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天理鹤情
更新时间:2016-08-28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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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曜豚 于 2016-8-28 01:02 编辑


拟荆芥





白羽苏芳比我想象中要恢复的快。


草食系、外表柔弱、逆来顺受,与她悉心饲养的温顺兔子们如出一辙的书痴友人,意外在关键事情上表现得果决,原以为她会溺毙其中的——毕竟她寻觅了那样久的…恋人。我本想在心里揶揄她大侦探,不过就这件事上还是算了吧。


她们俩算是恋人吗?长期以来我对白羽和匂坂之间的关系都抱持疑问态度,甚至在匂坂回来后亦是如此,走在一块的两人般配之余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疏离和违和感。最开先的白羽看起来确实是十分幸福的,关于‘最开始的恋爱’这点,我也深有体会,我也是恋爱过的人……


我回想起千鸟,脑海里残留下的仅有芭蕾舞动时轻盈的身姿,健康灵动,宛如茁壮成长的幼鹿般健美,然而具体面容却已经记不太清,这才过去一年而已啊——是我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老年痴呆吗?我自嘲地撇了撇嘴角,不,只是我极度想忘掉她,所以脑袋才顺应期望挖去那一块存在。


也许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与她类似的人了,我爱她,强烈到想要某人全部的心情只可能是爱意,当时的我也坚定认为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就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仰头望向天花板,木制纹路跟随我的移动而移动,假期绝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再加之图书室本就是个访客甚少的清冷之地,通往那儿的走廊空无一人,我不用担心自己有点奇怪的姿态被人看见。


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摇动轮子,在教学楼走廊中前行。


总之,还是太天真了。


经过大量阅读积淀的我本不该这样,却还是被轻易打乱了阵脚。


我们总以为那份痴情很重,很重,是世上最重的重量。有一天,暮然回首,我们才发现,它一直都是很轻。我们以为爱的很深,来日岁月会让你知道,它不过很浅。


脑海中跳出《天使艾米丽》里的句子,这差不多可以算是我最为钟情的法国电影,极尽所能发掘日常生活中最为细小的乐趣,每一帧都像是画。


我想涉猎范围不逊于我的书痴同伴也是这么斟酌吧,或是找了近似的句子,因此才能万分平静地在某个午后对我说:“我和真由理分手了。”

已经都结束了。我听到她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自语。


我说:“这样啊。”


距离现在已经半个学期,从冬到春,八重樱盛放飘零,我们即将升入高中二年级。


千鸟和我没有保持联络,我早已丢失她的消息,好在她是个艺人,倘若当真想要寻找她的足迹倒也不难,我可怜又无用的双腿也只会将我困在这里哪里也无法去,所以,知道对方还平和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就足以令我俩安心。


被我戏谑为圣骑士的班长大人在初升高之际被父母送去了真正的英国高中,不提的话我还真忘了来这里的多半是家境殷实的富家淑女,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她亲自主持的茶会上大家痛哭流涕的场景。


我自认为大部分时间中自己是个绝情的人,于此我仅是遗憾以后没有美味的红茶喝了。

记忆中白羽并未落泪让我惊讶,她仅仅是站在我身旁对着被全班同学簇拥着的班长,露出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苦笑。


匂坂真由理则是真的转学了,转去了东京的学校。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是乐此不疲于搞事的双子依然在学校活跃。


‘她未曾想到,当被别人抛弃时,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哭泣’——白羽低微到像是要融入尘埃,化为透明的寂寥神情令我不禁去抓住她的手。


我也未曾想到那之后我和白羽结成了amitie。


其实,之后想想也算是意料之中,两个遗失了各自amitie如同未亡人般的存在,在导师眼中牵头放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虽然最初我是想把我独自一人葬在开满欧石楠的荒野就好,我的名字就像征了背叛与孤独,孑然一身是我最合适的状态。‘和我待在一起可没有好事,现在去跟巴斯奎亚教谕抗意还来得及’,我提醒白羽,她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把我作为治愈你情伤的药剂还是免了,我很讨厌施舍给我的好意,同样的过错有千鸟一个人就足够,我那时如此想。


话是这样。


结果时间久了,反倒是我微妙地对白羽产生了依赖心理,我和她像是两具缠绕着石楠和紫荆的尸体,互相吸收着对方身上腐化的给养,不知为何竟又渐渐活了过来。


不…这样比喻不够确切。虽说不太想承认,其实我依赖她的成分更多一些。像是曾经在暖炉旁待过的流浪猫被放逐到寒天里后就又开始贪恋起屋内的温暖那种程度的依赖。


——从未感受过爱的话就不会这样——千鸟把我害得还真是惨。


都是那女人的错,连‘大部分时间绝情’的判定范围都缩小了。


我在幽闭僻静仿若圣慧星兰异空间的图书室前停下,伸手推开特意为我虚掩的门——接着立马狼狈不堪地去阻止门扉吱嘎作响的移动。


这对双腿健全的普通人来讲不是难事,而对于我,我只能说,饶了我吧。


我不得不调动全身力量才将重心放回轮椅中。自顾不暇期间最关心的竟是有没有吵醒白羽,庆幸的是图书馆的妖精不是个浅眠者,对我和门发生的不愉快丝毫不知。


接着我便觉得方才的动作十足像个逗趣小丑,深深鄙夷起自己。


……看吧,我就说我变得太奇怪了。


…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会健全人的双腿,十秒,能让我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的时间就行。拜轮椅和老旧地板所赐,每前进一点的动静都令我联想到绿巨人践踏在查尔斯顿宽街。可我也不想干等在门口远远观望,因此,犹豫一分钟后还是决定一搏。


“……八重垣同学?”


啧。失败了。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图书馆的妖精也不是个沉眠者。


望着睡眼惺忪还处于迷茫状态,却已经开始微蹙起眉替我担忧的amitie,不爽之余我反向地产生一种想要撒娇的冲动。


因为不高兴所以想多欺负她一些,这般的情绪——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缘故……我为最近愈发想接近她的欲望辩解道。


“不,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遵循往来的惯常,我什么也没做,摇着轮椅到白羽身边,她好像是在看三岛由纪夫的书,我瞥眼看到:‘悠一的春假结束了。学生生活的最后一年就要开始。’字句。


啊,南悠一……


‘悠一’在男名中常见,但出现在书本中唯独这个让人印象深刻,围绕着伯罗奔尼撒派雕塑感的性向倒错美男子展开的成人闹剧。


这么描述有点轻了。书中的男男女女,如肢体被切开后又打乱缝合在一块的肉块般胶着,整本书给我一种浸泡在沼泽中粘稠又黑暗的感觉,加之当时距离现在有些年代,很多观念在现代人眼里显得暴行似得荒谬,读完后抬起头呼吸进新鲜空气,会让人庆幸自己生在现在的年代。


我是说,我的脑袋可以不变得那么不正常,只是字面意思,我不想和身边的任何人变成那种诡异关系。


……能枕着这样的书入睡,白羽的心还真是宽啊…我略微担心她被污染,继而转念一想,或是她早就习以为常?


与白羽本人给人的纯净印象不同,她阅读的书籍庞杂,从小说到各种浅层学术方面皆有涉猎,既有单纯写给孩子们看的童话,亦有面向成人的阴暗晦涩世界,血与泪、杀戮与战争、性与爱,这些都完完整整被记录在书籍中——其实她什么都懂吧,很多时候我都这么觉得。

抱歉,我是个习惯用最大限度恶意揣测别人内心的家伙。


那么暂时放下书评,回到最之前提到的话题:白羽比我想象中要恢复的快。和匂坂分手的伤痛说不定已经在她心里结痂。


我这么判定的标志性证据是前段时间我久违地在她身上闻到了面包的香味,混合了鲜奶油的面团在烤箱中烘焙,蓬松的甜香。分手后白羽有好一阵没有再接触前任恋人钟爱的东西,茶会消失也使得西点的存在不是必要,她重拾兴趣,应该是走出阴影的表现。


对于这件事我是表示开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雀跃,不仅仅因为白羽重新振作——我从来都不是那么好的家伙——自己已经期待这个走向有一段时间了,换句话说,目前的时间线已经差不多了吧,毕竟我没有当接盘侠的兴趣。


我希望和她和她处在平等的位置,我不需要任何形式上的同情。哈哈,虽然我们的身高永远不可能‘平等’。


我,意识到对她的态度发生质的变化是在下个周末。


我和白羽一起看了部电影,条件有限,我们只能藉由笔记本屏幕观赏。影片描述了一个荒唐的社会,大致设定是没有伴侣的人都会被强制送进某个酒店,在限制时间内配对,到时限最后依旧没有伴侣的人则会被改造成动物。


男主角选择变成龙虾,龙虾能生活在海中,寿命超过百年,终生拥有生育能力,体内流着贵族般的蓝血。


有意思。我的面部表情在只剩一簇光亮的黑暗房间中作出狡笑,最早被送进去的话,我应该无疑问地会被变成动物,时限只有四十天太短了,喜好独处的我没有能在短时间能让别人适应我的自信。倘若在那里遇到千鸟的话,我和她也许能顺利结对然后出来,为了不再被送进去也许会终生维持安定,但一想要如此我便感觉无比疲累……是啊,我们两人就是因为互相被牵扯得精疲力竭,最后才决定分开的,这才仅仅是一年半,一辈子得是多折磨人的苦痛。


当然,我也没法独自逃离那里成为孤魂(和结伴者相反的极端,他们拒绝一切和同伴的亲密),心灵不介意,腿脚却不允许。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么极端。


那变成动物吧,我想变成猫,摆脱这双不能行动的腿,在城市的屋顶间飞跑,用狡黠的眼睛观察人类。这是最普通的选择,没有办法的办法,从人变成猫一定是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项吗?


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我反射性地瞥眼看了看身旁的书痴同伴,她茶绿色的眼眸中映着苏格兰牧羊犬——主角的哥哥——在浴室被杀死的画面,米色瓷砖地上狗的喉咙汩汩涌出红血,白羽神情严肃地紧紧盯住屏幕。

杀死狗的人是冷血之人,能和她配对的也一定是个冷血杀手。经常流鼻血的人也一定要找个同样鼻子跟关不住的水龙头那样淌血的人结伴,电影中的人们病态地寻找彼此的共同点以求得安心。


“艾莉卡会选择什么呢,如果要被送进改造室变成动物?”

男主角将杀死哥哥的凶手打晕送进变形室变成动物一幕后,白羽温软的声音配合影片阴沉的配乐在我身边响起,她有时称呼我八重垣,有时叫我名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猫,然后反问她想要变成什么。

‘我没有想好’,她说。我以为她会说兔子、狗、金鱼之类的。

后来我们玩了这部电影官网上衍生的测试游戏,我被精准定位了猫科动物,白羽的则是猫头鹰。喔……睿智又沉稳,安静,倒也很像。

如果测出来是蝴蝶那该多好玩啊。


“改造剩下的血和器官会用于医疗,边角料皮肉骨应该会被拿去做香肠还是做香皂吧”,我说,她听了我的话像是联想到了那副血糊糊的场景,不悦地缩了缩肩膀。


“别担心,白羽像是能轻松从酒店出去的人呢,进去就像度假一样。”

也不晓得她有没有自觉,虽然有点交际障碍,但温柔及人格魅力完全能抵消掉这些,她有吸引别人的能力,之前的两位amitie可是围着她团团转,我也曾经误以为过千鸟和她的关系,千鸟也误会过我,即是说,她和谁相性都能很好,是万能的溶剂。


“那么,生性乖僻的八重垣同学就危险了。”,她听出我话里不怀好意,对我的称呼变了。


“对啊,绝对会变成猫吧。因为我逃不出去嘛。”,我笑笑,不予置否,但当和她对视到的时候,我笑不太下去了。把自己代入到那个世界入戏太深的白羽不知道想了什么,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表情无言地注视着我。是想到我变成猫后剩下的部分被丢弃吗?


我呢,其实很怕她露出这种表情的,印象中见过几次,那里面总是带有太多惹人怜爱的因素,会急剧动摇我的内心。我和白羽的友人关系就像和谐的天平,我不想去打破平衡,失衡意味着崩坏,我已经足够尝到崩坏的滋味——


“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吧,变成动物。”

“是啊,那又怎样。”

“艾莉卡同学比较想变成动物?”

“不……除非最后的必要,虽然经常自称猫,但我还是更喜欢当人类。”


…你想说什么呀。


“难道说你想要和我配对吗?”,我露出猫的尖牙。电影中成为孤魂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触犯禁忌相恋了,女主角被弄瞎双眼,他们正在和所有配对者一样在彼此身上找寻共鸣。


白羽出乎我意料地没有反驳我,也没有过度羞涩的反应,她的严肃感染到我,我也正襟危坐起来。

“……饲养艾莉卡感觉非常麻烦呢。”

“我是人的时候就很麻烦,变成猫说不定更甚。”

“那请你维持人的形态。”

“哦?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的要求可不只是共同喜好那么简单呐。”


男主角和失明女主角在某处咖啡馆落脚,男主角问了侍者要了牛排刀,他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锋利的刀尖与眼球只有一纸之隔,汗流浃背。

没错,这样世界需要更加决定性的共同点,是类似契约的东西。


“——你愿意废掉你的双腿吗?”


沉默良久,白羽是个在有些事情上严肃认真到过分的人,她真的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虽然这单独拿出来看很可笑,但在这个环境下我笑不出。


我现在像被抽得摇摇欲坠的Jenga。


——拜托,不要迫我。


白羽点了点头。

“我愿意。”


“喂…不要和我开玩笑,你知道——”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在想,假如我能变得和艾莉卡一样,处在艾莉卡的角度的话,就能体会你的心情,你的自虐风玩笑了……”

“我是说,我在开玩笑。”

“可我没有。”

“不,白羽,”


摇摇欲坠的积木大厦被抽走最后一块保持平衡的木块,轰然崩塌。


我在开玩笑的。

……我怎么舍得让你也丢掉双腿?这样的天罚我一个人承受就足够。


好吧。


好吧。


我也必须做出回应了。



‘恋情这个东西,有很长的潜伏期,这一点颇像伤寒病。潜伏期的种种不适,在发病之后才会清楚地表现出征兆来。其结果,发病者能体会到,全世界的问题,无不可用伤寒病的病因加以解释。战争爆发了,他一边喘息一边说:这是伤寒病。哲学家为解决世界之苦而伤脑筋,他一边发高烧,一边说:这是伤寒病。’


影片结束,近乎全黑的片尾让整个房间再度暗下来,我压到她身上,辩说这是腿脚动弹不得,这是伤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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