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人與普通人的境界之間
背對舞台送來的掌聲,卯嵯巳 純玲洲進了後台。
卯嵯巳 漣湖立刻湊過來,說:
「師父剛才表演的真好。」
「好什麼!」
純玲洲兩手插胸,扯開嗓子把她全部音量往漣湖臉上灌。
「老師怎麼這麼生氣?」
減利院 葉円柔聲問道。
「誰是妳老師。」
葉円的柔和臉色瞬間消退,取而代之是與漣湖同樣的啞然。
「妳們聽了剛才的故事沒有想起任何事情嗎?」
漣湖語氣不是很確定的說:
「說書的技巧嗎?」
「不是!」
這回換葉円說:
「跪姿?」
「妳姿勢已經夠漂亮,這事重要歸重要但也不是很重要吧?」
純玲洲幾乎爆發但還是壓著怒火讓語氣和緩,節奏卻又時快時慢。
「我知道了!」
忽然,漣湖大叫一聲。
「妳終於懂了嗎?」
「忘了穿內褲?」
「我不想聽到這種驚悚話題。」
「會讓人在舞台上精神一振喔!」
「把妳逐出師門喔!」
「本來和服下面就是不穿的吧?」
漣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純玲洲喪失思考的能力,這時候旁邊的葉円說:
「但我穿著。」
「穿著什麼!」
「會讓人在舞台上精神一振的東西。」
「妳們到底對神聖的落語做了什麼?」
音量提高的純玲洲幾乎崩潰,漣湖則是怯生生掩著下面。
賣足關子,葉円咬字清晰的說:
「漂、亮、的、和、服。」
「我倒。」
如同海星張開四肢毫不客氣連臉蛋也賠上,純玲洲整個人倒在地板上。
「不愧是師父,連這種地方都嚴謹的遵守傳統。」
「妳們鬧夠了沒,這裡是什麼地方,在做些什麼,這些事已經完全想不出來嗎?」
「師父說得話真是困難呢,我們不就是在這裡說說故事討客人開心嗎?」
「哪有什麼客人?」
純玲洲快步走到舞台邊,抓住隔開觀眾席的紅幕廉用力一扯。
在後面跟上的漣湖與葉円也跟著看向客席。
「妳們看到了什麼?」
「沒想到還有客人在。」
葉円一手舉起來,另一手抓著衣袖避免玉臂曝露,揮呀揮向客人打招呼。
「師父,到底怎麼了?老人痴呆嗎?」
「不……我也有看到。」
到剛才為止還空無一人只有笑聲與掌聲的客席,三三兩兩還有打瞌睡或者坐著休息的客人,有幾個還往這瞧。
「難道我也被「這裡」的力量侵蝕。」
把簾幕閉上,純玲洲忿忿地回望兩人。
「師父您一定是累了,快回去休息。」
可惡,只是把她們來這裡的故事說出來還不足以讓她們想起來嗎?還是我剛才說的故事也讓這裡的力量回復了。
已經管不上那麼多,必須直接揭穿「這裡」的把戲。
「妳們不是什麼落語家,妳們是!妳們是……」
一盞又一盞的舞台燈把光圈交疊打在卯嵯巳 純玲洲--宇佐見 菫子身上。
喉嚨像被無形的小石哽住,菫子掐住喉頭用力的咳,也只有不成聲的氣音,甚至感受不到喉嚨裡的東西有絲毫挪動的跡象,只有她的意識裡瞬間失去那些字才能吐出勉強能構成話語的聲音。
「原來如此……就是不准我說出那……個……可惡,在羞辱我嗎?」
勉強恢復呼吸,但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激烈地手舞足蹈。
「我可是無敵最強的超能力者女高中生,看我把這裡給拆了,這個破爛屋子。」
把穿著的衣服扯下,如同變戲法似換上一套適合魔術秀的華服。菫子飛到半空中張開雙臂,魔幻的淡紫薄光包覆她周邊。
如此奇妙景象當然吸引底下的漣湖與葉円以及那存不存在都不清楚的觀眾。
「師父這是什麼新技法嗎?」
「已經搞不清楚這是什麼跟什麼。」
「妳們乖乖在那待著。」
低頭跟下面兩人吩咐完,她直直望向前方接著放開視界把劇場盡收眼底。
「販賣故事的時代早已結束,來一場聲光優美的魔術秀吧?」
畫有奇怪記號的卡片從袖口飄飛、列隊、打轉,上百張紙牌如同星象儀一般層層環環繞出複雜的同心圓,菫子如同清點軍隊掃視一遍,又說:
「被念力拆爛、讓不知哪來的電線桿跟告示牌砸爛、超能力雷射、被齊訥卡片的風暴卷成碎片,選選死法吧--」
嘰嗡嗡嗡--
如同揚聲器回授的尖銳聲響刺穿菫子的大腦。
好比被箭矢射中的飛鳥墜落在觀眾席的走道上,她躺在自己的紙牌鋪成的紙堆上。
「師父!」「老師!」
兩人都往前踏出一步,但是--
「別過來!」
於是她們的腳如同被釘住,只好投以擔心的目光。
「精神干涉嗎……可惡……就算在敵人的地盤我也……嗚……」
菫子撿起一張卡片硬是插進腦裡,隨著流下的血似乎也讓控制遠離她。菫子勉力起身。同時四面八方的散客也跟著站起來,失神地以她為目標聚集。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我呀梅莉!」
「我也不曉得……咦?梅莉?我是梅莉?我是減利院 葉円吧?」
金髮少女抱著的頭陷入思考的迷宮。
忽然,爽快的哄笑聲響遍全場,把少女的心給洗白。
「……我是減利院 葉円。」
「卯嵯巳 漣湖……請各位多多指教。」
「別被騙了!」
遠遠地,菫子右手一揮讓兩枚卡片穿過人群的縫隙,打到兩人額頭,瞬間有紫色閃光竄進她們腦中。
在百分之一秒裡,她們想起在那串莫名其妙的漢字構成的名號之前的自己是誰。
伴隨被手指彈到般的疼痛,原本新穎的裝潢立即變得破舊,而人群則是倏忽消逝;但很快景色又變回原樣,然後交錯點滅。
「我沒問題的,快點逃出去!」
像是收到起跑訊號的選手,蓮子捏住梅莉手掌,拔腿繞過後台想往外衝。
雖然不曉得直到剛剛都被自己稱為師父的少女是誰,但卻覺得可以把這些超出能力範圍的事情交給她。
只要跑出去、雖然不曉得為什麼要跑出去、不記得自己的過去與現在,可是一定要離開這裡的心情強烈驅使蓮子交錯雙腳奔跑。
後台往外連接到休息室,兩者隔著一塊門板。蓮子把手搭上去要開門--
然而門的另一側好似有股力量與她拔河而拉不開,同時抓著梅莉的手臂往反方向受到拉扯,讓蓮子不得不踩住腳步。
「……漣湖。」
蓮子回頭,自己與梅莉牽著的手掌沿著夥伴的白皙手臂往上看,飄垂的頭髮把她的臉遮得陰沉。少女背後的景象也時新時舊--
「那些孩子逃出去了嗎?」
從少女口裡吐出的語音乾涸無力。
在大廳的走道上,一團團的人像圍住菫子,他們一點點地如同蠟融化混同,最後變成整個團塊將菫子埋在蠟山裡只露出一顆頭。其他還有踩著尚未完全溶解的同伴身首想完全封死菫子的怪物。
菫子嘆口氣,抬頭仰望天花板破洞外的夜空。星辰正隨著逐漸變淡的墨黑消褪。
「但是也要……天亮了,是我的、我們的勝利。」
一具蠟偶覆蓋了她的視線,隨後菫子被混濁的白蠟淹沒。
陰暗的後台裡,金髮少女如同挖掘自己最深的冀求,垂彎上半身低頭看著自己腹部,說:
「我們必須表演、必須說話才行,不然笑聲就會離我們遠去。」
蓮子甩開了原本牽著的手。
「醒醒吧!笑聲什麼的只是幻像!」
「可是我們的確很快樂,這份感情絕對不是假的。」
快樂?確實是很快樂。
上了舞台,說什麼都會得到掌聲讓心情舒暢無比,越講越進入狀況,但……我們本來要做這些事?
「梅莉,我們到底是為什麼在一起?」
蓮子鬆開放在門把上的手,轉身看向梅莉。
如果想不起來的話,如果不想起來的話……
「因為想要在一起說落語吧?」
「不對,不是那樣,我們應該還有更加決定性的羈絆,我們是--」
應該是理所當然可以吐出的詞彙,在成為聲音前,在思考成形前,有如不曾存在地遍尋不著。
「來說故事吧?在故事與故事編織成的網裡不需要過去、現在跟未來,一直在一起吧?」
她抬起頭。
映在蓮子眼裡的少女的臉沒有五官。
太陽從東邊升起,到西邊落下。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年復一年。據說時間的概念是從觀察光影的變化而來,可是太陽本身一定不在意這些。
變化得是地球與射來的光的相對位置,僅是萬物運行的法則,不會改變的日常生活現象。
大樓所構成的街景的缺口之間泛出白光,讓盤據天空的深藍失勢。
不遠處的垃圾堆裡有野狗路過,而擦得發亮的皮鞋敲響路面,讓野狗閃進巷子裡。
「喂、喂--」
「再讓我……睡半小時啦……梅莉。」
「……我就……在妳旁邊……我也還要再睡一下……」
蓮子與梅莉兩人就如同雙胞胎,面對面,手腳交錯,親暱地分享鼻息。
「兩位小姐快點起來,太陽都要升起來,睡在路邊可不行。」
有點低粗的女聲連珠砲地發話。
蓮子眼睛還沒辦法完全睜開,極盡所能整理思緒後,說:
「妳到底是誰呀歐巴桑?」
「太失禮了,我還是女高……我可是女的高階警察。」
「那我就是超大學級的大小姐了。」
「不愧是梅莉,那我是超大學級的物理學家。」
「妳們兩個,夢話請在睡覺時說,還是妳們已經醒了還裝睡。」
蓮子跟梅莉立刻跳起來。
「快逃啊梅莉!」
「等我啊!」
捲髮的巡警看著她們盡全力奔跑在柏油路上的背影,輕挑地笑了。
把帽子一扯,藍底制服瞬間變成大披風,而她手裡是頂黑禮帽,然而眼裡閃過異樣光芒。
「好戲似乎還要再繼續一陣子。」
晨光裡,破爛的落語劇場腐朽的木框與張揚的旗子似乎訴說著無窮無盡的故事,想知道的話,請進來吧!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