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離公車站不遠，她們很快走到沙灘上，凱伊大步走在前頭，大吉嶺慢慢跟在後頭，她們長靴在柔軟的沙灘上留下足跡，很快地會被風、或者海水給抹淨，抹除她們曾來過的痕跡。
「大吉嶺！」想到什麼似地，凱伊又大聲喊大吉嶺的名字，過身面對她，倒退著走。「妳太兇了啦。」
看大吉嶺一臉疑惑和受冒犯的表情，凱伊連忙補充：「剛剛那個女孩子啊，原本都不敢跟妳說話的，怕妳連理都不理她。」
「……我不會做那種失禮的事。」
「但妳的表情太陰沉了，這樣真的會沒人敢跟妳說話了喔。」
一再被人在表情上挑毛病，大吉嶺抿唇不悅。「如果不是凱伊さん要來這裡的話，那個女孩子就都不用煩惱了吧？」
「但大吉嶺被稱讚了啊。」凱伊歪著頭笑，好像這樣就能讓人覺得她可愛似的。「不好嗎？」
大吉嶺的視線從凱伊身上移開，看向海的方向，停下腳步，不管前面那個繼續走的凱伊。
「……但我輸了。」
就算戰術再好又怎樣、就算執行起來毫無紕漏又怎樣，大吉嶺還是輸了，在最接近擊敗黑森峰的時候輸了。
「我也輸了。」
在沙地上印上也來時相反的足印，凱伊往回走到大吉嶺身邊，只隔著幾步距離。
「我也輸給大洗了，妳還跑來笑我們，Remember?」
「那不一樣！」大吉嶺深吸一口氣，準備好連珠炮的反駁。「我們——」
「哪裡不一樣？」凱伊直接截斷她的話，平靜到冷酷。「桑達斯也盡可能做好所有準備，直美幾乎天天悶在戰車裡練打靶，亞里沙和我每天都要看各校歷年比賽想出不同的應戰方法，大家有空就打內部的練習賽。我們也想贏，這種想贏的感覺，絕對不會輸給聖葛羅莉安娜想得到冠軍的程度。」
「但桑達斯輸給大洗，雖然美穗真的很厲害，雖然大洗對付我們的手法真的很新奇，但都不會改變桑達斯就是輸給一所沒聽過的學校這件事。」
「這不一樣！」大吉嶺臉上浮現明顯的惱怒。「桑達斯會輸，完全是妳們自己的問題！如果妳們最後派出全部戰車的話，根本不會輸！是妳自己堅持無謂的公平，放棄手邊的勝利，這點我們絕不一樣。」
「對，或許我沒有大吉嶺那種對勝利的堅持，我更在乎比賽的趣味和精神。」無畏於平常只會冷言冷語的紅衣隊長爆發出的怒火，凱伊還是雙手插在口袋裡，繼續說話。「但輸掉這件事還是一樣的，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聖葛羅莉安娜也是。而妳說監聽反被利用、監聽還導致我自己放棄數量優勢，確實如此，在監聽上完全是我的失策，如同大吉嶺一樣失策。」
「大吉嶺，妳記得嗎？在我的比賽後我就說過了，邱吉爾未必能打穿虎式。」
這句話戳到大吉嶺最大的隱痛，她快速幾步走到凱伊面前，手握緊拳頭，想舉起又舉不起來。
輸掉了太生氣所以想打人嗎？凱伊好像在說話，很模糊但偏偏一直鑽進腦子裡，大吉嶺不得不聽。可是妳被那個什麼淑女教養給束縛住了，連打人都做不到，對不對？
大吉嶺垂下頭，死死瞪著灰白的細沙，眼眶好像有點發酸，所以她咬緊牙，咬得緊緊的，像是這輩子都沒辦法放鬆。
凱伊站在原地，她看著大吉嶺全身都在顫抖的模樣，看她幾乎要哭出來、卻不肯留下半滴眼淚的倔強模樣。
「我們都一樣吧，大吉嶺。」凱伊輕聲說，盡可能放柔聲線，似乎還帶著一點憐憫和自嘲。「我堅持公平，妳堅持要用邱吉爾、要親手戰勝黑森峰，所以我們都輸掉比賽。」
——所以其實我們沒有不同。
說完話，熱情到聒噪的桑達斯隊長首次陷入沉默，慢慢等著驕傲的聖葛羅莉安娜隊長平復情緒。
等大吉嶺終於稍稍鬆開拳頭，緊繃著的肩膀稍稍放鬆，雖然還是沒有抬起頭，但應該是好多了。
可是凱伊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能體會大吉嶺的感受、可以幫那個壓抑的大小姐面對痛苦，才會臨時起意去找人，但真的要開始安慰人……她還真的不擅長。
之前直美說的安慰女孩子就Kiss her，怎麼想都是在胡說八道，而且她也不太敢對這個狀態下的大吉嶺亂來，剛剛就差點被打了，如果真的亂來肯定被甩巴掌，臉上帶著巴掌印回去絕對會被直美笑。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等大吉嶺找回冷靜。
「……凱伊さん。」難得的，是大吉嶺先開口說話，雖然還是沒有看著凱伊。「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說過了吧，我很喜歡海喔。」凱伊又重新走起來，一步一步往拍打沙灘的海浪。「輸給大洗之後，我也跑到海邊了，在這裡待一下，感覺就有力量回去告訴大家輸掉了不要緊，我們還有下一次，沒有下一次也沒關係，之後看是要內部練習或是友誼賽再好好享受就好了。」
凱伊踩上被海浪打溼的細沙上，雙腳陷進沙裡，她使力再踩出下一步，讓海浪打到她的腳邊。
「在這裡，除了海浪的聲音外幾乎什麼聲音都聽不到，聽不到戰車的砲聲，聽不到戰情的傳送，只有海浪而已。」凱伊沒有停下，像是要走進海裡。「在這裡沒有輸或贏，或許該說不管輸或贏都是一樣的，海還是隨著風拍打上岸，一下又一下，什麼都沒有改變，而我也不會因為比賽的輸贏而改變，我還是我。」
大吉嶺也跨出步伐，走向凱伊，但凱伊已經整個踏進潮水的範圍，讓海水一下子漫過腳邊，又慢慢退回去。
她停下腳步，看著凱伊。
凱伊面向大吉嶺，張開手臂，彷彿在展示這片海。
「每次海浪捲過來，都好像有一股拉力要把我拉進海裡，但在跟著走之前，又會想起來不能隨隨便便走掉，直美、亞里沙她們都在等我回去，這樣放縱自己太隨便了。」
凱伊又笑起來，是那種一路上看得熟悉到不行的笑容，那種此時分明夕陽已西下，徒留幾抹晚霞，卻讓人恍忽覺得初陽正升起的溫暖笑容。
「妳這個人真的很奇怪呢，凱伊さん。」大吉嶺終於說話，聲音還有點疑似哭過後的乾啞，但能輕易分辨出其中輕柔。
「被大吉嶺這樣講完全讓人高興不起來喔。」凱伊再次往大吉嶺的方向走去。「大吉嶺才奇怪，很喜歡說沒人知道意思的話。」
「但白毫都會懂，阿薩姆通常也能。」大吉嶺微微撇開視線，不甘心。
「聖葛羅莉安娜的學生們很厲害啊，都能聽懂大吉嶺的話。」凱伊輕聲笑。「我就都聽不懂。」
「凱伊さん，聽過一句話嗎？」
「一定沒有。」說是這樣說，凱伊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大吉嶺引經據典。
「表面謙虛往往只是一種虛妄的作勢，甚至有時是一種間接迂迴的自誇。」
「我果然沒聽過呢。」凱伊聳肩，也不太在乎大吉嶺到底想表達什麼，總之不會是壞事。
大吉嶺嘆口氣，也不打算和完全不想進學的粗野桑達斯隊長解釋。那是來自英國經典愛情小說《傲慢與偏見》的一句話，不過她想說的與愛情沒半點關係就是了。
……只是想批評凱伊表面上說不懂，但其實根本不想懂、甚至覺得不懂得自己還比整天都在看書的大吉嶺過得還要好的愚蠢想法。
唉，好希望白毫現在在身邊，這樣溝通起來或許比較容易。
「大吉嶺，要回去了嗎？」凱伊終於走回大吉嶺面前，雖然長靴上都是濕掉的沙子黏在上面，剛剛隨便跑進潮水範圍的後果。
「是該回去了。」大吉嶺直視的凱伊那雙澄澈明亮的雙眸，不自覺想到晴朗藍天。「不過凱伊さん，之前的問題妳只有回答一半。」
「What?」凱伊困惑眨眼。
「為什麼是帶我來這裡？」大吉嶺在主詞上加了重音。「這幾天下來輸掉的隊長可不只我一個。」
大吉嶺和凱伊根本不是朋友，甚至兩校也從未交好，而且在桑達斯輸掉的時候，大吉嶺還和她們發生不愉快，先在都能回想起凱伊身邊那個矮小的後輩氣得牙癢癢的樣子。
「因為剛好有來看這場比賽吧。」隨興的傢伙給出隨興的回答。「看妳們的比賽結果，不自覺想到自己。」
這問題就只是這麼簡單。
大吉嶺只能感到無奈，她和這個人的思考方式果然還是不同。「好吧，所以桑達斯的隊長，特地把我從隊員身邊帶走的理由就是看海了？」
「呃……」凱伊抱胸苦思，她一路上忘記想冠冕堂皇的藉口。「……大吉嶺，妳們缺友誼賽的對手嗎？」
「友誼賽可不必特地把人帶走，這藉口太匆促了，凱伊さん。」
「不然說我是為了要開導妳才帶妳來海邊可以嗎？」凱伊的笑染上一點促狹。「這樣回去跟大家說，妳真的不會丟臉嗎？」
「……之後我會再和桑達斯聯絡友誼賽的相關事宜。」大吉嶺迅速換掉話題。「我們回去還是要搭公車嗎？」
「不了。」凱伊掏掏口袋，鈔票已經在來的時候付掉。「我call直美來接我們。」
大吉嶺安安靜靜地站正在打電話的凱伊旁邊，看海的方向。夕陽落下之後，天空很快就暗下來，但她卻感受不到要快些回到聖葛羅莉安娜的急迫性。
大概是因為待在這個人身邊，真的能令人放鬆。大吉嶺好像有些懂了，為什麼公車上的那個女孩會說嚮往桑達斯，一定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在吧。
「對了，大吉嶺。」凱伊收起手機，朝大吉嶺笑，昏暗的天色讓人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會找妳來，大概也是因為妳很漂亮吧。」
FIN
打上面那三個字母真的很爽，雖然我等一下才要拚今天完稿ry
註：
表面謙虛往往只是一種虛妄的作勢，甚至有時是一種間接迂迴的自誇。
原文：The appearance of humility. It is often only carelessness of opinion, and sometimes an indirect boast.
我這次終於記得要放註了Q
後面來貼個公告，在台灣10.8的百合only我會出現在D03，攤位上會有美英本（收錄這篇和後續故事）和LL繪海的小說本，有興趣的大德們歡迎參考一下Q
說一下LL繪海本是一年前寫的 前輩
估狗表單請借道我的噗浪，資訊有寫在裡面了，如有問題歡迎發問
等我想辦法完稿並弄完封面之後，會上來補封面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