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云把教案落在了办公室，第二天偏偏有课，她新带的这门课，又是年轻教师，每节课前少不得前夜备课。她已经快到公寓楼下，也只得无奈折返。李碧云记性极好，少有忘记，只是下班前接到了李秋水久违的电话。

“妹妹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吃晚餐可以吗？我助理特别喜欢你的作品，想认识一下你。”作为自幼一同长大的胞妹，李碧云很了解李秋水，哪怕是绕过这层关系，她倾心李秋水多年，也早将李秋水的个性摸得透彻。李秋水心高气傲，万不会轻易为了别人开口。李碧云知道那位助理，她见过几次，是位光彩夺人的明艳女孩，仿若能在她身上嗅到初夏的清新之气。

为了这位明艳的助理而邀请自己共进晚餐的意味可能比当年与男友一起去学校接自己来的更为明显。李碧云听着电话那头的姐姐的呼吸声，突然想笑，又觉得心中一片荒芜。她断断不会再于李秋水面前失态，那般慌张无措，一次就够了。天台上的冰冷还没驱走，李秋水的话语又带着北地的苍凉将她吹得摇摇欲坠。尽管如此，她仍然笑得温和，“姐姐，我今天晚上有约了，怕是见不了你那位小助理啦，不如改天吧？”电话那头说得什么，她听得恍惚，只是隐约听到活泼的女声跟李秋水的声音交错着，刺得她耳朵生疼。但她总归能忍住，这么多年了，哪还有什么事，是她忍不住的。李秋水回了话，“妹妹今晚是跟谁一起？”竟是一句质问。李碧云觉得甚是想笑，这回她倒是轻轻地笑了，“跟一位旧时。姐姐今晚跟你那位小助理玩得开心，下次我一定不扫她的兴。”话说到这儿，已经是语断了。李秋水向来聪明，哪会不懂她的意思，彼此小说了半句就挂了电话。

李碧云举着电话在耳边半刻不动，电话那头早就断了声响，直到邻桌同事轻唤她：“李老师？”她才回神，淡笑着放下了电话，跟同事告别下班。大约是乱了心神，竟会犯这类把明天要用的教案忘在办公室的小错，她向来稳妥，似乎除却李秋水一人毫无破绽。她无法开口去询问秦海与李秋水如今的进展，也不想去管那位小助理又是如何情况。她总归是胞妹，望长姐安好，才是本分。

程子欣看到李秋水挂掉电话时面色算不得好，打算悄悄溜出办公室，却被李秋水冷不丁地喊住：“程子欣。”程子欣自知躲不掉，干脆转过身坦然面对，“秋水姐，我知道碧云老师没时间，我真的没有很遗憾，能听到碧云老师的声音我就挺开心了。”李秋水把电话搁在办公桌上，“碧云今晚没空，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吧。”程子欣自认逃过一劫，正打算回自己办公桌。“你有那么喜欢碧云吗？”李秋水这句一出口，便后悔了。程子欣虽不经世事，但总归聪慧。她当然明白李秋水话中有话，“我对碧云老师应该算尊敬。碧云老师才华横溢，我读书时，碧云老师刚刚任教，我还会去央美听她上课。”李秋水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程子欣也就顺势推开办公室门，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程子欣见过李碧云，在毕业之后。李碧云那张极为冷艳的面孔，在课堂上也如千年古井一般毫无波澜，少有的情绪似乎都在李秋水身上耗得干净。大抵是谁都不记得了，程子欣入职当天，是李碧云帮她打开了李秋水办公室的门。她也算是过千军看六将找到了这份工作，站在李秋水办公室外组织了半天的语言，也没胆子敲开这扇玻璃门。

“有事吗？”声音平稳且淡然，程子欣还没回头，就想到了她总去偷听课的那位年轻讲师。李碧云那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短暂的春天还有些凉意，她颈间还围着颜色清冷的围巾。程子欣转过脸时就撞进了李碧云的眼中。眼波无惊，唇角平静，青丝散落，身形颀长，的确是——

“碧云老师？”程子欣微惊。

“你认识我？”

“嗯，听过老师的几节课。”

“那还是真是巧，”李碧云出于礼貌淡笑了几丝，“李秋水是我姐姐，我来找她有些事。你是她的新助理吗？”

寒暄了几句，李碧云替她打开了李秋水办公室的门，然后指她先进去，自己坐回候客的沙发不打扰。程子欣进去前，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李碧云。

她偷偷上过很多次李碧云的课，晴天或雨天。李碧云在讲台前，语气轻然，声音婉转，面色沉静，如水墨一般，恰似北地冬日的冷意。这是她第一次在李碧云的眼睛中看到了浓烈，那是种极为炙热的情感。实在与李碧云半点不搭，她似乎不该有这般热的东西。但程子欣一清二楚，这团火不是为自己。她推开了磨砂玻璃门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李秋水。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一地，李秋水被裹在金色的日光中，仿若神砥。

她真美。程子欣想。

李碧云那团火是给她的。她又想。

那天与李秋水一起吃晚餐时，是程子欣先提到的李碧云。她刚说完这三个字，李秋水的眉毛便不自然地抖了抖，但还是镇定地把切好的肉块放进了嘴里咀嚼下咽。“嗯，她是我妹妹。怎么了吗？”“我超喜欢她的。李总的妹妹就是厉害。”程子欣吃到了喜欢的食物，小孩心性到底是藏不住了。李秋水没说话，把侍者刚上的甜品推到程子欣面前，“你喊我秋水姐吧，李总听起来更像老头儿。”程子欣怯怯喊了声，“秋水姐？”“嗯。”到底是个小孩子，脾气一旦上来，难下。她干脆一鼓作气问到底，“秋水姐，你能帮个忙吗？”“什么？”“我想跟碧云老师一起吃顿饭。”李秋水手中的叉子顿了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