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开始供应暖气,李秋水才意识到冬天真的来了。附近院子里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立着。自家院子里还有绿意,李碧云平时总自己打理的冬青还是绿油油的,只是许久没人管,长得有些粗鲁,没了旧时的清俊。
原先李秋水总嫌冬青俗气,与洋房不搭,李碧云也不跟她争,就是绕着院子种了一圈,隔几日修剪打理。修剪花草时,李碧云会换上身宽松的棉麻衣裳。她身形极瘦,裹在宽大的衣裳中,俊俏风流。李秋水也就收了这点嫌弃,顶喜欢周末坐在走廊处看李碧云修剪花花草草。现今别说檐下小坐,李秋水连看向院落都懒得,任由院内花草疯长。直到一日下班早归,小区内巡检的物业,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说,“李小姐,您家院子里花草这些疯长得厉害。您要是没空,我找人来帮您打理打理,您看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秋水也不好意思拒绝,“嗯,麻烦你了。”第二日回家,李秋水专门去了院子转了一圈。花草已经被修剪妥当,大概是长得没了形状,看不出原来的影子,园林工人就按照常见的样式给剪了,一时间在这一方院落中竟找不出半点李碧云的影子。李秋水自知心中生了低落,也不愿任由这类情绪放肆,她是放纵,但也自持。花花草草这类,李秋水是没兴趣的,都是些需要好生照料的事物,她照顾自己都尚无余力,更别说这些娇贵的事物。只有李碧云愿意好好照料它们,原先还会想妹妹哪有的那些耐心,再细想想,照料自己,全是最消心神的。
李碧云搬出去后,似乎一切都脱离了轨道。李秋水上午去公司时,把衣服送到干洗店,第二次再取回。秦海倒是数次表现出愿意搬过来照顾她的热切打算,都被李秋水打发了。上午开了董事会议,中午李秋水没了胃口,就坐在办公室里没出去。助理点了外卖,在门口吃得甚是开心。李秋水嗅着饭香,哪怕不饿,也有些坐不住。她拉开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吓得助理一机灵。
“程子欣,你晚上有事吗?”她敲了敲程子欣的办公桌。程子欣的头发长长地散在身后,许是毕业不久,眉眼间还易慌张无措,“我、我今晚得加班…”
“加班?”李秋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有什么事值得自己的助理留下来加班的。
“行政那边有个ppt让我做…”程子欣把筷子搁在一边,手搁在腿上,端正得像是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李秋水看她紧张成这样,忍不住想笑,又碍着上司的面子,“这活儿你推掉,行政的事交给你算怎么回事。晚上没事陪我去吃个饭。”
“老板…?”
“这样吧,你喊我李总。老板喊得我跟五十岁的大哥似的。”李秋水说完就回了办公室。程子欣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的饥饿本能占了上风,她神情木然地拿起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塞,“咳——”朝天椒烧得她喉咙痛。
下班时,李秋水刻意等了一会儿,等到外头的员工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打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程子欣已经收好了东西,坐在那里显得格外乖巧。
“走吧。”她还是敲了敲程子欣的办公桌。
“老——李总。”她看着程子欣慌张地站了起来。程子欣生得漂亮,南方的水土给了她一副好皮囊,许是京城待久了,尾音也只剩普通话的平稳,那漂亮是明亮又张扬的。那是李碧云没有过的。大概真的是莫名的愧疚。李秋水让程子欣坐在了副驾,她懒得去刻意找话题,程子欣也紧张得一句话不说。少时失去父母,与长姐相依为命,大抵年少坎坷,李碧云的美永远都是淡然的。程子欣与李碧云,岁月大概无差几何,只是看着程子欣,李秋水忍不住想到李碧云要是这般明艳,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想不得的,她一清二楚。胞妹如何,长姐都当一心求她好。李秋水把车停在常去的餐厅,李碧云喜欢来这家餐厅。她其实不清楚李碧云究竟喜欢吃什么,她似乎吃什么都没有波澜,平静地咀嚼,平静地下咽,就像古井,永无波。程子欣不一样,她看菜单时,眼内有光,李秋水识得那是什么,那是喜欢。
喜欢一道菜,喜欢一杯酒,喜欢一款茶,这些都是情绪的波动。只是李碧云都是淡漠的,只有看向自己时。
程子欣忙着专心点菜,没有注意到李秋水的视线全落在自己身上。程子欣常想,自己可能半点都没长大,像极了小孩子,她倒是不怕李秋水,只是难免紧张。李秋水看她翻到了菜单的最后一页,“选好了吗?”“嗯,李总您呢?”“选好了。”
点单时,李秋水看着程子欣目光炯炯地看向服务生。程子欣的线条比起李碧云多了些少女的柔和,许是活泼的原因,程子欣的美人筋也少了那些突兀与瘦削。程子欣是好看的,李秋水端起刚端上的柠檬水,那是李碧云没有的艳丽。她心中默然生了深沉。
那么这会儿,李碧云在干什么?她没有去问。
侍者上菜,她才发现衣服袖口处竟有一小块儿没有洗干净的地方,在白色的衣袖处,那一点点咖啡色的污渍有些扎眼。
从前不会。她衣着向来洁净齐整,连丝毫细小的褶皱都不会有。李碧云会替她将一切都准备好。
李碧云把毛笔放下,画室的笔墨味儿嗅得人心静。她穿了身青色长衫,是李秋水买的。把衣柜翻一遍,所有衣服都是李秋水挑的。若是让李碧云自己购置衣物,她可能会在衣柜里搁上清一色的白。李秋水嫌她这一身白冬天显得凉,一过11月,就给她买些带暖意的颜色。她不说好与不好,只是笑着穿上。李秋水总也笑着。
那会儿总是笑着,不似这会儿。古井仍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