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无标题

作者:faith
更新时间:2016-10-03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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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6-10-3 23:03 编辑



這篇算是間幕性質,關於大吉嶺斷腳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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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Day











巴黎解放的消息傳來時,盟軍全都愣住了,他們不知不覺放下緊握的步槍,仰頭看向再也不見敵機空襲的天空。不久,友軍在遠方放出信號彈,那是,作戰成功的炮響。阿薩姆從沒想過刺耳的砲聲,這道幾年下來深惡痛絕的魔鬼噪音,此時會聽來猶如天籟仙樂,讓人潸然淚下。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掉過眼淚,跟隨大吉嶺的腳步,決心踏上戰場那刻便失去流淚的理由。……大吉嶺。對了。「上校呢?」阿薩姆拉住其中一名歡呼的部下,焦急地詢問。雖然知道大吉嶺早先帶著幾個戰俘和士兵先至難民營確保生還人數──這是大吉嶺的習慣,是她從小被教導的貴族義務,總是作為戰鬥的表率,身先士卒,留副官處理後續事宜──但是,似乎太久了,超過預期時間卻尚未回報。「沒有消息。」部下搖頭,感受到副將的嚴肅,笑容亦從臉上消失。「請、請問,需要我們組一個小隊嗎?」「不要驚動太多人,找五個年輕點的下士就好。」「是!」約莫過了三分鐘,阿薩姆把現場指揮的權力交帶給相同官階的夥伴後,便帶著搜尋小隊前往距離一公里遠的難民營。途中又是一陣安靜,這讓她越來越不安,原以為會在前去的路上就遇到正要回來的大吉嶺,原以為,愈發刺鼻的火藥味會因遠離戰場而稍微減輕……。




「──這是……」來到難民區後,阿薩姆和年輕的部下們瞠目立在當場。眼前是四散大地、支離破碎的屍體,染血帳篷和倒塌的平房瓦礫,掩蓋所有屬於生命的呻吟。他們的皮靴踏在黏膩血水之上,啪嘖啪嘖的小聲音,讓人渾身發寒。周圍漫佈火彈煙霧,久久不散,卻遮掩不了那些不管是女人還是小孩,是嬰兒或……再也看不出曾是什麼的肢體。全數被遺棄在世界的角落。是襲擊嗎?怎麼可能,明明納粹已經撤退了……?!「上校!」有人開始大聲叫喊,接二連三的士兵喊著認識的名字。「不准出聲!」阿薩姆立刻制止他們。以防還有敵人殘留,不可打草驚蛇。但如果有人活著呢?大吉嶺呢?他們的同伴呢?先前給過她一片口香糖的美國士兵呢?早一秒讓他們知道救援已經到來,他們就會早一秒解脫。阿薩姆咬緊下唇,抬起步槍,厲聲下令:「你們三個,去東方偵查,你們、跟我過來!」「是,少校!」少校。阿薩姆穩住心神,牢記自己的官階,少校。還不能。還不能當回阿薩姆,不能當回大吉嶺的朋友,現在,她是少校。




又過了十分鐘,從東方回來的部下回報並無敵人蹤影,阿薩姆這邊也確認完畢。終於能允許自己,放開喉嚨吶喊:「──上校!大吉嶺大人!您在哪裡──?!」她知道大吉嶺不喜歡拉高聲音、不喜歡過大的聲響,從小到大,那個人總會以平淡矜持、卻毫不婉轉的語調,提醒周圍人注意場合,注意音量,注意符合身份的言行舉止。即使遇到悲痛的事,也只能以默哀來表達,這是我們之所以讓世界尊敬的美德。失去家人和故土時,大吉嶺就曾這麼說。不需要哀號或大叫,省下力氣才能戰鬥。別哭,阿薩姆,哭泣是最耗費體力的事。──別哭。「……大吉嶺大人、您在哪裡!?」阿薩姆抹去溢出眼角的淚珠,哽咽地持續大喊。其他人被陸續找到了,散落的屍塊和軍牌。唯有一名尉官奄奄一息。此時,阿薩姆聽到聲響,在瓦礫堆中,小小聲的,喀隆、喀隆……像幼年看過的恐怖電影,有可怕的怪物將破繭而出。一隻手自殘圮破石裡,刷地抬高,沾滿塵埃,屍體般蒼白。每個指尖流著血的赤痕成為僅有色彩。阿薩姆趕忙跑去瓦礫堆,甚至忘記命令其他部下,雙膝跪在碎石瘋狂地挖掘搬動,一邊嘶喊:「大吉嶺大人!我在這裡,我們、我們來了!」終於,那隻手被完整看到,衣袖是黑與紅的制服。士兵們回過神後,開始在旁邊幫忙搬離大石,阿薩姆仍是不斷挖著,手指滿是鮮血,沾在白色的平房瓦片上。到了最後,已能聽到疼痛低鳴,瓦礫堆中開出一個洞,阿薩姆看到灰燼佈滿大吉嶺的臉,慘白不自然的肌膚血跡班班。「大吉嶺大人!」她喜極而泣,再也克制不住淚水,伸出雙手輕貼那個人的臉蛋。「我們來了……!」「上校!」士兵們總算露出安心的表情,因為上校正睜著那雙碧藍色的眼,凝望夜天。「快、快來把這裡搬開!」「──阿薩姆,為什麼在哭……」大吉嶺開口時,音調平板微弱,眼神毫無焦距。「對不起,我不會再哭了,一切都沒事了。」找到您,一切便沒事。阿薩姆邊哭邊笑,待最大塊的障礙物被搬開後,她的笑卻徹底凝結。




「妳在說話嗎……我、聽不到……」大吉嶺的耳旁轟隆轟隆,應該是遍佈周圍的地雷爆炸後,才造成暫時失聰的結果吧,腦袋中理智的部份仍能正常判斷,很好。她做完自我診斷,再次開口:「其他人……他們還活著嗎……」「……只剩下、馬丁少尉。」大吉嶺還是聽不到,眼睛也看不清楚,天空中有人放出煙火,五彩繽紛,美麗而詭異,驕傲地闖入模糊視線內。啊啊,真的成功了,登陸作戰,取回巴黎,盟軍的勝利。納粹真的……撤退了。她想站起來,指揮官一直躺在地上實在太難看,有失體統。但是──。「──我的腿……右腿……」大吉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儘管聽不到,但胸腔內自有共鳴,提醒活著的事實。「為什麼……動不了……」「大吉嶺大人──」大吉嶺看到阿薩姆脫下軍用外套,胡亂地包裹她的右腿,但是,完全沒感覺,為什麼被衣服死命綁緊了,還是感覺不到呢?為什麼要綁住我的腳呢?為什麼、阿薩姆又哭了呢?「您不用動,無需再動了。」阿薩姆的唇型似乎這麼說著:「請讓我們帶您回去治療。」




治療……我受傷了嗎?可是大吉嶺沒有感覺。麻木和僵硬,就像第一次將刀子刺進人的身體,看著對方仍舊苟延殘喘,便當機立斷往他頭上開了兩槍。對,就像那瞬間。什麼生命的重量,傷害的罪惡感,根本沒有。是因為從那刻開始就變成,什麼也沒有的人吧。




天空再度燃放煙火,映在逐漸渾散的紺碧色眼底。一定是美國人。大吉嶺被士兵抬起放在隨機作成的簡易擔架,心想,那些美國大兵行軍時總帶著奇怪的娛樂玩具,巧克力、口香糖、可樂,還有自製亂黏的模型。他們的糧餉也吃得很好,有火腿肉,有麵包,軍官等級還有香煙和雪茄,他們會拿出裝有這些東西的小盒子大吃大喝,路上看到難民小孩,甚至能施捨幾顆糖果。大吉嶺希望自己也能這樣做,還有能力給予,還有能力感覺什麼。……說到這個。她移動右手,一寸寸往下,總算摸到一直毫無所覺的右腳。──膝蓋以下的殘渣碎肉,扭曲變形的骨頭,根本看不到腳的模樣。什麼也沒有,那已經不是……自己。




大吉嶺終於聽到了聲音。聽到自己的叫喊。當年發現父母在空襲中死於身旁時,她就聽過這種聲音。以為不會再聽到。以為,不會再失去更多。








***







「阿薩姆,」飛機起飛後,阿薩姆從報紙中抬起頭,望向坐於左方呼喚她的人,對方那雙碧色的眼,溫和乾淨。「妳的那位朋友跟Miss Kay會處得好嗎?」阿薩姆微微一笑。「這已經是妳第五次問了,大吉嶺。」大吉嶺拿起美國航空公司提供的咖啡──真不敢相信美國人只有這種黑泥似的東西──打算喝一口暖暖咽喉,卻發覺實在苦得難以下嚥,皺眉放下杯子。「也許問第五次,妳就會有“應該吧”之外的答案。」「Naomi是個喜歡吃漢堡和可樂的人。」阿薩姆再次翻閱報紙,輕聲以對:「Miss Kay也喜歡這些東西吧?在食物上一定會相處良好的哦,那兩位。」「嗯……光食物能處得來,就是個好跡象。」大吉嶺點了頭,總算滿意,身體放鬆地靠向椅背,闔眼休息。




阿薩姆有時會看向她,凝視平靜側臉,像是要確保這幕是真實而非夢境。有時白毫會湊過來問些沒看過的單字,這孩子學習的慾望愈加強烈,將來一定會成為大吉嶺的好幫手。有時,阿薩姆會握住黑灰色的拐杖,在小小的亂流顛震中穩住這個已成為好友日常行動的支柱。然後她會看向窗外,想著,真奇怪啊。因為她們不是正要去美國,而是,正要回到美國。這個概念會讓人感慨發笑。戰爭是人類歷史的命運,時代把各式各樣的人聚集在一起,也讓她們從英國來到美國,阿薩姆不由得再次思考起,屬於每人的真正歸屬,或許就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但無論如何,她跟這個人依然在一起,究竟要去哪裡或回到哪裡,似乎也不重要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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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1. D-day: D日在軍事術語中經常表示一次作戰或行動發起的那天。迄今為止,最著名的D日是1944年6月6日-諾曼第戰役打響之日,即同盟國反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被納粹德國佔領的歐洲大陸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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