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仲月羽 于 2016-9-4 21:55 编辑
藏秀-三年约 其二
回来填坑了,决定把这篇交待清楚了,估计比原定要多好多章节,就不分上中下,而是按照一二三这样来了,这节补完前面花羊剧情,有兴趣可以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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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泓总是喜欢那一抹红色——确切来说是她初入藏剑山庄之前见到的那一抹红。
她是个孤儿,虽然冠了“叶”姓,但也只是沾了师父的光而已。
至于再久远之前的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属于她最初的记忆只有一片空白,以及……那一抹红。
她睁开眼,初入眼帘的是那一片燃烧的火红。
火舌吞没了整个村子,冲天的气焰直窜云霄伴着呛人的浓烟。
她缓不过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就着一股灼热窒息的感觉埋头低低咳出几声。
“醒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一只手搭在背后为她捋顺了气。
“你头上还有伤,不要乱动。”
随着这句话,她转动下眼珠,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那是双并不算宽厚的肩膀,高高的马尾束在身后,三千长发妥帖地垂在腰前,随着那人的走动一晃一晃,与那身玄甲红袍一起,深深地晃入她的眼里,成为她所能记得的第一件事。
之后她才知道,救了她的人是位天策将士。
而那些都是后面过来的人告诉她的了。
那人叽叽咕咕说了很多很多,有关于她所在的小村庄为什么会受到恶贼袭击,也有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到底怎么样了。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进去,只是坐在屋檐下,一前一后摇着腿,看着那一地夏日的阳光发呆。
那人说着说着总算是说累了,最后才将问题抛还给她。
“那么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日后要怎么打算?”
她闻言,抬起头,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那人看了她许久,原本话说个不停的人难得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不知道到底看出些什么,眉眼轻轻弯了弯,越发柔和,躬身蹲在她的面前,轻轻拉起她的手。
“若是没有地方去,便和我一起回家吧。”
于是,她有了一位师父。
那位聒噪的藏剑姑娘据说是个极其不靠谱的师父人选,起码当初救了她的女将军是这么说的。
但是清泓就是喜欢她。
忘了说,清泓这个名字也是藏剑姑娘给她取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并没有问。对她来说,即便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她也喜欢——正如无由得喜欢那名藏剑姑娘一样。
毕竟,那是一位……第一个对没有过往的她那么好的人。
所以,师父要带她回家,她就乖乖的跟她走。
“你自己都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临行前道别,将军听完藏剑姑娘的陈述,当着她的面长长叹出口气。
那姑娘瞬间不高兴了,瞪大个眼睛,气鼓鼓道:“你说谁是个孩子!也不看看平时是谁来照顾你的,况且我要收徒弟和你什么关系?”
将军适时闭上嘴,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奈中尽是温柔。
她侧过头,接触到清泓眼底的不安,脸上表情轻柔了几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下。
“你既然决定,便也不必在意我说的这些……好好照顾自己就是。”
再后来吧——
嗯……
再后来,在回藏剑山庄的路上,师父把她弄丢了。
扬州城中人群接踵,清泓一个人站在其中,一时间迷茫极了。
师父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一会这里看看,那边逛逛,看到热闹就凑上去围观,不经意间就和她走散了。
她看着眼前人来人往,不知自己该当如何,虽置身人群,却更像抽身其外,茫茫然不知何所去——正如浮萍一般,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去往何处。
哪里都不会需要她。
天上日头正好,碧空如洗铺开一片沧茫。
她抬头看了看,只觉得那日光实在有些刺人,刺得她眼睛酸酸胀胀……有些想哭。
但是并不可以哭啊……
她仰着头,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坚强。
只是那眩目的阳光刺在她眼里,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清泓蹲下来,小小缩成一团,咬牙努力将几乎要出口的哽咽给吞回去。
然后冷不防,视线忽然里蹬出双红色的翘头履。
“你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她微微一愣,再次抬头,只能在逆光中看到一道小小的剪影,盖在她的头顶。
“难不成……你也被师父丢下了?”
开口间,那人也在她面前蹲下,慢慢露出张和她一般同样稚嫩的面容来。
来搭话的小姑娘是扬州西湖一畔七秀坊中的弟子,她随师父师姐一起进城,中途自己悄悄溜了出来。
“但、但也不是我的错,师父一心只想让我们在少年比武大会上夺魁,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动刀动枪的,况且还有师姐在……不就没我啥事了嘛。”她给清泓说明了一会,慌忙插入一句掩饰。
“所以,都是师父的错啦。”末了,她踢开块小石头,嘟囔一声:“都跑出来这么久了,还没发现吗……”
这一定…也是如她一样,相当的……喜欢师父吧。
清泓坐在旁边听了,默默地想。
“那么你又是如何?”
清泓被这个问题甩得猝不及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女孩等了一会,也没想着深究了,一蹦一跳到了清泓身边挨着她坐下来,高高地荡起双腿。
“好了,也别这个表情,我不问就是。况且……我都没哭,你一副快哭的样子干什么?……喏,这个分给你吃,别闷着张脸了。”
她一下子就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塞到清泓嘴巴前,糖衣戳在她的唇上顿时把她吓懵了。
她呆愣地看了眼前人几许,看着小女孩乌黑明亮的眸子,迟疑片刻,才怯怯咬下一颗。
酸酸甜甜,意外的好吃。
她咀嚼了几下,看到小女孩希冀的目光时,终于扬起嘴角,冲她微微一笑。
再之后,又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沉,远处的湖面上几艘画舫游荡,两人终于被各自找来的师父领走。
“以后有空可以随时来找我玩啊!”
清泓趴在师父的肩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和她师姐一同被人牵在手里,远远冲她挥手。
她看了许久许久。
“清泓?怎么一直在发呆?”
她想了一会,闷闷把头埋在师父的肩膀上:“师父……你说我可以当她的朋友吗?”
师父听了这句话跟着愣了一会,随即大笑出声:“说什么呢,你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清泓懵懵懂懂。
已经……是朋友了吗?
那么她们以后是不是可以成为更好朋友呢?
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又看向那个渐行渐远的人。夕阳下小小的身影被拉得老长,伸手仿佛就能触及。于是她伸出手,对着远方作为回应也挥了挥手。
“再见哦。”
此后多年里,两人当真成为近乎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她从山庄这侧去寻她,走过一片清歌妙舞终于挑了处僻静的所在默默看她高台上练舞。
她也会反过来带她去游湖,两人乘一艘画舫共赏一路丽日风光,阳光洒出一湖的粼粼波光,倒是说不出的惬意潇洒。
偶然有之,她会被她拉上摘星楼的楼顶,对着远方一个个数着哪里是忆盈楼,哪里是……
再之后,当年那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早已长成亭亭少女,但那年街头的那一道身影却再也没有从她心底抹去。
深深地,藏了很久……
很久。
叶清泓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迷糊,罩在头顶上的阴影晃了几晃不一会就移开了。
初入眼的日光当即刺得她重新眯上眼睛。
“醒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叶清泓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她重新闭上眼,闭了一会,还是觉得倦得很,只用鼻子哼出一声作为肯定。
那人笑笑:“我到处找不到你,就想着你一定又跑这里来了。”她顿了顿,话语中透出分无奈:“你也是,爬这么高来打盹,就不怕着凉了吗。”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便是脑中已逐渐清醒,叶清泓还是不想睁开眼:“若是换了别处只怕没这么清闲。”
那人继续笑:“也是,藏剑弟子中也就你敢这么大不敬的天天来爬这楼外楼,倒让我一顿好找。”
她也跟着笑:“真是不好意思,劳烦你无事陪我在这傻傻坐了这么久。”
“你与我何必说这种话。”
“我不与你说这些,下次过来你又要一声不吭用袖子帮我挡一个下午太阳了吗。”
“好吧……还真是瞒不过你。”
“你便是人太好了。”
“……好吗?”
那人重复一遍,不知是什么复杂的心情,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错了?”她懒懒地窝在春日的阳光下,乍然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是微微挑起了眉,不想费太多气力去思索。
“三年前,我上纯阳宫祭拜师父……”
“师父?”叶清泓适时打断她,总算睁开眼,坐她旁边的是一位墨衣姑娘,眉眼柔顺,只一眼便让人觉得说不清的温柔。
叶清泓沉吟片刻:“嗯……你还叫他师父吗?他的骨灰都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你倒还一直念着他。”
“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只是将他当作恩人?”
“……”
叶清泓叹出口气,不再多言:“然后呢?”
“那年大雪我在山中险些迷了方向,幸得一名山门弟子相助,得以与她结为好友。”
“哦?这倒是少见,你平时对谁都是副好脾气,看似人人可亲,实则从不与人亲近,能得你称一句好友更是难得。”
“她与我年纪相仿,彼时都是少年心性,自然意气相投,况且……我上华山这么多次,她是唯一一个主动伸出援手的人,自然会待她多几分亲厚。”
叶清泓笑:“我说的就是你这一分亲厚来之不易,就连我也只是因着往日的情谊才得你几分优待而已,明明外表如此亲和,谁知内里却无情的很。”
墨衣姑娘苦笑两声:“你莫要与我打趣。”
“哈,哪里哪里,我也只能与你开这种玩笑了。”
那姑娘没有回答,轻轻一笑,目光却投向远方,似是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似什么都没在看,隔了一会,脸上终究带出一分怅惘。
“最后到底只有你与我活下来了。”
叶清泓不想与她继续扯这个话题:“你难得交了位朋友,是好事才对,何以这般忧心重重?“
她沉默几许,才道:“我年年上山得她相伴,心中自是感激,有时见山中清苦,日子过得又煎熬,故偶尔捡了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说给她听,却不知因此让她对那万千世界心生向往。”
叶清泓一下子也沉默了,良久:“那人是纯阳弟子?”
“剑宗一脉门下。”
叶清泓颇觉头疼:“我虽不入道,但也知道修道之人讲求清净无为,当守得灵台虚寂,心性纯正,克制外欲。你这一般于她修行可是大忌,你说的'错了'便是指这个吗?”
“是,亦不是。”那人说罢,皱起好看的眉:“那年她下山寻到我,陪我一同在江湖上游历,我们二人行至昆仑,却遭歹人污蔑,被当成为杀人凶手,引来浩气侠士的追讨。怪只怪我当时阅历浅薄,那歹人既是有心陷害,自然有能力让我们百口莫辩,而她为了保下我,一个人背负所有骂名,铤而走险避入那恶人谷……那之后再如何,我就不得而知,只是她心性单纯,平素又以助人为乐,不知道此一般对她会有多大打击。”
“你来就是与我说这些的?”
“自然不是。”那姑娘无奈笑笑:“但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无情,这种遭遇即便换作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不至于这般无动于衷吧。”
叶清泓扬起一边眉毛:“你是想要我同情她吗?但这江湖就是如此,难说个什么是非对错,亦不是只有正邪黑白之分,她想做个好人得先学着当个坏人,若不能早早适应,这江湖迟早容不下她。”
那人垂下眼眸:“但说到底,还是我对她不住,你说的不错,此番前来我也确实存了别的心思……”
叶清泓截去她的话头:“你有什么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吗?若是想让我帮她,一切免谈——我早说了那只会害了她。”
那姑娘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抬眼定定看了她几许,才道:“是谁说我要求你这件事?”
叶清泓不说话,不知为何,看到那姑娘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此番前来,我只是想求你帮我铸一柄剑。”那姑娘轻轻笑:“都说藏剑山庄以超凡铸剑技艺闻名天下,庄内弟子俱是侠名远播,义胆忠肝,想来对诚心求剑之人也断然不会三言两语就拒之门外吧?”
叶清泓扯扯嘴角。
但那姑娘却还在笑,笑容依旧温和可亲,眼中透着不同平常的狡黠:“况且故友相求,清泓如此心善,想来不忍心就这般残忍拒绝吧?而且依你心思同样也更不愿如此堕了藏剑山庄的威名,不是吗?”
叶清泓终于不能扯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不是吗?”
“哪里,最终愿不愿意还不是由你自己定,我又如何能左右?”
“……你根本是连心肝都已经染成黑的了吧。”
那墨衣姑娘只是笑,仍是一般温柔有礼。
叶清泓揉揉额角:“罢了,你如此劳费心机不就是想让我答应你吗?只是我这里能用的材料并不多,有几样怕是要出趟远门才能弄回来了。 ”
“无论如何,你愿意去就是最好的了。”那姑娘起身深深行礼。
叶清泓无奈一笑:“这个时候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她轻轻唤她的名字。
“——知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