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
001
“如果分数差不多的话,就报同一所大学吧。”
那天傍晚凉风习习,落日釉彩般晕染天际,远方灰蓝色不易察觉地蔓延,吴楚拉着她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托腮等启明星出现夜空,眼神明亮地征询她的意见。
夏记深吸一口初夏燥热的空气,点头,对她微笑:“好啊。”
她没告诉她三分钟前她们俩用圆规尖端在墙上刻的字不尽相同,吴楚大刀阔斧地凿墙,仿佛手中拿的是开天辟地的板斧,D大两个字每一划都透着狠劲,而她蜻蜓点水一样象征性地在吴楚左下角刻下J大,轻飘飘地像写在云端。
002
事后夏记总想造化弄人这个词用得最好的便是那个“弄”字,任谁也无法猜测造化究竟是一本正经地摆弄你的位置还是带着调侃地戏弄,抑或压根就是不以为意地玩弄。
高考那天下着小雨,早夏的空气难得清凉,她坐在校车离后门最近的位置,双手规规矩矩地搁在大腿上,吴楚坐在她身边,神采飞扬地追忆往昔,十八岁的少女为赋新词强说愁地硬要制造点离别的惆怅,可惜眼神明亮声线清亮,浑身上下青春洋溢得像一只堪堪脱弓的羽箭,一往无前地射向未来。
夏记隔三差五地应她一声,扭头看向车窗外的夹竹桃,沿路开得热热闹闹,桃红雪白地掩映在墨绿的叶丛中,叫嚣着一整个夏天的肆无忌惮。
吴楚晃她的胳膊,噘嘴时脸上明晃晃的不满:“听我说话嘛。”
“好。”夏记于是坐直坐正,横平竖直地直视面前的横杆,“你说。”
“我想唱歌!”女孩儿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得眉眼弯弯,“但是人太多了不能唱。欸,你说,今年名著考红楼还是三国?”
“三国?我想,大概吧……连考了四年红楼了,再考我就得研究考试院那帮家伙到底是钗党还是黛党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留了半截话没说完——“我可只读了一遍红楼,三国过了足足三遍。”
“我倒是红楼读得多呢——反正大纲上说只考前八十回。三国读不下去,孙权死了后感觉我一个都不认识啦!”
那张语文卷子摊在面前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考试院谈谈,纸张光洁厚重,黑水笔写上去无声无息,窗外的小雨没有停,她的位置靠窗,沙沙声里空气沉淀,一切都完美得很。
除了她看到那张卷子上第五年出现了红楼梦之外。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她做的每一套练习上都白纸黑字地告诉她这不是重点,直到高考考卷明明白白地要求她分析林黛玉葬的是花还是诗——这可不太好,她想,我可是坚定不移的钗党啊。
于是抓着卷子的手开始颤抖,头顶的日光灯冷白,太阳穴一阵刺痛,写下的一笔一划都有千钧之重。
如风铃破碎,如风扇坠落,如轰轰烈烈的夹竹桃白昼凋零。
出分的那天母亲在教育局的同学打来电话,说是可以帮忙提前查到,夏记慌乱地请求拒绝,却没架住母亲那句“麻烦你了”,于是她先于所有的同学几小时得知自己的成绩。
数学英语都发挥正常,两门选修课等级漂亮,只有语文附加分不如人意,全省排名比她预料中的高,像一根细细的线搭在J大往年的录取人数上。
那道题到底没有答好——她多少有点沮丧,连带着后面的阅读也心神不宁。
吴楚半夜打电话过来问她考了多少,语气兴奋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她于是了然,女孩儿发挥自然不错,此前视为圣地的D大不成问题,运气好的话大概能和自己一样去J大,语气便有些懒懒,只简单地报了总分,反问一句:“你呢?”
“我比你高两分欸——”电话那头拖长尾音,带点娇嗔的惊讶,“分数果然差不多,报同一所大学吧?我看了往年J大的录取名次,第一志愿都填那个,怎么样?”
“你是咬死我了吧,非要报同一所大学?”夏记对自己“考砸”这个概念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烦躁地想尽快挂掉电话,面上却依旧是笑嘻嘻的,“生生世世爱啊吴楚同学?”
“对啊,谁让我这么爱你?”女孩儿向她抛了个甜腻的飞吻,响亮到不带任何引人遐想的成分,“月末要回校拿成绩条,一起去啊,夏记同学?”
她自是一应应承下来,答应和她一起返校一起去班主任面前显摆一起去爬她们高三时觊觎好久的校史馆的墙,挂下电话时长叹一声,趴进被窝倒头就睡。
填志愿时夏记分外小心,第一志愿的六个专业再三斟酌,确定万无一失给自己留好退路后才开始填写视为保底的第二志愿,在一堆大学里兜兜转转,最后恶趣味地想起D大,抬手噼里啪啦地在那张志愿单上填上这个名字。
当年J大在本省减少一百个招收名额,结果出来时她已糊里糊涂地被D大录取。
还和吴楚是同一个专业,虽则两人的大学隔了五百公里——当初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照着她的志愿表复制了一遍,新闻与传播高高排名第一,比实际录取分数最高的经管还高上两格。
造化弄人是不假,她后来在学校的后墙寻到自己和吴楚一起刻下的两个名字,阴差阳错地调了位置,她用食指抵住自己划下的浅痕,指腹贴墙蹭了几下,移开时已没了痕迹。
谁知道造化是一本正经地摆弄你的位置还是带着调侃地戏弄,抑或压根就是不以为意地玩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