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石 - 9. 奏賽

鳥羽天皇從來不相信自己那位無所不能的寵姬會受傷。然而當她看見那女人獨自坐在池塘邊涼亭的臺階上時、尤其是將腫得烏青的腳踝收入眼底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很是不爭氣的心疼了一下。

「怎麼弄的？」

最後，天皇還是選擇了上前。並且在確定那傷勢不算輕之後，親自動手爲似是有一些受寵若驚的女人找來藥酒紗布、替她處理受傷的腳踝。

「不小心崴了一下。」

寵姬褪去初時的驚訝，又露出平時一貫的溫潤純良，只是臉上的笑容，好像過於燦爛了啊。

「妳可真有本事啊，崴成這個樣子？！侍女呢！居然一個都不見！」

天皇其實不太理解自己為什麼這麽煩躁生氣，但是她就是壓抑不住自己滿心的憤怒。

她難得拋開平時英武睿智的形象，顯現出來一種近似暴君的冷厲和不近人情。

不過，她在給寵姬搽藥的手、力道仍舊控制的很好。

「妳知道我不喜歡太多人跟著。」

一條腿直接擱在天皇的膝上、一條腿踩著台階曲起，此刻的寵姬像極了一名年幼的女童，將下巴放在曲起的膝頭，眨巴著翠色的大眼睛無辜的望著正在給她擦藥的鳥羽天皇。

「可是妳受傷了！」

天皇的語氣變重，連給寵姬受傷的腳踝纏上紗布的力道也狠了不少。

結果理所當然的，寵姬痛得眉頭一皺、小聲的哀鳴出來。

「討厭，痛！」

寵姬的眼角似乎帶著因為痛意而流出來的淚珠，她不開心瞪了一眼同樣板著臉的天皇，然後在下一刻直接伸出手拽住了天皇紅色的頭髮。

「妳！欸，妳放手！疼！」

「可是妳把我弄痛了——」

「我不綁緊一點萬一妳的骨頭錯位怎麽辦！」

被拽住頭髮的天皇又是氣惱又是哀嚎的開口解釋，得到的卻是寵姬仍舊不肯放開的手和滿是懷疑的目光。

「真的——？」

「是啦是啦！妳崴得這麽厲害，萬一骨頭錯位了有妳哭的！」

聽見這樣的回答後，寵姬終於將信將疑的鬆手，繼續讓天皇給自己受傷的腳踝牢牢纏上紗布。

「好了。妳最近老實一點，別到處跑，聽見沒有？」

「——恩。」

將傷處包紮妥當之後，天皇又忍不住的叮囑寵姬一句。

這個女人可是你說溫婉賢淑，可是有時卻又調皮得緊，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不過這一回寵姬倒是很聽話的應聲，沒有像往常那樣和天皇唱反調。只是——天皇被寵姬楚楚可憐的視線看得心跳一度加速——這實在不像平時那位狡詐似狐的女人。

「陛下～」

刻意轉換的柔媚腔調拐了十八個彎兒，聽得年紀不小的鳥羽天皇也在一剎那間紅了臉頰。

好在身居高位多年，紅髮天皇的定力很是不錯，就算心似擂鼓、臉頰通紅，她依舊可以裝作什麽事兒都沒有——臉皮之厚讓人不得不讚歎一聲果然是出身天家的人。

「說。」

天皇漫不經心的語氣和她目不轉睛的眼神形成鮮明的對比。

「背我回寢殿吧～～」

聽聽、聽聽！居然膽敢讓堂堂的天皇背自己回寢殿！

聽見這要求的鳥羽天皇顧不得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毫不留情的甩給寵姬一個白眼。然後——沒有任何猶豫的——背對著女人蹲下身子。

「陛下，我是妳第一個背的人嗎？」

在慢慢走回寢殿的路上，寵姬趴在天皇的背上，一邊把玩著她的頭髮、一邊輕聲細語的開口。

「妳以為誰會像妳這麽大膽？」

天皇嗤笑一聲，腳下一刻不停的往寵姬的寢殿走去。

其實在這一路上，天皇背著寵姬的畫面已經給許許多多侍女護衛造成了很大的衝擊。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過來，更沒有一個人敢在看見第一眼之後再看第二眼的。

因為，天皇總會在他們企圖偷看的時候準確的甩來一個冷酷的目光。

「看來我開創先河了。」

寵姬似乎越玩越起勁，開始抽出天皇的一縷髪束編起了髪辮。

「妳又玩我的頭髮。」

天皇好像知道背上的女人在做什麽，她的語調很無奈、卻怎麼都掩蓋不住嘴角勾起的弧度。

「我喜歡，不可以嗎？」

「哼，膽大包天的女人。」

寵姬聽著這話，臉頰卻莫名的紅了。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聽慣了的輕佻嗓音之中好像多了幾分自豪和驕傲？

「陛下可喜歡膽大包天的女人？」

腦袋枕在天皇的肩頭，寵姬一邊詢問一邊看著天皇朱紅的髮絲之中多了幾縷亮眼的澄粉色。

「——喜歡。」

天皇的回答其實有一剎那的遲疑，可是寵姬卻沒有不開心。因為靠在天皇肩頭的她清楚的看見了——天皇那忽然泛紅的耳廓。

「陛下？」

「什麼？」

「妳連耳朵都紅了。」

「——安靜，不然我把妳丟下！」

被拆穿的鳥羽天皇沒有惱羞成怒，卻也很是沒好氣的頂了一句。

寵姬也不生氣，反而趴在天皇的背上笑得更加開心了。

好一會兒之後，寵姬斂去唇邊的笑容，輕聲開口——

「陛下，妳其實除了姊姊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是嗎。」

天皇的迴應頗為冷淡。

「陛下，你也是第一個背我的人噢。」

這一回，寵姬的話讓天皇微微側過頭，深紅的雙眸就如同那美麗而短暫的晚霞一樣。

「喜歡的話，一直背著妳也可以。」

「真的？」

寵姬的眉眼彎彎，笑得如同孩子一般。

「妳願意讓我背的話。」

說完，天皇轉過頭繼續專心走路，結果錯失了寵姬那無聲的一句話：

『妳願意背我的話——』

許多許多年以後，在一個貧寒卻寧靜的小山村裏，一個十來歲的紅髮孩子背著一個同年齡的女孩氣喘吁吁的從小森林一路奔回家。

「翼、翼！藥酒要哪裏啊！小狐狸受傷了啦！」

「奏，妳、妳是不是又被騙了？狐狸騙子說她們不會受傷的…」

「什麽叫騙人！妳看小狐狸的腳踝——喂！妳的腳踝不是腫了嗎！」

「呵呵，騙妳的！」

「啊！狐狸騙子！不要跑！」

在晚霞的餘暉下，藍髮的孩子疑惑又好奇的躲在院子的木籬笆後，看著紅髮的好朋友一路追攆著那總喜歡欺負自己的狐狸小姊姊。

「臭狐狸，妳又騙我背妳！」

「我就喜歡妳背我，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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