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作者:4444444443
更新时间:2016-09-24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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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4444444443 于 2016-9-24 15:51 编辑


正篇(長更)


C君的進度一再拖延,一個禮拜、兩個禮拜...漸漸的,他的進度逐漸落後到原本的1/2、1/3...



我怒火中燒,卻別無他法,只能一再的端出勉強的笑顏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但他總是拒絕,還擺出一副怕我瞧不起他的警戒神色看著我。後來我私下去問B君,他才說C君最近有一場大型報告,很忙,但對於他為何不讓我幫忙B君也毫無頭緒。


但最後B君和我說C君是個奇怪的人,很固執,又好強。B君個性溫和,這可能是我從小到大唯一聽過他對別人有負面評價的話,可顯這句話的重要性。


我雖然對機器人沒有像他那麼熟練,但只要看過程式,熟悉結構後一定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我只能測試機器人的動作,調整極細微的結構或已告一段落的部分程式,就這樣一邊重複著其實已非必要的工作,一邊為進度焦躁不已。


在只剩下一個月的時候,校長來視察了。看著另一組幾乎已經完成的成品,男人幾乎兩眼放光,一個勁的圍繞著那隻不停做出各種手勢的機械手臂。


是啊,他對這種新奇的酷炫東西最感興趣了啊。


後來他來看我們這組時完全面無表情,彷彿在看一張沉長無聊,卻又不得不詳閱的公文一樣。最後也只是隨便說了幾句激勵的話就走人,臨走前他看了我一眼,眼中帶著一絲輕蔑,彷彿在說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不知道為甚麼我就是覺得這傢伙在瞧不起我!!


我狠狠盯著C君,要不是他一直死扣著程式,我們應該能做得更好。趁著另一組還沉浸在被誇獎的喜悅氛圍中時,我抓住C君的手,硬把他跩出教室。


我將他拖到偏僻的樓梯口,揪著他的領口將他用力按在牆上,他吃痛的叫了一聲,卻不敢有其他動作,我慢慢貼近他的臉,雙眼直望入他映滿恐懼的瞳孔。


「回教室後我要立刻看到程式出現在我的信箱,之後讓我也參與寫程式,少在那邊耍甚麼小鬼心性,明白了嗎?



他愣愣的點了點頭,我隨即鬆手,轉身離開,他不遠不近的跟在我後面,默不作聲。


回到教室後我打開信箱,他也在我對面用電腦,十多秒後信箱就多了一封新郵件。


我打開檔案,抱著電腦坐到C君身旁,他原本想躲開,卻被我用力按住肩膀,我開始問他關於程式的事,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程式的結構,後來又定完兩人的分工和要上線討論的時間,這才放他一馬。


這樣就行了吧,我心中鬆了一口氣。


但我太天真了。

C君並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上線,在下次對進度時也沒有交出應有的成果。


「可惡!到底是怎樣啊!那個渾蛋!」我抱著筆電坐在母親書房的地上,毫無保留的破口大罵,母親坐在辦公椅上,苦笑著:


「很糟糕啊,那人真的很差勁...」


「對吧!那傢伙...不管是複雜的機器人設計還是程式都是他弄出來的!結果一到實作就全部丟給我...憑甚麼我要幫他善後!」

母親起身,雙腳曲起放在我身體兩側,在我背後坐下,將我整個人圈在她懷裡,我反射性的想躲開,不滿她用這種哄哄抱抱塘塞我,她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和妳講一個故事喔,小炎,是我還是組長,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們組來了一個新人,軟綿綿的,很好欺負,於是大家都把各式各樣棘手的工作推給她,一開始她很手忙腳亂,但慢慢也變得能幹了起來。


「我那時剛上任,管不住下面的人,只好偷偷私下幫她,有次我問她會不會覺得很不平衡,她說不會,做越多事,學到的東西就越多,她說她很樂意接受磨難,並將這些為難視為精進自己的機會,後來她也的確成為我們組員中最能幹的人,也贏得大家的尊敬。」


「她現在怎麼樣了?」我問。


「她現在是我們公司的另一個副總,不過那些為難過她的人分到她手下通常都很慘,果然小白兔熬成婆後更可怕......扯遠了,總之小炎,不要將這些磨難視為不公平,做越多,妳就學得越多,妳該為那個C君感到可惜,他不知把握,白白把這麼多成長的機會讓給你。妳想想,要是他都盡責地把程式處理好,妳現在寫的出那麼複雜的程式嗎?」


母親說的對,要不是被那個不負責任的混帳逼,我不會學會處理這麼多複雜的結構、也不可能寫出這種程式,可是心中的怨念還是無法減少,我咬唇不回話,母親猛地湊近我的耳邊:


「合作就是這樣。小炎,你遇到的夥伴不可能盡如你意,這時總有一個人要調整,把掉到地上的事撿起來。妳要是現在不多做點事,結果只有一個,就是那傢伙把時間耗光,機器人在期限內趕不出來而已,這是很客觀的事實。」


我愣住,一句話都答不上來。我現在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幼稚,在母親眼裡,我和C君一樣是被自身情緒牽絆,結果影響工作的沒用人種。我張嘴,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話來:


「我明白了。」


母親抱緊我,獎勵性的輕吻我的後頸。





之後我放棄指望B君,開始一個人埋頭苦幹,A君有來找過我幾次,說他們那組大多都處裡完了,問我需不需要他幫忙,一開始我是拒絕的,因為這不是他分內應有的工作,但隨著他來的次數增多,我也漸漸軟化了。


「真的很謝謝你。」因為讓A君隨意出入母親房間有些不妥當,所以我將工作移回我房間。A君坐在地上,抱著他的筆電看著機器人在房間裡四處奔竄,機器人橫衝直撞,但在遇到牆壁和書架是會頓一下,後退,轉向。動作還是無法流暢,我將從廚房拿回來的餅乾放到書桌上,心底浮上一層暖意,有這個情義相挺的好朋友真好。


「別這樣說,我們是朋友嘛。炎,只要你需要,我都會挺你到底。」A君沒有轉頭看向我,只是繼續專注在機器人上:「延遲還是調不過來.....妳要不要考慮刪減一些功能?」


C君用的很多都是複雜的演算法和其他程式語言,對我而言要理解就已經很吃力了,更別提修正調整了。


「只能這樣了。」我苦笑,將他的筆電接過來,開始刪減程式,搞了半天做出來的成果還是和我一開始建議的一樣,就只是最基本的會走能測距判斷死路的避障車而已。


「喂,炎。」


「恩?」我隨口應了聲,也許可以,在迷宮中放一些反光率高的小物件,在機器人前面加裝一個夾子,用光學感測器偵測到的時候可以把物件夾起來往後拋,清除障礙物,這樣比較有可看性.....


「妳都不生氣嗎?他這樣把工作丟給妳。」


我打字的手一僵,卻還是面不改色。


「生氣也沒用啊,事情總是要做完。」


「生氣也不是用有沒有用衡量的吧,我是在問妳到底生不生氣。」


「現在沒有,幫我拿片餅乾。」他伸手從書桌的盤子上抓了片餅乾遞到我嘴邊,我張嘴叼著,餅乾凹凸不平的觸感與鹹味頓時溢滿整的口腔。


「妳在生氣,至少很不爽。」我仰頭,快速將餅乾嚼碎吞下,砸了砸嘴,伸手抹去嘴角的碎屑:


「也許吧,但這不重要。」


「為什麼?生氣了就是生氣了,沒必要憋在心裡,亂罵一通也沒關係啊,妳在我面前還需要顧什麼形象?」


「反正都要做,到不如讓自己心情愉快點。」


「憋著一大堆不爽最好高興的起來。」


我停下手上的工作,抬頭看向A君。


「我不該生這種沒意義的氣。」


「生氣哪還要講道理啊!把情緒發洩出來自己爽最重要啊!又不是平白無故地亂發脾氣,被這樣甩了一堆鍋誰都會生氣啊!」


我低下頭,不、不是的,這是錯誤的,上次母親也說了,我不能耍這種沒用的性子,得成熟一點、豁達一點。


可是心裡的那團怨氣卻遲遲消失不了,我強忍即將破口而出的汙言穢語,彷彿連腦袋都被怒火灼燒的脹痛起來,好痛苦,其實我好想嘶吼出聲、將身旁的機器人毀掉,將所有有關機械的東西清出我的房間、到學校把C君暴揍一頓!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因為之後母親失望的眼神必定會猶如寒冰之刃,將我的心刺的千瘡百孔。



「炎,有很多時候,我會覺得妳離我很遠。」



我將視線移回電腦螢幕,沒有再回話。



不,A君,其實我沒有離你很遠。如你所說,此刻我的內心的確是在悲鳴憤慨。只是愛是有相對性的,想為人所愛,你必須先滿足他們對你的期望,母親愛著的是身為好孩子的我,倘若我沒有母親希望的那般成熟懂事,也就沒有為她所愛的價值了。


而我活著的意義也將不復存在。






有A君的幫助一切都變得很順利,我們用紙板做出迷宮的雛型,還捏了一個個用錫箔紙包住的紙團放在迷宮裡當障礙,也為機器人加裝了新的夾子。


「謝謝你!!」看著一切大功告成,我跑到A君身前,死死抱住了他,我感覺到他僵了一下,接著伸手回抱了我。


「不客氣。」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比賽的前三天,剛好是禮拜三,C君完全不見人影,另一組覺得一個教室擠兩組太小,早就和學校要了另一個工作室,於是我和A君就在社團教室單獨做最後的測試。


我將用紙板做的迷宮架好,把障礙物一一擺到迷宮裡,接著把機器人擺在入口,按下啟動鍵。機器人立刻開始跑了起來,遇到死路時規規矩矩地停下、轉彎,前面有紙團時就停頓一下,伸出前面夾子將紙團往後拋再繼續往前行,很快整個迷宮就要跑完了,只剩最後一個轉彎就──


然而在遇到最後一堵牆的時候,機器人沒有停下來。


「啊!」完了!!我伸長手臂,卻無法阻止接下來發生的慘劇。


機器人撞上紙牆,將紙牆弄得稀巴爛,儘管卡在皺成一團的厚紙板中寸步難行,它連接輪子的馬達還是在空轉,發出了刺耳的「嘶──」聲。


我連忙衝上前,想撿起機器人,哪知機器人這時居然絞破了紙牆,我雙腿間竄過,狠狠撞上了牆壁,接著就不動了。


我呆愣在那,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還是能聞到空氣中的燒焦味,那是馬達燒壞的味道,剛剛機器人空轉太久了。而機器人前端的夾子也整個扭曲變形,被擠成一坨難以言喻的金屬團狀物。感應器也整個碎成一團,一看就知道不能用了。


天哪…我雙膝發軟,跪坐在地。


即使是同款的配件都會有或多或少的誤差,換如此大量的感測器,就代表有半數以上的參數要重新微調和測試,而除卻馬達和感測器,機器人前端的結構也受到了相當大的損傷,我和A君正好都不太擅長結構組裝,接下來又都是上學日,想把幾乎半毀的機器人修好,起碼得耗上一晚,程式的微調更是得花上數日。


現在離比賽只剩下三天,根本就修不好,幾個月的努力就此化為泡影。


「炎!」迷迷糊糊中,我看到A君跑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


不知道為什麼,在濕潤的一蹋糊塗的視野中我看到了父親。他黑色的潤澤瞳仁透著鄙視的異光,就如他一向在我面前的傲慢身姿一樣,令我感到一陣反胃。


我拍開A君的手,頭也不回的衝出教室。


怎麼會看到他的臉?他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的嗎──


想法竄過腦中的一瞬,我全身顫慄,顫顫停下腳步,扶著走廊的磁磚柱大口喘氣。


是了,瞧不起我。


為什麼一想到他瞧不起我就會如此無法自制,甚至在他一誇獎其它孩子時會有種幾乎想殺了他一般的衝動呢?


我咬緊下唇,淚水終於流下臉頰。


因為他從來不曾誇獎過我,也許我真的在他臉上揍一拳後,他就會看向我了吧。


我恨他,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給我想要的肯定,即使拚盡全力,甚至崩潰、大吼、自殘,他還是站在那,不會為了我有一絲動容,像是一尊無可動搖、高高在上的神祇一樣。


即使成績優秀,他也說我只是擅長背書而已,即使他知道我在大考前的一周幾乎沒闔過眼。但這個機器人不一樣,這是我和其他人從無到有,發揮自己的創意構築而出的東西,是他會眼睛為之一亮的成果。


這樣那怕只有一點,他也會將視線投注在我身上吧。是啊,原來我他媽是抱持著這種期待在為他如此拼命的。


可是現在一切都毀了。


『她長大了,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她可以自己選擇要不要吃晚餐,沒人逼她。』


「只會背書沒甚麼了不起。妳要從裡面產出自己的東西才是真會。」


...不。我剛剛說的都是屁話。


誰會需要這種混帳的肯定!


「我才不需要你的肯定!!」像是要將腦中令人抓狂的雜念趕跑似的,我將拳頭重重捶向牆壁,磁磚銳利的邊角擦過拳骨,在灰色的水泥隙縫中留下斑斑血跡。


一拳一拳,從最初的劇痛,到最後變得麻木不仁。


右手前端變的一片青紫腫脹,開始流出除了鮮紅血液外的淡色液體。我卻似毫無所感,只是機械性的重複出拳、收拳的動作。


「妳在做甚麼!?」


我猛地一驚,停下了揮拳的動作。回頭一看,只見女孩怒氣沖沖的出現在走廊的另一端。


要命,為什麼總能遇上她啊?這貨不會是在跟蹤我吧?但我現在沒心情追究這個,只想讓她消失在我面前。我強壓下心底的不適,冷冷地瞪向她:


「與妳無關。」但她卻不似往常般膽小,反而邁著大步向我走來。


「這樣傷害自己很有趣嗎?」她走到我面前,執起我的右手,這時我才發現與牆面接觸的指骨竟然腫起了像李子般大的包,正滲出不知是血還是膿的不明液體。



「放開。」我發力想甩開女孩的手,但剛剛用力過度導致手臂一片痠軟,反倒被她輕易扣住了手腕。


「一年到頭總是穿長袖...果然!」一把拉起我襯衫的長袖,看著我手臂上層層交疊的傷痕,女孩驚呼出聲。


「就說別管我了!!」彷彿醜事被揭開似的羞恥,我憤怒的向女孩大吼,卻換來對方的更加靠近。


「反正妳只要有東西發洩就好吧?」


她墨色的眼佔滿了整個視野,竟讓我感到一陣心悸,女孩將熱氣一字一句呼到我唇上。


「那我就在這裡,讓班長妳發洩到滿意為止...但是不要再對自己做這種事了。」


我瞪大著眼,無法回應。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怎麼了?」女孩疑惑的偏了偏頭。即使聲音淡定,我還是感覺到她扣住我手腕的手在隱隱發抖。


我嘗試從一片空白的腦中組織出回應,但最後卻只能擠出虛弱無力的質問:


「為什麼?」


她應該很清楚我的個性有多惡劣,若她憧憬的是平時精明能幹的我,現在也該清醒了才對。


但她的回答卻令我如墜冰窖。


「因為妳需要。」


扣住我的手猛地揪緊,彷彿在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好病態。


不知為何,我覺得她很可悲,不論是她因憤怒脹的通紅的美麗臉龐,還是因剛剛粗魯的舉動而散亂的黑色長髮,無一凸顯了她的狼狽。即使被拒絕了依然那麼死賴皮臉的湊上來,她到底有沒有尊嚴啊。


而且她手在發抖,是害怕了呢。我勾起嘴角。


「被切可是很痛的,而且妳的皮膚那麼白,會很容易留疤喔。」


「...無所謂。」


她還在嘴硬,明明連聲音都在發抖。


...人總是得在真正面對危機時才會開始害怕呢,就像在上雲霄飛車前明明覺得沒甚麼,但真正扣上安全帶緩緩上升時肚子才會開始痛一樣。


我已經可以想像當刀真的抵在她身上,面對銳利的刀鋒和冰涼的觸感時,她哭著和我求饒的樣子了。


我要徹底證明她的心意是微不足道的,將她的妄念踩在腳下狠狠嘲笑,最後再一腳踹開。


這樣就不用再面對這一張令人可悲至極的臉了,我在心中暗想。即使讓她變的如此可悲的元兇是我。






之後我像甚麼都沒發過似的回到教室,對著一臉擔心的A君擠出笑容,說只是去廁所哭了一場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他也很快就放心下來。


教室的一片狼藉已經被A君大致清掃過了,現在地上只剩下破損的迷宮,機器人完好的半邊也被放到桌上。


「我來修迷宮吧,炎妳去把機器人修好。」A君低下頭看我,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分配。


這本不該是他的工作,但我此時除了倚靠他之外別無他法,比賽的企劃書上禮拜也交上去了,已經不能再有任何更動。


即使會失敗,也只能按照原有計畫放手一博。


A君走到我身後,摸了摸我的頭。


「妳真的很了不起,我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我沒有回話,只是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我頭上的手。


明明就不是這樣,我失敗了。我沒有在確認好機器人的性能之後再把它放進迷宮裡,要是我再稍微細心一點,就能避免現在這種景況了吧。


他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接下來這三天我讓自己忙到完全沒閒暇管其它的事,只因一有空檔,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就會湧上心頭,這時我會用力按壓我一片青紫的右手,繼續用痛感麻痺心中的懊惱。


也許是因為這樣,右手腫脹遲遲沒有消下去的跡象,好在是冬天,可以用手套遮著。雖然和女孩在班上偶爾打照面時她還是會用一種極詭異的眼神盯著我被手套包覆的右手,不過沒差,我知道她不會講出去。


到了禮拜六,只有我一個人到場。比賽毫無懸念的輸了,還是特別慘的那種。機器人當著評審的面再度暴走,卡在一堆厚紙板裡亂扭亂轉,滑稽的連我自己都不忍再多看。


我和站在評審旁的父親對上眼,他張開嘴,好像想說點甚麼,有位評審拍了拍他的肩,笑說:


「兩隊水平差太多了吧。」


我臉上依舊保持著笑意。男人被那個評審搭著肩,在大家的簇擁下走到另一組那條巨大的機械手臂前,之後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伸了個懶腰,打開手機,發了個簡訊給女孩。


『禮拜一放學後到天臺等我,我置物櫃裡有鑰匙,想反悔也行。』


心情爛透了,趕快把這事了結了吧。而且她多半會很傷心,知道自己堅持的感情不過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剛好當可以解悶。





因為比賽是在禮拜六,學校禮拜一給我們社團補了一天假,A君那組得到優勝,放假放的心安理得,我則是連個屁都沒贏回來。


在家醉生夢死了一天後,我將美工刀換上新的刀片,放入口袋,一路跑到學校。


放學後的校舍一片寂靜,只剩操場上還有體育型社團在進行練習。


我趁著管理員不注意時溜進了校門,接著竄進校舍跑上頂樓,果不其然,通到天臺的鐵門沒鎖。


除了第一次確認鑰匙是否吻合,在這之後我都沒用過那把鑰匙。只要想到自己有能力進入別人進不了的地方,我就會莫名的得意。


太愛好虛榮了啊。我苦笑。


鐵門的另一端,女孩正倚著天臺護欄,背向我不知在晀望著甚麼。


我故意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她身後。


「呦!」


「呀!!」


她立刻轉過身來,似乎嚇得不清,要知道這裡可是禁區,要是被抓到私闖的話可得幾支小過才能了事。


直到她看清是我的臉後,她才稍微平靜下來,卻又怯懦的低下頭。


「班...班長。」


...之前的強勢到哪去了?果然還是會怕嘛,我冷笑一聲:


「妳想甚麼時候喊停都行。」


女孩的身體縮了縮,卻向我遞出了右手。


我盡可能輕柔的執起她的手,女孩的校服是短袖,纖細的前臂毫無保留的暴露在空氣中,白皙的膚色甚至可以隱隱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她真的瘦的有些過分,現在被我握在掌心的手骨節分明,彷彿就只是裹著一層皮的骨架似的。


我抽出刀,將銳利的刀鋒底在她的前臂上。


感受到金屬冰冷的觸感,女孩皺起眉頭,手反射性的想抽回,卻被我強硬地握住。


「還是不要了吧?」我看向她的臉,捕抓她每一絲驚恐的表情。


但她卻搖了搖頭,幽深的眼眸閃著奇異的光彩。


「...繼續。」


...幹。


其實我並沒有想真的割下去,只是想嚇一嚇她而已。


可是現在收手的話不就變成膽怯的是我嗎?開甚麼玩笑,我才不會輸給妳!


我凝視著女孩的雙瞳,卻發現裡面早已回歸淡漠。


「怎麼了?」她也回望著我,面無表情的發出提問。


可惡,真料準了!媽的...要割我就割給你看。


我發力壓下刀子,這時女孩也閉上了眼。現在只要我稍稍用力一吋,女孩雪白的肌膚就會見血。


我很明白,要是真的割下去了,會有多麼巨大的罪惡感向我鋪天蓋地襲來。但看著女孩因恐懼糾結的五官,微微輕顫的眉毛,纖美修長卻微微發抖的雙手,她無私獻身的姿態宛若一只擺在祭壇上的可憐羔羊。


強烈的興奮彷彿電流般傳遍四肢百骸,心臟彷彿要跳出胸腔似的狂叫嘶鳴,呼吸也不知不覺變得粗重,就宛若快要衝破鐵籠的野獸。


她獻身的姿態太過美好,美的讓我想狠狠毀掉。


啊,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當個好孩子,每天都按照他人的期待過日子,總是顧慮東顧慮西,要當個好學生、拿到好成績、面對長輩同學再不爽要擺出一副白癡一樣的假笑、還有那該死的機器社、通通煩死了!


那怕一次也好,我也想當個壞孩子啊!


染血的美工刀從我手中滑落,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濺出點點鮮紅。


「嗚!!」女孩微微睜開眼,在看到傷口的那刻不禁痛呼出聲。


我在她的前臂留下了一道大約五公分長的口子,因為沒有帶藥水紗布,我直接用我的上衣下擺為她止血,今天穿的是藍色的刷毛外套,女孩的血很快就在衣服染出大片紫色的污漬。


在確定血止住後,我小心翼翼地將衣襬從傷口移開,換到了幾聲嗚噎。


「...就...就這樣嗎?」女孩皺著臉,強忍著疼痛。


我看著女孩手上的傷痕,掀開的皮肉配上俐落的刀口,在白皙的不帶有一絲血色的手上帶有一種異樣的美感,讓我無法移開視線。


逃避似的,我彎腰撿起地上的美工刀,用衣襬將上頭的血跡拭去,放回口袋。


「就這樣。」我拉起女孩沒受傷的右手,感到她不自然的僵直,我補上解釋:「帶你去保健室消毒。」


她放鬆了些,乖乖跟在我後面,牽著我的手離開天臺。




之後我和女孩並肩離開了教學樓,在經過籃球場時女孩突然停下了腳步。


放學後的操場是對外開放的,所以總是會有形形色色的人進來這打籃球,將籃球場擠得水洩不通,女孩的目光定在兩個正在籃框下激烈攻防的男孩上,從他們穿著運動背心露出的赤裸手臂中,我能清楚看到大塊肌肉起伏的線條。


很健美的身形,我轉頭看著有些入神的女孩,她果然還是會受男生吸引嘛。


「班長。」這時她突然低頭看向我,我心一緊,錯開與她相對的視線。


「怎麼了?」


「妳會打籃球嗎?」我盯著女孩,從她的眼中發現了期許。


「想看?」她的臉猛地脹的通紅,微微點了點頭。


「在這等一下。」我走向那兩個男孩,露出笑容,問他們能不能和我比一場,一打二,他們看著我嬌小的身形,呆了呆,卻也爽快的把球傳給我。


一拿到球,我就把身體壓低,在他們反應過來前利用自己矮小的優勢竄過他們的手臂,奔到籃下,一計上籃,球擦到籃板,應聲進入籃筐。男孩們的身形太高大,加上對我體格的掉以輕心,根本攔不到我。


我面向面如土色的男孩,將球拋回給他們後走回女孩身邊,女孩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兩眼放光的抓住我的手。


「...好厲害!」她笑得像個小孩似的純真興奮。我心情複雜,其實我不是很喜歡打籃球,但想到剛剛她強忍痛感的表情,我又無法忽視她的要求。


就像我現在也沒法甩開她的手一樣。


「...回去吧。」


「…恩。」像是看出我的緊繃,她放開我的手,轉身向前走去,我暗自鬆了口氣,隨即跟上她的腳步。





回到家後,我脫下外套,打算將上面的血跡洗去。


卻在進到浴室的下一秒立刻伏在馬桶邊嘔吐。


「嗚噁...嗚噁...」


眼淚從從眼眶中不斷湧出,酸液將鼻腔和口腔都塞的嚴嚴實實,灼燒般的痛楚,令我不禁痛苦地閉上了眼。


剛剛那股從心底湧出的慾望,噁心的令人不敢直視。


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情感,而是實實在在的肉體傷害,她一定很痛吧...我怎麼會對另一個人做這麼惡劣的事?


不是虛無縹緲的情感,這是實實在在的肉體傷害,她一定很痛吧...我怎麼會對另一個人做這麼惡劣的事?


但在割開那隻手,違反規則的當下,我竟然產生了興奮…不!才沒有!


「哈啊...哈啊...」


在幾乎快昏厥的混亂中,我拉起右手的袖子,左手直接朝前臂層層疊疊的傷疤狠抓,指甲毫不留情地扯開剛結好的血痂,爆出一陣劇烈的痛感。


我一定有哪裡出問題了,正常人才不會割別人的手!得去看醫生...得讓母親帶我去看醫生...


可我要怎麼和母親講?告訴她我不只自殘,還割了一個可憐無關女孩的手嗎?她會怎麼想...這麼惡劣的我根本就不可能為她接納啊!


毀了、一切都毀了,我抬起頭,整個人癱倒在廁所的地板上,雙手狠狠環住脖子,我真想就這麼掐死我自已!!但一缺氧,頭就開始暈,手也開始沒出息的使不上勁,他媽的這個沒種的死賤貨!我只好不斷重複用力收緊、缺氧、放手這個流程,直至體力耗盡昏睡。




當我醒來時父母還沒回來,在情緒發洩完後,我現在心中只剩一灘死水。我緩緩起身,開始將浴室中的狼藉收拾乾淨。


無法再繼續否認了。女孩用最自我犧牲的方式讓我看清了我最不想承認的事物,也許我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嗜虐,這就是一切我長久以來逃避的、和好學生絕緣的特質。不過我總覺得這種說法有一絲說不出的怪異,這股嗜虐真的是天生的嗎?我感到一震寒顫,本能性不願意再繼續想下去。


必須是天生的,那時又沒人逼我拿那把刀,只可能是我心中自發性的有這種骯髒的慾望,我在心中暗罵我自己,少在那邊找藉口開脫。


真要命。我慘笑出聲,原來我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我蹲在廁所地上刷著外套上的血漬,卻發現總是有一小塊暗紅怎麼刷都刷不掉,可就算刷掉了,我傷害了一個喜愛我的人的事實也不會消失。


這想法令我無法忍受,我抓起外套,跨上停在家門口的腳踏車一路騎到學校。


在離學校不遠處,有一條大河,河上有座小石橋,平常幾乎沒甚麼人,我騎到橋上,掏出口袋裡也沾過女孩的血的美工刀,用外套包好,直接一股腦就往橋下丟,這裡的水不是很湍急,但很深,我默默看著外套慢慢浸水下沉,直到河中完全看不到任何一抹藍色後才轉身離去。


之後的一個月我都心神不寧,在學校我遇到女孩總是逃也似的躲開,我真的內疚到完全無法面對她!但這些愧疚卻化為數不清的夢靨,在夜晚糾纏著我,有些是回憶,但更多的卻是關於女孩。


我常夢見女孩在夢中,露出她那潔白如雪的前臂,這時我手上總是有一把刀,朝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割下去。



可每次動手後,女孩的臉總會悄然變成母親的臉。


又或是女孩和母親同時出現在夢中,在離我十分遙遠的地方竊竊私語,之後母親總是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拍開我向她伸出的手徜徉而去,我看向女孩,這時她的手總是在泊泊流血。


她告訴母親了!?這時我總會滿身冷汗的驚醒,反射性看向布滿右手的暗紅色傷痂,卻很清楚不能再去撕裂它,不然真的會留疤,


我只能強忍者內心的不適再度入眠,通常是迎接另一場噩夢。休息欠佳連帶影響了我的食慾,我的體重一直下滑,一公斤、兩公斤…到了月末我整整瘦了四公斤。


「小炎,妳還好吧?」我第一次感到母親擔憂的眼光是如此難以面對,我在害怕,害怕她是否能從別處知道我犯下的惡行,即便我知道這不可能。


「沒事啊!為什麼這麼問?」我擠出微笑,心中卻是一片苦澀,我對母親幾乎是沒有任何隱瞞的,何曾幾時我和她之間竟有了如此黑暗的秘密?


母親定定的望著我,我被她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虛,卻知道此時絕對不能偏開視線。


「到底怎麼了啦!」我裝作困窘的與她笑鬧,她總算勾起嘴角,手胡亂揉了揉我的頭。


「沒事就好…不過小炎,要是心裡有甚麼煩惱的話隨時都可以和媽媽說喔。」


「恩!」我點點頭,手心卻冷汗直冒,聰明如母親,不可能察覺不到我的異狀,但她卻選擇不追問,而是等待我自己主動將原由說出口。我眼眶一陣酸澀,我這是在利用她的溫柔欺瞞她啊。





隔天下課時女孩直接走到我位子前,手撐在桌子上怒目瞪著我,我起身打算離開,卻被她直接抓住了手。


我反射性的想甩開她,最後還是作罷,她太顯眼了,只是這般動靜,整班的目光就全都集中過來。我嘆了口氣,強壓下內心翻攪的慌張,不著痕跡的將手從女孩指縫中抽開,對她露出平常一貫的禮貌性微笑。


「怎麼了?」


她淡然的收回手,我卻沒看漏瞬間在她眼中閃過的哀怨。她是故意在班上這麼做的,為了讓我無法拒絕。


「…陪我去廁所。」她沒有正視我,壓低的語氣也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不甘。


我點點頭,尾隨著女孩出了教室,然而她還真的帶我到了廁所。


快上課了,廁所幾乎沒甚麼人,女孩打開一個隔間,將我推進去,隨後自己也進到同一個隔間,順手把門鎖上。我嬌小、她瘦,兩人之間還有不少空間。我冷下臉,但她面無表情的臉卻對我造成莫大的壓迫,這是因為我有愧於她,我甚至緊張到連肚子都痛起來了。


「怎樣?」


「我才想問妳想怎樣。」她平常總是畏畏怯怯的,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用這般冷酷的語氣說話,她真的火大了。


「那天的事…很抱歉。」我咬著下唇,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話。卻換來她自嘲的笑聲。


「我自願的。」她聲音小的像是在喃喃自語。我呆了呆,今天她的言行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但即便如此,我也明白她剛剛說的不是真話,我抬起頭,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妳很不甘心。」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又或許她不可置信的對象是她自己,卻慌亂的擺手否認。


「不…不是的,我…我是…!」


怎麼才一下就被打回原形了啊?我不禁笑出聲來,不管打著多大愛的名號,人在付出時都難免會期許他人的回報,就像是我在幫助班上同學時,多少也是想得到眾人的尊敬與感謝。同理,她在任我殘害的時候不可能沒有任何期待,不管是感情上還是物質上的。而她現在的憤怒則來自於我的一走了之和突然疏遠,讓她的期待落空。


這的確不公平,我利用她的愛意發洩了慾望,卻甚麼都沒回報給她。


「該怎麼做,才能補償到妳?」我逼近她,直視女孩藏在髮絲中的眼瞳。她把頭低的更低,連耳根都紅了,卻還突自強硬的大喊。



「根…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吧!!」


「甚麼都行…不管接吻,甚至以上的事,只要能辦到我都會答應妳。」我幾乎是在哀求,這一個月來我日夜被罪惡感攪的無法安寧,覺睡不好飯吃不下,再這樣下去真的要瘋了,拜託了,就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我繼續逼近,幾乎整個人都快貼在她身上,女孩的呼吸開始粗重,臉頰脹得通紅,目光也開始游移不定,卻掩不住其中的迷離。



最後她喪氣的低鳴一聲,手用力圈住我的腰,將我拉到她懷裡,臉緩慢靠近,我順從的閉上眼,這樣就甚麼都結束了,我總算可以放下這個女孩,回到我平常的生活…


這時上課鐘卻響了。


女孩猛的停下動作,我睜開眼,看著女孩近在直呎的眼瞳。除了母親外我很少和別人靠這麼近過,幾乎只要一眨眼,我和女孩的睫毛就會交錯、碰在一起,引起一陣奇異的搔癢感,我心中不禁竄起一絲羞澀的尷尬,不可否認,她真的很漂亮。


但那雙唇卻遲遲沒有覆上來。


我再次閉上眼,這時女孩卻突然放開我的腰,將我推到一旁,打開隔間的門衝了出去。


我呆立看著女孩狼狽的背影,無法消化這一連串的變化。


…她為什麼停下來了?是因為打鐘了,還是…我用手掩嘴哈了一口氣,沒甚麼特別的味道,我每天早上都有刷牙啊。



不過剛才打鐘了……所以我現在……是在翹課吧。天啊!我還待在這幹嘛啊!我連忙奔出廁所往教室跑去。



到班上後老師問我為甚麼晚進教室,我笑著說剛才便秘,班上傳來一陣訕笑,老師也尷尬地低下頭表示理解。在坐下前我朝女孩座位撇了一眼,確認她也回到教室後才松了一口氣。


放學後我待在座位上整理剛收好的考卷,像是明白我的想法,女孩也留在座位上,拿著筆不知道在寫些甚麼。




等到其他人都走光後,我起身走到女孩座位前,她寫東西寫的入神,完全沒注意到我過來,我悄悄湊到她身後,瞄了一眼紙上的東西。這一看差點沒嚇死,那紙上都是滿滿的算式,還有許多我根本就沒看過的數學符號,而且她動筆的速度快得可怕,好像根本沒停下來仔細計算或推導似的。


「靠。」我低罵一句,她立刻緊張的轉過頭來,看見是我之後又放鬆了下來。


「班長,不要老是嚇我好嗎…」她哭喪著臉說。


聽別人說我走路好像都沒什麼腳步聲,不過這次我真不是故意的。但有時候我的確很喜歡到處嚇人,因為看同學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有趣…總之我這人就是惡趣味,也許女孩也曾經是受害者之一吧。


「抱歉…不過好厲害啊,那個。」


「只是興趣而已。」女孩隨手將紙扔到抽屜裡,彷彿只是一件玩膩的玩具。


「不繼續嗎?」我放棄和她閒話家常,直接切入正題,她愣了下,又將抽屜裡的紙拿出來,我挑眉。她對上我異常認真的眼神,頓了一下,終於明白我的意思,她白皙的臉頰瞬間渲染上羞怯的粉色。那色澤有點像我喜歡喝的草莓牛奶。


「那個…是指廁所的…?」


「對。」她低下頭,一咬唇,猛的抬頭看向我。


「班長…想繼續嗎?」她臉紅的像是快滴出血一樣,連眼眶都開始泛淚,但她緊皺的眉和抿緊的嘴唇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強硬。她究竟是花了多大勇氣才問出這問題的呢?我決定忽視這個想法,要是因為一時的同情而說謊的話,事後只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我已經割過她一刀,不能再幹這種缺德事。


「我對妳做了很過分的事,那怕只有一點…我也想補償妳。」


女孩的表情瞬間變的猙獰,但在那張還脹的通紅的臉上,總有種奇妙的違和感。完全搭不上她精緻的五官啊,我忍俊不住,卻不敢笑出聲來。她似乎看出我在走神,站起身來,仗著身高優勢由上而下俯視著我。我微微皺眉,我不喜歡這種眼神。


「補償我…那妳又能做到甚麼程度?接吻、甚至是以上的事…喂,要是我說想和你上床,妳也會答應?」


「…會。」我低下頭,按耐下內心竄起的不安,在我這個年紀誰都會本能性的恐懼這種事情。可我現在就是欠了女孩,我討厭這種

對不起別人的感覺。只能說自作孽不可活,要是那天不抱持著嗜虐的心態把女孩約去天臺的話,就不會有這些要命的事了。砹,惡趣味真是我的罩門。


女孩訝異地看著我,一小步、兩小步的慢慢後退,最後脫力跌回了座位上。


「去妳媽的,夏炎。」她無力的苦笑。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叫我名字,但真正傳入我耳中的卻是那句問候母親的話。我無法接受任何人謾罵母親,即使是這種語助詞也不行。我感到一陣氣血上湧,幾乎要揪住她的領逼她收回那個汙穢的詞彙。但她平時是多麼內向的人啊!相處兩年,我從未聽她說過一句粗話,是我把她氣成這樣的。我緩緩放鬆握緊的拳,明白自己沒資格衝她發火。她深吸了幾口氣,發紅的眼眶直盯著我,我撇開視線,心裡竟然感到一陣刺痛。


「其實妳從一開始就沒欠我,應該說這根本不是誰欠誰的問題…對了,今天我不是抱了妳嗎?就那個吧,我們兩清。反正做甚麼都一樣。」


我咬緊下唇。不,不是的,我原本以為滿足她的慾望就能讓她好過些,但她的痛苦卻沒有絲毫減少,甚至還有增加的趨勢。這根本不是補償,她到底想要甚麼?她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可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補救這一切?


我看向女孩,她也沉默地看著我,晶亮的眼中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我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竟不小心把話問出口了。


她起身,隨手拿起掛在座位的書包,伸手向前抱住了我。


「班長禮拜六有空嗎?」她低頭,靠在我耳邊輕問,我身體不由自主地一縮,點了點頭。


「禮拜六和我出去。」


我沉默,不知為何,我覺得這比和她上床更讓我難以答應。


「做不到?」她溫熱的吐息撫過外耳,夾帶著一絲嘲弄。我全身發冷,是啊,都到這步田地了,我哪有拒絕的餘地?


「…可以,地點妳定。」


「那我想好後用簡訊傳給妳。」她放開我,轉身朝教室門口走去。


看著她漸漸消失在教室門口,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又在教室待了一會,確定她已經走出校門後才起身離開。




晚上我和母親一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我頭枕在她膝上,她修剪整齊的指甲輕柔的來回刮擦我的面頰,我不禁瞇起眼睛。這時被我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將頭從母親溫暖的大腿上抬起,伸手拿起放在沙發前矮桌上的手機。


「怎麼了?」她問。我看了眼簡訊,將手機上回桌上,趴回她大腿上懶懶地開口。


「沒甚麼,不重要。」


「唉呀!就講一下嘛!」母親緩緩的將我的臉轉過來,與我幾乎一致的眼眸與我對視。啊,又是這種由上而下的眼神,她實在高我太多了,不論開心還是生氣,她總是這般看著我,向我投射她的目光。


她的長髮傾瀉而下,灑落到我的臉和脖頸上,好癢,我抓起一小搓頭髮在手上把玩,母親的頭髮很直,很柔順,深棕色的髮在燈光的照耀下變淺,鮮豔的幾近紅色,但我卻在其中發現了一絲銀白。


啊!母親啊!我強忍落淚的衝動,將她的髮湊到唇前,親吻。她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還是定定的看著我,彷彿要看穿我的靈魂,我知道她在等待答案,而我必須回答。


「一個班上的朋友,說禮拜六要約我出去。」我並不覺得愧對母親,ˊ這次和女孩出去並非戀愛意義上的約會,而是贖罪。母親美麗的眼睛微彎,收起銳利的目光,笑了出來。


「多和朋友出去很好,妳們可以一起去參加很多活動啊,不然單純逛逛街也行…對了!身上錢還夠嗎?要出去的話得帶多一點錢──」


「媽這禮拜已經給我兩千了。加上上次沒花完的錢大概也有三、四千吧。」


「诶?妳才花這麼少嗎?明明每天晚餐和其他費用都算在裡面的。」


「自己煮的話一餐根本花不到一百,我平常也沒在買甚麼東西。」


「小炎真的很乖呢,要是媽媽小時候拿到這麼多錢肯定一~~下子就花掉了。」


我不意外,母親可是徹頭撤尾的享樂主義,花錢完全隨性所致,但她花的多賺的也多,所以財務方面倒也頗有餘裕。我雖然不像父親如此崇尚節儉,卻也明白這不是我將來會過的生活,對我而言不管有再多錢,適當的克制和節制還是很重要的,這涉及到自我管理的問題。


也許是我太嚴謹了吧,我依然躺在母親腿上,仰頭看向母親。母親正端坐著、專注的看著電視,我只能看到她優美的下顎和脖頸線條。偶爾我會蹭蹭她在我臉旁邊的肚子,這時她會摸摸我的頭,或安撫性的輕拍我的背部,我閉上眼,感受著她腹腔一起一伏的呼吸。時間啊,請就此停止把,讓這個只屬於我們兩人的時刻能一直延續下去,我貪婪地如此祈願著,卻明白美夢終有醒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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