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4444444443 于 2016-9-2 15:12 编辑
章六
在弄清楚基本的結構後,組裝也變得順利了許多。
我跪坐在母親書房的地上,擺弄著散落一地的各式零件。
其實在我自己的房間組也可以,但母親的書房是家裡最大的房間,有更多的地方可以擺放零件,比較不容易把分類好的東西弄混,而在寬敞的空間也比較能理清思緒,至少這點對不擅長構思結構的我是很重要的。
原先寬敞簡潔的書房被一箱箱巨大的箱子堆滿,雪白乾淨的磁磚地上也滿是組到一半的機械結構,顯得雜亂不堪。
母親一向討厭雜亂,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只要條件允許,她每個禮拜都會空出一天打掃家裡,要是真的太忙的話就會變成是我,雖然她總是覺得我打掃的不夠乾淨,但也只能屈就。
所以當她主動提出讓我進駐她最寶貴的工作場所時,我還真吃了一驚。平常她連一根頭髮都不允許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
「啊!已經有車的樣子了嘛。」母親不知何時離開書桌前,那張高大辦公椅的滾輪滑過堅硬的地板,發出「嘎拉嘎拉」聲。她的雙臂從身後環住了我,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滑過耳邊的歡欣雀躍的語氣,想必她是開心的。
車的結構已經大致完成,擺在我面前的地上,而我手上正在搞定一顆轉不順的全向輪。
「再差一點就好了。」
母親一手將我環得更緊,另一手則伸到我頭上,搓揉我毛茸茸的亂髮,她很喜歡摸我的頭,說手感很好。
「該睡覺了,已經十點半了喔。」背上的重量猛地一輕,母親走回書桌前,將被甩到一旁的辦公椅拉回去坐下,戴上了工作用的黑框眼鏡。
她明天好像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議。
「那我先回房間了,媽也早點睡。」將地上的零件收回箱子裡,我向母親微微低頭至意,換來她一抹苦笑。
「今天不熬夜不行了啊...不過小炎還不能熬夜喔!年輕人就該趁能睡的時候早點睡,像媽媽出社會之後可是天天想念學生時代倒頭就睡的時光啊...」
「我今天很困,現在眼皮都快闔上了呢。」我學她輕挑的態度,閃爍其詞,卻掩不住心底的心虛。
我有時候的確會熬夜,看書看到精采的地方的時候就會忘了時間,可能回過神來時已經半夜兩三點了,以後要注意才行。但有時候真的停不下來嘛,就算強迫自己把書闔上,腦袋裡也都會充斥著書的情節,根本睡不著,一定要把書看完才能定下心睡覺。
「...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啊?對了,小炎。」
母親突然收斂起誇張的表情,在眼鏡後方的黑瞳定定的看著我,這是她認真說話的前兆。
「妳真的做的很好,老實說我剛看到設計圖時並不相信妳能把這輛車組起來,畢竟這和妳之前的產出跨度太大了。但妳很認真,即使一開始有很多不會,妳都沒有氣餒,盡力的把問題解決。這份毅力和責任心,是我最引以為豪的地方喔。妳一定要記住,妳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我用力揪緊寬鬆的上衣下襬,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背,心底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可是...我結構真的很爛,社內的其他任何人都能用比我少一半的時間組好吧。」
母親看著我,許久都沒回話,最後像是耐心被用盡似的,嘆了一口氣。
「那些人玩機器的時間都比妳長很多啊...而且我根本不是在和妳說這個。如果妳硬是要用這種無聊透頂的結果論來否定自己的努力的話,我可以告訴妳,妳的能力,已經比大多數的同齡人都還要出色了。
「對自己有點自信啊,明明是那麼優秀的孩子...但要是妳對自己的看法永遠都是這麼負面,妳永遠都不會開心的。」
我看著面前一臉疲態的母親,我這才發現她已經這麼老了。即使外人總是將她和我認成是一對姊妹,歲月並非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仔細一看,她自傲的皮膚已然沒有年輕時那麼緊緻,眼角也多出了一絲淺淺的細紋。
她真的好累、好累。我不禁鼻頭發酸。
「...對不起。」我只能乾澀的擠出道歉,我又讓她失望了。我果然是個沒用的人,廢物,連相信自己這麼基本的事都做不到,難怪母親會生氣。
但我心底又隱隱傳來質疑,撕扯、灼燒著我的理智──以前用那種無聊透頂的結果論來衡量我的人不就是妳嗎?
但翻舊帳沒有意義,母親已經不會再那樣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要讓這種幼稚惡劣的賭氣阻撓我們兩人現在的關係。
而且說到底母親也沒虧欠我甚麼,她沒有對我使用暴力,也有好好的供給我衣食。該愧疚的是即使像個吸血蟲般攀在母親身上當累贅,卻還心有不滿的我。
這次母親也不是故意找碴,而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話,的確我不正向一點是不會活的開心的,被自己的思緒所困也是愚蠢至極的事,所以我不該有任何情緒才對。
「來,過來。」母親再次對我展開了雙臂,我機械性的撲到她懷裡,卻反射性的想逃離。
每次都是用肢體上的親密強行蓋過所有問題,彷彿這樣兩人之間的隔閡就會消失。
下一秒,母親放開了我,轉身面向電腦。
「早點睡喔,晚安。」
日常的叮嚀,我卻聽到了隱約的顫抖,我不禁一陣惡寒。她知道我的想法了,就像我總是能察覺到她的情緒一樣。
不!那些想法一定不是我的!我怎麼可能會那樣想呢!就算再廢物,我也不是那種不知養育之德,貪婪不知足的人渣啊!
在某本童書上看過:「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隻惡魔,會在你想事情時出聲誘惑,蠱惑你,讓你變壞,這時你一定要拒絕它,做正確的事。」
我握緊胸前的布料,其實我心底也住著一只吧,一定是這樣的!要是這樣能把它捏死就好了。
我拿起美工刀,掀開長袖,嘗試用疼痛阻隔內心翻湧的惡意,卻發現手臂上已經沒有可以下刀的地方了。
我只好放下刀子,改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盒藥膏,為了不留疤,保持傷口的完整和按時上藥是很重要的。
在等手臂上的藥膏乾的期間,我坐到床上,拿起放在床頭前的書開始讀。
有很多人看到我在學校讀書都一副見到恐龍在街上跑的表情,但其實我讀的也是些亂七八糟的,牆邊一排排書架上大部分都是小說和漫畫,難得幾本比較有深度的也是從母親的書架上拿來應付的,根本不是出自我本人的品味。
像這本就屬於垃圾輕小說的類別,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每次都看的吃吃竊笑的我腦袋也很有洞就是了。
不知不覺,我放下書,將袖子拉下蓋住手臂上交錯的傷痕,閉上眼睛,藥膏應該乾了吧,燈也還沒關,隔著眼皮全是亮眼的肉色,很刺眼。
隱約感覺到有人進了房間,關上了燈,將我側倒在床上的身軀轉正,原本落枕的頭也被移到枕頭上,再替我拉好棉被。
接著她撥開了我前額的髮,在額上落下一吻。
聽著她轉身離去的腳步聲,我悄悄勾起嘴角,將懷中抓著的一角棉被鑽的更緊。
今天一定會做個好夢吧。額上還帶著些許溫潤的水氣,我沒來由的,如此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