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都好

劉欣在包包裡放了許多東西，她的個性謹慎，又是有一晚過夜的兩日行程，從必備的換洗衣物、毛巾、沐浴用品到額外準備的衛生紙、濕紙巾、藥膏OK繃、止痛藥腸胃藥，她包裏像個百寶袋似的塞滿了各種用得上的，用不上的。好在她也是個整齊的人，平常特別喜歡收納功能性強的用品，這些雜七雜八的小道具在她的後背包裡也還能塞得看上去不至於太緊繃飽滿。

她特地比約定集合時間早了十五分鐘先到達公司，為的是幫蘇經理一家先佔一個比較舒適的位置，其實蘇芳瑾沒有特別要求，只是順口問了一句她會多早到，因為孩子不好叫起床，又容易拖三落四的，她擔心甚至有可能會遲到，劉欣就自告奮勇的說要替她們先佔位置。

公司的附近還有便利商店，劉欣先在車上第三排、第四排的雙人座位上擺了隨身物品，又特地跟遊覽車上的領隊報了姓名和座位，才下車去買早餐。多買了一罐水，一點想著車上無聊時能吃的零嘴餅乾，和一條口香糖，就這麼一眨眼的時間回到車上也多了好幾個已經報到的同事，人事部門得負責所有出缺席人員的點名最早到，然後是住得比較遠的會計部門，也是一個媽媽帶兩個女孩，劉欣和大家點點頭打招呼，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大家看上去都比平常還要親切許多，帶著孩子的母親連線條輪廓看上去都柔軟了一點，不像平常在公司裡催請款那樣來得咄咄逼人。

劉欣偏好坐靠窗的位置，不過主要還是想等蘇經理和兩個孩子決定，她總覺得小孩都會喜歡坐窗邊的吧，能看得最多最遠。才胡亂地想著一些事，有人從她身後拍了拍椅子，她一抬頭，是生產部門的胡經理:「早安，妹妹，跟妳打個商量，換個位置好不好?我兒子容易暈車，不能坐太後面。」胡經理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計較，加班計較、開會延時計較、連中秋過節客戶送的月餅都得要挑最貴最漂亮的那一盒，劉欣正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車頭那裏卻上來了人，聲音軟得像水一樣細，像雨聲一樣清亮。

「老胡早啊，我跟你說，會暈車的人，坐哪裡都一樣會暈的，你還是找個人要暈車藥比較實際吧?欸，我剛才聽領隊那裏好像有，你趕快趁分完之前去拿一顆吧。」

劉欣站起身來，禮貌的點了點頭:「廠長早。」

「小秘書早安啊，妳說我是不是對妳很好?我一向對我手底下的人都這麼好的，我對可愛的女孩子更好，趕快認真考慮調來我這邊呀。」蘇芳華一屁股坐了下來，她穿著一身連身裙搭米色七分袖薄外套，帆布鞋和一頂棒球帽，淡妝和換下套裝的樣子看上去像個鄰家大姊姊一樣親和，只有波浪似的長髮還散落滿肩，她坐下來，劉欣就聞到一股防曬乳的香味。劉欣還想著怎麼跟她說，這是給蘇經理站的位置，遠遠的就聽到蘇經理的聲音從車後的側門那裏傳來:「蓓蓓，不是那裏、再往前面走。」

劉欣又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用手支在後方的椅背上向她招招手。

「經理早安。」

「早安啊。」蘇芳瑾對她點點頭， 有點歉疚似的拎著一個粉紅色的雙肩背包和一件小短外套:「蓓蓓一直叫不醒，讓妳久等了、不好意思，妳很早就到了嗎?」

「早，全車就她一個人最早到。」蘇廠長從座位上換了一邊翹腿，歪著頭膩著聲音。

「早安，芳華。」蘇經理對她也是點點頭，順手就把孩子的短外套往她椅背上掛:「借過。」她知道那是劉欣替自己佔的位置，也沒有要禮讓的意思。

「先搶先贏啊，我先來的。」

「小鄭在那裡，妳的東西也都在那裏。」蘇芳瑾指了指前面，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聽見了也回頭看了一眼，對蘇芳瑾點點頭。小鄭是工廠生產線的領班，很多人都在傳他和蘇廠長的事，蘇芳華手底下幾個猛將裡，他是做得最久最穩的一個，十年，沒有結婚，凡是例假日、過年過節的工廠都是他守在那裏看管的。別人會亂傳，是因為不知情，一男一女，只要男未婚女未嫁就知道一定要發生關係，卻只有蘇芳華和蘇芳瑾知道小鄭的事情。

小鄭是同志。骨子裡從來沒有直過的男人，偏偏喜歡上不知道什麼是彎的另一個。

十年裡，那麼長的時間就只有一次他一連請了一個月的假，一把刀子狠狠的劃在手腕上，劃出一朵連開十個月的花，也只有蘇芳華敢在病房裡甩他一巴掌，又讓他抱著哭一整個晚上。

他們倆的關係絕非情侶，倒更像戰友，一個人挺著另一個人的背脊，背靠著背，誰也不會愛上誰。

「我東西在那裏，也可以拿過來。」蘇芳華又換了一邊翹腿，一臉得意到快飛上天，倒是劉欣急著開口了，她一把抓起自己的東西:「沒關係、我可以坐過去。經理、前面這兩個位置也是幫妳們佔的。」蘇經理按住了她的手臂，手掌很暖，掌心的紋路偏淡，總說出入海關壓指紋的時候都被要求多按好幾次的手碰起來十分光滑，「那就讓蓓蓓坐這裡好了。」

一聽到蓓蓓的名字，蘇芳華這才慘白著臉正視過來。

「蓓蓓，跟蘇阿姨打招呼。」蘇經理的口吻仍是平平淡淡的。

「阿姨好。」蓓蓓站在旁邊，已經堵塞走道好一陣子的小臉悶悶的，她身後是更大一點的蕾蕾，也馬上跟著點頭說早。

「早...早安。」蘇芳華站了起來，一手隔開蘇芳瑾搭在劉欣手上的手，「幹嘛不早說妳有帶小孩來!!!」

「她們倆都已經不是小孩了。」蘇芳瑾直至此時才露出第一個微笑的打斷她。

「都一樣!明明就還是小孩!」

劉欣和兩個女孩都還摸不著頭緒，蘇芳華卻早已像逃難似的往前跑走了。

「芳華她不擅長跟孩子相處。」蘇芳瑾替她解釋，「蓓蓓妳跟我坐，欣欣妳跟我們家姊姊一起坐好不好?」她拍了拍蓓蓓的肩膀意示蓓蓓往前走，又禮貌的問了劉欣一句，劉欣連忙點頭，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蕾蕾，比手機上驚鴻一瞥的五官更加立體，圓而大的眼睛深邃，嘗過肩膀的頭髮就像她所能想像的任何一個國中女孩一樣，烏黑長直，蕾蕾安靜的對她點點頭，看上去有點不知所措。

「妳、妳比較喜歡坐靠窗還是靠走道?」劉欣終於能好好問出想問的問題，蘇廠長的氣場太過強烈了，雖然她對劉欣說話時、對每個人說話時都是一樣的，一分霸道帶幾分嬌氣，不過她仍然很怕她，有她在旁邊的時候，連呼吸好像都會堵塞，對於她突如其來的每個問題都覺得會無法招架，只有在蘇經理也在的時候才能真正放鬆下來。

看到她來了就覺得一切都好了。

一切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