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水还是等到了李碧云轻叩她房门的声音,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连人都显得颓疲了许多。李碧云的声音还是与平时一样,“姐姐,起来吃早餐了。”“嗯,知道了。”李秋水松开了已经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被角,只是她突然抑制不住的难过。这是李碧云为她做的最后一顿早餐了,她扣好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以后自己就是一个人了,她把干燥的毛巾摁在了脸上。
李碧云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早餐跟餐具已经摆开,洗得干净的薄光碗盛着一小块光滑的蛋羹,不锈钢的调羹映着已经变得强烈的晨光,李碧云挑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她纤细的指节托着调羹的柄,冷得像是一把淡漠的凶器。李秋水捏着走廊的扶手,她努力平静所有不该有的波动,“早啊,碧云。”“姐姐早。”李碧云的嘴角微抿起,露出一个笑容。隔着距离,于身处二楼的李秋水看去,这个笑容有着许多未见的稚气,像是只专注的猫咪。她心情轻松了许多,快步下了楼。
“我好饿了。”从李碧云手里接过半杯温水。“先喝口水。”“嗯。”温润的水能冲去喉咙间梗着的许多言语,李秋水觉得此刻的安静大概是最好不过的告别。盘内的培根已经被一块块切好,香肠与鸡蛋也被分割成恰好的大小,沙拉要多放面包碎与金枪鱼,少放橄榄油这点也一如既往。早上不要喝咖啡,要喝果汁,不要彻底绞碎的液体,要粘稠的汁肉混合。吐司要焦一点,碎碎的口感她比较喜欢。饭后喜欢喝一小杯威士忌。这些李碧云全都记得,她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生活,做着这样的早餐,两个人在阳光或阴雨中吃着早餐。
李秋水抬起头,偷偷看着李碧云。她跟往常一样,低垂着眉眼切着盘内的香肠。李秋水一直想问,你明明在看我,为什么在我看向你的时候,却能那么干脆地收回目光。而这些话只能在喉间与温水一起咽下。这顿早餐除了刀叉摩擦与咀嚼声,只有两人平静的呼吸。等到李秋水把李碧云搁在她左手边的一小杯冰过的威士忌喝完,李碧云也放下了刀叉,这顿早餐吃完了。李碧云还是淡然的样子,她将盘子叠好刀叉收起,碗盘累碟,端去了料理台。李秋水也站起身子,把椅子推回原处,顺手把餐布放进了洗衣筐。这是她仅会的家事。
昨晚被她扔在茶几上的茶具已经被收放好了。几净的家中,连沙发都似乎只有阳光附在上面,似乎没有半点尘埃。这些都是李碧云维持的家。李秋水坐在沙发的一角,她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李碧云清洗着餐具,流水哗啦,绕在李秋水的耳边。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却又只能坐下。
此刻的无所适从,应该是十六岁那时,父母在外,自己帮深夜发烧却不愿意去医院的李碧云擦身,瞧见碧云已经开始发育的身体时才会有的不知所措,而不是数年之后的如今。她只能坐在沙发上,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如何开口。李秋水最后还是走到了流理台,把李碧云几缕散在面颊上的青丝别回耳后。手指擦过李碧云面颊时,那个人微不可闻地僵硬了一秒,又或者一毫,李秋水清楚地感觉到了,却稍纵即逝。“谢谢姐姐。”她的眉眼似是敛尽了晨光与朝暮,李秋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笑了笑。
全都洗干净了,李秋水还是找不到能轻巧说出口的话题。李碧云解下了围裙挂了一旁,她温顺在耳后的头发,又调皮地滑到颊侧。李秋水随手又将它别回了耳后,只是恰是这时,李碧云抬起了眸,她那双眼睛极亮又极沉,似乎氤氲了半池春水,又藏了一宿温山。李秋山的指尖停在她的耳畔,不知该如何。李碧云轻笑了声,自己抬起了手,将发缕别好。她的手蹭着李秋水的指节。李秋水飞快地收回手,走回了客厅。
“姐姐,”李碧云突然开口,叫住了她,“早餐也吃完了,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你想回哪里去?这也是说不出口的所有。李秋水只是把电视戳开,“嗯,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嗯,衣服都是收拾好了。”
“真的不用姐姐帮你吗?”李秋水转过头,李碧云还站在那里,穿着她总穿的白色衬衫。“嗯。”她冲自己笑着,平静又淡然。
李秋水没再说话,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电视机上,周遭只有晨间新闻主播那口毫无缺憾的标准普通话,真是冷得令人疲惫。李秋水想。
把包从房间里拎出来,李碧云关上了走廊最尽头那间属于自己房间的房门。她站在走廊上,瞧了一眼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李秋水。她的身影平静又端庄,似乎搬走的只是她的胞妹而已。
当然只是胞妹而已啊——碧云想。
“那姐姐,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啦。”李碧云总是这样,嗓音轻软,笑容绵长,连眼内的薄凉都是润的,只是不容否定。李秋水把车钥匙放在了玄关那儿,喉间梗着许多情绪,她无法说出口。
“姐姐记得好好吃饭。我记得上次秦海有说过自己做饭很好吃,所以我搬走也比较放心。”李碧云拧开了家门,“那我走了哦。好好过二人世界,有事记得打给我。”最后留下的是个漂亮的笑容,没了淡薄,也没了冷然,只是满满的温顺。可是还是那么无可否定,她连一丝道别的机会都没留给李秋水,直接关上了家门。
“咣当——”李秋水总觉得这扇门,可能是碧云的心门。
秦海不会搬来的,李秋水想。这里是我跟妹妹的家。
等到李碧云坐在了出租车上,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年幼时,两人跟父母一起看的宫斗剧中常看到的一句话,“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大概就是那位臣吧,她扭头看了最后一眼那座漂亮的洋房。
真好看啊——她想。可惜那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