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室里的钢琴声停歇下来,缓缓打开的红木制门上面,是室内切割分明的阳光。
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往常的声音,音乐室里陷入了死寂。
意外的反常,冬马偷偷睁看眼看了雪菜一眼,那边的人关上门后就站在课桌边一言不发,手里仍握着自己交给她的钥匙,似乎在想心事。
……这样反倒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感到违和的冬马复又将手指按在了琴键上,舒缓的曲子平静流淌。
迈动步子坐在不知不觉已成为其专属的椅子上,雪菜看着冬马穿着黑色校服外套的纤瘦背影,笔直如流苏的长发随着她按键的动作摇晃着,无论何时都如此吸引着她。
这是作为同类的吸引,身处于人群中央的雪菜与身处人群之外的冬马,有着人群无法理解的特质。
青春期敏感的内心即便是面对玩闹一般的挫折也会血流不止,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导致友情破裂,以孤独姿态来到陌生的峰城大附属的雪菜,总是被动的接受着周围的示好。
而现在,终于找到的重要的朋友,眼前之人。
绝不会为其他的事情而破坏这联系。
雪菜如此确信。
因为对于友谊的坚持,没有人可以胜过现在的小木曾雪菜。
最后几个强音过去,雪菜在冬马开始下一首曲子之前叫住了她:“和纱。”
“嗯?”
冬马收回手,已经放弃纠正雪菜对她的叫法。
“想和你聊天。”
“……哈?”
雪菜将椅子放在了冬马的身边,而后带着微笑侧过脸来:“我想了解和纱更多的事情。”明亮阳光里的笑容让人一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喜欢吃甜点了吗。”
已经把第三大的弱点暴露给天敌了。
“不够哦……各个方面都是。”
“各个方面?”
“也就是说,全部。”
“我说……小木曾,你真的很闲吗?”冬马别过头看向窗外,阳光照得她肌肤透白:“就算是高一,你作为好学生可以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吧?不管是备考也好和朋友逛街打闹也好——校园偶像的高中生活,怎么想都不应该有我出现。”
“和纱是这样想的吗?但我觉得听和纱弹钢琴更有趣哦。”
“我的钢琴是漫才表演吗。”
“是更厉害的。”
难以应对的人坐在身边的感觉并不好受,冬马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有些无力。
“小木曾,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与和纱成为好朋友。”
幼稚园发言出现了。
从雪菜入侵她的领地开始,这句话时常会被提起,假使和纱敷衍的说‘好好我已经是你的朋友了请出去吧?’,雪菜也会乖乖的离开第二音乐室——然后在第二日照常来访,带着为了试探冬马饮食喜好的零食。
雪菜对于好朋友的概念是什么,冬马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明白,在她看来这更像单纯为了折腾她平静孤僻生活的一场恶作剧,开头莫名其妙,结尾远不可知。
可怕的是,经过一个冬天,自己似乎已经习惯第二音乐室有两人常在的状态了。
然而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冬马对待日常匮乏的行动力,与异常适合被温水煮青蛙的怕麻烦个性,促使雪菜仍然稳定的占据着第二音乐室的一席之地。
对雪菜的这句话没办法回答,冬马抬手继续弹琴,雪菜微笑着侧开脸,看着冬马阳光下跃动在琴键上的手指。
“很快就是春假,有一段时间没办法见到和纱了。”
“太好了。”
“和纱春假有想要做些什么吗?”
“没有。”
“好冷淡啊和纱,没有想过恋爱之类的事情吗?”
“那种事和我完全无关。”
冬马清秀的眉毛皱起,看样子对这个话题很讨厌。
“就算不在学校也会见面,朋友之间会是这样的吧?”
没有了回应,冬马似乎专心致志的弹着钢琴,不再理会雪菜的询问。
这样的状态就足够了,雪菜确信着。
小木曾雪菜的校园生活不需要恋爱,所以对于立花同学的告白,要好好的拒绝掉才行。
结束了短暂的第三学期,雪菜回到家里,孝宏的学校稍早两天已经放假,现在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姐、姐姐你回来了。”孝宏蹭的一下坐起:“最近回家都很迟,我以为你今天还得和同学们多玩一会儿的。”
“今天稍微有点事……怎么了?这么慌张的样子。”雪菜坐到孝宏的身边:“难道说,你偷吃我的布丁了?”
“没吃早饭一下子没忍住……抱歉!”孝宏合掌拼命道歉:“等下出门我会买给你的!”
“没关系啦。”笑了笑,雪菜拍了拍孝宏的头发:“不用你还了……毕竟保质期结束前都没办法送出去呀。”
“诶?”孝宏抬起头来:“那个原本是要送人的吗?”
“嗯,送给好朋友,不过今早忘记带走了,是我的错哦。”
“是女生?”
“当然了。”
“也对,送布丁给男生总感觉怪怪的。”孝宏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春假约不出来吗?”
“完全拿不到联系方式呀。”
“诶?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吗?”
“没有去过。”
“……好微妙的朋友。”
“每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雪菜将脑袋搁在了抱枕上,看向电视:“……如果孝宏看到了她,大概会喜欢上她的吧。”
“怎么会,我的目光可是很挑剔的。”
“我有自信说出这样的话哦,毕竟我们是姐弟嘛。”
“那也不代表你的眼光就是我的标准啊。”
“……可她是女孩子都会动心的美人呀。”
“嗯?”
“没事。”
“奇怪……大概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饭了。”
“嗯,我去帮忙。”
短暂的春假期间,雪菜偶尔也会和朋友出门在仍有寒意的街道上闲逛。
或是试着偷偷溜进学校,听听第二音乐室里是否有熟悉的琴音。
不过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想要在街头偶遇一个不爱出门的人,难度未免太高了。
坐在餐桌上,雪菜有时会想,现在的和纱在做什么?一如既往的弹着钢琴吗?她的身边有像自己一样,被亲人所环绕吗?
记忆中最深刻的影像里,只有弹着钢琴,神色冷漠的她。
回到校园时已经是春日,樱花铺满的坡道上,雪菜被偶遇的同学告知了一个消息:立花同学转学了。
雪菜坐在座位上,右前方是立花同学原本的位置,此刻桌肚里空空荡荡,大概在开学前就已经全部清空。
在周围的同学想要聚过来宽慰她之前,老师已经夹着课本走进了教室,雪菜从未如此感谢过老师的出现——现在的雪菜,没办法做出任何伪装。
假使没有告白的立花同学悄声转学了,雪菜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在电话里对立花同学生气,如果在同一个城市就约定以后一起出来玩,不在的话,再没有然后。
这是总会遇到的离别,普通而简单。
但是那个被拒绝的告白始终横亘在心间,没办法忽视。
好像啊,明明跟那时的状况完全不同,甚至连告白的人都变成了女生,雪菜却无可抑制的想起了初三时发生过的事,模糊的重影套在了那个篮球队的男生和立花同学身上。
雪菜撑着脸看向窗外,意识到这样子有点像冬马,即便与冬马的交集始终停留在无人造访的第二音乐室,没有见过冬马在教室的模样,却有着这样的直觉。
冬马会怎样看待这样的事呢。
宣示春假开始的那个放学后,在自己拒绝的话语面前红着眼眶,皮肤在寒风中苍白,仍骄傲的直视着自己的立花同学,没有回应一句话,在单方面的谈话结束后,向自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那时候看着立花同学的背影就应该意识到的。
或者说,早在初三时就该意识到的。
这样的告白,如果没办法成功,就只能再不相见了呀。
最近,小木曾雪菜很少来第二音乐室了。
要说是什么时候察觉的……那当然正是开学的第一天了。
似是无知无觉的钢琴声持续到校园里人声寂静,慢慢平息,窗帘偶然被凉风掀起时,可以看见远远投入地平线的暮光,被浓紫的云层包裹的光芒映衬此刻独自身在黑暗里的冬马,孤独这抽象的感受突然铺天盖地袭来。
以前从没在学校待到这个时间过。
稍有些迟疑的冬马回头看了看藏在阴影里的门扉,将一瞬浮起的‘在第二音乐室呆一晚上’这样的念头摒弃开,冬马提起空荡荡的书包离开了音乐室。
果然好黑……锁门的老师还没来,走廊灯光的开关不知在何处,扶着墙壁慢慢行走的冬马渐渐适应了光线。
但这并不代表心理上也可以适应。
长期独自生活在空旷房屋里的冬马很怕黑,这大概没几个人知道,鲜少与人交流的冬马独自忍耐着一切,正如此刻,即便一个人行走在黑暗笼罩的楼道里,再害怕也习惯面不改色了。
看不清的楼梯像是比以往更长,扶着栏杆下行的冬马默默计算着,大概再经过一个转角就可以看到一楼的室外。
天色愈发黑暗,大概连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了,感到了从庭院吹来的清风,冬马加快了脚步。
“啊!小心!”
随着撞上什么的痛感而传来的是耳熟的声音,好像才听到过。
大脑在分辨出这声音属于谁时,身躯已经跌进了那个陌生的怀抱里。
“!”
像是被蛰了一样的感受,冬马即刻推开眼前之人,带着不快的感受站在台阶上盯着对方,夜色浓厚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抱歉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你还好吗?”
……这声音果然好耳熟。
努力的从昏暗中辨别了一会儿,那个人竟然也好好的站在原地,似乎同样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直到冬马迟疑着说:“……北原?”
“啊……是冬马同学?”
“啧,果然是你。”
从音乐科转入普通科的第一天,让选择了E班的冬马最为不满的,正是面前的这个人,北原春希。
“冬马同学怎么在这里?”
“你不也是吗。”
干冷冷的抛下这句话,冬马走下楼梯进入了庭院,室外的光线相对里面好很多,至少冬马现在回头可以看见那个追上来的讨厌家伙了。
“我是因为老师拜托的事情留到了现在,今晚这片区域停电,所以让我来教学楼检查一下有没有滞留的学生。”
“苦力?”
“不能这么说,我作为班长帮老师分忧是应该的,而且也的确有检查的必要,像现在就遇……”
“怎样都好。”冬马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过头来:“你干嘛跟着我?”
“这条路上停电了,女孩子一个人走有点危险。”月光下少年的眼睛明亮又干净,像是另一个久久没出现在眼前的人:“至少让我送到电车站吧,冬马。”
干脆回绝的话语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冬马低头看了看脚下漆黑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远处模糊的校门,沉默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走去。
跟在身后半步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僭越,伴着庭院里的蝉鸣声在这吵闹又寂静的路上,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让冬马因为身处黑暗而紧张的身体稍稍放松。
和别人结伴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这种事有没有经历过呢。
……原以为有机会和那家伙一起的。
南末次町离学校很近,车站的灯光稍稍有些刺眼,冬马转过身看着那个一脸正经的北原。
“那么就到这里了,冬马,以后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最后也不忘一句说教。
冬马逆光站着,看着入口处的瓷砖,清秀面容掩在长发的阴影中,默了会儿,北原还是没能等到冬马说出反驳的话,只有一句轻的像是散在风里的言语“谢谢。”
“诶诶?”
以为自己听错的北原凑近了一步,随即而来的就是冬马瞪过来的恶狠狠的视线。
“哼。”
没有给北原任何反应时间,伴着这声音的,是冬马转过身的凛冽背影,浓墨染就的艳丽长发消失在了电车站的转角。
“最近,很少来了。”
冬马传达出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感情,如果坐在冬马的身边,雪菜大概就可以看到年轻的天才钢琴家脸上那带着愤然和委屈的表情。
“嗯,有点事情。”
这就是你这家伙的理由吗。
……不,的确从没约定过每晚都非见面不可。
意识到这一点的冬马却更为愤懑。
钢琴不停地冒出不和谐的声音,那个人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像之前每一天的傍晚,由讨厌钢琴的冬马全心献上的琴声与这毫无差别一样。
‘……根本没有在意这琴声对吧。’
“已经五点了,和纱,我先走了哦?”雪菜提起书包与外套,微笑着离开,身后一如既往没有传来告别的回应。
社团学生热闹的声音没有对习惯专注的神经造成干扰,冬马注视着光线分明,在校工的护理下似乎从没改变过的庭院。
篱笆里的棣棠与金盏菊已早早开花,夏日的绿荫葱郁可窥见一角,经过玄关走在傍晚的归家路上的雪菜身姿如同上学期的每一日一样。
之前会待到将近六点的,果然已经开始讨厌了。
被丢掉的焦躁感让眼眶与鼻尖染上了红色,感觉到视线开始模糊的冬马慌张的躲在了窗台后,用衣袖按住了眼,独自一人待了两周的音乐室一成不变的包围着她。
——比起再一次的被人丢掉,先逃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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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展超快……
根本没有写出和纱万分之一的可爱(躺
我认为冬马是那种如果有足够的耐心与亲和力的话,谁先盖戳就会跟着谁走的人
所以把高二暑假才会遇到的北原提前拉到了这里
像这样害怕孤独又强自忍耐的小孩子,会选择谁呢{:4_383:}(完全没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