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iking 于 2016-10-9 16:32 编辑

李碧云似乎瘦了一些，她本就清瘦的身形似是揉尽了些许衰败。李秋水远远瞧着，想叹息又梗在喉间，她迎面快步走过去，“碧云。”李碧云笑了笑，“姐姐。”

李秋水习惯性地挽起李碧云的胳膊，“今晚吃什么？”李碧云眉眼里倒没了往日的漠然，她反而回手将李秋水被风吹乱的发缕理好，一片清明的笑意，“姐姐想吃什么？”李秋水往前走了几步，捏住李碧云风衣的袖口，“去你家吃吧，总吃外面的有点腻。”

“好啊。”李碧云的眼睛弯成一条漂亮的拱桥，淡漠消得干净，但笑意却没能滴在水心。

超市离李碧云的公寓不远，只是李秋水偏偏爱吃跨了半个区那家进口超市的莲藕。李碧云坐在副驾上看着她专心开车的侧脸，细细想着李秋水是不是瘦了，那处漂亮圆滑的下颚骨似乎有些突兀，多了半丝心烦。“姐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大概是工作有点忙吧。”李秋水趁着红灯，接着路对面商业街区新开的一家咖啡馆，“碧云，你看那家咖啡馆。”“嗯，好像是最近新开的吧。怎么了吗？”李秋水似乎是笑得有些得意，又偏有些说不出的羞怯。“那里要做个私人画廊咖啡馆。”“诶？谁的？”在李碧云的印象中，李秋水向来对艺术之类敬而不敏，离艺术殿堂最近的时候，大概是在自己学习素描时做自己的模特那会儿。

李秋水的少女时期有着面轮柔软的漂亮面庞，曲线俏丽，五官英气雅润，纵然纸上仍有着难以描述的精致感。李碧云的第一张素描人物画就是以李秋水为模特。那时父母尚在，阳台上的兰花在阳光下幽幽静然，北地秋日的阳光毫无凛然，只剩难得的温柔与馨香。李碧云将李秋水细细地描绘在画纸上。嘴唇与下颚的弧度，美人筋与耳廓，李碧云能感觉到自己逐渐紧促的呼吸，以及手心的汗意。

大概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李秋水的吧。少年时的阳光实在太好，才能一睡不醒。李碧云将视线从咖啡馆上收回，又搁回了李秋水开阖的嘴唇。

“你的。”她听到李秋水这么说。

“我的？！”李碧云平静又漂亮的脸上突然冒出的慌张的表情实在令人忍不住想笑，李秋水笑弯了眉眼，嘴角的笑意似是湖心漾开的涟漪，“是啊，你的啊。”

“姐姐你哪儿弄来的画？”李碧云难得将眉头拧紧，“我已经很久没画过画了。”

“我在家里的画室看到了你很多作品，总觉得就这么放在家里有点对不起它们，还是让懂这些的人多看看吧。”

眼睛凝在哪里似乎都不对，干脆直直地看着前方，李碧云捏了捏自己扣上的安全带，“你进了家里的画室？”“嗯，看到那么多佳作只有我一个人看，觉得有些浪费。”“既然姐姐决定了，那就这么做吧。”李碧云的视线再也没从前方动摇过分毫。

李碧云算过自己前半生画过多少作品，上千幅，也可能上万幅，除了学习上需要展示的画作，其余都搁进了家里的画室。李秋水自认是个凡夫俗子，从不会进画室，更别说是欣赏那些看起来非常隐晦的画作。李碧云常常在画室坐一天，欣赏每幅画。

不想让那些画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下，那些都是我的。

她想。

可是，连画中人都毫不知晓的画，又有什么意义。

她又想。

“姐姐…这个就别搁了吧，我真的吃不下。”购物车里已经塞满了各类零食，还附带着一些高热量食品，比如榛果巧克力这种女性公敌。李秋水分析着两种麦片的营养比例，最后顺手把隔壁货架的蛋白粉扔进了购物车。“一周不见，你瘦了太多了。”“没有，是我今天穿的衣服显得而已。”李秋水把巧克力从购物车里拿了出来，抵在李碧云的喉前，“待会我们回家称体重，你要是瘦了，就把这块1250g的巧克力全吃了。”李秋水比李碧云矮一些，这会儿她没穿高跟鞋，身形娇俏，挑眉用巧克力指着自己，毫无威胁，满是姑娘家的娇嗔。眼光流转之间，可能这还是少年的秋日午后吧，李碧云想。我可能没办法从这场梦中醒过来。她笑得眉眼弯弯，上前一步，那巧克力塑料包装纸刮得她喉咙痒痒地，“好啊。”她这么说。

李秋水猛地收回手，她把巧克力搁回了购物车，“我说说而已，知道你食量小。”“嗯。”李碧云没再说什么，只是托着购物车，站在李秋水的身侧，看她一样一样填满购物车。大概是快装不下了吧，李碧云想。

把买来的东西一格一格地摆进冰箱，原本空荡荡的双开冰箱显得有些拥挤。李碧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她屋内四处转悠的李秋水，“姐姐在看什么？”“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缺的。”李秋水拉开了露台的平滑门，“在这儿加一套桌椅吧，趁着秋天。”李碧云点了点头。

“然后，书桌这张椅子我刚刚试过了，觉得有些不稳当，跟桌色也不搭。明天我们去买一把新的。”“嗯。”

“还有再填个衣柜，我的衣服没地方放。”

“……姐姐？”

李秋水的指尖在书桌的台面上划了几下，吱呀破了室内的无言，“你搬走了，我不大习惯。每周想在你这里住几天，可以吗？”李秋水这些年成长了很多，鲜有紧张，只是这会儿下颚线条的收紧，把心事暴露得清明。

“可以。”李碧云将她额前的散发拢回去，眼波流转。

油锅泛着光，李碧云把切好的肉片倒了进去，“吇呀吇呀——”没能盖住李秋水的好心情，她哼着某些断断续续的小曲儿，把泡好的茶倒进茶碗中。

李秋水算不上喜欢茶的人，商场摸爬滚打，无非是将红白黑洋摸得一清二楚。助理要在她到达办公室后的三分钟内，把咖啡端进来。附庸风雅的餐桌上清一色红酒，她晃着高脚杯转转悠悠观察着每个人的脸色几何。过了洋酒的你来我往，才能等到了熙熙攘攘的一定乾坤。戏头全给了白酒，辣着喉咙穿过去。李碧云只见过李秋水喝醉过一次，那是李秋水刚进公司签下第一笔合同时。饭局快结束了，李秋水传了个简讯，问她能不能来接自己。李碧云那时候还在念读大学，她总穿着纯色的衬衫，每一颗扣子都系得整齐。她站在贵宾间的走廊尽头，就能瞧见李秋水端得淡雅，面容毫无不适，只有唇色显得有点诡异。等到李秋水送走了面泛红光的甲方老总，她才快步走过去。李秋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纤细的指节苍凉得像是北京的冬天，“碧云，你陪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能为李秋水做什么，因为她不想被自己看到狼狈不堪。李碧云站在洗手间隔间的门口，隐约听着李秋水在里面翻进胃囊呕吐的声音，她想问“姐姐，你还好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快步走到了楼层服务台，拿了瓶纯净水，又站回了门前。等到没了声响，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木门，听到了李秋水打开了门锁的声音。她咬了咬牙，推开门走进去时，李秋水已经背靠着洗手间的隔板虚弱地站着，对她淡淡地笑着，“对不起啊，碧云。让你看着我这样。”连声音都嘶哑了许多。原来无常的面色已经退色如宣纸，漂亮的长裙，也没能分担一丝疲惫。李碧云靠了过去，洗手间有些窄小，她将李秋水乱了的头发整理好，拧开了纯净水的瓶盖，把瓶口抵在李秋水的唇边，“姐姐你喝点水，润润喉咙，我们回家。”李碧云觉得自己大概是哭了，面上有些凉意。可是我哭什么，她想，我有什么资格哭。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李秋水喝醉，就算满身酒气，也还是清醒着回家。李秋水也再也没在应酬时，让自己接她回去。这也没什么，她将画笔搁下。姐姐从来都不缺男朋友。

跟李碧云最适合的饮品大概就是茶吧。李秋水把暖过的茶碗在手掌中把玩，胞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寡淡，她藏着一团火。这点李秋水是一清二楚的，这是这团火的燃点太高，也太浓烈，会毁掉许多东西的。她把茶碗轻轻搁回了桌上，转头去看正忙着做菜的李碧云。

大概是身高高上一些的缘故，李碧云的腰线较之自己更为瘦削，笔直的背脊像是冰冷的刀刃，刮破空气，留下浓浓的冷，可是那弯腰线又漂亮极了。她的肩线极平，不论何时，都有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而脖颈与线条优雅的下颚，把所有的淡薄都收入其中。凸起的美人筋，毫不怯于主人的瘦弱。毫无疑问，李碧云是美丽的，经得起岁月的雕琢。她转回身去，看到了秦海发过来的短信，随心回了几句，又搁回了一边。

妹妹大概是傻的——李秋水想。我哪有那么喜欢秦海吗，竟然会搬走让我跟秦海同居。她忍不住想笑。妹妹大概真的是傻的吧，她却笑不出来。喜欢我做什么？李碧云，你喜欢我做什么？这话问不出口，只能付进热茶汤。

她端起茶碗，走向李碧云。

“碧云。”她轻唤她。

“嗯。”她也垂着眉眼应着。

壁抵唇边，茶汤入喉。

那些交错，谁也问不出。

李碧云将最后一道菜装盘。她将菜依次端到餐厅，又将米饭盛好，把筷子跟汤碗调羹全都摆好。忙活完，她抬头才发现李秋水已经没有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了。全部打通的公寓，找起来人很简单。露台的平滑门开着，李秋水在收她出门前晾好却忘记收起来的衣服。李碧云走过去，捏紧了门框，又松开。“姐姐，还是我来吧。菜我都放好了，饭也盛好了，你去吃吧。”“没事的，”李秋水把衣服抱在胸前，“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高空的风把两人的头发都吹得凌乱，李碧云突然寻不到李秋水眼中的定点，她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将自己并去。可能许多年前的秋日阳光，真的抵达不到今晚的夜色之中。李碧云察觉到了周身的冰冷，她兀自笑着，将自己被吹乱的头发别回耳后，“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啊。我们是亲姐妹啊，好端端地说这些见外的话干嘛。”而后一步一步走近，她从李秋水的怀里把衣服抱回自己怀里，“外面风还挺大的，快进来吃饭吧，别凉了。”说完，没再多看一眼，她李碧云快步回了屋内。

李秋水点了点头，但还是站着那儿没动，她看着李碧云慌张逃开的背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无措，这到底算什么呢。她学着李碧云的样子，把头发别回耳后。就着像是要入空的疾风，她唇齿开合，“都是笑话。”这句话大概会被天空记住。

莲藕排骨汤做得很鲜，李碧云把藕节大小切得恰好，煨出的绵软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室内只有用餐的声音。

半响，李秋水才开口，“好几天没吃你做的饭了。”

“姐姐要是有空，可以经常过来。”

“嗯。”

“碧云。”

“嗯？”李碧云把带着软骨的肋排夹到李秋水碗里。

“谢谢。我们待会去看电影吧。”

“嗯，好啊。最近有几部新上映的。”

“看完以后去德胜门一趟吧。”

“怎么突然去哪儿？”

“好久没回去看看了。”

“嗯，好啊。”

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李秋水嚼着煨得酥烂的排骨。独独不喜欢我，你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