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户绯沙子有个小小的苦恼，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梦。

这是在她担任剃切绘理奈的秘书后才开始有的症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病症非但没有自然愈合，反而还有继续加重的趋势。

新户在自己的梦境里叹了口气，伸手去按打着结的眉心，她在梦中所处的场景似乎天天都有不同，有时是剃切绘理奈的办公室，有时是自己的房间，有时则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远月的总帅办公室里，唯一一次意外所处的环境也是非常符合她审美的单栋住宅。新户故意做出大幅扭头的动作来观察这间与自己印象相差颇多的办公室，第五次细细查看左边墙上铺了整面的各类证书，她记得这里应该放置的是剃切仙左卫门总帅的书架。

“我知道你又在寻找这里是‘梦’的证据了……当然对你而言把这些事当做梦境也没什么不对的，你的确是以一个投影的身份存在于这个空间，但对我来说我就无法把你当做我的幻觉了——尤其是上次和绘理奈大人一起看到你时，”被新户刻意忽略的身影也叹了口气，靠在座椅上两指揉眉心的动作和新户同出一辙，“我也没想到你会在我家出现，还是那么唐突的现身……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和绘理奈大人解释清楚我真的没有个妹妹，也没有擅自把其他人领进家里么？”

“.……替我向绘理奈大人道歉，我不是故意加入自己的妄想之中的。”新户勉强保持语调的平稳，她不得不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女性，在数次经历后那位女性似乎已经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惊吓与质疑，扬起的半边眉毛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像新户一直侍奉的那位大人，但和注视那位大人时油然而生的敬佩不同，新户现在只想往那张写满嘲讽和微妙怜悯的脸上打上一拳。

‘好吧，想开点，这场荒谬的梦还是有点好处的。’新户握了握拳却没有出手，她知道自己各种意义上都没法伤到那个人一丝一毫，而顺着冲动做出一些无意义的事可不是新户绯沙子应有的作为。所以她只能努力压下自己攀上的怒火，在心里自我开解着：‘至少……现在我就知道了自己有多不适合摆出嗤笑的表情了不是么？虽然由绘理奈大人做出来真的是高贵又冷傲，但现在看来这一点都不适合在我脸上出现。’

新户绯沙子在自我催眠的同时不得不将另一件自己一直试图否认的事实放在眼前——那位与她见面数次的女性与新户有着同样的发色瞳色，连问及姓名时都是异口同声地报出同样的发音。当时的两人在片刻呆愣后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快速后退摆出架势的动作简直是镜中的倒影，甚至让她们身上的细微差别都能忽略不计。

“听说梦里的一切事物都是在现实原型上的加工……大概是因为我内心的一些遗憾才会让这些熟悉的场所出现变化吧，”新户自言自语道，歪头看着被重新布局了的总帅办公室若有所思，“我一直都觉得仙左卫门大人的品味有点奇怪，这点居然都体现在梦里了么……”

“原来如此，因为是在梦里就变得肆无忌惮了么，过去的‘我’还真是个无礼的小鬼呢。”那位女性如此感慨道，在无奈地摇头，新户瞪了她一眼却无话可说。

这名宛若自己年长版的女性正如她憧憬的那样干练而精明，长至过肩的紫红色中发依然是披散着，精致的淡妆让那张与新户几乎一致的面容被衬出成熟的美，简单而整洁的套装穿在她身上顿时生出一种浑然的气质。

——这的确是新户期望自己能成为的形象，除了那张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嘴。

“……那么我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加入你——我的‘未来版’——这样一个根本无所谓的角色呢？我才高一，要说现在就在考虑就业冰河期好像也有点早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呢？”新户（伪）——这是新户绯沙子对她的标注——重新靠回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的手指曲起贴着桌面，食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比起梦之类的事，意识的穿越才是更加可能的解释不是么？虽然听上去更加虚幻了但理智的推理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这点你我都很清楚。”

“毕竟我也是你啊，就算被你强加个‘（伪）’，就算我也很不爽这件事，但这就是事实。”新户（伪）平淡地点评着新户的心声，在对方的惊恐的瞪视下完全没打算掩饰她的心思早就暴露这件事。

“你这家伙！随、随便窥视别人的心里话真是太不礼貌了！！”秘书小姐愣了半晌，她下意识回忆着自己是否在不知觉中将腹诽都说了出来，在一无所获后将矛头对准了在场的另一人，至于那个新户（伪）是怎么知道的……她以“梦里一切皆有可能”的理由立刻说服了自己。新户跺了跺脚，又甩了与自己同一张脸的新户（伪）一记眼刀，憋了半天都想不到什么能精准打击到对方又不会伤及自己的重磅一击，只能愤愤地喷着响鼻：“真是糟糕的大人！”

“省省心吧高中生，比起和我抬杠和思考自己到底在哪，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脱离吧。”糟糕的大人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了个弯，有意无意的嘲讽让新户的脸颊涨得通红，新户（伪）好像完全消除了年少时的那种一点就炸的特性，紫发少女毫不怀疑眼前的女性就算直面幸平创真和他的小伙伴们的那一连串破事眼皮也不会动一下。瞧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边批改着公文一边给着新户提议：“我差不多快受够了这种忍受你在各种不恰当的场合、时间出现的生活了，绘理奈大人的善心让她对这件事不予追究，但你的出现的确是造成了我们许多困扰。再加上你也有自己的绘理奈大人要侍奉不是么？你确定这样下去自己的精力跟得上么？”

“……我，也想早点摆脱这里啊，每次都是随机出现随机离开我也很苦恼啊！”新户试图据理力争，但减弱的音量和越发红润的脸庞让她看上去更像是心虚，新户的视线不自觉地偏开，光是看见新户（伪）的脸都让她不由联想到之前自己的那场“偶遇”：她还没来得及为着落点的陌生而感到疑惑，展现在她眼前的，在床上纠缠着的两道熟悉的身影就让未经人事的高中生瞪圆了眼睛，在头脑恢复运转之前已经凭着本能冲出房间，然后喘着粗气从自己床上弹起来。

那是新户清醒得最快的一次，但这种体验她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真是顽固，你还是坚持那些所见所闻都是你的……针对绘理奈大人的……‘绮念’的一部分么？”新户（伪）眯起眼睛，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抵在鼻下的姿势让她的声音被阻了一层，但对于某些关键词的重音强调简直让新户连想装作听不清都做不到，只能尴尬地默认，乖乖在原地立正站好的模样像是个局促的小学生。紫发女性挑眉，她再开口时口吻里已经带了些了然的意味：“哈，难道比起认可我的存在，还是承认自己的肮脏思想比较容易？”

“你赢了，我现在反而想认同你的观点，相信这一切都是场梦了。至少我在与绘理奈大人交往之前从没想过与她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而你——一边在否认自己对绘理奈大人生出的欲念，一边在梦里肆意幻想着与她的……那种事，仅仅在15岁就开始这样了？”

新户大声咳嗽着，她摸了摸鼻子，明明颊上的温度还在进一步攀升，她却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这……这个年龄的青少年的确是会有性幻想，我大概是为了让幻想的环境看上去更加贴合现实才构造出你的存在吧，一个未知的未来，一个年长的自己。”

“——以满足潜意识里，与绘理奈大人长久交往下去的希望，”新户（伪）顺口接道，她点点头，从笔筒里抽出另一支笔，直接再度埋首工作，用实际行动表现了不想与秘书小姐继续对话的态度，“或者说是在梦里给自己提供交往的可能性？真是懦弱啊。”

“什、什么？！不要以为你是我在梦境里的载体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你所谓的年长者的经验只是我在潜意识推测下的预想而已，它对我的现状一点帮助都没有！”又一次被踩中了痛脚，新户差点跳了起来，她捏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甩出一连串呵斥，“不要以为现在的你有多么厉害，你只是我创造出的一个形象！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与绘理奈大人交往？这也是我赋予的设定！”

“所以请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信不信我现在就彻底抹灭你的存在！”

“不信，因为你不敢的。”

新户的虚张声势从未起过作用，无论是对叶山亮和幸平创真，还是对眼前这个“自己的造物”。

“你不敢这样做，甚至讨厌我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敢真的去尝试动用自己的’权力’消抹我。实际上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的想法对我毫无影响，但即使如此你也不愿承认我，承认我和绘理奈大人已经在交往的事实。”

“——你就认定了自己无法和她进一步发展么？你认为她会觉得你恶心，对你大失所望么？在她知道你的感情之后。”

新户没有动气，就连不久前的恼羞成怒好像也完全平复下来，来自另一个自己的尖锐的诘问划破了最后一层脆弱的防备，她的脸上不再堆叠起刻意而为的狰狞，表情木然里带着惆怅，视线绕过桌后已经抬起头，正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的紫发女性，茫然地看向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难道不是么？没有人愿意沦为他人的妄想对象，而绘理奈大人……是的，那是位非常理性的大人，她或许会因为和新户家的利益关系而选择委屈自己，藏起自己的厌恶把我继续放在身边，而让她难过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况且……”

她垂下眼睑，细小的啜喏只有只言片语能被捕捉，但凭借年长的秘书对自己的了解，她还是对紫发少女的顾忌了然于心：“——况且，我也不想被绘理奈大人讨厌啊。无论何时，哪怕是在多年后才会被偶然想起，我也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的形象存于她的心中。”

“……听上去你已经做好离开的决定了。”

“嗯，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尽量延长呆在她身边的时间，但我的心情……很快就会超出可以隐藏的范围了，到了那时我就不得不，离开她。”

“只顾着自己逃跑，把绘理奈大人留在无措与失落之中，作为新户家的一份子你就这样贯彻自己的忠义么？”

“我的忠义是为绘理奈大人排除掉所有对她有害的事物，”新户微微晃神，她低下头任由刘海遮住自己的表情，话语平静无波，冷淡地仿佛只是在说旁人的事，只有垂在身侧的，紧得发抖的双拳泄露了她的情绪，“她只需要看见自己向往的道路，憧憬的对象，而那些恶意的企图，外来的窥觊以及……不必要的负担，则全部由我来处理。”

“……绘理奈大人不会为你这些多余的做法而高兴的。”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新户轻声反驳道，她抬起双手，已经开始飘散的光点昭示着梦醒的时刻。她不禁微笑，在缓缓上升的光点里对着对面的人露出自见面起第一个轻松的笑容：“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没有胆量往前再迈一步，不过这样才是正确的作法。我不知道你所在的世界的轨迹，但在我的世界里，绘理奈大人不该有和我这种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哪怕只是年轻时的一段错误的体验。”

少女缓缓吐气，她的身影在越发浓密的光点里渐渐消失：““好了，我想现在是永别的时候了——虽然这可能只是我的幻想，但能与绘理奈大人携手共行的未来真的，真的是十分美好，”她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里含着哭腔，“美好得让我……都开始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明明，明明我只要能一直持有保护她，跟随她的资格就够了……！”

最后的话音落下，她已完全消失。

总帅办公室寂静如初，好像从未有访客到来过。时任总帅秘书的新户绯沙子叹了口气，烦躁地转着笔，最后还是把它插回笔筒里。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与15岁的自己的谈话还是让她一阵阵冒火，一想着就是因为这种牛角尖性格才害的自家恋人等了多年，新户还是忍不住皱眉，她对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冷哼：“哼，真是愚蠢。”

“绯沙子！今天小绯沙子有过来么？”办公室大门被突然推开，新户差点都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远月总帅的办公室有着极好的隔音效果，这在某些时候是给了她不少便利，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对她的反应速度提出要求。新户急忙坐直身体，正往上弯着嘴角打算给恋人一个微笑，却因为对方兴致勃勃的第一句话就僵住了。剃切绘理奈一进来办公室就开始四处张望，甚至踮起脚尖去看沙发背面来寻找某个可能藏在那里的小家伙。

“难道……今天她没有过来么？不是每过几天都会出现的么……”搜寻无果，剃切的语气变得低落，年轻的学园总帅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摩挲着下巴，细眉因苦恼而拧在一起。她漂亮的绛紫色眼眸依然在房间里看来看去，单单忽视了新户再也绷不住的表情。

剃切绘理奈在小版新户绯沙子的事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她好像对这种不科学的事一点怀疑都没有，反而在新户第一次说起时就心心念念地想着见见那位仅有身影的小旅客。可惜的事，那个新户绯沙子出现的时机总是恰好只有新户在场，唯一一次两人一起碰上的情况还是……那种场合。

新户暗自磨牙，脸顿时阴了下来，她还记得那次剃切在惊慌之下差点把她推下床了，匆匆穿好衣服后第一件事也是去找那个不速之客。秘书小姐皱皱鼻子，从心底升起一股酸涩感，虽然小版的自己也是自己，但她仍对剃切绘理奈加注在旁人身上的关注起了嫉妒：绘理奈大人好像比起我更喜欢高中时期的我啊，居然那么兴奋……

“如果您找的是那个小朋友的话，她已经走了，而且估计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过请放心，在她下次出现时我会及时通知您的。”

剃切的眉间皱得更深了，可能新户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话语有多么僵硬，但她的情绪总能被剃切轻易捕捉，解读。在片刻思考后她的眉毛又舒缓开来，金发女郎的手指沿着自己下颚的线条移至耳边，随意地绕着那里的侧发，她又看了自己闷气的恋人一眼，噗嗤笑出声。剃切摇了摇头，迈步走向新户，金色长发随着步伐轻快地摆动着。

“绯沙子，你这是生什么气，难道是……吃醋了么？剃切的调侃正中靶心，新户憋着气下意识搜罗起搪塞的说辞，没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种白作工，从以前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想在剃切绘理奈面前隐瞒心事是件不可能的事：“如您所说，我的确是有点丧气。您看上去更喜欢15岁的我，但我已经回不到那个年龄了，要是被您……唔！”

新户慌忙张开双臂，把剃切搂在怀里，手掌摊在扶手的椭圆尖端好让对方的大腿不会直接撞上去，当膝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剃切的重量时她才松了口气，一手扶住剃切的肩膀，一手为她整理好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皱起的制服裙，要知道当剃切毫无预兆地倒向她时，身经百战的秘书小姐真的差点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绘理奈大人，刚才的动作太危险了！要是我没接到可怎么办？要是撞在桌子、椅子的尖角处呢？在这种狭小的地方行走时请注意下周围的环境啊！不，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注意地毯上的凸起才会让您被绊了一下，要是您受伤的话……我是绝对无法原谅自己的！”对于一件小事也能如此痛心疾首可能也只有新户能做得到了，她的话越说越沉痛，甚至让剃切怀疑要不是自己还坐在她身上，这个人大概都要土下座认罪了。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预估失误了。”剃切的话也说得很沉重，哪怕在成长后的现在也热衷于少女漫画的学园总帅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是对昨天刚看的漫画的模仿，不过和漫画里搂抱住后宠溺的甜言蜜语不同，她家恋人就算是和她贴身坐着，在一片绮丽的氛围里能想到的也只有检讨自己，这种一本正经的性格有时真的很令人伤脑筋。

从这点来看，26岁的新户绯沙子也没资格去评论15岁的自己有多么迟钝而不解风情。

“不，是您太温柔了才会宽恕我的失误，但这不是我可以饶恕自己的理由！果然，就是因为我这样没用您才会更喜欢15岁那个更有扩展性的我吧……”

在牵扯到剃切绘理奈的情况下新户绯沙子总会不自觉地往消极方向钻过去，然后把自己弄得颓丧不已。剃切怜爱地注视着在喃喃自语着，脑袋往下拖拉的新户，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在她嘴角轻吻。

“高中时的绯沙子确实是十分可爱哦，但果然还是我的绯沙子更好。现在的绯沙子虽然有时还是很钝感，总是忽略自己的事，又喜欢胡思乱想。”

稍微拉开点距离，剃切闭着眼睛在一条条细数着，无视新户的“真的是十分抱歉”的道歉，她睁开右眼，看着恋人苦笑的脸庞，大拇指张开，沿着对方的下眼睑触碰着那里不明显的青黑，剃切直起身体吻着新户的额头，然后让两人额间相抵，深沉的紫眼睛紧盯着新户的褐眼，意料之中地在满溢的爱意里找到些许被掩藏起来的疲倦。

“……还是个工作狂，又总是喜欢过度操心，你在这里又守了一夜不是么？为了等到小绯沙子。”

“嗯，我只记得最后一次的见面场所是在总帅办公室，日历上写的是10月，但我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可为了让历史正确地走下去，我必须像记忆里的’自己’那样恰好出现在那孩子眼前。”

“好在10月还没过半她就到了，至少我不用等她等一个月。”新户大概是想开个玩笑来缓和这里的气氛，但她的幽默显然并没有得到剃切的欣赏，金发女郎的唇间抿成一条线：“这不是你连日睡在办公室里的理由，另外是今天的话，你应该有更好的方法记住这个时间点不是么，’当事人’？”

“更好的方法……？”新户疑惑地重复道，此时她的大半张脸都会剃切的手掌挡住，眨着圆滚滚的眼睛的动作就显得格外无辜，她看着剃切不自在地偏开脸，真挚地向恋人求解：“抱歉，恕我愚钝……实在想不出那个方法。”

“是么，也是预想之中的事呢。”剃切叹了口气，把新户的脸扭了个方向，让她能看见台历上再明显不过的记号：“你知道这个日子是什么吗？”

“被红笔圈出的……10月14日？明天？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事么？”

“……你是故意的么，每年都要问一次同样的问题……！”

“痛！抱、抱歉！只是说到这个日期我现在只想到了我的生日，但被特地标出来了应该是其它更重要的事吧？”

“哼，你的生日……已经是非常重要的事项了啊……”剃切愤愤放开捏着新户颊上的手，往下缩起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都蜷在新户身上，头枕在新户肩膀那，让说出的话在压低声音后更加难以听清。

“您说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

“是这样么……”新户最后还是放弃了深究，她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一起用手臂环住剃切的腰间，微仰的视线钉在天花板那精美的吊灯上。她抬起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恋人的头顶，相较剃切偏矮的身高让她的恋人在这种时候才能享受到摸头服务，她感受着怀里渐渐放松下来的躯体不禁微笑。

新户绯沙子从小就知道剃切绘理奈有言不由衷的可爱的小小习惯，她一直都在努力分辨剃切的“不耐”是真的不喜欢还是装作不喜欢，虽然有时还是会猜错，但得到的收获也不少，比如某次在剃切盯了一页漫画长达5分钟后才试探地问了是不是想体验下那页所描写的摸头杀，当年还相当容易暴躁的剃切大小姐当即合上漫画，在诸多借口的帮助下才决定“勉为其难”亲身体会一下，而在此之后，只要剃切想要被摸摸头了，就会主动坐在新户怀里，红着脸蹭着她的颈窝。

“本来，还想提早和小绯沙子也说一声生日快乐呢……”剃切闷闷出声，手指钩在新户的衣领上，后者这才恍然为什么今天的剃切会显得这么兴致高昂。她的恋人大概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了吧，哪怕只有触不到的虚影，也要好好向那个踌躇不前的新户绯沙子好好祝贺她的降生，告诉她无论何时，无论在哪个世界里，剃切绘理奈都不会对新户绯沙子产生厌恶的感情。

“您还记得我们确定关系那天的事么？大概就在不久的’将来’吧。”新户歪着头，温柔地看向自己怀里面露疑惑的恋人，剃切皱着眉好像在思考过去的事件，没一会儿就睁大眼睛，颊上飞起红云，她飞快地看了新户一眼，眼神躲闪地投向地面。

“我、我不记得了！那……那种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哎？但不是您那天主动找我——”

“不许说！安静！我才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和绯沙子告白了……啊！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她把整张脸都砸在新户怀里，手上的力道都把对方的衣领扯得变形。颈间猛地一紧，新户被迫低下头，被拉着凑近那颗金色的脑袋。

“绘理奈大人……好难受……”

“笨蛋！都是因为你说了那种话！！”

刚刚醒过来的高中生新户绯沙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梦”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皮颤动着撑起，呻吟着从圈着的双臂里把头抬起来，秘书小姐在秋日的暖阳里伸着懒腰，她揉着眼拿过桌上的闹钟，平稳转着的指针告诉她午休的持续时间并不算长。

“才30分钟啊……难道是最近太累了么？居然刚爬下就睡着了，还做了个令人不舒服的梦。”新户揉眼的动作顿了下，随着头脑的清醒她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她使劲摇了摇头，把梦里某人那些令人火大的说辞抛在脑后。

“那家伙……我根本没必要思考她的话么，我只要好好守护绘理奈大人就行了，其他事一点都不需要考虑。”回归现实后的新户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她利落地收拾着其实一点都不乱的桌面，又再度把于梦中泄露的情绪全部隐藏起来，恢复平时那个干练而一丝不苟的，“神之舌”的秘书。

“绯沙子？我可以进来么？”

在规律的敲门声后响起的是新户最为熟悉而喜爱的嗓音，秘书小姐手上一抖，梦里的对话不知不觉中地又钻了出来，她舔了舔嘴唇，加紧收拾好被不小心撒在桌上的文件，然后快步走去为主人打开门。

“绘理奈大人？为什么在休息时间过来了……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么？”新户问道，一边把门敞开，而她的主人则步伐轻巧地踏进房间，笑意盈盈地欣赏着秘书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迷糊模样。

“绘理奈大人？”新户再一次问道，她看见剃切摇摇头，又往她那走近一步，她的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想后退，却又因为贪恋主人的气息而错过保持距离的时机。秘书小姐屏住气，一点都不敢动弹，剃切的手指在她颈间温柔而灵活地动作着，沉静的紫眼睛认真地端详着她的领间。

“绯沙子真是的，居然连领带散开了都没发现，是睡迷糊了么？”

“啊……呃，抱歉……”

剃切一手按在秘书的颈部，大拇指扣在领带结上，她另一只手慢慢拉紧领带条，再帮新户调整到最好的位置，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抬起头，绛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新户。主人稍稍踌躇的模样看在新户眼里也是十分美丽的，她总会在那片氤氲水汽的浅紫色中忘却呼吸。

“这、这不是在责备你啊，只是作为我的秘书要时刻保持仪容仪表的整洁，至少……咳，至少在其他人面前不能露出这种……表情哦？”

“是、是的！”新户条件反射般大声应道，在主人的软声撒娇中她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虽然稍后就发觉了情况的微妙，但在剃切展露出的，开心的笑容下她还是放下了种种疑问，凝视着主人眯起的眼睛，跟着一同微笑。

“对了，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来意呢，有什么想办的事直接交代我就可以了。”

“是呢，的确是有点事想问问你，就是……明天不是你的生日么，有、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剃切双手背在身后，脸颊微红，她闭上眼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上去只是顺口一提：“毕竟，你是我的秘书嘛，往日的劳苦在现在得到些奖励也是应该的。所以你什么都能提哦，不必顾虑太多。”

“礼物么……”新户咀嚼着这个词，认真思考着自己能给出的最恰当的回答，她能发现剃切试图轻描淡写下的真挚的心意。

能被主人关心这件事让她的心里涌动着暖流，她几乎都要脱口而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了但临到舌尖还是那句话咽回肚里。

‘想要绘理奈大人什么的……’秘书小姐下意识看向主人，金发少女正偷偷瞟向她，在惊觉被发现时又故意把头转向另一边，却没有多加催促。

‘不，让绘理奈大人为我准备礼物什么的太越矩了，我只是个仆人而已……但要是实话实说的话她会不高兴的吧。’好歹有以前的经验，新户这次终于没在剃切期待的目光里说出那样木纳而疏远的话，她以食指搔搔脸颊，笑得有点局促，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提出自己的心愿：“十分感谢您！那……我可以在那天品尝到绘理奈大人的菜品么？我真的很向往您的料理。”

‘——以及您在制作料理时那样全神贯注的模样。’她悄悄在心里补上后半句话，微笑着看着剃切眼睛一亮，又故意仰高下巴：“真贪心的孩子啊，居然胆敢要求我提供菜品？不、不过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我就同意这个无理的请求吧。”

“真是十分感谢！”

可即使是有着事先的预约，“神之舌”的行程还是会根据情况的不同作出调整。

现在是10月14日傍晚，本来是所有事都告一段落的休息时间，操劳一天的寿星本人却处在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新户绯沙子屏住呼吸，额角滴落冷汗，她正靠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被人壁咚，而双手撑在她身侧，让她一动都不敢动的则是她那咬着唇，满眼怒火的主人。

“绯沙子……今晚的安排是怎么回事？”

“您、您是指和毕业生们的聚餐么？”顶着主人灼热的视线，新户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十分抱歉没有事先和您确认，这是毕业生们临时发起的活动，才波城一郎学长和堂岛银学长将作为特邀嘉宾前往……”

“我知道这个聚餐！但为什么我的行程里也有这项？！”剃切烦躁地打断新户的话，她又往前逼近了些，胸部抵在新户的制服外套上，“不是说好了么？今晚我为你制作菜品来庆祝生日。”

“可……可是这次聚会才波学长也会出席哦！您不是想见他很久了么……”新户尴尬地把脸撇到旁边，周身都笼罩在剃切的气息里让她的腿软到险些要瘫倒——要不是有墙壁的支撑的话。

“才波学长好不容易才来远月一次，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您会很遗憾的吧……”

“的确如此，但我说过了，今晚你的事最优先。”

“啊，没关系哦！请不要在意我，能有您的祝福我已经非常高兴了！”自以为剃切已经松口，新户松了口气，急急接话试图说服主人放下不必要的约束，“所以您赶紧去准备吧，晚宴开始的时间……快……到了……”

“我从没说过我要去那聚餐，你的自作主张令我很生气，”剃切眯起眼睛，鼻下喷着气，她看着因为这话而慌张不已的秘书，轻轻叹气，脸上的愤怒里掺入一丝挫败，“绯沙子，你总是把自己的位置往后移，无休止地往后移，而这样的你，真的令人很火大。”

“抱、抱歉……”

“我不接受这样敷衍的道歉，你根本没弄清楚我生气的原因。”

剃切毫不留情的截断让新户说不出话来，她的双瞳因惊恐而紧缩，新户隐隐约约察觉到她的主人已经触及她藏于心底的秘密，那双她所钟爱的宝石般的紫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在期待什么，而她，却在唇瓣的张张合合后咬住下唇，沉默着垂下头。

“你……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愿好好对我说出你的想法么？！”面对主人气急的质问她无话可说，现在她无论说出什么都像是，也的确是搪塞。早已立好的决心在此刻又开始动摇，她眼前又浮现起紫发女子严肃的脸。

‘——你就认定了自己无法与她进一步发展么？’

——是的，这是我亲手截断的可能性……不，这是我畏缩不前造成的现实。

心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突然一紧，新户猛然抬起头，她看见的是恰恰将要转身的主人。新户想也没想就一把抓住剃切的手腕，好像再迟一秒就会永远失去她。

剃切安静地随着她的阻止停下脚步，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秘书小姐揪着眉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巾，小心翼翼地为她的主人擦拭脸蛋。主人眼角凝出的泪花令她心疼不已，那是与在秋选正赛会场上同样的心情。新户的动作轻柔，她发现剃切的每一次悲伤都有她的参与。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不想离开剃切绘理奈的身边。

‘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啊……’新户在心里自嘲，她仔仔细细地将剃切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没有发现主人眨着的紫眼睛里含着羞意。

“绯沙子，以后不要这么委屈自己好么？”剃切轻轻拉着她的衣袖，漂亮的脸蛋上写着担心，“我……我最喜欢绯沙子了！所、所以不用在我面前这样拘束哦？”

“嗯，我也……最喜欢您了，绘理奈大人。”

——但与您那单纯无暇的情感不同，我的“喜欢”，是如此不洁。

——所以说，事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呢？

新户绯沙子坐在床边思考着，而这个疑问也只是一瞬的闪现就被满腔的震惊挤了出去。她傻愣愣地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前方，那是她身着睡裙，满脸羞怯的主人。

剃切绘理奈又往前走了几步，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中。新户不由屏住呼吸，剃切的衣物几乎都是由她一手包办的，可她搜索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也没找到这件点缀着蕾丝花边的吊带低胸睡裙。

新户吞着唾液，把视线从剃切裸露的皮肤上撕下来，她看着自己抓紧床单的手指，脑海里却在回放主人露出小半的胸脯，那在胸前装饰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惹眼了。

‘真是浮夸的设计啊，真不知道是谁给绘理奈大人买了这种衣服！真是太……太性感了……！！’

被这个想法激得脸颊发热，新户抬手摸了摸鼻子，要是流鼻血可就太失礼了。

“绯沙子？你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您为什么会这么晚来找我呢？还是……”新户飞快地瞟了剃切一眼，“还是以这幅打扮……”

听到这话，剃切本以浮着浅浅粉色的脸庞顿时涨成一片通红，她双臂交叉着护住胸口，绛紫眼眸变得更加湿润。

“绯、绯沙子这个笨蛋！”剃切大小姐气急败坏地大喊，把秘书吓得一个激灵，“这、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口啊！！太坏心眼了！！”

被安上坏心眼名头的新户无辜眨眼，她正思索着自己的说辞有哪里不妥，就被剃切细声的抱怨震得头脑空白：“明明……都确定关系了，都没有想更、更亲密一点的想法么……”

‘确定关系？谁？我和绘理奈大人？什么时候？？’一连串问题把新户砸得有点懵，而她这幅目瞪口呆的模样看在剃切眼里就要想要反悔的征兆。

“你……！！明明，都回应我的告白了！还是说你那句也、也最喜欢我了只是顺着我的随口一说？！”

“不不不我的确是最喜欢您了！各种层面上都最喜欢您可我不知道您那时的最喜欢是这个意思啊！！”

“……”

一瞬间，剃切都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怒，新户冲口而出的辩解暴露了不少信息，比如她根本不知道几个小时前剃切做了不知道心理准备才假装无意接上的话其实是告白。

“绯沙子……真是迟钝到令人诧异啊……”剃切干巴巴地评价道，貌似漫不经心地走到床边，挨着新户坐下。她的手掌覆在新户的手背上，仅仅是普通的接触就已经令她心跳不已，“那……看在今天你生日的份上我就再说一次好了，没、没有下次了哦？”

“我、我喜欢你……”

啊啊，这份心意……

新户直直看着主人红润的面容，明明是在又羞又怕，却仍坚定地看在她眼中。那股暖流再度涌上她的心房，让她的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她的主人总是那么勇敢而执拗，好像跟在她身后就能无所畏惧。

——而这次，她将与那位大人并肩而行。

“绘理奈大人……我……我喜欢您！”新户哽咽着抱住剃切，紧紧拥住自己最重要的珍宝，任由长久积攒的心情决堤。

“谢谢你，绯沙子，”剃切温柔地抚摸着秘书的紫发，贴近她的耳侧，“我也喜欢你哦，还有，生日快乐。”

“谢谢你的诞生，我的……绯沙子。”

*

“等下，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你们居然就直接睡了？！不是说了要把自己当礼物送给秘书子嘛！亏我还给你准备了那件情趣睡裙……”

“谁、谁想诱惑绯沙子啊！爱丽丝你不要乱说，我……我只是想找绯沙子聊聊天而已！”

“就是！爱丽丝小姐您的想法太污了！……等等，那件睡裙是您的杰作？”

“噫，你肯定也看得很开心嘛……喂喂喂你不要过来啊！！黑着脸好可怕！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