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首「傾述與告白」

伴隨著西風，在最後一聲蟬鳴停止的同時迎來了秋季。

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季節，因為幾乎每天空氣中都夾雜著令人厭煩的潮濕感。除此之外，像是要將遙遠天地連結起來的雨，也讓人羨慕的難以直視。

地面上的人們所無法輕易連繫起來的羈絆，為什麼相隔如此遙遠的它們卻能僅僅透過驟雨傳遞呢？無法理解，難道說必須承認人們之間的距離比天地還要遙遠嗎？

人們之間的情感，親情、友情，還有戀情的份量，遠遠比不上一天中的雨水。

只是想著就讓人萌生妒意，所以我很厭惡雨季，我不喜歡這樣的天氣。

但是，「不喜歡」如今已經是過去事了，現在的我倒不是那麼討厭雨季，真要說原因的話……

「采薇，一起回去吧？我沒帶雨傘。」

沒錯，每天放學她總是若無其事地到教室門口這樣說著。

一抹微笑、一句話語、一個眼神，都讓我感到坐立難安，炙熱的溫度不斷從內心泉湧。

其實我很高興。

我很高興，然而並不想承認這份心情。

只能隱藏心中的欣喜，用有些無奈的語調回應。

「知道了，收拾好書包就過去。」

聽到我的回應而投以眼光的同班同學們，表情像是充滿了疑問。

不過我裝作沒注意到，無視他們的注視，自顧自地整理書包。

壓抑住想要加緊速度收拾的雙手，甚至刻意放慢了動作，不能讓人認為我是如此迫不及待。

將數以萬千的心情掩埋。

即使梨紗站在那裡，我也不會因此而改變。我就是我，不會因為誰而改變。

說著這種話的自己，才是被改變最多的人吧？一直以來都是跟著旁人載浮載沉，卻還裝作能夠保持自我。

虛偽的自己。

但是，妳接受了這樣的我。

所以虛偽的我，才能鼓起勇氣朝著妳踏出真實的腳步。

♀　　　　　　　　　　　　　　　　　　　　　　　　　♀　　　　　　　　　　　　　　　　　　　　　　　　　♀

只有兩個人的雨街。

不對，正值放學與下班的尖峰，這樣的時段就算用人滿為患形容都不為過。

但是，對我們而言是只有兩個人。

與誰擦肩而過、誰的西裝外套傳來了樟腦的味道、哪個女生散發出的香水味、一群小學生踏著水花奔跑、路邊的野狗翻倒了垃圾桶……這些怎樣都好。

因為林立的高樓而顯得方稜的灰黑色天空，像是要沉下來了一般厚重。不想看到它而撐起了傘，僅此而已，並不是想要和妳共處在柔和的圓圈之下。

朦朧的雨景色，因為難以看見前方才跟著妳的腳步。

悄然一瞥的目光，摒著聲息注視了妳的側顏。

順著雨水滑下的視線，經過了纖細白皙的脖子，滴落在肩膀上。

稍微被雨淋濕的她的右肩。

稍微被雨淋濕的我的左肩。

以及混雜著雨水的她的香味。

無論什麼，都一再提醒著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相近。

所以我喜歡雨。

如果不是因為雨，我是絕對不會走在梨紗身邊的，我們肯定無法像這樣親近彼此。

一切都是這場秋雨的緣故。

我很感謝雨季。

但是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承認自己胸口湧出的情感。不需要也不想要，那種不適合我的情感。

這份矛盾感，讓我的嘴巴感到莫名的酸澀，隨之而來的是苦味。

「我說啊……」

為了驅散嘴裡的苦澀而試著發出聲音，向她提出質問：「梨紗是故意不帶傘的吧？」

「是唷！因為我很喜歡像這樣和妳共撐一把傘，難道采薇不喜歡嗎？」

本以為她會顧左右而言他，沒想到直接坦承了。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直到我看見了她那濕透的右肩。

「怎麼可能喜歡？這不是都淋濕了嗎？」迅速地，將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移開：「下次我會丟下妳的。」

「誒～不要這麼冷淡嘛！我好歹也冒著風雨為妳送傘過！」

「有嗎？」

「有哦！就是上次妳爽約那天。」

她露出得意的表情，像是在作弄我似的。

但是，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她：「梨紗意外的性格很糟糕呢？」

「妳倒是意料之內唷！既不坦率又性格惡劣。」

說完，梨紗笑著將目光投在我的臉上。

因此而四目交接的眼神。

雖然我並不悲傷，但眼淚卻奪眶而出，毫無預兆的……連我也沒能弄清楚狀況。

大概是因為疼痛吧？

梨紗的溫柔就像是雨水，將我內心深處的傷痕浸透。

幾十年來累積的痛苦同時併發出來，痛到令人想要緊抱住她，想要被她緊緊懷抱著。

「采薇？」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只是她，我大概也是同樣的表情吧？

「不是的！性格惡劣什麼的只是玩笑啦！玩笑！不、不要哭啦！」

「笨蛋……」她那驚慌失措的笨拙舉動讓我破涕為笑：「又不是因為那個才流淚的。」

「咦？」

「沒事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流淚，大概是風砂吹進眼睛了。」

「真的？」

「真的。」

我試著對她的溫柔回以微笑，雖然大概笑得不是很好：「儘管我是個虛偽又滿口謊言的騙子，但是這次是真的。」

不知為何而呆愣住的梨紗，遲遲沒有對我的話語做出回應。

「梨紗？」

再次呼喚她的名字。

她所給予的回應卻不是任何一句話語，而是一個擁抱。

「－－」

手中緊握的雨傘有些不穩，不對，是我的手在顫抖。

「請不要碰我……」即使感到高興，卻還是說出了冰冷的話語：「我說過的吧？」

「那麼，把我推開不就可以了？」

「太卑鄙了……」在風中搖曳的雨傘，以及動搖的內心：「梨紗總是這樣……！」

「因為我喜歡妳，采薇。」

「我不會喜歡妳，梨紗。」

「沒關係，只要我喜歡妳就夠了。」風雨似乎加劇了，她的頭髮變得凌亂不堪：「我喜歡妳，采薇，我愛妳！」

「『喜歡』是所有情感之中最不可靠的。」

「那麼，要試試看嗎？我對采薇的情感是不是真如妳所說的不可靠。」

她的話語中充滿了自信。

即使如此仍不可信－－因為當年，我的父親肯定也和母親說了同樣的話語，許下了終身的約定，誓言要走向永遠而結婚，並且生下了我與妹妹。

然而最後……

「我無法理解，『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情感？如果我傷害了妳，妳還會愛著我嗎？給予了全部的幸福，再奪走全部的幸福，喜歡就僅止是那種短暫而虛幻的情感！我不需要也不想要，那種毫無意義的情感！」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妳。」

「膚淺！我最討厭的就是像你們這種被一時的情感牽著走的人了！」

「采薇要討厭我也可以，只是……我無法對這樣的妳坐視不管。」

擁抱的力道加重了。

被風颳飛的雨傘，在半空中翻了幾圈後消失無蹤。

唯獨這份心情，無論如何也無法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