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妳的方式
「哈哈──!信以為真的了嗎?梨梨肯定是被夜羽吾惡魔的小伎倆所俘虜了!」
……
「好希望,接著妳能趾高氣揚地用驕傲的語調說出這句話……」
我喃喃自語著,右手臂壓住雙眼,躺在床上。這樣的姿勢似乎已經維持好幾個小時之久,胳膊的麻痺感就像在記錄著我多久沒睡著。
有某些東西在腦中循環播放著,毫不容許睏意潛入。
那之後,回到家在媽媽難以置信的詢問下消毒包紮完左手臂的傷手──如我所料不過是小傷,只是當下滲出的血有些嚇人罷了──我便坐在床上開始回顧手機訊息,直到該睡覺的時間,才依依不捨地把它放到床頭櫃上,然後躺下。
其實並不打算再思考什麼,或許是思緒已經停留在那一刻──
「……什麼?」當時的我渾身冷硬地坐在地上,想自己大概聽錯了。
「不想再見到梨梨了。」
但我並沒有。
「從今天以後,不要再見到妳這個人!」
這是第三次。
她抬起頭,那雙紫晶般深邃漂亮的眸子與我的視線匯合,銳利的稜角與無法輕易望透的特徵,我才想起來有色水晶的性質便是如此。
我讀不出小夜的情緒了。
看起來,應該是生氣的吧?非常生氣的那種。是因我怕狗的個性軟弱還是覺得我太大驚小怪?難道是怪我連累她也跟著跌跤?
「不知道啊……」
我下意識咬住下唇。
完全沒有頭緒,這陣子手機裡的聊天紀錄也很普通,即使翻到我這裡保有她那裡遺失的訊息,也找不出一點蹊蹺。而且……在跌倒的那一刻小夜還是護著我吧?不然我肯定是跌在地上的,而不是──
著實地撞在她的身上。
「摔到地上的瞬間,一定很疼……是因為這樣而生氣嗎?……不對,不可能。」
我自問自答,馬上推翻自己的猜測。小夜,不是那麼膚淺的人,鐵定不是的。
嗶嗶嗶嗶──!
突然響起的鬧鈴聲驚斷我的想法。
錯愕地拿開發麻的手,我反射性按掉鬧鐘,坐起身傻眼地看見晨曦一點一點灑入房間。
……居然是徹夜未眠嗎……?!
我趕緊拿過櫃上已經沒有掌心溫度的手機,真的顯示是起床時間!
「不是吧?整晚沒睡覺??……我還是第一次……太離譜了……」
然這份震驚沒持續多久,我撩了下擋到視線的瀏海,轉眼從時間注意到通知欄上──由於出於禮貌與尊重,我習慣在與人出門時關掉通知音效,這次發生了這樣的事,連回到家要打開都不記得了。
但仔細想也沒有開的必要,因為就算開了也毫無動靜……
這次,感覺似乎比先前的更加迷惘了。
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三十六個小時前,欄裡還顯示著她的來電通知啊。
拜託了。我放下手機。
拜託了小夜,趕快告訴我,這不過是妳調皮可愛的玩笑好嗎?
「在我現在──還能一笑置之之前……」
……
今天破天荒的沒有帶手機出門,本來十分喜愛的櫻色機體在出門前被我用略粗魯的方式扔進了抽屜裡,又用力關上。
其實我已經不太能理解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了,只覺得無意義的等待令人煩燥──一天也不會怎麼樣吧?就是一支手機而已。
從家裡到學校的路程上這麼想著。早讀時翻開課本的霎那一切便步入了日常的正軌之中,好像什麼都不曾改變。
到了鐘聲再次響起,四周椅腳摩擦地板的聲音接連傳來。
我微微一笑。嗯,可以的,今天早、下午就安安穩穩的度過,餘下的事放學去在煩惱都行。如果是我,可以的。
正當我如此確信,肩膀忽然被人輕輕點了一下,望過去時小曜好奇的聲音問。
「梨子不準備嗎?」
「準備……?」我心生疑惑,發現她現在是一身運動服的打扮。
有什麼浮上腦袋,我當下幾乎是無意識脫口道:「體育課調課了。」
接著便硬生生地愣住。
「嗯,雖然也只是從下午換到早上,一大早就能運動真好──欸?妳的表情……不是忘了吧?……昨天中午還是老師託妳帶消息來的……」
「是我……嗎?」
我試著回憶,發現除了不願多想的及夕陽西下的晚景外什麼都是破碎的片段……昨天從早重心全然不是放在學校的事務上,不過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回事,但是──
「糟了……」我用食指頂著太陽穴,蹙眉頭疼地揉了揉。
運動服什麼的,根本沒帶啊。全二年級只有一個班級,沒可能借到了。
「真的忘了呢?」小曜苦笑地道,似乎讀懂我的表情。
「走嘍!走嘍!」此時身旁一個格外有朝氣的聲音說道:「欸──?小梨子還沒換衣服?!」
「嗯……我忘記帶體育服裝了。」我稍些慚愧地回應驚呆的小千歌,又乾笑道:「恐怕會被老師唸上幾句,明明昨天還是我帶消息來的。」
「去借不就好了?小梨子會介意穿別人的衣服嗎?」她輕鬆的語調顯然不覺得是個問題。
「倒是……不會。可是,二年級只有一個班,大家都要用吧?」
「那和一年級的後輩借?我有認識幾個人哦。」小千歌露齒一笑,「稍微等我一下!」
「欸?!等、等……!」我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沒來得及攔阻她就已經跑出教室了。
「竟然麻煩別人……」我低語責怪自己。要是能多加留點神就好了……
「梨子的想法,一直很奇怪呢。」小曜突然道。
「什麼?」我茫然。怎麼忽然間……??
「以前稍微覺得,現在更加肯定了,為什麼那麼害怕給我們添麻煩?這點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啊,」她手背在身後,嚴然是理所當然的口吻,「反而是我們看到妳事逢不順時更感到煩惱才對吧?因為是好朋友,不是嗎?」
她頓了頓,「雖然表達在意的方式不見得相同,但心意是不會變的──啊,這樣一來,梨子妳體貼他人的方式或許就是『不給人添麻煩』?」
「我──」
還沒想到回應的詞句,小千歌氣喘吁吁地衝到教室門口,舉著皺巴巴的衣物的身影就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借到了!!」被笑容堆滿的臉蛋上,透明的水珠從其滑下,還沒開始上課就先出了一身汗。我帶著歉意向她道謝,而運動服的尺寸對我的身高而言有點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被匆匆忙忙的兩人催促著換衣,我低頭打量著胸前繡著「國木田」的字樣的運動短衫,衣服上似乎有股淡淡的檀香,使人不禁聯想起寺廟的氛圍。
做完團體的熱身操後,我坐地抱膝靠在體育館的角落休息。昨晚一夜未眠,再運動下來我很難想像自己本來就不善長體力活的身子會發生什麼事,其實精神狀態已經不是很好了。
閒暇無事。興許多少有強迫自己,我試著不去回想某些事,而反覆咀嚼起小曜說過的那番話。
鞋底摩擦著體育館地板的聲音有些刺耳,剛剛場上小千歌正好發了一球到對手隊那裡。
方才的情況──也就是說,把為他人著想的心具體表現在行動上,是屬於小千歌表達心意的方式嗎?而我的則是「不給人添麻煩」?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嗎?為了所在意的人。」我咕噥著,半歛起雙眼。
每個人的……
腦海中無端閃過那個面容。胸口便是一塞。
眼前的畫面有些模糊了起來,大概,是我瞇眼睛的緣故吧。
直到象徵比賽結束的哨聲吹響,我都沒再注意過場上的行動。
下課後換下體育服裝,我問了才知道小千歌沒有和對方說好交還的事宜。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帶回家洗還是還給對方。便又婉拒了小千歌要替再去一年級教室的建議,我想自己親自道謝也好。
走在陌生但格局卻又和自己教室外差不多的走廊,已經很久沒來過一年級的教室了,第一次還找了班級牌,後來發現根本沒有必要。
這次也是,我靠在窗的位置找了一位距離最近的一年級生。
紮著洋紅色高雙馬尾的女孩背影看起來似乎有點緊繃,雙肩瑟縮著。
我開口,「不好意思──」
「咿──!」
「哇啊!」
約莫是太突然嚇到對方了,我話還沒說完,那位一年級生回頭望了一眼,翠綠色的眸子頓時露出恐懼的眼神並發出擬似小動物受到驚嚇的叫聲,接著一下子蹲了下去,縮在窗下的牆邊。
「我、我很抱歉。」我抱著運動服單手扶在窗緣,探了點身子進去看她。
「嗚……」抱著頭顯然一點都不打算抬的樣子。
「真的十分抱歉……」
真是的,這樣──不就好像我在欺負她一樣嗎?
「小露比?」
微小的騷動引起其他學生的矚目。向這走來的是一位金棕色秀髮的少女,鮮黃色的眸子望著牆邊的人,又疑惑地看我。
「那個,」趁著對方還沒開口,我搶先一步,「不好意思,我有事想找國木田花丸同學,能幫我請她出來嗎?麻煩妳了。」
「咱……呃!我、我就是!」她有一瞬間好像想捂住自己的雙嘴,「前輩……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點特別的孩子,那口方言味道的腔調聽起來十分特殊有趣。
我稍微不好意思地簡述自己的來歷和原因,最後她笑著擺手說直接還給她就好了。
「麻煩妳了,謝謝!」我向她彎腰致意。
「不用那麼客氣的說。」國木田同學搖搖頭。那位原本受驚的一年級生,不知道什麼時候緊挨住她,扶著窗緣探出半顆頭悄悄地看我。
我有一瞬間恍然。是關係──很好的朋友呢。
又是難以言喻的胸悶,已經無法再說些什麼了,我頷首後加緊腳步離開。
「花丸同學!」正巧與我擦肩而過的一年級生叫住了她。
「ZURA?」
「這份講義放學後也能替我轉交給津島同學嗎?」
身體,自己停下了。
根本不受控制,我有些可怕的發現自己正回頭再次走向國木田同學。
國木田同學看見我走近時也愣了一下。
我雙手握住窗緣,一捏,靠近她,直視著那雙黃瞳。
「冒昧的請問,妳認識津島善子?」
「欸?……嗯。」她不知所措地點頭,眼神戒備了起來。
但我無法在意那麼多了,「妳就是那位,一直替她送講義的朋友嗎?」
「……請問怎麼了嗎?」
「唔……」我喉嚨頓時一咽。是啊,怎麼了嗎?我知道了又如何?
我還想知道些什麼?
「是哦,三、兩天會去小善子家裡幫她送講義過去的說。」她的眼裡浮出奇怪的意味,「前輩怎麼了嗎?」
「她……她昨天,有聯絡妳嗎?」
國木田同學挑眉,搖頭,「怎麼會?平常她很少會主動聯絡別人的說。」
聞言我心裡無由一沉,捏著窗緣的手都感到有些脫力。
「原來像我這樣情況反而是正常的嗎……」我忍不住低聲道。
「『反而』……?」國木田同學蹙眉歪頭,片刻,黃瞳兀自明亮,彷彿想起什麼,「妳是櫻內梨子前輩,對嗎?」
咦?
心跳因她一句話加快了,我不禁問,「是她告訴妳的?」
國木田同學終於露出微笑,「嗯,雖然……她還說了故名已經捨棄,前輩成為了墮天使的小惡魔梨梨……這樣的話的說。」
那種既定事實已經無所謂了。
「那她還有說什麼嗎?例如……唔……嗯,我最近……做了什麼讓她覺得困擾的事……?」
「嗯?沒有的說。」國木田同學眨了眨眼,但那眼神……怎麼說呢,好像,知道了什麼。
很在意,非常的在意──我恐怕是真的走火入魔,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看來,小善子大概是又犯了老毛病的說。」她苦笑道。
「老毛病……?」
她點點頭,「小善子對於日常的小事,非常敏感呢。」
「觀察細膩這點我還是明──」
「不是的。」國木田同學打斷我,彷彿又覺得自己言重,猶豫地停滯半晌,「對不起……但真的要解釋的話,恐怕得從幼兒園時候說起……咱和小善子,以前是同學,後來國小分開了不是很清楚,初中雖然沒有同班但是同校過──」
說起這些的國木田同學讓人很不是滋味。越是聽聞越是覺得我所了解的「小夜」多麼淺薄──連同有這般想法的我也是。
儘管周圍參雜著人言,那一字一句都毫不紕漏地傳進我耳裡。又不知從何開始,隨著她簡單直白的敘述,僅僅只是一語帶過的話語都讓我喉嚨感到發緊,窗緣上的雙手指節也泛成慘白。
明明是夏天,出了一身汗,我卻覺得渾身涼透了。
再差一點,可能連正常的思考都辦不到。
「這些話──告訴我,真的沒關係嗎?」我盯著發白冷硬的手背問,從未如此拚命的想穩住自己的顫音。
「關係?」國木田同學複讀,想了想隨即又笑道:「櫻內前輩的事,已經聽小善子說的夠多了。」
我頓時睜大雙眼。
「偶爾透露一點她的,咱想無傷大雅吧?」
抬眸看她,和善笑意的嘴角好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那個……前輩應該不會告訴她是咱說吧?」
嗯,不會的。要與她說些什麼,妳在講述這些過去的時候,便已擬稿在心中。
我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
「國木田同學,雖然突然也很抱歉,但我有件事想拜託妳。」
「……ZURA?」
廢話:
越來越覺得可怕了,大概會先刷完全篇,最後再來一次大修正,順便用力打自己的臉(吐血)。
不知道有沒有成功表現出來,冷靜且溫柔(但很黑很工口)的櫻內桑事實上已經生氣了還鬧彆扭,不過,因為是第一人稱,自己不承認也不會有所意識,後來會說思考曜的話則純屬巧合,是藉著最近發生的事來轉移自己的焦點(不知道各位會不會這樣啦,我是會的)。
此外,人嘛,在想另外一個人的時候,時間是過很快的(笑)。雖然有點流水帳的嫌疑,不過櫻內桑的半天就是在這些點滴下過去的。
然後咱丸那麼簡單透露老同學的個人隱私,也只是因為對象是梨子罷了,這大概也是咱丸的「方式」吧。
其實上前一章就是滿滿的套路了,善梨的那個萬年老梗(當時這坑開的時候梗還蠻新的其實),即使是這樣依然看到現在的小可愛們,謝謝你們!下次見!
(↑講了好多辯解的話,沒有這些廢話這坑大概會被砲死)
下次的關鍵字,是「反轉」和「沙漏」哦(應該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