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風鳴翼一直非常在意瑪麗亞,
可是究竟為什麼在意?風鳴翼並不清楚,也沒有興趣去瞭解緣由。
她只是在意一件事情:這個女人是否有乖乖的待在自己可以保護她的範圍之內。
「簡直就像看護肉骨頭的狗。」
雇傭兵都是這樣說風鳴翼的。
戲謔的、
調笑的、
諷刺的、
只是風鳴翼一如既往不在意。
她任由其他雇傭兵胡言亂語,
然後繼續她的「緊迫盯人」。
只要身在總部,翼就會像忠實的警犬一樣隨侍瑪麗亞的左右。
真的和護食的狗一樣。
不過就在最近,風鳴翼捅了不大不小的簍子。
起因是瑪麗亞,還是因為瑪麗亞,
這美麗漂亮的女人仿佛毒藥一樣,勾引著這個雇傭兵總部的每一個男人……,也包括女人。
大家都知道瑪麗亞是翼的所有物,
就算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兩個人的關係並不好,也依舊將瑪麗亞劃入風鳴翼所有物的範圍內。
因此無論是顧及「賞金獵犬」的條約亦或不想破壞所謂的戰友情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畏懼於風鳴翼的偏執瘋狂,
雇傭兵們會在瑪麗亞的這件事情上適可而止。
可惜,白癡這種生物…從來不缺。
那日,
某一個已經喝醉的雇傭兵開始趴在酒吧的吧臺上廢話連篇,
剛好…說了一些、至少讓風鳴翼生氣的話語。
同在酒吧的其他雇傭兵滿臉戲謔、一臉哀歎,
用看待白癡一樣的目光望著這個醉酒的同行。
因為當時,風鳴翼和她的紅髮朋友就坐在距離他不遠處的位置。
翼的表情是一貫的淡漠,
身邊的紅髮雇傭兵則是一臉微笑,
兩個人就像沒有聽見這污言穢語,事不關己的模樣讓大家詫異。
可是這晚,來酒吧卻從來不會喝酒的風鳴翼點了一杯血腥瑪麗。
她沒有喝,
盛滿鮮血液體的酒杯就這樣靜靜的待在面前的吧臺上。
半小時後,風鳴翼和她的紅髮朋友結賬準備離開酒吧,
等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看見熱鬧的雇傭兵們非常的失望,
搖搖頭結賬也準備離開。
然後…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途徑酒醉男人身邊的風鳴翼就在這樣讓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將掛在自己腰側的武士刀拔出來,
一聲輕響、一陣絢爛奪目的銀光,
當所有的雇傭兵反應過來的時候,醉酒男人的腦袋已經和身體分家。
從斷頸的部位噴灑出來的鮮血淋了吧臺後的酒保一身,
圓圓的腦袋沿著吧臺慢慢的滾動,最後好巧不巧的正好停在那杯沒有動過的血腥瑪麗面前,
圓瞪的雙眸之中充斥著不可置信。
在「賞金獵犬」的行列裏,這並非什麼秘密。
你可以想辦法躲開風鳴翼的子彈,
但是永遠不要奢望可以在風鳴翼的武士刀下存活。
因為風鳴翼最厲害的武器並非現在盛行的熱兵器,
而是掛在腰側的那把特製武士刀!
風鳴翼的武士刀、
紅髮雇傭兵的槍、
這兩樣近身武器,永遠都不要妄想可以躲開。
在場的紅髮雇傭兵輕佻的吹了一聲口哨,
像是觀賞什麼名貴藝術品一般的開始查看屍體頸部的切口,
完全不將這滿目的狼藉放在眼裏。
微微挑眉,
轉頭望向收刀入鞘的翼。
「不錯嘛。」
在紅髮雇傭兵的稱讚中,
少有露面的老闆出現了。
這支「賞金獵犬」部隊的幕後老闆是一個中東國家的政要,
他一向鮮少干預雇傭兵們的內鬥,
當然,僅限於拳腳方面,
翼這樣的行為,顯然已經有一些觸怒他了。
最後的結果是,風鳴翼被派出去執行任務,以示悔過。
翼是一個非常沉悶的人,
不喜歡說話的程度基本突破天際,
離開總部之前,她一直待在房間,
一邊聽著瑪麗亞的訓斥、一邊沉默的望著瑪麗亞熟練的為她整理行裝。
在瑪麗亞眼裏,風鳴翼是一個非常會惹麻煩的悶葫蘆,
不聲不響就惹一堆麻煩。
但是罵過之後…
「死在外面不要指望我給妳收屍。」
風鳴翼覺得瑪麗亞的嘴巴非常壞,
從來不願意說好聽的話。
然而紅髮的朋友後來告訴風鳴翼,
瑪麗亞不是不願意說好聽的話語,只是單純不願意對翼說而已。
坐上軍用吉普車的翼在路上想著,
以後一定要讓瑪麗亞對自己溫柔一點、絕對要比對賽蓮娜還要溫柔,一定。
雖然…翼一如既往的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不喜歡瑪麗亞對別人溫柔,但是一定得對自己溫柔」這件事情的緣故。
(七)
瑪麗亞曾經做夢都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這個禁錮自己多年的牢籠,
但是她明白,離開這裡、離開風鳴翼,自己根本就沒有地方可去。
她無法想像…離開這裡、離開風鳴翼,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因此在紅髮的雇傭兵帶著她和賽蓮娜偷偷的一起離開雇傭兵的總部的時候,
瑪麗亞還是一臉的茫然和無措。
她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
突然間的離開讓瑪麗亞整個人不適應。
更何況,
她走了…萬一出任務的風鳴翼回來找不到她怎麼辦?
風鳴翼…
她要回去等風鳴翼回家!
「老闆被人暗算,自己弄得身敗名裂不說,還連累全家被殺。小貓兒,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
紅髮的雇傭兵看出來瑪麗亞的想法了,
她堅決的搖搖頭,聲音溫和而又肯定。
她不允許瑪麗亞的荒唐想法。
「可是……!」
風鳴翼、
怎麼辦?
回來見不到自己的風鳴翼會非常生氣、非常難過的!
「沒有可是。」
截斷瑪麗亞的話語,
紅髮的雇傭兵直接將兩個人推進一早準備好的車內,然後發動引擎直接開離這個地方。
雇傭兵的心裏沒有忠誠可言,
他們在意的東西也唯有金錢,
所以後期才會出現「Bounty Hounds」這一充滿諷刺意味的稱呼。
幕後老闆已經倒臺,
一直隱藏於暗處的總部自然也就暴露無遺。
這裡的每一個雇傭兵都身負一筆筆的血債,失去後臺老闆的庇護便意味著無盡的追殺,
聰明而狡猾的「賞金獵犬」們並不會等死,在察覺到事情有變的那一刻,他們便開始為自己尋找另一條出路。
「…我是賞金獵犬,得去尋找下一個雇主。妳們倆…打算怎麼辦?」
雖然紅髮的雇傭兵是在這樣詢問,
但是她的明顯卻只望著瑪麗亞身邊的女孩。
瑪麗亞的妹妹眨眼,
有一些無奈、
有一些為難、
最後還是揚起笑容。
「……好吧,我和妳一起走。」
妹妹真的被搶走了!
瑪麗亞狠狠的瞪著紅髮飛揚的雇傭兵,
這個傢伙在瑪麗亞的心裏升級至和風鳴翼一樣可惡和討厭。
然而就算瑪麗亞有再多的怨念,
望著妹妹不容置疑的嚴肅表情,瑪麗亞也只能點點頭同意。
「乖乖留在這鎮上,翼會回來找妳的。」
在一座小鎮和妹妹、紅髮的雇傭兵分道揚鑣之前,
一臉微笑的雇傭兵這樣對瑪麗亞說道。
這就仿佛一句魔咒,
讓原本獲得自由的瑪麗亞再一次被禁錮於無形的牢籠之中,
讓她永遠無法忘記,自己是風鳴翼從別人手裏買下的貓兒、是風鳴翼飼養於籠中的金絲雀。
風鳴翼…
噢…瑪麗亞想到這個笨蛋便滿心怒意。
居然在執行任務的途中失蹤!
瑪麗亞至今、不,應該說從一開始便不相信這個消息,
自然也就說不上來什麼難過亦或欣喜。
在瑪麗亞的心裏,風鳴翼一直都非常無所不能,
至少在殺人、賺錢和保命這三件事情上顯得尤為厲害,
雖然風鳴翼從來都只說「戰略性撤退」而非通俗易懂的「逃跑」。
最後,瑪麗亞再三權衡,
還是決定在這座小鎮上定居下來,
順便找到一份本職工作——醫生。
這時,瑪麗亞會萬分感激風鳴翼,
因為倘若不是當年翼說總部不養閒人廢物,自己怎麼會這麼拼命的學習醫學,並且成為一名優秀的軍醫。
定居下來的第一天,
瑪麗亞望著自己的屋子微微一笑。
她要在這裡,
等翼這個笨蛋回來。
在鎮上的新生活非常祥和、平靜,
平靜的甚至於乏味。
這座小鎮實在太小,治安也好到讓瑪麗亞深感無聊,
住了大半年的時間,居然連一個小偷都沒有遇見過。
來醫院診治的病人多是因為一些常見的小疾病,
例如:感冒、發燒。
受傷?
噢…、只要不是自己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多數人是不會有什麼需要來醫院處理的大傷。
所以…
真是…無聊!
深夜、在醫院值班的瑪麗亞翻閱著手裏的雜誌,
同時在心裏無奈的嘆息一聲。
「嘿、小貓兒看來非常無聊。」
真的忘記上一次聽見這個聲音是在什麼時候了。
瑪麗亞聞聲抬頭,
便看見一身私服,氣質乾淨的仿佛鄰家朋友一般的紅髮雇傭兵站在急診值班室的門口。
「小貓兒,願意去見見翼嗎?我已經找到她了。不過,她現在的情況…不太好。」
說完這句話的雇傭兵,
毫無意外的望著瑪麗亞馬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
拎著放在一邊的挎包、拽著她的胳膊便往醫院大門的方向走去。
不太好…?
怎麼樣才算是不太好?
瑪麗亞曾經想過或許是重傷、殘廢、甚至於終生癱瘓,
但是在她再一次看見風鳴翼的時候,
她才真正懂得什麼叫做「不太好」。
(八)
風鳴翼對於自己的過去實在不瞭解,
準備的來說,是完全沒有記憶才對。
現在的風鳴翼只記得自己十歲之前的事情。
因此在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在聽見自己的一句「您好,請問我認識您嗎」的時候,她居然掄起挎包便狠狠砸向自己的這件事情非常不理解。
最後,還是紅髮的朋友解救了自己。
不過現在的翼已經對這個陌生的女人產生畏懼的心理,
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她。
「翼,這是妳的女人。」
可是,朋友接下來的話卻讓翼怔住了,
也讓這個陌生的女人一臉驚訝。
「啊?」
「妳說誰是這個笨蛋的女人啊!」
漂亮的女人氣瘋了,嚇得翼下意識後退幾步,躲到朋友的身後,
然而這一次朋友不再幫助自己,反倒是一把拉住翼,再直接推到女人的身邊。
「翼,妳是她的女朋友噢。」
朋友換了一個說法。
只是…意思一樣吧?
至少翼是這麼認為。
紅髮的朋友好像永遠都笑得燦爛而炫目,
她不再多說其他的,掌心輕拍翼的肩膀,然後和那女人擦肩而過,
直直往療養院大門的方向走去。
「翼現在還有十歲之前的記憶。…但是,過一段時間可就不一定了噢。」
這句話翼聽見了,
那女人也聽見了。
然後理所當然的,翼看見她的表情變了。
沉默了很久以後,
那個女人這才轉頭面對風鳴翼,神情和目光是說不出來的複雜。
「………風鳴翼,不許忘記我!」
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不需要記得她,
唯有翼、風鳴翼,不許忘記她。
(九)
翼的病情一直時好時壞,
瑪麗亞非常清楚,或許…翼會在哪一天的清晨、突然間就忘記自己,忘記她們的一切。
她給了自己壓力,強迫自己儘快尋找到解決這種病症的辦法。
她也給了翼壓力,就算是從小到大說了許多次的怨恨和討厭,也無法掩蓋瑪麗亞在意風鳴翼的事實。
曾經,
現在,
許許多多的人都說瑪麗亞仿佛美麗妖嬈的罌粟、致命的毒藥,
可是瑪麗亞現在卻想笑,
因為翼才是真正的毒藥,十幾年的圈養和禁錮,無形的依存和眷戀如同毒藥一樣侵蝕瑪麗亞的人生,
直至現在,讓她再難忘懷那種深入骨髓的悲痛和喜樂。
瑪麗亞強迫翼拼命回憶曾經的事情,
嚴厲的態度讓風鳴翼因此而視她為壞人和惡人,時時刻刻想著躲避。
這是錯的。
這個道理瑪麗亞當然懂,
然而……恐懼始終環繞於她的心頭。
被翼遺忘,
這樣的事情瑪麗亞一生都沒有想過。
某一日的傍晚,
身心疲憊的瑪麗亞獨自走在療養院的花園之中,
她需要好好的放鬆一下。
散步,
應該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這時,瑪麗亞看見一個正在花園裏作畫的老人,
頭髮雖然稀少,身子也胖胖的模樣,但是圓圓的臉上滿是虔誠和認真。
老人所畫的是一副油畫,
內容非常簡單,
是一幕夕陽西下的畫面。
「嘿、妳覺得我的畫漂亮嗎?」
老人後來發現了瑪麗亞,他帶著一絲孩子氣的炫耀口吻問道,
語氣裏滿滿都是對於這幅畫的自豪。
「……非常漂亮的夕陽。」
瑪麗亞並不會欣賞畫作,
但是她依舊按照著自己心裏的想法回答老人。
夕陽…
再美,也即將逝去。
數日之後,
瑪麗亞又一次在傍晚時分來到療養院的花園散步,只是這一次、她的身邊跟隨著風鳴翼,
翼依舊有一些怕她,卻還是乖乖的跟在她的身邊,溫順聽話的仿佛一隻大型犬。
老人在老地方作畫,
一筆一筆,神情認真而虔誠,
風鳴翼好像對於畫畫非常好奇的模樣,在徵得瑪麗亞的同意後,她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睜大眼睛望著老人作畫。
「怎麼樣?漂亮嗎?」
停下畫筆,老人用和上一次一模一樣的口吻詢問,
只是這一次的對象,從瑪麗亞變為翼。
「嗯、我喜歡日出!」
翼有非常好的耐性,
就算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老人作畫的她也並沒有感覺到無聊。
聽見老人這樣詢問,
她開心的笑著,
回答老人的模樣認真而單純,帶有稚子一般的純真。
「…。」
翼說「日出」。
瑪麗亞滿臉的詫異,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難道…
這和上一次不是同一幅畫?
「啊!真的喜歡嗎!」
翼的回答看起來博得了老人的歡心,
他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讓他顯得愈加慈祥和討喜。
「嗯,這個畫面我見過的!在海邊,清晨的日出!太陽升上海平面的第一刻!」
「對、對!妳也喜歡清晨的日出吧!」
看見兩個人聊得這麼開心,
瑪麗亞並不想打擾,便再一次將自己的目光轉移至那副油畫上面。
清晨?
黃昏?
黎明?
夕陽?
瑪麗亞望了這副油畫很久,
久到直至老人將油畫從畫架上面取下來,鄭重的遞給她。
「嘿,送給妳,好好看看。記住,清晨的黎明和黃昏的夕陽一樣美麗。」
說完,老人將畫具收拾好,
邁著穩健的步子慢慢離開。
這一夜離開療養院的時候,瑪麗亞依舊非常疲憊,
但是她卻選擇駕車去海邊。
瑪麗亞一直等,耐心的等,
直至清晨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黑夜的阻礙,從昏暗的海平面升起來。
世界,
被陽光渲染為亮麗的橘紅。
瑪麗亞從車上拿出那幅畫,仔細的端詳。
「呵、真的非常漂亮啊…。」
這一次的稱讚瑪麗亞說的格外虔誠,
是對眼前的黎明、也是對手裏的畫。
(十)
風鳴翼始終都沒有憶起曾經的事情,
不過,也沒有再忘記過其他的事情。
出院之後的翼被瑪麗亞接回自己居住的小鎮,
她這樣告訴翼:妳將在這個地方開始新生活。
療養院外面的世界對於風鳴翼而言非常新奇,
她顯得有一些膽怯、好奇還有忐忑,
因為她得知自己以後都必須和瑪麗亞一起住。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但是又非常嚴厲的女人,
一點都不溫柔…
不過、這都是之前的事情!
現在的瑪麗亞是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女人呢!
想到這裡的翼將心裏的一點點忐忑拋於腦後,
俊俏的臉上滿是孩子氣的傻傻笑容,
看得正在駕車的瑪麗亞滿臉的嫌棄。
新的生活慢慢的步入正軌。
瑪麗亞是一個耐心的老師,
風鳴翼是一個聽話的學生,
兩個人都在這新的生活裏摸索和學習新的相處方式。
三年後,
當紅髮的雇傭兵帶著瑪麗亞久久未見的妹妹來到小鎮上門造訪的時候,
風鳴翼和瑪麗亞的模樣讓一直心懷擔憂的她們如釋重負的笑了。
「…翼,我都說多少次了!衣服不許隨便亂丟亂放!」
「我…、我只是忘記……!」
「這個藉口妳用了幾個月?下一次換一個可信度高一點好不好!」
屋子的客廳裏坐著在品茶的紅髮雇傭兵和她的戀人,
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饒有興致的望著另外兩個人有趣的互動。
最後,
紅髮雇傭兵開口。
「呐,這裡不錯。」
「嗯,我非常喜歡這裡噢。」
「那…留下來吧?」
「呵、好!妳做決定就好。」
翼瑪主線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