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某无节操的刺猬 于 2016-9-2 01:42 编辑

（九）選擇

「小梨子和那孩子合好了吧。」

「合好了呢。」

留意到小千歌和小曜不是用疑問的語氣，我移開原本停在書上的視線望向她們。

……兩個人擠在一張椅子上不覺得很累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不過，「妳們怎麼知道？」

「因為嘛，」千歌笑彎了眸子，總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氣息，「小梨子的心情全部都寫在臉上了。」

「別因為這樣就胡亂猜測啊……」

「但就是猜中了啊！」

雖然被兩個相處越久越覺得像是笨蛋的人調侃很不甘心，但要反駁時仔細想了想，關於這件事，也得歸功於她們才對？

如果不是小千歌的話，我恐怕直到現在還沉溺在可能被討厭的消極狀態。

於是又改口，「不過，其實有很大的部份，都是妳們的功勞，得好好向妳們致謝才行。」

「欸？真的嗎？！」千歌難以置信，「吶、吶！我是不是可以稍微要求一點任性的獎勵？」

「關於那個……我很抱歉。」

「讓我先說完嘛！我什麼都還沒說啊！」她鼓起雙頰，不情願地悶聲道：「實在不行，教我這個也好啊。」語罷，她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本書擺到眼前。

高中的……音樂課本？

「我看，別往那個方向想比較好……」

「欸？行不通嗎？」她扁起嘴有些失落地看曜，從她那換得安慰的聳肩和苦笑。

「明明覺得是個可行的辦法啊……」

我忍不住挑起嘴角。有時候真抵不過她們呢。

「怎麼說，」我故作不經意想起，「果然還是先要有詞吧？」

「詞？……唔……也對！」千歌握拳擊了下手掌，恍然大悟，「先有詞才能譜曲嘛！」煞有其事地點頭著，她突然頓了一下，看向我眨了眨，紅瞳驚喜交加。

那張美術部的申請單，似乎在不經意間被少有冒失的我弄丟了。

「也就是說梨子妳願幫我們囉！」小曜激動地一下從小千歌身旁探出身。

我沒有肯定也沒否認，只是笑著聳肩。不過我想答案彼此都很明瞭。

「那一起來想詞吧？」千歌按耐不住，湊過來繞到我身側，似乎不打算給我拒絕的機會，她道：「因為是小梨子提出來的問題，所以妳必須一起想辦法才行！」

現在聽起來，這番話也不再那麼強人所難。或許是自已某些地方正在悄悄地改變吧？令人難以置信，自從認識了那孩子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不再那麼絕對了。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開始吧？」小千歌是標準的行動派。

「今天？」

「不能嗎？」

「恐怕……是的。」我擰了下眉。並拿起掛在桌旁的書包準備起身。

「欸？？小梨子太狡滑了啦！」

「抱歉抱歉，今天是真的沒辦法，改日好嗎？」儘管我試著想讓這些話聽起來更有歉意，卻還是讓著急和興奮的情緒悄悄透露了出來。

不得不承認，但我想，都是我太期待的原故。

「小夜！過幾天，一起去買繪畫用具吧！」前些日子與小夜在結束通話的前一刻，我衝動之下提出了邀請。或許是為了彌補第一次顏料罐破碎的遺憾，也是不願讓相似的窘境發生，總之，我想這麼做──和小夜一起出門逛逛。

我掂了掂鼓鼓的書包──兩把雨傘、創可貼、沼津的地圖，雖未必萬全，但用來對抗小夜的「不幸之力」吧？

「哦？是和那孩子約好了吧？」小曜冷不丁開口。

我登時雙手一僵，手裡的書包不小心掉到了桌上。

「呵呵，完全被看透了呢，梨子。」她賊笑起來竟和千歌有幾分相像！

「都說了，別因為這樣就胡亂猜測啊！」

「YOSORO！」無視我的辯白，小曜做了一個敬禮的姿勢，燦笑道：「那麼今天不打擾了梨子，讓妳朝著津島同學的身邊──全速前進！」

啊啊，完全被當笑話看了，真是的……！！

即使不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臉現在一定紅透了，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我再次拿起書包草草地和她們道別，逃離那樣詭異的氣氛，一路未停直接走出教學大樓。

跨出大門的那刻，一陣涼風徐吹正好拂過面，我吸了一口空氣中蜜柑味的香甜，鬆了口氣。

滿心期待著等會將要和那孩子碰面。我想，這時候要是哪位神明突然跳出來說「瞧！這都是吾功勞哦！」，我一定毫不猶豫信奉祂。

無關緊要地想著，我走在往公車站的石砌步道，經過即將入夏已凋零得差不多的櫻花樹，懷念似地又看了眼第一次見到小夜時的那顆櫻花，仍記憶猶新。

突然──

「嘶！梨梨！」

彷彿幻覺一般的氣音從身側傳來。

「嗯？」我愣了愣，尋找起出聲來源。

那個蹲在矮樹叢中，頭頂著樹葉和細枝的人影──

「小、小夜？」

彷彿是在進行埋伏，她抱著書包縮在樹叢中，微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驚喜的心情是有的，但我想我是習慣於她總是無預警地出現。反而更在意她一頭葉子的模樣是不是剛從樹上摔下來了……

「妳在這做什麼？」穿著制服帶了書包，是指她今天一直待在學校？

「呵！不需大驚小怪的！」她倏地起身，幾片葉子又從她頭上飄下，「吾、吾只不過是剛好來這附近，進來晃晃罷了！」說完她若無其事地攤手，書包卻碰一下應聲掉在地上。

「噗哧！」我掩嘴一笑。

「區區一個使魔不準笑！」小夜嘴上腦羞地說道，但仍老老實實去撿書包。就在她彎腰準備再起身時，我讓她稍微停下，並伸手拿掉她頭上的葉片。

「下次請小心一點啊。」我柔聲道，隨著我的動作時有時無點頭的她有如小貓一樣溫馴可愛。

彈開指尖最後一片綠葉，我順勢理了理那烏黑的髮絲，滿意地打量，「這樣，應該行了。」

「唔──嗯呢，謝、謝謝了……」

「那我們走吧。」我推估了一下時間，記得這個時段正好會有一班車經過。幾步後發現身側無人。回頭望去，小夜愣在原地，紫眸歛成半月，不知名的情緒沉澱在其中。白皙纖細的手掌撫上柔順的黑髮，卻又不像是確認是否還有樹葉殘留。

「小夜……？」

聞聲她肩膀頓了頓，紫色的眸子一瞬一瞬，又恢復到原來的表情。

「怎麼了嗎？」我問。

她忙不迭地搖頭，小跑步跟了過來，停在不近不遠的位置。我並未特別在意，也許這就是她認為恰當的距離。

大概是面對整天的課程覺得累了的關係，一上了公車小夜便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支著下巴眺望著窗外，不發一語。

畢竟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嗎？長假過後面臨開學，因為在假期的作息和學校不見得相同，有些人會感到格外的疲倦，通常需要一些時間適應。

小夜也是偶爾才來學校，不知道情況如何？和朋友及同學聊得開嗎？空下的課程銜接的如何？

本想問的，卻又不想打擾到她的休息，還是決定等到了美術用品店再開口吧，這樣也顯得自然些。

「我……在外面等就好了。」

然，到了店門口，竟冒出了一句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發言。

「妳看，我對這些一竅不通不是嗎？交給梨梨就好了。嘛，不過是塗鴉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何必勞吾親臨？」

小夜做出那近乎違反人體常理的剪子手，放到那雙紫瞳邊。

「可是……」

還沒說完，她突然板過我的肩，連推帶勸著讓我向前，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她推入店內了……

店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這裡，我緊張地回頭瞄了一眼，那位肇事者不關己事地背向著店裡的一切，相比我從容不少。

奇怪，也太奇怪了不是嗎？前天晚上還興高采烈地討論，今天卻一反態度。

我頓時有了她是否對那天顏料罐碎裂的事耿耿於懷的念頭。

即使眼前是琳瑯滿目，我也無心細心挑選──想趕快解決完眼下的事到她身邊──姿意挑了些大致會用到的東西，原本的預期是怎麼已經管不著了。

結完帳出了美術用品店。便見小夜雙手環胸垂著頭，眼裡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專注到連我已經走出來都沒發現。

「小夜。」

「欸！」

我不過輕輕一喚，她竟嚇得往旁邊跳了一大步。

不對勁──我幾乎肯定了。

「梨梨已經好了嗎？」

「嗯……小夜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關切道。

小夜立刻擺手，連忙否認。這樣卻使她的行為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想這不是辦法，於是改口道：「小夜還有空嗎？」

應該根本沒料到我會這麼問，她愣了一下，點頭。

「嗯，沒有特別安排。」

「那再多陪我一下吧？」

我順理成章的帶著她前往我將去的目的地，一路經過了熟悉的街口。我眼明一下認出那個地方，兩人撐著櫻色的傘在那躲雨的情境從腦海閃過。今天店家是開著的，原來是一間甜品店。

改天和小夜一起去光顧吧？她喜歡吃巧克力蛋糕。

暗自瞄了一眼，她目光也落在那，神情卻不怎麼自然，紫眸中隱約有種惆悵的意味，張口但馬上又緊抿起唇，欲言又止的模樣使我越發心亂。不禁想加快腳步。

如果是那裡的話就能坐下來好好談話了，即使屆時她開不了口，至少我能做到靜靜地陪在她旁邊。

約莫五、六分鐘的時間，我們走到了一座社區公園的入口，這是我拜訪津島家時偶然入過，覺得是個寫生的好地方便記下了。

現在這個時間點只有少數幾位散步、慢跑的民眾，偌大的公園顯得空曠了些。我的視線掃過，竟在最後看見一隻令我瞬間激起一層鳥肌的生物──

狗……大型的狗！！

雖然繫著繩子，飼主緊跟在側。但注意到牠吐舌呵氣時露出的那口白森森的獠牙，我下意識退了一步，並嚥了嚥口水。

「梨梨？」

「嗯？？！！」

我從牠身上強行拉回視線，對上小夜不解的眼神趕緊隨手指著一處離那裡較遠的長椅。正好那後頭就是綠地草叢，上方有棵大樹可乘蔭。

「那裡，我們先去那裡坐著行嗎？」

即使一臉迷惑，她仍問也不問就點頭。這讓我異常的欣慰，原來她是這樣信任我的嗎？

兩人坐到長椅上，我放下書包，小夜一下子又進入恍神的狀態，她焦躁不安的情緒更加明顯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要兩個人獨處，四周一安靜下來，她就會特別不安分，剛才在公車上之所沒注意到是因為她背對著我望向窗外。

「那個啊，我打算以後來這裡寫生。」我突然說道，並看向她，「小夜想要一起來嗎？」

「寫生？」她臉上閃過一絲欣喜，但才剛脫口，瞬間又想起了什麼，頓時擰起眉心露出了掙扎的神情，紫眸也跟黯淡幾分。

苦惱的表情一點都不適合她姣好可愛的臉蛋。

「……還是算了。」不同於先前直率的拒絕，她彷彿是在沉痛中給出答案。

事到如今我還怎捨得放下？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就在這裡。」

我放輕語調，極像是在對孩童耳語，不是問怎麼了，只是告訴她，我能做個聆聽者。

小夜沒說什麼，靜靜地望著自己的腳尖，放在身旁兩側的手焦慮地用指頭摩娑著長椅。

半晌，她一聲輕嘆。

「我，不總是一直麻煩梨梨嗎？……老說一些奇怪的話，又那麼孩子氣……無形中一定給梨梨製造了很多困擾吧？而且……」她陳述著，指上的小動作驟然停住，肅然的嗓音比平時尖細清越聲音一比更顯低穩而成熟，「而且我……」

隱約中，我只聽見幾個糢糊字眼──是「……害……怕」嗎？

「……總之！不想給梨梨製造麻煩啦！」她突然提高音量，我因此中斷了思考，「因為我的事讓妳困擾什麼，我才不要！」

我眨了眨眼，反覆咀嚼她話，有很多想法，也有想安慰她的話，這些念頭在腦子裡聚集，最後我卻只能說出一句──

「是這樣啊。」

她因我過分平淡的語調一呆一愣。

「一開始，是覺得挺奇怪的，還有點小困擾沒錯……」我面不改色，身旁的她面色已經蒼白，卻還是努力裝作沒什麼很認真聽的模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確切道：「但是，多管閒事的是我、要求立下『契約』的是我、開口邀請的是我、說好一起復原星空的是我、答應有朝一日要彈鋼琴給小夜聽的是我──這些，全部都是櫻內梨子自己所選擇的──那麼，真正使對方感到困擾的人，難道不是，『我』嗎？」

「才不是！」她的反應比想像中更激烈，整個人都站了起來，慌張中帶了些可愛的笨拙，「這不是梨梨的問題！……再說了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是吶，這也不是小夜的問題！」

趁她還沒反應我接著道：「我也根本不在乎那些。不，說不在乎並不恰當，我『非常』在乎，因為這是關於小夜的。因為這是我所選擇的。」

我直望進那雙因主人情緒變動而渾濁的紫眸，漾出一抹笑意。

嗯，小夜，是我所選擇的。

莫名自信的聲音心底低喃，我甚至搞不懂自己為何有這樣的念頭。

小夜立在我面前發愣，不知所措地注視，令人想撫平她眉間的皺痕，她似乎還處於掙扎之中。

「所以，」我沉下臉，故作慍色道：「下次要是敢因此質疑我，我會生氣的！」

「……」

她睜大了眼，錯愕的紫瞳滿是難以置信的意味。臉上染上了一層薄紅。終於，像鬆了口氣，露出自然純真的微笑，輕柔的嗓音像隨時都會消失在風中。

「嗯，不會了。」

「那麼我們說好。」

「我……吾夜羽不曾食言！」她瞬間變得高傲地說，又回到了平常熟悉的感覺。

我心裡一陣舒暢，尤其無法控制嘴角的微笑，伸了伸懶腰活動筋骨。背起書包站起身，見此時天色尚早。不知道折回去那間甜品店如何？

剛要開口，突然被一個侷促的聲音打插。

「停下來啊！！」

「梨梨……！」小夜透過我向後看的眼神微微一變。我不禁回頭。

那……那是……！！咿──！！

狗！沒有繫繩子的狗。啊不！那斷成兩節的繫繩其中一部分還準確地扣在牠的項圈上。但不管如何，牠不再被外力拘束，正姿意地往目的地全速衝刺──

是這裡啊！！

我回神冷汗已經沁濕了半件制服，依稀中傳來粗重的喘息聲，我很快意識到那聲音其實是我自己發出的，劇烈的心跳像要衝破喉嚨。

「汪！」

別，千萬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要過來啊！！！」

完氣放棄思考我頭一個反應是抓住距離自己最短的「東西」並死死攀上。

「梨、梨梨！！」

耳邊傳來小夜刺耳的驚叫聲，大概是為了抗議我無意間差點親手把她勒昏的行徑。相當於被一個自己的重量猛然壓上，小夜接住我的霎那身體的平衡便遭到破壞，往左邊傾倒。

眼前狗主人奮力一撲手正拉住斷掉的繫繩阻止牠前進的畫面迅速翻轉著──那一刻我抱住小夜的動作已經毫無意義了，但滾在一起摔成團已成既定事實。

碰！

「痛！」「嘶！」

我與她雙雙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聲。混亂中只感覺左手臂被長椅的稜角重重一刮，隨即我便摔在一個軟中帶硬的東西上。

沒來得及去查看小夜的情況，我揉著左臂坐起身時，突然衝過又瞬間被拉回去的黑色鼻子差點讓我重新躺回地上。竟只與我的臉相距不到一個手掌的距離！

「十、十分抱歉！！」

狗主人攥緊過短的繫繩連忙致歉，眼前的大狗吐出舌爬著地面，還想往這裡撲，尖銳的爪子在黃土地抓出一道道痕跡。

我瞬間又是一股惡寒，臉色刷白。

「不、不、沒事，我、那個……請你先將牠帶走！不管怎樣請你先帶走！」

太近了！這個距離太近了！

狗主人見拖著短繩不是辦法，就直接把整隻狗抱起帶走。臨走前又說了許多道歉的話，我沒能聽進多少，只是不停慶幸太好了。

我手仍抓住左腕，有種灼燙感好像更加突顯出來，瞥了一眼，沾染沙土的淺米黃袖上有一點紅斑，估計是剛才一刮布料和肌膚強烈摩擦，擦出傷口了。

索性傷口並不大，劇烈的灼痛漸漸化為陣陣刺痛。我顧不得更多，僅僅是握住傷口。

「小夜？小夜！妳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沉默的氛圍令我不安，我向後頭看去，手碰到美術用品店的袋子，彼此的背包落在地上同樣沾滿了塵土。小夜半跪在地上，手撐著身子，除了弄髒了衣服，人看起來並沒什麼大礙。

我心裡著實鬆了口氣。

「太好了，妳沒怎樣……」說著，我與她的眼神正對上。

那瞬間，我頓時感到一陣冰冷。從四肢到心臟，全部。未道淨的關心也凝結在喉。

「小夜……？」為什麼，會用那麼陌生眼神看我？

「已經夠了──」

她烏黑的瀏海蓋去她大半的神情，形成一塊陰影。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和剛才的冰冷簡直是雪上加霜。

「已經，不想再見到梨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