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下

正好休息，林麒让大型犬带着去孟婆庄那边调了下秦秀麟的资料，居然也是园林专业，研究生在读，还是林麒的学姐。

“缘分啊！”大型犬捧脸双眼闪亮。

秦秀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爸妈去学校帮我办手续的时候，正好遇上你家的人也去办手续，一起吃了顿饭，好像觉得很合适，就决定给我们办婚事。”看一眼林麒，又补充道：“昨天他们还一起吃的晚饭，我也在。”

这话里有隐瞒，只有单纯如大型犬的那种家伙才会相信世间有缘分这回事。但林麒也没心思在这上面纠缠，就算秦秀麟说的是假话，结婚证也是真的摆在那儿，要么接受现实，要么打个几十上百年的离婚官司。林麒叹气，自己死得冤枉，婚也结得冤枉，大概就是这份待遇不错的工作还算安慰。

林麒带着人去小院那儿见了两位老板，让秦秀麟也签了合同，再留下大型犬给孟老板，两人一起去看家具。幸好当初选的房子够大，只是有些东西得重新买，秦秀麟一眼看中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店员在一旁使劲劝说最近活动打八折还送一张简易餐桌，林麒本想买个高低床分开睡，想想还是对一米八那张点了头。然后又去超市买点日常用品顺便认认路，秦秀麟挑了玻璃的情侣对杯，捧着小心翼翼等林麒意见，林麒想到那张一米八的大床，反正都让步了，再让一点也无妨，还是点了下头。等东西运回家，两人合力收拾好，秦秀麟说去弄点宵夜，让林麒先去洗澡。

林麒洗澡出来，就看见秦秀麟穿着背心短裤正满心欢喜扑在一张一米八的大床上打滚，下意识松了手让毛巾盖住眼睛，径直走到阳台吹干头发，靠在栏杆上转过身，看着玻璃门内隐约的身影发呆。凭心而论，秦秀麟长得不错，即便是和几位老板比起来，性格也温柔，尤其是和几位老板比起来。或许父母的决定也没错，别说人了，一个鬼独自过上三百年，大概也会寂寞到死，所以自古以来，能离开地府的鬼都爱去人间找点乐子。

……我居然那么快就接受一个鬼了？林麒沮丧地捂住脸，单身鬼的鬼生简直难以用常理解释。

玻璃门被拉开，秦秀麟走出来，靠她身边站着，“……我煮了汤圆，等冷一点你记得吃。”

林麒点头，“好。”

秦秀麟双肘支在栏杆上，下巴也搁在胳膊上趴着，“对不起。”

林麒从毛巾底下看见秦秀麟投来的目光，莫名有些心慌，“嗯？”

秦秀麟撩起一侧的头发别在耳后，笑得极其温柔，“没什么。”又直起身，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林麒的耳垂，“谢谢你，小学妹。”

见秦秀麟返回了房间，林麒急忙转过身去看忘川的白雾，整张脸都滚烫起来。

洗了碗，林麒坐在新买的沙发上看着地府新闻，孟老板和大型犬因为替人证婚上了头条。真是超级无聊的地狱。做鬼的时间太长，十之八九的鬼都有拖延症，又没什么娱乐，只好拿孟老板和大型犬的日常当新闻发。

秦秀麟洗完澡出来，单穿着一件特别长盖到大腿的黑色细肩带背心，擦着头发走到林麒身旁坐下，小腿贴着林麒的小腿，触感温凉。

一米八的床其实挺大的，两个人躺下去中间还可以再睡两个鬼。秦秀麟皱着眉，去衣柜里拿出一只等人高的大白毛兔子搁在床头，再躺下去试了试，这才满意地点头。

林麒躺在一边看着报纸，偷眼看秦秀麟脸上的表情，忽地松了一口气。多一个人，好像是多了一点儿家的感觉。人这种东西，就算变了鬼，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有变。

种田其实是技术活，反正体力活有锄头各种工具自己动手，林麒和秦秀麟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怎么种才更高产，以及如何种出更好看的忘忧花，虽然后面这项只出于某人的私心——她生性风流又大气的老板挥一挥衣袖，“只要她喜欢。”

而被讨好的人未必开心，那双桃花眼里永远未满，什么都是未满，即便老板竭力讨好寸步不离。

这天林麒从田里回来，满脚泥，走进院子正好看见秦秀麟和桃花眼正坐在一起说话，秦秀麟一见她进来就急忙起身去打水。林麒坐下来，也懒得再去找杯子，直接用秦秀麟的杯子喝了茶。

桃花眼瞥她一眼，忽地低头一笑。

林麒没多看她，埋头吃点心。

桃花眼按住她的杯子，“怕我，还是怕老板？”

林麒没抬眼，轻描淡写道：“……学姐记性不好。也可能睡过的人太多，不记得我了。”

身后一只水桶打翻，泼了一地的水。秦秀麟没等两人说话，又急忙忙转身回去，“我……我再去打一桶来。”

林麒没回头，只拿了茶壶倒水，细细一线从指缝里倒入杯中，杯身滚烫得再捏不住，桃花眼只好松开手里的杯子，仔细认了认林麒，轻笑出声，“哦，之前一直绷着那张死人脸，还真没认出你来。”

林麒拿回杯子，喝了一口热茶，“学姐不也是吗？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来。”

桃花眼垂了眉目，那半满的什么似乎要溢出来。

林麒起身去迎重新打了一桶水回来的秦秀麟，没主动接过水桶，只示意秦秀麟倒水出来给自己冲干净脚，穿好鞋袜，牵了秦秀麟，看一眼桃花眼，大约还是于心不忍，又道：“……既然不能回去，有些事学姐也该忘记了。”

桃花眼问：“……你忘了吗？”

林麒点头，“大半年了，想不想忘，都得忘。”

满忘川的忘忧花，孟婆庄的甜汤，日子过得再久一点，林麒就只是个简单的符号， 序号一零零九七九三六，不再是人间的谁。只是话一出口，便感觉到秦秀麟拽紧了自己的手。林麒转脸看她一笑，又对桃花眼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这人想事比较直线条，向来也有点目中无人，但这一点想来要比学姐好。”

桃花眼忽地又一笑，极浅极媚，像极了忘忧花，纤细艳红，“……你怎么知道我是断了呢？”

林麒一怔，随即想明白过来，一时感慨起来，“……您还要等？”

“人活着总会死。”

桃花眼的眼里一抹放肆得意，“现在最好不过，我有一生陪她纠缠。”

离开小院，林麒的情绪都有些复杂，干脆和秦秀麟去忘川散步，岸边有船夫歇着，都盖着一身黑认不出是不是上次提醒她的那位。

林麒牵着秦秀麟，盯着忘川里的倒影，良久后才解释道：“我喜欢过她。但那是还活着的时候的事了。”

秦秀麟听明白了，头偏过来靠林麒肩上，“对不起。”

“我当年告白认错了人。”

林麒笑，有眼泪滑落忘川里，一沉到底，表情都未见得太难过，“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遇到了你。”

刚上大学，被同学拉去去参加社团活动，刚好在开年级舞会，两人一组翩翩起舞。林麒被人抓去当舞伴，一双桃花眼流转多少情意没有半分在她身上，嘴里还能甜言蜜语“呀好可爱的小学妹我好喜欢你”，可是看着这双眼睛要多有定力才能不徒生爱意，是啊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枉然，越是知道这点越是无法自拔，只好用大学不过四年来自我安慰。对方毕业后果然永不再见，最后一次听得她的消息似乎是失踪了。毕业那年学校校庆，晚上也有舞会，林麒喝得太多，拉着一个同样有双桃花眼的人愤愤不平，一路跌跌撞撞逼近对方，按到墙上，“这种距离这种情况，谁都会面红心跳，这才不是喜欢，我好不容易才搞懂的，你们人类怎么随随便便就说喜欢！”

被当成了别人的秦秀麟眨眨眼，忽地一笑，温柔地吻住林麒，良久后蹭了蹭脸又把下巴搁到她的肩上，“我敢肯定，这是喜欢。”

看着那滴泪落入忘川，秦秀麟牵紧林麒的手，“知道你认错人，可等了大半年你还是一见我就逃，都不等我解释一次我没有在开玩笑。还想着人生海海，反正你追人是没机会，不如等我来追你。没想到你就死了，没想到我也死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神秘意愿，天上地下，我都得追到你才行。”

晚间的第一通鼓已经敲响，忘川上飘起白雾，船夫和小舟滑向白雾深处，像本来就属于这片白雾一样，黑白渐渐融为一体，再也不见。

“先斩后奏是不太好，但要等到你想恋爱，可能我已经投胎了。活着错过一次，死了就不想再错过。”秦秀麟握得非常用力，“既然你已经记得我，我不会允许你再认错人了。你是我的，我不会放手。”

孟婆庄生意一直很好，人间分店的生意也不错。就是自老板带头，底下员工没一个直的，于是被小鬼们私底下管这儿叫了百合庄，甜汤改叫百合汤，忘忧花也起了外号叫忘忧百合。反正岁月悠长，名号由来迟早有人会忘，最多上了今晚地府新闻。

人生苦短，最荒唐的是爱，最不荒唐的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