐骑并雇佣这名拉利厄向导,然后向雪原深处迈进。是以,这名虔诚的真龙信徒错过了令杜隆万人空巷的演讲。如果当时他在场,这会儿应该会被荣幸笼罩因而战战兢兢,哪敢像平时这样油嘴滑舌。
不过旅途上缺乏的正是解闷的东西,艾维斯任他喋喋不休地说东说西,不时侧头看一看契约者有没有睡熟。
伊欧文蜷缩在艾维斯怀里,时刻绷紧的下颌线条放松以后显得格外祥和。看她放下了所有防备,艾维斯决定原谅她先前的不敬。虽然她也没生气。
早在那个恶作剧般的亲吻中艾维斯便开始接受自己这名突然冒出来的契约者。她没办法无视灵魂的纠缠,正如她没办法让自己的视线主动离开这名瘦弱却又倔强的亚沙克人一样。
有种情绪在艾维斯看见亚沙克人的第一眼就悄无声息地发酵,时至今日它已长成参天大树,令艾维斯无法忽略。
红龙与德安诺普小姐愈发融洽的相处并非安迪乐意看到的,但对此她无能为力。先前精灵的占有欲已足够惊人,眼下艾维斯变成纯血的古龙,这占有欲只会更加膨胀。要知道古龙可不像精灵,会瞻前顾后顾忌很多东西。凡是被古龙认定的,任谁都不许动一下。自己从来都没机会不是么?安迪重重叹气。
听到前面安迪唉声叹气,耐不住沉默的梅森拍拍她的肩膀,问道:“我看艾维斯不是普通人,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小孩子不要打听那么多。”安迪没好气地回道。
“你也是从齐鲁维亚来的吗?”梅森毫不气馁,或者把这种行为称为不依不饶更合适,“伊欧文的故乡就是那里。”
“梅森。”哈伯乜了侄子一眼,示意他别那么多话,但少年接下来把脑袋转向他,“叔叔,我们要去的天国会不会就是齐鲁维亚。”他反复念着那个拗口的名词,直到它通顺无滞地溢出齿缝,“齐鲁维亚。”
哈伯显得很震惊,他从不敢去想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初生牛犊的侄子大大咧咧地就把它说出来了。哈伯犹豫了一下,最后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谁知道呢。”因为他看到红发女子迅速扭头,似乎在警告他什么。
这次入冬发生的一件件事情都在颠覆他长久以来被灌输的理念,无论是异乡人也好,真龙大人也好,都是度温的过客。他尽心尽力地帮助她们,却不知道自己和族人最后能否拿到应得的回报。
越往深处走,气温就越低。雪花无声地落下,一会儿功夫就在长毛象宽阔的脊背上落了薄薄一层。梅森扫落这边,那边又堆积了更厚的一层。他只好无奈地将裹紧衣服,将双手藏在衣袖里。前方的长毛象突然嚎叫起来,脚步放慢很多。而他们的这只则在呼声中骤然加快速度,毫无准备之下,梅森差点摔了下去,还好哈伯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安迪就惨了,直接被颠出象鞍,横挂在两只鞍架之间。
“疯了吗?”在梅森的搀扶下重新坐好,安迪忍不住咒骂,但她立刻噤了声。在追赶上前面的同伴之后,两只长毛象并排而行。那声呼唤是有原因的,有艾维斯的存在,连冰雪女神都得退让三舍。
“不要说话。”艾维斯轻声道。
把拉利厄向导的忠告抛在脑后,伊欧文早已在温暖的怀抱和长毛象平稳的脚步中睡熟了。
她睡着的样子可真好看,可是却在别人的怀抱,安迪心酸地想。要是艾维斯一直留在度温当她的造物主大人就好了。
“不要打鬼主意。”艾维斯一有空闲就比较关注背叛者,她果然在对方脸上发现了一点让自己警惕的东西。
安迪又差点从鞍架上摔下去。
这时伊欧文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惊醒,双眼在睁开的那一瞬间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锐利锋芒,并快速从艾维斯怀里退开。环视四周,在前方不远她发现了一处隆起的丘陵。
“还要多久能到冬镇?”伊欧文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有艾维斯在,周围的温度实在高得有点躁动。
乌萨马其回过头来恭敬地回答道:“还有半个月吧。”
度温的半个月有二十天那么长。伊欧文有些丧气地抓抓头发,在雪原上行进二十天,度温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会躲开这种类似自杀的想法。看天色已快入夜了,伊欧文转过去问艾维斯:“不如就在这里过夜吧?”
“你不是刚刚睡了一觉?”
“又不是都跟你一样不吃不喝也有精神。”伊欧文低声咕哝道,其实是有种燥热在四处流窜。尤其是刚才睡着的时候,她好像做了一个绮丽无边的梦。大概是艾维斯的种种居心叵测的行为让那怀念已久的亲昵蠢蠢欲动。她热切地盼望只有她和艾维斯的空间,哪怕只是广袤雪原上的一顶小小帐篷。
看到亚沙克人隐藏在眼角眉梢的渴求,艾维斯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液。
“到那边丘陵扎帐篷。”艾维斯发话,拍了拍长毛象的臀部,那庞然大物立刻迈开四只蹄子快步向前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写H了…快来消灭这种不纯洁的念头
惯例求捉虫。
☆、雪原·惩罚
艾维斯盘腿坐在睡袋上,单手支着下颌专心留意着亚沙克人的动静。说要停下来休息,帐篷一搭好就掏出咒语书来看,看上去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过艾维斯可没错过她偶尔瞄过来的眼神。“我们以前确实认识吧。”艾维斯问道。
伊欧文极快地给出肯定答案。艾维斯注意到她在不安地摩挲书脊,脸颊如同刚刚绽放的蔷薇,带着羞涩的粉白。
心中有一股愈演愈烈的渴望逐渐萌发,这是生物的本能。平时可能会有理智克制,但在此时的环境下,理智和冷静随着帐篷外呼啸的寒风被一股脑抽离了意识。
“伊尔。”艾维斯低声唤道。她靠近黑发女子,解开她的斗篷,动作如此熟练,好像以前做过千百次似的。伊欧文仰起脸,观望着那梦境中亲吻过无数遍的容颜,她真的是造物主的瑰宝。五官如同精心雕琢过,肌肤细密清浅的纹路却提醒她这是真实存在的,而非没有生机的幻象。
“我想你。”伊欧文喃喃地说,任由艾维斯被本能驱使解开她一层又一层衣物,最后赤诚相对。
人型古龙的身上散发着烘人的热量,在这种极寒之地足以让人忘却寒意,沉溺在一片耳根发烧的温度中。
艾维斯迫不及待地贴上那具骨架嶙峋的**,双手在怀中女子的背上盘旋,依稀可以感触到淡淡隆起的伤痕。不过总感觉要比她想象的光滑。对比感从何而来,专心嗅着亚沙克人体香的艾维斯并未深究。
“艾莉、艾莉……”
伊欧文几乎急不可耐地弓起腰背,让对方直接进入。
干涩让手指难以探进更多,艾维斯只好退出来,改由在那片稀疏的丛林间探寻河川所踪。
“艾莉、艾莉。”伊欧文一声声地呼喊,她想要那种充实的感觉,好让自己相信艾维斯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会消失,亦不会让她再无依靠,茫茫寻觅。
“就这样等不及么?”艾维斯半是调笑地问,她轻轻咬噬着伊欧文的脖颈,不时留下暧昧的红印,“那给你罢。”她用力探入密林深穴。艾维斯隐约觉得这样会很不舒服,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作怪,连最耐热的火龙也沁出汗滴。
“给你,你要的都给你。”艾维斯使出足够的力气,肩上被牙齿嵌入的痛楚和溢满耳房的呻吟让她更加兴奋,“不痛么?”看似体贴的问话却伴随着更加激烈的抽动。
艾维斯将伊欧文平放在睡袋上,抬起对方一只腿。而她自己则跪在中间,一手继续那令人发狂的□,另一只手却沿着膝盖往上划去。像一只绵软的小玩偶,要是忽略咯人的骨架的话,触感这样告诉艾维斯。
要怎样把她养的更柔软呢?
痛楚的甜蜜。
伊欧文将心神完全放空,一心一意感受着契约者带给她的痛和乐。她放心地任那些不成句的短语逃出喉咙,随艾维斯的动作挺身仰卧,随之而来的冲撞,疼痛又带来十分的满足感。
“就是这样。”盼望已久的身体的渴求终于得到满足,而伊欧文贪心地想要更多。因为只一次远远无法缓解思念带来的空虚。
明明记忆中从未有过这种经验,可艾维斯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驾轻就熟,而且顺理成章,好像这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交融。渐渐的,她不再满足迎合亚沙克人的要求,开始以她的方式让这种原始交融变得更加疯狂。她猛地抽出已沾上足够黏液的手指,蛮横地身下的人翻身背对着她。
当两团柔热的物体贴上蝴蝶骨时,伊欧文忍不住战栗。她被艾维斯整个压在身下,只能依靠一只手枕着额头让头部逃出与睡袋摩擦的厄运。她相信那不会太好受。
艾维斯顺着身下人的脊背曲线舔舐那些狰狞的伤痕线条,用一排排牙印给它们添上新的点缀。这种时候,她抛弃了往昔对这名亚沙克人的怜惜,粗暴地盖上属于她的烙印。
“契约者,灵魂的印记看不到摸不着,那这样感觉会如何?”
“很、很好。”伊欧文似乎已迷失在无边的**深渊。
“那这样呢?”艾维斯猛地将手指抵入有些干涸的深穴。
火辣辣的摩擦带起一阵抑制不住的重咳,然而亚沙克人却在咳嗽的间隙倔强地给予鼓励:“更多的,也不怕。”
也许是大地之神的吸引力,印象平板的胸部一只手竟然握不全。艾维斯用牙齿叼起亚沙克人的一缕黑发,让她抬头。艾维斯觉得自己像魔鬼,她不该这么折腾人,但是这家伙太出人意料了,竟然一点儿都不怕。
“以前有人这么对你么?”艾维斯鬼使神差地问道。
“当然有。”
犹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艾维斯简直要被那三个字给逼疯了。
伊欧文丝毫没有发觉背后的人型生物双目赤红,但她感受到了艾维斯不受控制的暴虐。那手指的温度比半精灵艾莉还要高,像烙铁一样坚硬而且不近人情,远远超出她能容纳的极限。在撕裂般的疼痛中伊欧文总算反应过来,这已经不再属于情调的试探,而在向惩罚靠拢。
“喂!”伊欧文不满地抗议,“过分了。”
“过分么?”艾维斯发出一声乖张的冷笑,“你不是要更多么?”
“不、不是这样。”伊欧文挣扎着后缩,可艾维斯牢牢地钳制她的身体,丝毫不给她反抗的余地。
一波又一波要人命的袭击让伊欧文无法呼吸,更无法思考。可直觉告诉她,这样下去她会很惨。
“阿尔!”
回应伊欧文的是一只重重砸向体内的拳头。
艾维斯失控了。
认清这一事实的伊欧文不再尝试唤醒火龙的神智,她努力收拢发散的精力,默念出定身咒。
好在高阶的定身术对这只失控的红龙仍然有效。伊欧文喘着气推开艾维斯,痛苦不堪地爬进睡袋里,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这时才看到艾维斯的双眼红得吓人,气鼓鼓地瞪着她,一副要把她神吞活剥的样子。
这家伙受什么刺激了?
一边回想着,伊欧文往下摸了摸。下边疼的要死掉,探出手一看,果然都是血。
“该死!”伊欧文愤愤地骂道,“那个人就是你啊白痴!”
伊欧文丝毫不管艾维斯还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半跪半爬在地上,气恼地钻进睡袋里,再也不动。
打死她也不会再理这只没脑子的红龙了!伊欧文对着黑乎乎的睡袋发誓。
当亚沙克人把自己埋进睡袋,艾维斯才骤然清醒。她这是做了什么啊。眼角余光瞥到手臂上的鲜血,她像被打了耳光,整个呆住了。她从未接受过压抑怒火的教育,而现在她知道,有时候怒火只会让人两败俱伤。太可怕了。
定身术对古龙来说只是暂时的禁制,艾维斯很快就依靠呼吸的节奏摆脱了法师在那种境况下念出的定身咒。
将藏在睡袋里的女人整个儿揽入怀中,懊恼的人型红龙低声下气地道歉,用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理由。
然而毫无回应。
艾维斯苦恼地皱起眉头。这会儿清醒了她也清楚那种感觉肯定超出一般人承受的极限。最可笑的是,让她失去理智的对象竟然是她自己。
“伊尔……”艾维斯轻声细语,“你出来好不好?这样会被憋坏的。”
没用。
“求求你快出来吧,别不理我好么?”这句话让艾维斯自己都恨不得去撞墙。她无力地认清现实,有记忆来的第一次原始生活,就这样被她搞砸了。没有挽回余地地搞砸了。
艾维斯抱着那团蜷起来的睡袋生物闷闷坐了好久,用所能想到的各种话语向亚沙克人道歉,脑海里开始涌进来许多不好的猜想。要是伊尔再也不理她了怎么办?换成是她被这样对待肯定也不会原谅。
“要怎样才能让时间倒流啊。”艾维斯茫然无措地轻抚着睡袋里一动不动的人,“要不你加倍还回来?”
她本是无意识地说着,没想到一颗黑黑的脑袋探出头来,“你说的?”
“伊尔?”艾维斯又惊又喜,但她没有忽略亚沙克人脸上未干的泪痕,她低头吻了吻湿润的痕迹,满是愧疚地说,“对不起。”
伊欧文皱皱眉头躲开了她又一次伺机亲近。
“你自己说的,做错事就要受惩罚。”伊欧文底气十足地抬手狠狠地敲她额头。
艾维斯收起所有嚣张气焰,乖乖接受微不足道的处罚。
“不如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吧。”伊欧文正经地提议。
艾维斯下意识地瑟缩肩膀,但看到亚沙克人通红的眼眶她就没有抵抗力了。她小心地把伊欧文重新放回地面,平躺在地上,摆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来吧。”
看到艾维斯那么听话,伊欧文反而失去了兴致。她拽了拽那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圆润耳朵,颇有些心灰意冷地说:“今天累了,这笔账先记着。”
这个时候她犹为怀念温柔的艾莉,尤其是当艾莉从百般不情愿变成甘愿享受的时候。那样子别扭的契约者才比较有趣。
哪像这头恐怖的火爆红龙!
作者有话要说:咦,好像一不小心有点…虐身了。(作者去面壁
以及今个儿拼文又输了,输给一个恶趣味的混蛋= =
以下是惩罚:
“石小年,咱要当你的贱内~~~嘤~~~~~~~~~~”(啊呸,这么没节操的人肯定不是作者
惯例求捉虫。
☆、雪原·瘟魔
一夜过后艾维斯再次深深尝到了懊悔的滋味。
倔强而狡诈的亚沙克人竟然没能敌过瘟魔的侵袭,她病倒了。在艾维斯看来,这更要归责于她昨晚的放纵和暴虐。
自从昨晚伊欧文说累了,要休息之后,便再没有清醒过。艾维斯整晚抱着她听她梦中的呓语,听她急切地呼唤“艾莉”。透过那种无意识的抗拒,艾维斯明白,这个艾莉指的不是现在的自己。
有过亲密接触的契约者在想念另一个人,那个艾莉是她,但又不是她。
怒火和怜惜煎熬着艾维斯,可她始终没办法让伊欧文恢复神智。
“她发烧了,而且烧的很厉害。”安迪说,眼光瞥到亚沙克人颈上的紫斑,向艾维斯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她是法师,体质本来就不好,你该有节制的。”
艾维斯焦躁地拽了拽耳朵,虽然感觉不出伊欧文发的烧有多厉害,但她能看到伊欧文因脱水而干燥起皮的嘴唇,还有脸颊上绝不正常的潮红。
“用雪滋润她的嘴唇。”拉利厄向导乌萨马其说,“像这样。”他抓起一把雪在嘴巴上来回摩擦,“还得用冰块敷在额头上降低体温。”
艾维斯将信将疑地学着他的样子弯下腰,然而指尖还未触及那厚厚的雪层,雪地便如被一只灼热的火钳烘烤一般,迅速化成水滴,并发出吱吱的声响。
“我来吧。”安迪见状主动请命。艾维斯瞟了她一眼,犹豫不决。她对这个背叛者一直没好感,尤其是这家伙还对她的契约者心怀鬼胎。
“在雪原上生病,就等于把命交给瘟魔了。她可能是因为昨天受凉患上伤寒,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病情恶化的症状。”乌萨马其提醒道,“必须要降低她的体温了。”
艾维斯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伊欧文又加盖一层毛毯,才道:“麻烦你了,安迪。”
“我会好好照顾德安诺普小姐的。”安迪跪在伊欧文身旁,头也不回地说,“她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不会毛手毛脚。”话语下俨然的指责让艾维斯无地自容。
本着眼不见为净,艾维斯仓皇逃出帐篷,把契约者和安迪留在那里。背叛者最好明白她的任何小动静都躲不过真龙大人的眼睛。
梅森一见到有人出来,便巴巴地贴上来问道:“伊欧文怎样了?”
“她很好。”艾维斯生冷地回答。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梅森胆战心惊地向四周张望,“雪原上太危险了。昨夜我好像听到冰原狼的嚎叫,要是碰上那群野兽肯定很麻烦。”他的叔叔在一边沉默不语,对于侄子这种胆怯的表现破天荒没有训诫,因为他同样好奇回家的时间。雪原的环境本来就很可怕,那名黑发异乡人的体质又太弱了一点,如果他们老是走走停停,只怕冬季过去都回不到家。
艾维斯摸摸耳朵,她烦躁极了,可又不能把这股无名火发出来。经过昨晚那出闹剧,她已经明白盲目发火的后果。
“飞空艇的速度大概有多快?”艾维斯问道。
哈伯算了好一会儿,虽不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但经过精心计算后他答道:“从冬镇到烈日城飞空艇只要三天多一点,如果按我们这个速度步行,大概要一个半月。”
艾维斯照他的说法又算了一遍,得出令她满意的结论。
“把东西收拾好,待会儿我们就出发。”
依照这位气度威严的大人所言,梅森和哈伯以及矮小的拉利厄向导一齐把露宿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并在她果决的吩咐下生起一堆火。要知道在雪原上生起火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而且温度还会把某些未知生物甚至魔鬼吸引出来。但他们还是照做了,没有异乡人在,红发女子便不再掩盖她那不可忽略的气势。
“剪下两只畜生的毛,做几条厚毯子。”
乌萨马其首先尖叫起来:“您要断送我们所有人的命吗?!”
长毛象能成为跋涉雪原的最佳坐骑全得益于它们那一身又长又厚实的毛发,剃光毛无异于给它们的心脏上来一刀。而旅人没有长毛象代步,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冰雪女神的风刀琢成最逼真的冰雕。剪掉大象的毛做毯子,这跟杀鸡取卵有什么两样?!
“有意见吗?”
“老板您根本没来过雪原吧。”乌萨马其尖着嗓子,为了弥补身高差异,更为了保住两只昂贵的长毛象,他爬在一只大象身上,高亢地喊道,“把你的头发割掉做成帽子,你觉得会比原来暖和吗?”
艾维斯嗤笑了一声,却未理会他,向哈伯叔侄俩吩咐道:“你们去。”
梅森可怜兮兮地望着那顶伊欧文所在的帐篷,他多么希望异乡人像天降的真龙大人一样出现,说服这个奇怪的家伙放弃如此愚蠢的念想。
哈伯看得出艾维斯没有一点开玩笑的迹象,想来在这种时候也没必要拿他们保命的坐骑来开玩笑。于是他从腰间拔出了长匕首,“来吧,梅森。”
长毛象像是被施了魔法,竟然一动不动任他拿匕首在它身上划来划去。很快,地上堆起厚厚的一层灰白色毛发。看在拉利厄向导的眼里,足够触目惊心。他禁不住热泪盈眶,“你要毁了我们所有人。”哈伯不客气地把他拉下象背,开始处理另一只长毛象。
等到经验丰富的猎手哈伯将三条拼凑起的厚毯子丢在艾维斯面前时,太阳已经爬到高高的中天之上。
艾维斯翻了翻那三条毯子,虽然很丑,但看得出应该很保暖。艾维斯不由很满意自己的耐心,没在他们手忙脚乱做这些女人才精通的事情时发火。
“做的不错。”艾维斯赞扬道,拎起其中一条转身进了那顶她一个上午都没脸面再进去的帐篷。
亚沙克人的脸色恢复一贯的苍白,弱不禁风的虚弱比那种因体热而涨红的颜色要安全得多,起码不会再蒸发体内的水分。
安迪看到艾维斯进来,擦干手又在伊欧文额头上摸了摸:“没那么烧了,不过还是没醒过。”
艾维斯哼了一声用毛毯把睡袋里的亚沙克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好,抱出帐篷。
“我们该出发了。”艾维斯漫不经心地宣布,将伊欧文放在地上,向来时的方向退去。“护好她。”她冲安迪说,后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疯了。”乌萨马其痛苦地哀嚎。
在拉利厄向导的痛呼落地那一刹那,他的下巴也差点一起掉了下去。
真龙!
梅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乌萨马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扶好对方的下巴。
足足有十头长毛象那么大的红龙,两翼展开肯定有二十头长毛象并排放起那么宽。它宽阔的脊背几乎可以让一个五口之家在上面摆好桌椅用餐了,要是能扎桩子在那上面,他们还可以搭好几个帐篷。
乌萨马其最后还是不能相信度温的造物主真神,全度温最伟大最尊贵的存在就在他面前。他高呼着真龙大人的名号,跪在地上,用额头抵着柔软雪层下坚硬的冰面,高呼道:“真龙大人万岁!真龙大人万岁!”
梅森也像模像样地跪了下来,跟着乌萨马其一起喊口号。而一路上看穿红发女子一部分真实面目的哈伯却显得很坦然。
红龙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别浪费时间。快上来。”
当他们挤成一团坐在宽阔的龙背上乌萨马其才明白两只长毛象的牺牲是多有价值的了。
猎猎的风声在身旁呼啸,长毛象毛绒毯却为他们抵御了大部分风的冲力。在红龙展翅高飞之前,尊贵的造物主大人也没忘记那两头为他们奉献的长毛象,它将它们吞进肚子里,连骨头渣子都没吐。
“乌萨马其,在空中你认识方向吗?”飞了有一会儿,真龙忽然问道。
望着脚下飞掠过的刺眼白色,拉利厄人愣了好久才从把脑袋收回毛毯里,闷声喊道:“一直往前飞,等看到房子的时候再叫我。”都怪这个环境太安逸,他都忘了对真龙大人保持尊敬。
艾维斯的速度比她自己想象的快多了,更别提那些没见识的人类。入夜后不久,借着雪地的反光艾维斯发现了一座城廓。有城的地方应该会有医生。艾维斯放慢了速度,最后在离城镇不远的一个颓败的树林停了下来。
待哈伯小心翼翼把伊欧文连着厚毯子抱下来以后,艾维斯收拢双翼,毫无征兆地幻化为人型。猛然从高空坠落,拉利厄人温暖舒适的美梦也突地变成坠落悬崖的噩梦,当他发现噩梦原来是现实以后,惊的心脏都跳出来了。
“真龙大人……”乌萨马其惊恐地匍匐在地上,他这才想起对真龙大人的不敬,连连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艾维斯连一个轻蔑的眼神都不屑于给他,兀自观察着伊欧文的情况,问道:“看到前面那座城镇了吗?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柔和,伊欧文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这会儿的呼吸平稳而轻浅,大概是在睡觉。艾维斯收起担心,毫不介意旁人眼色,轻吻伊欧文的额头、眉梢,还有那双浅色的唇。
乌萨马其毫不犹豫地回答:“深居雪原而拥有灯塔的城镇只有一个,就是冬镇。”
艾维斯闻言,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并露出危险的笑意:“合约到此为止,你自己去冬镇吧。”
“大人您别跟我开玩笑啊啊啊!冬镇入夜有宵禁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惯例求捉虫…
☆、意识幻境·本能
刚来度温那几天,伊欧文回想起齐鲁维亚,总觉得自从遇见艾莉,所有事都变得很顺利。当然那是她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审视那短短的几个月,有艾莉在身旁,好像什么事都不需她多操心。但换由她自己的心理仔细回忆,才能清楚忆起其中掺杂了多少挣扎、恐惧、不甘和绝望。
而今,她迎来了最大的难题。
她视如性命的契约者被那群高居天穹之巅的诸神无情地分裂成两个灵魂。故意安排她遇见的这个灵魂,是艾维斯血脉里古龙的那部分,喜怒无常,桀骜不驯,最可怕是她甚至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当她生气的时候,智商会比一头牛还低。而另外,精灵的那一部分——她的艾莉,如今还不知道在艾维斯意识之海的哪个角落,迟迟不肯现身。
伊欧文的难题是,如果艾维斯无法恢复精灵的记忆,她是否该插手。她心里倾向于精灵艾莉,可她又说服不了自己去破坏属于古龙阿尔的那部分。
现在那头龙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提醒伊欧文这头古龙暴虐一面的是她身下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那晚上她被狂怒的艾维斯伤的不轻,听安迪说,她昏迷了很久,难怪一醒来人已经在哈伯所说的道尔村。
不过那头红龙带着他们在一天之内穿越了大半个雪原,怪不得这会儿会睡的这么熟,怎么都叫不醒。让她受内伤的是红龙,而不惜一切把她带到目的地的也是红龙,艾维斯甚至都没办法保持人型,就那样趴在地上昏昏而眠,看不到更听不到越来越多的道尔村民围过来,跪在她身边,高喊着“真龙大人”,祈求真龙降下神谕。
望着睡熟的红龙,伊欧文做出了决定。
她要趁这个机会进入艾维斯的意识之海,寻找属于精灵艾莉的那一半灵魂。
伊欧文把计划透露给安迪,意在让对方守护她的躯体。但安迪头一次向德安诺普小姐表示出反对:“你也刚醒过来,身体这么虚弱,古龙的意识之海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冒冒失失闯进去只会把你自己也困进去。”
“回齐鲁维亚的法阵就在脚下,我不想带我回去的艾维斯只是一半的她,是古龙的傀儡。”伊欧文的音量并不高,但字字句句都带着坚决。她也觉得很累,可她不想浪费时间。万一红龙醒来,肯定不会同意她进入自己的意识之海。那头暴躁红龙可是连她自己的醋都吃,更别说要去找对她而言的情敌回来。
最终,伊欧文在安迪的沉默中合上了双眼。她已等不及安迪的表态。
这是……艾维斯?阿尔的意识之海么?
不,这分明是她心目中的圣地——艾尔尼拉。
她想起曾经和艾莉说过以后的事情,如果有那么十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在与神的抗争中取得胜利,或者仅仅是留下一条命,那一定要去艾尔尼拉——庇护她心灵的世外之乡。她和艾莉详详细细讲过艾尔尼拉的一切。那里青翠而和缓的山脉,众山包围着的宁静湖泊。春夏秋三季穿梭在丛林间的铃鹿和角鼠都是她的好伙伴。在短暂的冬季,皑皑白雪笼罩艾尔尼拉,潜伏了三季的森林精灵会从地底冒出来,活跃在艾尔尼拉的各个角落……
从腿上突然传来的蹭痒感打断了伊欧文的回忆,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只明黄色的小角鼠。
小角鼠像遇见熟客似的用两只前爪抱着她光裸的小腿,小脑袋蹭来蹭去,很难让人相信它不是在撒娇。伊欧文蹲□子望着它,刮了刮它的小黑鼻子:“嘿,我可不认识你,你爸爸妈妈是谁?”踩在艾尔尼拉的土地上,她只觉得身心都完全放松下来。
不对,这是艾维斯?阿尔的意识之海。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伊欧文。
“吱吱。”小角鼠咕噜噜地转着两只黑眼睛,爪子在她腿上不住挠蹭,似乎想带她去什么地方。毕竟和这些小生物一起生活了三年之久,伊欧文对它们的习性了如指掌,她揉了揉角鼠的小脑袋,“走吧。”
穿林越涧,伊欧文的心也渐渐地提起来,小角鼠在领着她向山间小湖而去。四条小短腿在路上跑的飞快,似乎迫不及待要把她引见给谁。
会是艾莉吗?
在艾维斯的意识之海里,只能是她的契约者吧。
离小湖越近,伊欧文的脚步越是踌躇。她惧怕那个答案,如果在那里等待她的是阿尔而不是艾莉她又该如何面对。纵然性情改变很多,阿尔同样是她的契约者,她不愿否认阿尔的存在。艾莉、阿尔,为何残酷的诸神要将一个灵魂生生分裂开,变成两个独立的意识,寄托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上。古龙和血精灵,都为了争夺艾维斯绞尽脑汁,可曾考虑过她自己的意愿?而自己将要做的,又和诸神有何两样?
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伊欧文禁不住热泪盈眶。她捂着脸,依着参天的古木缓缓跪在地上。
铂金色耀眼的长马尾,还有那双调皮的尖耳朵,仅仅是背影伊欧文便认出了藏匿在艾尔尼拉深处的她的契约者。真正和她缔结火种之约的精灵——她挚爱的伴侣,艾维斯?阿尔?拉蒙德。
精灵不着寸缕地站在湖中央的小岛岸边,湖水淹没至她腰际。蝴蝶骨和肋骨清晰凸显,她瘦了好多。就那样孤孤单单地浸在水中,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艾莉……”
听到熟悉的呼唤,精灵难以置信地僵硬地慢慢转身。湖水掀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终于撞上岸边的礁石,激起小小一片浪花。
“伊尔!”精灵简直不敢眨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发现这是个美妙的梦境。直到将誓约者拥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才确定这不是她的想象。造物主知道她期盼这一刻盼了有多久。
泪水扑簌簌地滴落在双黑女子的脖颈,伊欧文轻轻退出她的怀抱,为精灵擦去脸上的泪水。而她自己同样也是泪流满面。
艾维斯重又抱紧了伊欧文,声音的颤抖无可抑制:“你来了。”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伊欧文满心愧疚。
“我知道你会来的。”艾维斯猛地摇头,“只有你知道我在哪里。”她说,接着开始亲吻伊欧文的耳根、发梢,抚摸她光滑的脊背。但除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安定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艾维斯只想这样静静拥抱着伊欧文。透过红龙的眼睛,她看到了红龙阿尔对契约者所做的一切。可恨她只是旁观者,像是被谁捆绑了手脚,塞住嘴巴,除了看和听,什么都不能做。想着想着,苦涩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伊欧文替她辩解,“那并非你的本意,是么?”时至此刻,她仍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那只红龙,只好转开话题,“我们离开这里吧。”
“红龙阿尔也是我。”艾维斯放下双手,安静地望着那双突然变得胆怯的黑眼睛,她清楚伊欧文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但她直言不讳,“龙神释放了被压制的那部分,就是阿尔。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那就是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阿尔的意识之海会是艾尔尼拉,你的完美故乡。”精灵尖刻地指出事实,期望从伊欧文表情中看到恐惧和退缩,然而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似乎早已洞悉了她的内心。
“和我讲讲你离开银松城堡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吧。”伊欧文说。
和伊欧文想象的事实相差不远,艾维斯被龙皇泰摩尔带到龙神居所。在泰摩尔的巧言诡辩下,龙神将一个稚嫩的、被压抑许久的偏执灵魂释放出来,同时也将精灵封锁在她的意识幻境。然后就把对意识拥有绝对控制权的红龙投放到度温。
“嗜血与暴戾的阿尔也是我。”精灵近乎漠然的冷静,“很多时候我都在压抑那些本能,对血与肉的渴望,对低等生命的冷漠,如果不压抑那些时时刻刻吞噬我的怒火,我会做的比阿尔更狠。阿尔是沉睡了百年的龙。”伊欧文能感受到精灵在发抖,“而今,沉睡的火龙被唤醒了。”
安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伊欧文刚刚进入冥思状态时红龙艾维斯便苏醒了。她像是对伊欧文的行踪了如指掌,睁开眼的那一刻,怒吼着伊欧文的名字,张开双翼冲向高空。团团龙息自天上坠落,灿若流星,然而比陨石更有破坏力。大片大片的雪地被红龙的火焰侵蚀,龙焰灼烧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片片焦痕。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红龙放过了有伊欧文躯体的那一小块地方。但未及时躲入安全范围的人类,无一幸免,全被烧成灰烬。
“灾难。”哈伯嗫嚅着嘴唇吐出绝望,抱着泣不成声的侄子双目无神地望着那些连哀号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的村民——他们的兄弟姐妹,在烈火中愕然离世。
红龙将圆形以外的大片区域破坏殆尽,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嘶吼数声,终自高空无力坠下,就落在安迪他们的面前,落在仍热烈灼烧的火焰中。
“看到了么?那就是我。”艾维斯强迫伊欧文正视天空中出现的抖动画面,仿佛那片瑰丽天空就是阿尔的眼睛。她们清楚地看到外边发生的一切。“这些是你看到的,你没看到的还有很多很多。”她极具魅惑地用出极低近乎气声的音量,“我得感谢龙神,还有泰摩尔。如果没有他们,我永远也不了解自己内心的渴望。”
“渴望毁灭你害怕的一切,让世界遵从你的意愿好变得不那么可怕吗?”出乎艾维斯意料,伊欧文竟然笑了起来,“还是毁灭深藏在你内心深处的那些怯懦,让你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御使父母和诸神赐予你的力量?”她伸出食指在艾维斯心脏部位画着圈,“别忘了我是你的誓约者,艾莉。”
“正视你的卑微和平凡,还有每个生命都无法回避的恐惧,惧怕未来、惧怕他人的操纵、惧怕你做不到的却又想得到的,只有勇敢地正视才能让你战胜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