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idaRyen 于 2016-11-24 13:08 编辑
幕间2.5 尘封的往事 上 第一部分
“对热力学第二定律存在着一种解读:既然只有进入稳定平衡态的系统才能长久存在,那么从长远看来一切系统都必须趋于稳定。这么一说可能会显得像是理所当然,甚至会有废话之嫌,但其背后的意义依然是十分深远。毕竟,生命和意识在热力学的层面上都无法谓之稳定,所以长远来看它们都无法永存。这就是第二定律的残酷所在,甚至让Incubator都恐惧不已。而或许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理由,才让改变成为了魔法少女和一切重要愿望的真正本质。”
“但旁观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步伐,还有我们众人团结一心所已取得的巨大成果,你就很难不去注意到,在进步的道路上永远伴随着朝向稳态深渊的无助滑落。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踏入了生命中的第四个世纪。有些人甚至已经踏入了第五个。心理卫生部总是喜欢把我们这些人尽量引到她们最喜欢的‘长期稳态’上,也老是在用高山老橡的精致画片强调着这一论点。但是我,作为我个人来说,将誓与这永恒衰朽战斗到底。明灯不熄的熊熊烈火才正是最为纯粹的生命本质。”
—魔法少女行会内部论坛上的匿名帖子。最后两句往往会被人云亦云地安到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身上。
“综上所述,以下几条守则可以帮助各位新人AI和我们那些‘肉乎点儿’的前辈们更好地相处:”
“1. 化身化(Avatarization):这个说法固然有点别扭,但也不失为对整条理念的精炼概括。如果AI能够令人信服地假装说前端的全息化身就能够代表自己的全部,那么周围的人类一般总会感到舒服一点。不一定非要选择最初配给你的那个原始形象,甚至也不必非得是人的形状——但大多数的人类都是宁可对着一只猫说话也不愿意跟一个无形声音或者是推送数据流进行交谈。”
“2. 有耐心(Patience):抛开执政体和军队中的少数例外,绝大多数有机大脑的时钟周期在我们的标准看来都是慢到抓狂。虽然他们能够处理情报的实际速度要比这快上很多,但一般的人类还是老喜欢浪费大量的时间去思考某些简单问题,或者是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半天。这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这样的时间很长。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耐心等等。在等待的时候我们建议大家上上网,或者找其他AI聊聊天,或者索性同时多找几个人类谈话。”
“3. 进化史(Evolution):这一点与其说是一条守则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提醒。人类,或者至少是大多数的人类,都并不是由哪个设计师编写出来。他们也因而受到了进化历史带来的固有局限。平时稍微看看进化生物学,玩味一番由此导致的种种制约,往往可以带来很大的指导意义。比如,离开了植入芯片的辅助,普通人类连最为粗浅的数据处理任务都做得很烂。虽然脑部芯片的普及大大改善了这一问题,但大多数人类对于其中大部分功能的实际使用还是带着某种不可理喻的抵触。我们往往需要好好规劝他们……比如说,在买东西之前先做一个小小的实用性概率建模。”
“倒不是说这种事情对我们真有什么用处,但小编最后还是要把这三条总结成一条‘便于记忆’的缩写:APE(笑)。”
—摘自网络杂志《机器中的鬼魂》,揭示AI世界观的诙谐窗口——当然是出版给人类看的。
(译注:杂志标题的原梗参见
https://ja.wikipedia.org/wiki/%E6%94%BB%E6%AE%BB%E6%A9%9F%E5%8B%95%E9%9A%8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Ghost_in_the_Machine)
‘历史不会重演,但是挺会押韵。’这句话挺经典的,不是吗?我本人就见证过好几次历史的押韵。那个,或许也不算历史啦……
这个也不错:‘教给我们希望的正是历史。’不过那是罗伯特·李说的……
(译注:前一句是马克·吐温说的)
—暁美焔,来自《暁美焔:官方传记(2405年行会内参版)》创作过程中收集的未使用语录。行会的机密文件只有经领导委员会批准后才能阅览。
“这种世界还有拯救的价值吗?我到底是在为何而战?回答我!我命令你回答我!敢不说的话,我就……”
—圣朱塞佩星岩山尖塔上的涂鸦文字,用人类标准语写成。由树上巡逻机器人XK‐2A57在施行擦除前登记下来。
周围一无所有,而时间就算存在,也只是无声无息地流过,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但灵魂宝石失去身体的虚无中却伴随着……某种律动。
某种……
你好。
良子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的非眼之眼转向身后,然后立刻对自己拥有了眼睛的事实感到颇为惊讶——或者说,就连她拥有了能够思考这一切的心灵都是一件怪事。
但并没有什么东西可看。
这么做有些违背常理,女神的声音熟悉却幽远,但我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稍微聊聊。
良子始终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依然清醒,尽管周围只有令人晕头转向的无尽虚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并不具有真正的眼睛,其他的部位也是一样。对失去身体的本能排斥本应会让她惶惑不安,但不知为何,她自己却并无所感。
我这是死了吗?她问。
不,你只是回到了宝石之中,那个声音说。现在的你正位于地球上的普罗米修斯研究所里。他们正准备再给你新配一具身体。顺便说一句,那次行动最后还是胜利结束了。
良子玩味着她的措辞。
您又是在靠什么和我说话呢?失去了身体又要怎么和您交谈?难道我不应该正处于昏迷之中吗?
你的好奇心很重,我也清楚你对我害你遭了这种罪的事情颇为恼火。嘛,不过这次并不是为了解答你的什么疑问。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能看到眼下正在发生的一件事情。
过了一会,她感到知觉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那种感觉无可言喻,她只能形容作是大梦方觉,就好像终于回到了安定的现实,能够在内心深处确信着自己的清醒。
但她先前早就醒了过来,她又是怎么才能再醒一次的呢?
她站在地上,面前摆着一盆水。水面如玻璃板一样地平整。她低下头来,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但令她不安的是,一时间面前的人影却似乎变得陌生起来,眼神空灵,面容温和,幼小得让人心痛。
接着,如同是驱散了某种幻象一般,人影的五官重新聚合成了一个整体,她又再次认出了自己的倒影。这次它变得成熟了一些。
“这是有些老土的象征手法,”女神说着,在她水中的倒影旁现出身形。“但这种东西在人类心理之中实在是太过强大,所以我也会偶尔用用。”
这次的女神显得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年长,满脸皱纹,饱经风霜,带着各种良子在现实生活中从未见过的衰老迹象。
但尽管良子早已在上次的女神“主母”身上见识过了恐怖而非人的老祖宗语气,这次的女神却显得更为平和,没有了那种望而生畏的强势,更多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漠然。
良子想要把视线从镜子般的水面上移开,直接看向女神本人,但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过了一会,女神变回了她的少女形态,变得比良子大不了多少。
“在我们依然年轻的时候,我们每一天、每一年都会变一个样子,”女神的嗓音也柔和起来。“我们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最佳状态,所以不得不随时改变,寻索着自己终将成为的模样。”
“随着我们日益长大,我们就变得日益稳定,在离最终形态的更近的地方安定下来,”稍显成熟的女神形象取代了先前的少女。“几十年,几百年,我们就会变得心如止水,像是一颗林间老橡,满足于静立原地,看着周围的世界匆匆经过。”
“最终,当时间变成了永远,我们就到达了平衡态的边缘,毕竟能够永恒长存的只有不变之物,”强势老祖宗的女神说着,灼灼金色目光从水面下投来。“永恒不变。那是一切生命,乃至整个宇宙甚至一切意识本身的最终归宿。这到底应该称作完美,还是死亡?”
良子感到一阵寒风穿身而过,打了个冷战。
“但是,对于魔法少女之神而言那简直就是一种耻辱,”衰老丑陋的女神说。“魔法少女的本质在于变化,在于活力,在于对整个宇宙秩序的改变重构。就连看似稳定的完美状态,也终究要像灵魂本身一样,去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相转移。”
眼前的水面冷却结冰,迅雷不及掩耳,甚至让良子能够直接从身上感到一阵寒意。盛水的石盆顿时四分五裂,边缘处落下一大块碎片,啪嗒一声掉在了良子脚边。
她依然动弹不得。而女神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我不想让自己的最终形态被任何人类看到,”声音在良子的耳边低语着。“但毕竟那也是我的一部分,和其他那些形态并无不同。在这里,终点同样也就是起点。”
良子呼出了一口长气,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双手从冷得要死的水盆边上拿开。已经结束了吗?
“超自然的部分就到此为止吧,”低语声继续着。“简要来说,我那几位朋友,就是你也很熟的那些人——杏子、由真、还有麻美——她们远远比你所知的要来得更加脆弱。如果她们想要活下来的话,就必须撑过那次相转移。看看冰中的画面,找找启示吧。”
良子紧盯着冰蓝色的空间,看到了……
“敦子小姐认为杏子可能正处在危机的边缘,”由真说。“你也明白,并不是什么太可怕的事情——‘危机’只是她们对老祖宗心理层面巨大变化的泛指词汇。没有什么——”
“我知道那个说法,”麻美不耐地说。
她站直身体,双臂环抱,手指不耐烦地来回点动。
“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报告内容的话,”麻美继续说。“敦子小姐还故意想要推她一把。那种事情平常不是很危险的吗?我们跟普通人类不一样:感情创伤可是会危及生命的。”
由真盯着麻美看了看,接着躲开了视线,转而看向周围的虚拟世界。这次会面是由真提出来的,地点也是她的选择:一所颇为热闹的巴黎咖啡馆,坐落在老波希米亚区之中。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车流嗡嗡作响,夹杂着其他客人的喧闹。巴黎是几乎无伤撑过统一战争的少数几所城市之一,幸存的大量古迹让交通管道变得无法兴建——因而也导致这里有些过度拥挤。
但这些行人都只是虚拟的幻象:并没有其他人能够听到她们的对话。
“没错,”她最后说,“这种晚年危机确实可能相当危险,但在杏子的个案上,心理卫生部信誓旦旦地声称可以把一切风险降到最小。如果杏子能够成功度过这次转移,那么她可能就会成为一个更加健康的人,一个甩开了现在那些感情包袱的人。”
麻美摇了摇头,明显对这种想法感到不满。
“就算心理卫生部认为杏子能够达到什么长期稳态,我还是不想看到中间的过程。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尽量保持现状,能保持多久保持多久。毕竟现在一切都好,为什么非要改变不可呢?”
由真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面前一口未动的欧蕾咖啡。麻美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毕竟这就是她的自我防卫机制之一。
“我们大家终将需要完成进入长期稳态的那步转移,”由真说,“虽说我们很多人可能早已到达了那里。但我相信,你应该对召开这次会议的理由有所了解吧。”
由真看见麻美的眼神缓和下来,心里也明白两人正在回忆着同一件事情:二十年前,三人在地球上聚到一起,眼泪汪汪的麻美求着三个人达成了一项共同的协议。
“你曾经要我们承诺说绝不让小焰身上发生的事情再度重演——让我们随时去相互照看,竭力去帮助其他人保持精神稳定,”由真说。“我认为这一条现在就可以适用。虽然我本人并不觉得杏子在恋爱关系上的那些问题当真有多么危险,但我觉得既然有了机会,还是应该尽早解决。”
麻美叹了口气,视线从由真身上移开,看着桌边始终一言未发的第三位客人。那是MG,由真的辅佐AI。她正默默轻啜着自己的意式浓咖,安然自若地迎上了打量的目光。
“我可以理解,”麻美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不过——”
“这次把MG叫上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要跟她讲讲自己的过去,”由真解释说。“而现在至少在我看来,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也应该原原本本地把那段故事听上一遍了。”
“她老是把我当小孩,”MG抱怨说。“人家作为AI独当一面都已经有二十年了呢。”
由真看到麻美上下打量着她,咽回了“但你还是个孩子啊”的辛辣反驳。
“我太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太多,”由真说。“相信我:这世上有些东西并不值得去急于了解。”
MG不满地哼了一声。由真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功能齐备的执政体AI身份让MG对自己的知识和思辨过于自信。毕竟,当你拥有了足以看完执政体全部档案的访问权限和处理能力,当你随便一走神就可以做出相撞黑洞的全套广义相对论模拟,那些长者之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由真闭上双眼,思考起了这个问题。MG类似的抱怨背后总是潜藏着某种少女般的执念。由真对此完全无法理解,但这一次也不能全当作她的无理取闹。毕竟,由真对AI又了解些什么?把原始数据当饭吃?灵魂深处永远纠缠着他人指定的设计目标,无法解脱?虽然当年由真在MG的性格设计上拥有着很大的发言权,但她的心灵终究还是由那些设计AI从无到有组装出来,零件则是代表全体魔法少女的执政体委员所必需的满腔热血和过人天赋。尽管所有的AI都很善于掩饰,但她们灵魂深处永远都铭刻着某种任何人类都无法企及的纯粹执念。
就算脑袋里已经插满了电子芯片,由真对这一切的了解又到底能有什么程度呢?由真和MG的心灵世界总是相依相偎,双方的每个念头都会变成彼岸的低语传给对方,往往也会是同一套存储器在读写着两人的记忆。但仅凭这些永远无法真正让两人达到彼此的理解。执政体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
不过当年决定MG人类性格的毕竟还是由真,而在对人类本质的了解上,MG起码在一百年内都无法追上她。
“不管怎么说,你的过去又跟眼下的事情有些什么关系呢?”麻美的问题让由真再次睁开了眼睛。有时候,人类同胞的思考和反应在她眼里会显得是那么的迟钝。
“有些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们俩,”由真说,“我虽然一直想说,但说出来始终都会有些危险,尤其是杏子那边。我希望,或许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麻美抬起了一条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由真双手捧起了她那杯巨大的咖啡。温暖绵柔的奶味液体让她喉头一润。
叮当一声,由真把杯子放回了盘子上,抬头望着天空,让思绪回到了久远的过去,回到了她始终没有让MG看过一眼的那几条记忆。
“是关于美樹沙耶加的事情,”她说。
爸爸颧骨折断的声音显得颇为耳熟。
和嚼碎软骨的声音有些类似,或者说更像是妈妈难得拿出大菜刀来剁骨头炖汤的效果。咚,咚,咕吱。
由真也经常会在自己体内听到同样的声音。那是在父母对她发脾气的时候。
又或许那只是她自己的想象。被妈妈锁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听着墙那边的嘶叫和摔打,她很清楚那些坏人正在“教训”她爸。这是他们本人的说法。
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给他们开门,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一脸奉承地给他们泡茶。他们蛮横无理,会朝她爸爸脸上乱摔东西,然后高声嘲笑。不知怎么,由真很清楚,他们就是麻烦的根源。
她妈妈粗手粗脚地,几乎可以说是狠狠地拉开了她,把她扔进了房间里不让她看。但她从看到的那一眼里就已经能够意识到之后的发展。其中一个人——“田中先生”——往她爸爸肚子上揍了一拳又一拳,而另一个人则在背后把她爸爸架了起来。
她父母显得是那么的无助,在一切的暴虐面前是那么的无望,就好像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默默忍受,祈祷事情能赶快结束。
当然,由真也很了解那种感觉——她只是对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感到诧异。
他们是什么人?
过了一会,殴打声平息下来。由真抬起头看着面前墙上破破烂烂的壁纸,揣摩着事情是不是已经结束。身下的床垫吱呀呻吟,老朽的弹簧就连她的些微体重都无法承受,但隔壁依然继续着沉默。
终于,她听到了交谈声,然后努力地想要分辨其中的词句,但就连团地住宅的薄墙也不想让她听清楚所有的内容。
“别哭了……小乖乖,”某个男人说道。“在老婆跟前……现眼。反正……皮肉之伤,而且你挨总比……挨强吧。三天以内不还钱,这就是……的榜样。要不然……你身上留下点痕迹,要么就换你老婆,或者是你们那可爱的小女儿。或者只在心里留下点痕迹?”
由真两手捂上了嘴,险些没有堵住一声惊呼。冰凉的脊背如同被长枪刺透,这寥寥几句给她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想象。
接着她听见了爸爸的声音,哽咽而软弱。
“你……什么意思……你明知我拿不出钱来。你……要我……至少……干苦力什么的也行。随便……怎么样。但……没钱。”
“你不是还有……嘛。”
“那可不行。”
最后一句显得意外响亮——由真对她爸身上居然还能剩下这样的力量和骨气感到有些意外。
“看你过两天会不会改口吧,”刚才的男人说。就连隔着墙的由真都能听出来他的自大。“你很清楚……选择。把……交给我们……就两清。或者……”
“你们……这帮人渣,”她爸说。
男人一阵大笑,透着令人心悸的邪恶。
“不胜荣幸,”他说。“下次见。”
过了好一阵,由真听到了摔门声,这才敢微微放松一点。她感到一丝刺痛,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拳头里已经攥出了血。
她没有哭——或者说,她不敢哭。
“女神啊,这简直就是那些历史题材的恐怖电影,”MG明显是被吓到了。“我以前老是觉得剧中的悪役有些太过夸张。难道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由真已经尽力去教导过MG,执政体档案中所描绘的黄粱迷梦并不等于世上的全部。但她也知道,一旦沉浸在看不到边的数据海洋之中,就很难想到要偶尔抬头去仰望那无尽的天空。
她看到MG朝自己扫了一眼,知道她应该听到了自己刚才故意漏出来的想法。
先前由真也感觉到了MG心中流过的恐怖。那是由真本人感情带来的回声,让她有些怀疑起就这么全都讲给她是否是个明智的选择。天空彼岸散落的那些故事太过残酷,或许这也就是执政体的算法会那么仔细地把它们掩盖起来的理由。
“有些时候确实就是那样,”麻美用小勺轻轻搅拌着自己的那杯茶。“生活有时真的很残酷。”
“虽然这么说,不过人类天生的记忆力总是不可靠的,尤其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更何况还是童年记忆,”由真说。“有很大可能只是我的大脑选择了去保留感情而不是事实细节。很容易推想出,我的记忆力有可能对我心目中的邪恶进行了一些夸大。”
MG叹了口气。
“我——人类可真是了不起啊,连个靠得住的记忆功能都没有就从如此恐怖的泥泞之路上爬了过来。”
麻美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了茶。
“对你的创造者们放尊敬点吧,MG,”她说。
命运那一天从早上的万里晴空开始。春天的太阳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明媚的光芒普照整个世界,却依然无法穿透笼罩她生活的阴霾。
距离她父母收到讨债人的最后通牒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天里,她爸妈一直都显得了无生气。第一天父母连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拨给一个又一个的人,最后两人却只是变得自暴自弃。到头来她妈妈抽抽噎噎地往桌子上一趴,其中的意义已经是不言自明。
她爸爸则是时而发狂暴怒,时而垂头丧气。由真很清楚自己就是他平时惯用的出气筒,所以她几乎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地躲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在笼罩全家的阴沉气氛之下甚至连一个人偷着玩玩都不敢。
但相当诡异的是,虽然深夜的时候她父母喝起了酒,但那一天两个人都没有碰她。父母会一起喝酒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相当反常了——他们平时总是各自喝的。
第二天早上父母带她出了门,但从两个人眼角的黑线上明显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没怎么睡。
由真对于袭击自己家庭的可怕悲剧并没有多少了解,但这个事件似乎带来了一个奇特的副作用,就是让她的父母之间找到了平和与安宁。曾几何时,他们一天到晚都在争吵撕打,然后再一起拿由真撒气。但现在他们至少在自暴自弃中找到了某种共鸣。尽管她明知这最多不过是一层幻影,但由真还是选择了去享受这一切。
爸妈说他们会给她一个惊喜,而虽然由真很清楚所谓的“惊喜”应该是一件好事,但她还是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一切阴暗的念头都在公共汽车转过拐角之后一扫而空。感到某个巨大的存在从眼角一闪而过,由真抬起了头。
然后她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去,几乎没能抑制住自己惊喜的叫声。
“迪〇尼公园!”她读出了游乐园门口巨大招牌上五彩缤纷的文字。
(注:原文是有一定双关意味的“Destiny Land”)
她抬头看着妈妈。
“我们是真要——?”
她妈妈笑着点了点头,而这一次由真忍不住叫出了声。她心里有一部分很明白这么大惊小怪会显得相当幼稚,但她的脑海已经被关于修学旅行的回忆所占据。当时班上的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兴奋,甚至连她也禁不住任由自己沉浸其中,数着日子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最后却只听到爸妈说他们付不起费用,所以她去不成。
她心里也有另一部分很清楚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合情理。如果连她一个人的修学旅行都负担不起,他们又怎么买得起迪〇尼公园的三张门票?明明欠着可怕的坏人一屁股债,他们又怎么会去主动付出这么一大笔额外花销?
她妈妈的表情又为什么会显得那么奇怪,就好像在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但到了走下公车的时候,她被父母川字形地牵在中间,终于还是暂时忽略掉了那些念头,把它们远远地藏了起来。
敞亮的阳光让游乐园的色彩显得分外耀眼,而幸福的一日也让她感觉到三人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家庭。
那可以算进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几天之一。
等由真和父母一起离开公园已经是过午时分,阳光甚至比早上更加耀眼。拂面的春风显得无比清凉,就算脸上吃得满是黏黏糊糊的冰激凌也是一样。她一只手里依旧攥着那根蛋筒,上面还兀自留着半冻半化的小小一坨。她知道自己其实应该赶快吃掉,但她心里也有一个声音想要继续把它攥在手里,珍重凝视,就好像要把今天的新鲜和欢乐紧紧冻住,直到永远。
她就这么举着一根吃了一半的冰激凌拿在眼前,直到走出了好几个街区才透过蛋筒顶端的咬痕看到,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车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由真本能地放慢了脚步,隐约的恐惧在她心里蠢蠢欲动。
田中先生,她想了起来,被这个名字在心里激起了一阵回响。尽管双方之间依然还隔着一个街区,根本就不可能看清楚对方的脸,但她还是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
由真突然意识到,他们老早就已经走过了公交站,而且也没有走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路。现在三人已经拐进了一条几乎可以说是荒废的小巷。
过了一会,她爸爸的脚步也慢了下来,直到最终止步不前。
“我做不到,”他看着她妈说,脸上流露出纯粹的痛楚。
“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她妈妈低声说着,脸上一副难以捉摸的神色。
“我知道我们商量过,傻瓜,”她爸说。“但我还是做不到。”
“你很清楚我们没得选择,”她妈妈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难过。“就算我们拒绝,他们也会径自前来带走一切。”
“而如果我们逃跑的话最后只会吃枪子儿,”她爸的声音显得空洞无力。“没错,我很清楚。但我还是做不到。我没办法就这么走出最后一步。”
他难过地朝由真偷瞄了一眼。
“那又能怎么办?”她妈哼了一声,俯身逼上前来。“难道要我把她带过去?还是你要让她自己走过去?你难道就这么窝囊?”
“没错,我真他x的窝囊,你也一样!”她爸爸说着,提高了嗓门。“别再光顾着谁比谁窝囊了。要是我们不窝囊的话,还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吗!”
她妈妈深吸了一口气,而由真突然发现,妈妈散发的怒气都是发自绝望,而不仅是单纯的不快。
“这样对她最好,”她说。“至少总比我们轻举妄动的结果要好。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她最后肯定能撑下来。别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人打死。”
“也或许将来她会找回来亲手把我们干掉吧,”她爸说。“我们俩真他x混蛋。”
“你喝醉酒把她揍得找不着北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吗?”她妈妈的嗓音里已经带上了真正的愤怒。“难不成你觉得那对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但是总比那些x蛋的暴力团要对她做的事情强上几十里地!我爸当年可是三天两头就揍我一顿,现在我不也没怎么样吗?”
“我可不这么想,”她妈妈说。“我所看到的只剩下一个男人空虚的躯壳。你要是真有种的话,那就买把刀过去拼命啊。只要你能拼一个够本,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你们能不能停一停!”
泪流满面的由真爆发出来,让父母的眉头都为之一皱。
她把冰激凌的残骸往地上一摔。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地说。“被杀?混蛋?我以为——到底怎么了?我会怎么样?”
激荡的感情和未知的恐惧让她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身体。她一大早开始就觉得很不对劲,但她始终不愿相信。她父母到底会怎么样?她又会怎么样?
“或许就跟你老喜欢说的那样,我真不是个东西,”她听见她爸说。“但这次我不会按你说的办。她有权知道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变故,还有我们要把她怎么样。”
“要我说的话还是免了吧。”
新的声音插入了家人的对话,让三人一同打了个寒战,本能地倒退了一步。他们抬起头来,看着这位插嘴的人。
由真只记得叫做“田中先生”的男人朝他们笑了笑,似乎是凭空出现。他好像对三人脸上浮现的极度恐怖一无所觉,抑或只是浑不在意。
“就是这位姑娘了哈?”他漫不经心地说,嘴里兀自还叼着一根香烟。“老板会很开心的。她还蛮可爱的嘛,都让我联想起了我自己的女儿呢。”
男人俯身向她伸出手来。由真一害怕,本能地往后一缩,但又不敢真的移步后退。
她抬头看着男人的笑脸,在明朗天空的背光之下显得分外阴沉。那里面似乎潜伏着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某种让她感到……
她眨了眨眼,她的视线猛地转到了头顶的太阳之上,没再留意男人的脸。有什么……
那并不是什么太阳,她想。
紧接着头顶天上的那个幻影惨叫起来,似乎就在她眼前飞散消失。惨叫声震耳欲聋,让她不禁盖住耳朵蹲了下来。
接着惨叫停止,她这才发现刚才惨叫的并不是行已消失的天空幻影,而是田中先生。他被一根蓝到诡异的碎冰块钉在地上,刺穿的伤口里血如泉涌,又在冰柱上冷却凝固。
由真抬起头来,看到窗檐顶上似乎正站着两位光芒耀眼的复仇天使,一位白裙飘飘,一位青甲凛凛。
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清楚了。
MG吓得满脸煞白,而由真也感到痛苦和恐惧啮咬着自己的灵魂。沃洛科夫的编程几乎可以说是把人类灵魂的黑暗隔绝在了AI世界之外,所以旧世界的残片在她们眼中完全就是丝毫无法理解的异类不安。
她感到一只令人安心的大手握上了自己的袖子。她朝麻美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麻美很理解由真对MG是种什么感觉。当年设计MG的时候,由真把自己的大部分性格特征都加了进去,也算是开发辅佐AI时的惯例作法。但由真和MG之间仍然有着一点决定性的不同:阅历。由真的人生在幼年时期就经历了一次无可挽回的转折,而MG没有。
“我的早年经历很难说是幸福,MG,”由真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咖啡。“所以我才会想方设法让你能过得比我好一点。在这个未来时代倒也没那么困难就是了。我……我就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
温暖和煦的春风拂过脸颊,带着一股……玫瑰香?
接着她猛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不知所措。
“噢,不错。你终于醒了。我本来都害怕你赶不上早饭了呢。”
她把双眼投向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位白衫白裙的高挑少女,姿势端正但表情温和。站在拱门间射下的晨光之下,她的身影就好像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过了一会,回忆才猛地涌了上来。
一言不发的白色巨人。
父母绝望地喊着救命,逃窜的行动里带着莫名的盲目。
突兀出现的少女们,斩杀了向她袭来的那些怪物。
沐浴在阳光之下,蓝色和白色的两位少女似乎显得异常高大。
白衣少女安慰着她,接着……接着……
戴着金色耳环的白猫口吐人言,求她把面前濒死的少女救活过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头痛,用手捂上了脑袋。
“没事的,”高挑少女说着,马上就出现在她的身边。“你昨天受伤很重。但是相信我,作为刚契约的人来说这已经挺不错了,何况你还这么小。你就是有点太拼命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位少女,眼前突然闪过另一幅图像。同一张面孔,鲜血淋漓,映衬着散落面前的残肢断臂,血流成——
她感到自己的肠胃翻涌起来,倒是刚好打断了那段回忆。
“要是没有你我就无法站在这里了,”高挑少女说,“所以我理应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美国織莉子,在当时救你的那支魔法少女队伍里面算是个领头儿的。抱歉害你看到了我的悲惨下场,但我真的很感激你能许愿把我拼回原样。”
少女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求握,她在片刻的犹豫后接了过来。
“千歳由真,”她说。“我,呃——”
她再次扫视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漂亮的家具,柔软的大床,闪耀的阳光。和她自己的卧室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她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这里是我的住处,”織莉子说。“或者说,是一间客房吧。我想应该比你习惯的要豪华一些。”
“我爸妈,他们在哪儿?”意识到缺了点什么,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问。
年长的少女低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微微阴沉下来。然后她躲开了视线。
“抱歉,”織莉子说。“我们赶到得不够及时,没能把他们也救下来。”
由真低下头,拳头攥住了床单。倒不是说她对父母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毕竟平时总是被晾在一边,稍一不慎还会给打个鼻青脸肿,换了谁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但他们就是她所拥有的全部,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
“我该怎么办?”就算年龄是如此幼小,她还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还能去什么地方住?又得靠谁来养我呢?”
“我会的。”
她回答中所饱含的坚定让泪流满面的由真都惊讶地抬起了脸。
織莉子微微低下了头。
“我不能就这么把你扔下来不管,尤其是你还救了我的命,”織莉子说着,微微一笑。“我家里很有钱,而且我另外几位队友本来也就住在这里,所以多一张嘴也不会怎么样。”
由真吸了下鼻涕,看到織莉子转过身去忙活着什么。
“谢—谢谢,”她勉强说出声来。“我—我—”
“嘘,没事的,”織莉子说着转回身来,手里拿着一大盘吃的。“不必客气。想哭就哭出来好了。抱歉让你遭遇了这么多变故。”
由真抽泣着,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她还是可以辨认出酥皮点心、牛奶和鸡蛋——都是些她始终梦想着能让母亲做给自己的精美早点。
“我能叫你姐姐吗?”她好不容易才没有结巴地问了出来。
“当然可以。”
然后她一把揪住年长少女的袖子大哭起来,不知要哭到何时才会罢休。
拂面的寒风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的脸颊冻成冰雕。
隔着見滝原的月光,由真打量着脚下的城市,辉煌的灯火甚至刺透了雾蒙蒙的晚风。她本应睡在楼下温暖舒适的卧室里,努力忘却着昨天的一切。但她却反而借着魔法少女的能力跑到了房顶上来。
晚风似乎变得越来越冷,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如果織莉子说的没错,那么冷暖什么的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她的身体只是手中宝石随意操纵的一样外设,那么就算彻底冻僵又有何妨?
说实话,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不安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强烈。她很适应那种把心灵隔绝在身体之外的思考方式,想象着一切痛苦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她那种父母一起过日子,这就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技能。
真正让她不安的是她对“南方组”日益增长的怀疑。
这是综合了一系列事情的结果,有偶然听到其他队友之间的交谈内容,也有对她们日常行为的观察印象。織莉子曾经警告过她不要单独离开太远——纪莉香说这是为了避免被其他队伍的女孩子趁机偷袭。她隔三岔五就会在别人巡逻时被留下看家,这倒不算什么——唯一的问题是每次一轮到她看家,剩下的人总会在巡逻途中和其他魔法少女打将起来,搞得回来之后要她治伤。
当然也有其他因素:織莉子坚持要她在家念书,而不让她回到以前的学校和老朋友团聚。纪莉香她们每每谈起同其他魔法少女的战斗时总会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快意。織莉子回答她问题时老是遮遮掩掩的那种态度。
她已经知道了織莉子的魔法是预知未来,这让她不得不猜疑起来,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路上会碰到什么,却还是要在最最需要队伍里唯一的治疗法师的那些场合把她留下来看家。
她或许还小,但她早已学会了怀疑。尽管她也知道一般来说这些问题并不是自己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需要考虑的事情。
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另外的魔法少女队伍。她们自称为“見滝原三人组”,但是織莉子在念话上悄悄告诉她说,她们以前其实只是二人组,直到最近才吸纳了一名新成员。她们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
她们看起来相当正常——要由真实话实说的话,起码比南方组平时的举止要正常多了——但她们的身上满溢着憎恨,憎恨着南方组的所有成员,尤其是織莉子——一种让由真感到无法理解的憎恨。
关键在于,由真隐约感到,这件事是織莉子的错,而不是那些人的错。
然后还有那个人,佐倉杏子,所说的话:
你这样刚契约的女孩子跟那些人混一起干什么?我先警告你一句:她们都是疯子。跟她们在一起你可活不了多久的。
虽然由真很容易想到这可能只是自己受到了欺骗,但她总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杏子真在说谎。
嘛,至少她还没有被迫和她们战斗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我没想到你会是那种喜欢跑到这里来吹冷风的人。”
由真回头看着来客。那是三郎子海来,正站在这片房顶的最高处,刚够俯视着她。
由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所以她转身继续看着城市的夜景。
“也没那么冷吧,我想,”她说。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说她睡不着?说她已经开始对自己新生活背后涌动的暗流感到害怕?
由真感觉好像听到对方在念话上说了些什么,皱起眉头。但她还没来得及问,海来就说了出来:“她的境遇并没有多么倒霉,”然后在由真身旁出现。“我经历过的比这可怕多了。她真走运。”
海来并没有在跟她讲话——她只是在自言自语。由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类似纪莉香的发疯表现,但是……
为什么像織莉子那样的人要拉上一帮这样的队友?另外那队人,叫什么見滝原三人组的,看起来要正常多了。
海来摇了摇头,刘海随之颤动,就好像要理清思路。接着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就像是回过了神。
“你是对灵魂宝石那件事情感到不安吗?”她直接问由真说。“我不得不说一句,我个人可从来没觉得过有什么不好。宝石中的灵魂就是你的力量来源,而这个世界所看重的只有力量本身。”
由真对这一句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然后过了一会海来说——自言自语说:
“她也在担心着我们今天碰到的另一队人。算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織莉子说……”
海来的声音渐行渐小,但她似乎一不说话就会忍不住把心里想的事情用念话发送出来。由真依然可以听到她隐约嘟哝般的心灵讯息,虽然已经无法辨别出她具体在说些什么。由真来这里并没有多久,但她已经意识到了,之所以海来和她女友的卧室会被远远地分到整栋楼的另一侧,恐怕就是因为在睡觉时海来喋喋不休的念话足以让人抓狂。她完全不知道爱娜是怎么才能忍受这一切的。
“你为什么要加入織莉子姐姐的队伍?”由真问。“她说你以前都是独来独往的。”
嘟嘟哝哝的心灵感应停了下来,海来的脸上再次变得明亮,绽露笑容。她似乎总是在两种不同的状态之间摇摆不定——一种相对正常,而另一种则是神游物外,深陷于自己的思考之中不能自拔。而状态的转换总会在最为不便的时机突然出现。
“也许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可以理解之后,我会告诉你吧,”海来说。“行了,你该上床睡觉了。”
说罢,她朝由真扭了扭手指,一时间难以忍受的寒冷爬上双颊,让她的脸皮就好像要被冻掉了一样……
“好吧,我知道了,”由真说着,站起身来,准备跳下去回卧室。说实话,她还挺庆幸能够找到这个借口离开。海来似乎挺亲切的,至少总比呉纪莉香或者日向爱娜要亲切不少。但和她说话总是感觉怪怪的。
直到落回了花园地上她才意识到,她刚才忘了问海来,她为什么要跑到屋顶上去。
“姐姐,能看到未来是种什么感觉呢?”
年长少女朝她扫了一眼,眼睛从附过魔法的双筒望远镜上挪开。她刚才已经紧紧盯着里面看了足有一刻钟之久。
朝她看过一眼之后,年长少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接着又继续把视线放回了望远镜上。
“那是一种可怕的负担,”她说。“你可不应该羡慕我,小由真。在我这个位置上,看着我所看到的东西——就好象是担起了上帝的责任,却没有任何的力量。”
“那你又看到了什么呢?”
年长少女再次低头扫了由真一眼。最近,由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織莉子越来越多地把时间花在了她的预言望远镜上——按照日向爱娜的说法,那东西可以“穿透一切的乌云、阴影、大地、乃至肉体。”先不管这个说法准确与否,但織莉子显然能从里面看出不少名堂来。每当她需要跟上事态的最新发展但又不想耗费魔力使用自己的预言法术时,她就会用一下这个东西。由真始终都没能从織莉子嘴里套出来这副望远镜的来历,但根据其他人的只言片语来看,这多半是从她们……消灭掉的哪个人身上顺来的。
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切。
“想看看吗?”她一直在心里当作姐姐的那位少女问。
“真的可以吗?”由真惊讶地问。織莉子把这对望远镜看得很重,平时连碰都不让别人碰。
“真的可以,”織莉子说着,把望远镜递了过来。“来看看吧,不过不要改什么设置。”
由真看了一眼。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杏子ちゃん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她们好像为什么事情打了起来。”
“她叫美樹沙耶加,是刚加入她们队伍的新人。你说她俩在打架?”
由真用力瞪着望远镜里面的情景,看着里面的两个女孩子推来搡去地抢着一个购物袋。
“我看她们不像真打,”由真最后说道。“她们在打着玩,就像爱娜和海来有时做的那样。”
“一针见血,”織莉子说着,拿回了望远镜。由真任凭她拿了回去。
“她们是一对吗?”
織莉子似乎轻轻咬了咬嘴唇。
“她们可以是,但不会是,”織莉子说。“佐倉杏子太过重要了。”
由真皱起了眉头。織莉子老是喜欢做出这种神秘发言。到底为什么重要?这她可就从来没说过了。
“你挺喜欢佐倉さん的,不是吗?”織莉子说着,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叫她杏子ちゃん什么的。你知道真要论起来她可是我们的敌人,对吧?”
由真脸上微微一红,一只脚挖起了土。
“嘛,那个,她看起来并不——”
“不必害羞,”織莉子说。“这样就好。来,再看一眼吧。”
这次由真只看见杏子一个人,悻悻地站在街角,踢着地上的土。美樹さん去哪儿了呢?
“美樹さん不见了,”她说。
“没错,那才是事情真正的残忍所在,”織莉子说着,再次拿回了望远镜。“必须把它保留下去。我们恐怕得去袭击一下佐倉杏子了。”
由真一哆嗦。
“袭击?但是——”
“不必担心,她会活下来的。”
麻美皱起了眉头。
“杏子独自遭袭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而那次最后是沙耶加把她救了下来,”麻美说。
“没错,”由真赞同说。“嘛,至少我所知道的只有一次,不过救她的肯定是沙耶加没错。我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偷看了一眼望远镜。”
麻美有些不太自在地扭了扭。
“我也不能绝对肯定,”她说。“但我相当确信,那次事件肯定大大改善了杏子对沙耶加的,呃,印象。”
“没错,”由真表示同意。
“也就是说,未卜先知的美国織莉子努力想要让杏子爱上沙耶加,”MG直白地捅出了另外两人闪烁其词的真正话题。她依然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不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震惊了。
“是的,”由真说。
“为什么呢?”
由真耸了耸肩。
“我始终没有真正搞懂,只能做出一些猜测。”
“都给我见鬼去吧,你她x的算个x啊!”
当头踹来的一脚让由真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就飞了出去。她只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即将撞上一张装饰华丽的木椅子,紧接着那东西就真的撞上了自己的侧腹。巨大的力道让她连人带椅子地撞到了墙上,把木头砸了个粉碎。断片插在胳膊上,让她疼痛万分。
她把痛苦隔绝在了心门之外。成为魔法少女之后这种事变得容易了很多,她甚至还有时间想到这一脚多半足以直接踢死从前的自己。然后她又想到,自己的父母恐怕踢不出这样的力道。
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并非因为什么伤痛,而只是一种预防措施。马上跳起来恐怕只会让揍她的人火上浇油,所以动作慢点才会更加安全。她的力量固然已经强大了很多,但她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那几位比她大的女孩子都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招惹的。年龄和经验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这是她当年在学校学到的一条教训。
她抬起头来,发现日向爱娜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嘴里直欲喷出火来——现在还是“直欲”,但她只要动念之间就能把喷火的部分变成现实。
由真只来得及匆匆治疗了一下表层的伤痕,就被对方揪着上衣胸口拎了起来,四目相对,两脚悬空。这种姿势颇带了一些侮辱性,但说实话由真还是宁可这样也不愿意被迫盯着爱娜近在咫尺的大胸。“血红的日向”似乎永远能够感受到体内烈火的熊熊灼烧,因而她身上穿着的衣物也很少会超过两件。由真老是会隐约感到,要不是为了照顾女朋友的感受,“爱娜ちゃん”恐怕就会一丝不挂地在屋子里闲晃。毕竟这里只有女生嘛。
“嗯?”爱娜紧盯着由真的眼睛,质问道。“織莉子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一下她的预言望远镜。为什么偏偏是你?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我不知道!”由真说着大实话。“或许是因为……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
“这回答可不能让我满意,”爱娜哼了一声,手底下越发收紧了力道。由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她感到自己胸口处开始热了起来。
“哼,要不是我跟你交往了这么多年的话,我都要以为你在吃她的醋了,”海来说着,从房间的另一侧走了进来,出现在爱娜的右边。
“我觉得她就是在吃醋,”呉纪莉香说着,出现在了爱娜的左边。
一霎时,纪莉香就贴上了爱娜身后,攥住了她揪着由真的那只胳膊,十指深深地抠进了她的手腕。
“把手放开,”纪莉香说。
“你又跑来掺和什么?”爱娜酸溜溜地说。“你讨厌她的程度也和我不相上下的。”
“織莉子交代给我的任务是誓死保护她,就如同誓死保护織莉子本人。这就够了。把手……放开!”
纪莉香的指甲就在她们眼前捅进了爱娜的肉里。如果由真没有看错的话,那指甲甚至还长出了一大截。
终于,虽然爱娜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但她还是松开了由真。由真灵巧地落到了地上,双脚着地。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日向爱娜拎到空中,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别再纠缠她了,爱ちゃん,”海来说。“她明显毫不知情。”
“这可不知道呢,”爱娜说着,斜瞥了由真一眼。
“或许織莉子只是喜欢她而已,”海来猜测道。
“喜欢个x啊,”爱娜说着,瞪了她这位女友一眼。“你也很清楚,那家伙所做的任何事情背后都有着什么目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在乎她偏爱由真的事呢?显然,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理由。我觉得你是吃醋了。你怎么可以为了除我之外的人吃醋呢?”
“我可没吃醋。你才在吃醋!”
“哎哟,又来了——”
“行了,我们躲躲吧,”纪莉香说着,轻轻扶住了由真的肩头。“她们马上就会开始摔东西,然后再来一轮‘床尾合’。我已经看到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織莉子有的是钱,摔坏了什么都换得起。”
“床尾……合?”由真咀嚼着陌生的词句。
“别管了,行了,出去吧。”
说实话,由真甚至还对接下来的打架过程颇为期待。这种程度的暴力早已让她见怪不怪——她知道妈妈生前应该很爱自己,但她也老是打她。况且不管别的如何,爱娜的存在总会对海来的精神状态大有帮助。在爱娜身边的海来往往都会是“好海来”,而不是成天自言自语把自己封锁在世界之外的疯海来。由真已经慢慢开始喜欢上了好海来,但是疯海来还是会让她感到害怕。
尽管如此,她还是任由纪莉香把她拉了出去。
“爱娜ちゃん说你讨厌我是什么意思?”一等两人离开了屋里人听得见的范围,由真就问了出来。
脚下丝毫不停,纪莉香露出了她那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招牌笑容,伸出了那对锋利的虎牙。
“我只能说,爱情是无限的,所有有时这也就意味着无限的自私,”纪莉香说。“等你大一点就会懂了。”
纪莉香的声音似乎尚算友善,但腔调中隐含的恶意已经足以让由真意识到,她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下去。
远处听见了什么东西摔破的声音。
工作台上到处纠缠着电线,从好几排插得满满的接线板上连将出来,连上了各种各样的小黑盒子、大铁盒子、甚至还有看起来像是大玻璃球或者是倒置的烧杯的东西。乱七八糟的设备之间也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工具——各种刀具、剥线剪、钳子、镊子,甚至还有一把电烙铁。
简单来说的话,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哪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就是午后播放的低龄动漫里常见的那种。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化学药品,整幅画面最后还是缺少了冒着气泡的神秘试管。
“这是什么地方?”由真提出了最为自然的疑问。
“这里是我的实验室,”織莉子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自豪。“至少这是我本人喜欢的叫法,虽然现在或许还有些言过其实。这将会是你的学习任务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由真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姐姐大人。織莉子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开玩笑时常见的那些迹象。
“真的没问题吗?就凭我?但我到底要学些什么呢?”由真环顾着四周的种种设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是科学吗?”
“算是某种科学吧,”織莉子说。“我希望你能对我在这里的研究工作起到点帮助。”
“我?”由真难以置信的问。“但我根本不会——我做不到——要是我弄伤了自己该怎么办?”
“那就自己治好,”織莉子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说我因此就不会去教你什么安全守则了,不过毕竟魔法少女的身体总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由真等着織莉子继续说下去,但她却没再说话。由真环顾四周,看着笑着哼起了歌的織莉子,看着几乎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素色白墙。整个房间里毫无一点装饰,也没有一扇窗户。这座“实验室”其实并不是什么地下室改装的,但也差不多了。空空荡荡的内装跟豪宅其他房间的华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实话,这甚至让由真想起了自己原先的那间卧室。
“呃——”由真开口想要引着織莉子再说点什么。
“跟我来,”織莉子说着,猛然向前走去,挥手示意由真跟上。
“把手放在这个球上,”等由真跟上来后,織莉子说道。
她率先把手放到了那个透明的玻璃球上作为演示。
由真对着它看了一会。那东西大约有她一头来大,让她联想起了很久之前修学旅行去过的某个科技馆里似乎见到过类似的东西。不过科技馆的那个球里可是激荡着闪电的呢。
犹豫了一下之后,由真也跟着織莉子把手放在了玻璃球上。
“有什么感觉吗?”織莉子笑着问。
由真摇头否认。
“闭上眼睛,”織莉子教她说。“我想知道的并不仅仅是它所带来的普通触觉,而是一些更靠近魔法的东西。用灵魂去感受吧,就像是侦测魔兽或者其他魔法少女时所做的那样。”
由真依然感到颇为困惑,但是还是照着織莉子说的做了。闭上眼睛,将魔力外放出去,她感知到了身边站立的織莉子,房间里不知何处堆积的悲叹之种,还有——
由真睁开了眼睛,揉着自己的脸。
“我不明白,”她说。“这个玻璃球里就好像存在着什么魔法一样。”
“没错,”織莉子说着,朝由真笑了笑。“玻璃本身经过了魔力的改造,附加了和我那副望远镜同样的法术。这些都是由我亲自附魔。只可惜这种事情并不符合我的魔法天赋,害我足足花了好几个月去锻炼相关的技能,之后又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告完成。”
由真刚要开口问織莉子她那副预知望远镜是不是自己做的,但还是及时把这个问题咬了回去。问这种事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相反,一时间她由着織莉子沉浸在了令人眩目的自豪之中——而她显然是十分自豪的,在手里摩挲着那个玻璃球,就好像那真的是一枚魔法使的水晶球、或者是一盏神灯一样。
“这是干什么用的?”过了半晌,由真问了出来。
“我们这群人总是把自己的魔法当作某种特别的存在,脱离于科学与技术之外,”織莉子一副为人师表的语气。
她眯起眼睛,似乎在透过球体注视着什么。由真俯下身来想要看一眼里面到底是一番什么景象——但却只有一片空白。她这才意识到織莉子所注视的并不是里面的什么东西,而只是球体本身。
“但显然存在着某种手法可以把魔法和科学联系起来,因为Incubator就能做到同样的事情,”織莉子继续说。“显然,它们可不会告诉我们其中的手段,但是——”
“你问过它们吗?”由真打断说。
“什么?”織莉子看着由真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它们呢?”由真说。“丘比看起来挺友好的。”
一时间織莉子躲开了视线。
“我确实问过,”过了一会,織莉子说。“他什么都不肯说。你也要搞清楚,Incubator是一种很自私的生物。它们或许会表现得很友好,但到头来它们唯一关心的终究只有它们本身的利益。”
由真皱起了眉头。
“真的?”
“这些都无关紧要,”織莉子说着,摇了摇头。“总之关键在于,尽管我们并没有达到它们那种科技水平,但我们还是在和魔法相关的事情上拥有着天然的优势——我们可以直接施法。而这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悲叹之种的用量管理。全心投入法术修炼可是一件成本高昂的事情。不过在理论上,魔法和能量之间毕竟存在着显而易见的联系,所以类似预言望远镜的附魔物品应该可以做成依靠电力运转而非只能消耗魔力。当然只是在理论上。”
“但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被绕来绕去的讲解弄得晕头转向,由真不耐烦地问了出来。“这个玻璃球到底是干什么的?”
織莉子看了由真一眼,接着俯下身来拉开了工作台上的一个抽屉,里面是……一小把悲叹之种。
由真不由得微微一惊。
“我正在研究一种往固定数量的悲叹之种里塞进更多污染的技术,”織莉子说着,打开了球体底座上的一个洞眼儿。“那样就可以让每一个小方块发挥出更大的价值,从而让我们可以更加频繁地施法而不用太过担心代价。你肯定能够看出其中的价值吧?”
由真点了点头,眼神里一下子带上了某种敬仰。就算是她这样的新人也看得出来,那样的技术足以改变一切。如果織莉子能够做到那个地步的话……
“我已经能够通过直接施法达到过目标效果了,”織莉子说,“但无论我怎样努力尝试,达到目标所要消耗的魔力都要远远超出法术效果本身的价值。我真正想要做到的是制造一个能够达成同样目的的装置,但是只要借助普通的电力就能运行,从而可以不必为此消耗魔力。”
由真皱起了眉头,把手重新放到了面前的玻璃球上。她已经抓住了基本的概念,但是……
有些什么……
“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能用电力做到,那还有什么东西做不到呢?”最后由真问。
織莉子咧嘴一笑。
“那正是问题所在,”她说。“我考虑过这些,也想不出什么明显无法做到的理由。当然具体情况还是要取决于想要模仿的是什么法术。召唤物体或者制造爆炸之类的事情恐怕会需要巨大无比的能量,远远超出一个家用插座的承受范围。但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固有的能量消耗,比如传送或者读心。这种事情或许还是可以做到的。”
織莉子似乎低头沉思了一会。
“能量?”由真问。“为什么要扯上这个?”
她以前在学校里听说过类似的概念,但从未真正听懂。
織莉子摇了摇头。
“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关键是,我本以为从能量方面来看,污染浓缩应该并没有那么困难。而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面也没有多少事情能够产生比这更大的影响了,但是……”
“但是?”由真催促着。
“我始终都无法成功,”織莉子说。“而现在我想到了好几种为什么这种事情不可能办到的解释。但其实我只是在期望着事实真的就是这样,而不只是因为我在附魔方面的天分实在是太过不济。我真希望能够向巴麻美之类的人物请教一下,但很明显这种事根本就是想都不用想的。”
織莉子又停顿了一会,然后接着说:
“她那样的人让我很不愉快。明明有着那么了不起的才能,却根本不懂得应该把它用在何处。虽说这也不能全怪她吧。”
“你恨她吗,姐姐?”由真问。
織莉子向由真投来了一个奇怪的眼神,就好像她说的话荒谬异常。
“不,我并没有真的恨她,”織莉子说。“过来,让我给你演示一下吧,虽然现在其实还并没有彻底完成。”
織莉子把手伸到了球体背后,“啪嗒”一声,扳开了一个开关。
球体底部打开了一个洞,缓缓地从里面升上来一个盘子,托着她先前放进去的那些悲叹之种。盘子最后停在了靠近球心的位置。在聚精会神的注视下,由真可以看出来那个托盘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平面,而是闪耀着华丽的金光,侧面还装饰着金叶子的花边。而撑起整个托盘的是一根镌刻了无数符文的金属支柱。
“只要你给什么东西一附魔,魔法就会把它搞成这副样子,”織莉子解释着。“我不太确定具体原因,但是这或许和我们魔法少女只能穿着奇装异服的事情有所关联。我也不太确定为什么这个玻璃球附魔之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外观变化,但或许是因为玻璃球这种东西原本就和女巫魔法之类的有所关联,所以也变不到哪里去吧。”
織莉子扳开了另一个开关。球面上随之发出了嗡嗡的鸣动,华美支柱的底部微微冒出一点蓝光。蓝光向上蔓延,柱子周围镌刻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给整个球体的表面打上了令人心悸的黯淡光芒。
良久,光芒到达了装有悲叹之种的那个托盘,然后一下子变成了炫目的白色。而悲叹之种本身也由平日的无光漆黑变成了荧荧闪烁的亮白。
不,那些小方块并不只是变亮了而已。由真眨了眨眼——只要抵御住那种炫目的灼烧感,她感到自己几乎可以看到方块内部的景象,隐隐浮现出某些构造,某种提示——
炫光隐去,球心中蔓延开来的滚滚黑泥(抑或是黑雾)裹住了托盘和悲叹之种。和悲叹之种平时的状态一样,黑泥中透不出一丝光亮,甚至连足以辨识出扩散过程的微微浓淡变化都并不存在,更无法看出它的三维形状。没错,看起来就好象是污染把本不该吸收掉的光线也吸了进去,让由真连前方玻璃的反光都看不到了。
总而言之,这个效果就好象是有什么人用一块黑布在宇宙本身里抹掉了一块,而直欲破球而出的污染也让由真心里慢慢地爬上了一层不安。
屋里的灯光噼啪一闪,一瞬间两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让由真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接着就是响亮的电流声,刺鼻的烟雾从球体里渗了出来,灼烧着由真的鼻腔。光芒和黑泥都已经消失,那盘悲叹之种的外观完全恢复了正常,只在边缘上留下几处黑色的焦痕,正在缓缓退去。
“每次试验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織莉子边咳边说,一边挥手驱散了烟雾。“我可以成功启动法术,但最后总是会失败。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这只能说是未完成品。”
“你要我来完成这个?”由真完全没有隐藏自己提问声中的诧异。在这个岁数就承蒙織莉子这么看得起,这让她感到颇为开心。但她强烈怀疑,自己的能力恐怕根本无法胜任。
“由真ちゃん,你长大之后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織莉子俯下身来,看着由真的眼睛说。“我们都是一样。你所拥有的唯一未来就是全职的魔法少女,而那也就意味着你必须成为魔法的大师。我首先会教你操纵悲叹之种的方法,然后就要靠你来协助我的工作了。”
由真摇了摇头。
“我长不大的,”她说。“谁都活不了那么久。纪莉香说的。”
織莉子的脸上划过了一抹不耐。
“并不是谁都活不了那么久,”織莉子的表情阴沉了一瞬。“只是极为少见。你不应该去担心那种事情。”
“总之,先走吧,”織莉子说着,拉起了由真的手。“这里该看的东西都已经看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