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标题

作者:风城烟雨
更新时间:2016-10-26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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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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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曼荻又梦见宋饴清了。

她翻身下床赤脚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凌晨三点的月亮很圆,亮如银盘,梧桐枝叶将月亮切割成片拼不完整,D市的晚风在房间游走。

夜凉如水。

她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床铺上,没有惊动室友,盯着头顶黑黢黢的床帘发呆,大脑如同一片杂草疯长的荒野,蓦地被一道白色的闪电点燃。

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宋饴清了,而开学后的这个深夜她无端地闯入,像汹涌澎湃的旧日时光,搅得人再难安眠。

她想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能到我梦里,你以怎样的身份入梦又以怎样的身份惊醒我,你在惊扰我,隔了千山万水千军万马,山远水远月色遥远,而你依然在惊扰我干涉我让我不得好梦让我魂牵梦萦。

你有什么资格。

她梦见了那座南方的小城。盛夏无止境的聒噪蝉鸣,昏昏欲睡的夕阳,挂在窗棂叮咚作响的玻璃风铃,梧桐树在校园投射一地绿影,旋律单一轨迹重复的电扇,字迹凌乱的黑板,背影挺拔的宋饴清。

第一次收好作业送到她办公室时宋饴清正在改作业——大概是她教的另一个班的作业。听到响声时慢悠悠地抬起头,牵起嘴角冲她笑:“全了没?”

“全了。”赵曼荻将讲义放到桌角,注意到办公室的窗外就是一棵香樟,枝繁叶茂地将绿影投射到光影流转的地面上。

“辛苦啦。”女人拉开抽屉,将一个盒子推向她,“挑一颗。”

整整三层二十七颗巧克力摆在她面前,这个剧情走向是赵曼荻从未想过的。

最后她选了颗黑巧,扔进口中时微苦的涩味弥漫,宋饴清似乎有些惊讶于这个选择,挑眉冲她笑笑,她笑起来好看得一目了然甚至于俗气——一张典型的中式传统美人的脸,丹凤眼柳叶眉,长眉雪肤黛发红唇,和她那个含蓄到不明所以的名字毫不相配。

“正好我不喜欢黑巧。”

后来去办公室时便总能拿到一颗巧克力,各种品牌各种口味,和课堂上大杀八方的气场全然不符,宋饴清笑盈盈地冲她扔个包装完好的巧克力球或随手给她块事先留着的黑巧——总是黑巧,导致赵曼荻整整一年都没找到机会告诉她自己事实上也并不喜欢这种口味,当初只是个随意的巧合而已。

床帘快被她盯出洞来,这个偶然被宋饴清闯入的夜就此作废,黑巧克力的苦味隔着七百公里在她口中重新蔓延。

像一场时隔经年的春秋大梦。


非要让赵曼荻在她说长不长说短确实短的人生中找出什么转折点的话,大概是宋饴清的出现。

当然,时间再往前推,路铖考了一个别说Y市放眼全省都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的分数并接受采访提到宋饴清也可勉强算是(为此赵曼荻承认大神与普通人的差距,路神随口一句话冥冥中竟也能改写她的命运),或是她自己高二勤恳耕耘兢兢业业最后排进年纪第七二班第四被班主任任命为物理课代表也算。

总而言之,如果没有宋饴清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出现,她大概会过上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差距大到可称为云泥之别。

她尤其记得自己的高三上学期期末,从周练到月考再到最后的期末考都极其顺畅,排名稳定不落年级前三,每天一边大口大口灌着黑咖啡一边疯狂刷题——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刷题似乎真正刷到了班主任所说的心中有题的境界——她不觉枯燥或疲惫,不以为这是无意义的重复劳动,而陶醉在花两小时解出一条葛军出的数学大题的成就感里。

班主任找她谈话,笑得眯起了眼睛,表情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和悦,夸赞她潜力无穷进步巨大状态正佳,有意无意地说两句往年谁谁谁也是这时爆发最后取得怎样怎样的成绩,最后拍拍她的肩膀要她保持这个势头下去,到时候必然会面对难倒过大部分人童年的那个问题:选清华还是北大。

于是回去继续做题,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基础题中档题竞赛题。在寒冬的冷气彻底吞噬自己之前做份英语六级散心。实在做不下就写篇作文练笔。而后回归做题,数学物理化学,基础中档竞赛。

她有很多比赛要参加,省赛国赛国际赛层层闯关,各校自主招生。

她还记得拿了省物理竞赛一等奖杀进国赛时的场景,冬日的阳光分外和暖,天空呈现出一片薄脆透明的明朗蓝色,宋饴清的身影在香樟的绿影流光下衬托成一个虚无缥缈的精灵,她倚着窗台装作不经意地问:“宋老师找我有事?”

那双眼睛里映着香樟和蓝天,直愣愣地刺进她的心脏,她听见群鸟扑棱棱飞起的声音,在自己的身体里,盛大恢弘。

“没什么。”宋饴清看着她,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讲义,“前两届IPhO赛题我给你打印下来了,你可以试试看。”随后又顿了顿,“不影响你自主招生的话。”

“好。”她伸手接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高三时总是笨嘴拙舌,一字一句都要反复斟酌,“那……宋老师我回教室了?”

“等一下。”宋饴清喊住她,而她正等着这声叫停,于是停住脚步转身回首:“宋老师还有事吗?”

“加油……别太累。”

赵曼荻在冬日高远的天空下笑出一颗小虎牙:“怕累不搞物理。”


很多时候赵曼荻都在想宋饴清到底知不知道,她永远那样精确地作息精准地行动无可指摘地给自己上课讲题辅导竞赛,表情严肃眼神庄重仿佛背负千钧重担。

那么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的五指捏着长长一根白粉笔沙沙写字时究竟有多迷人,那么她到底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香樟遍地的绿影流光和群鸟恢弘的振翅声中,那么她收到自己送的教师节礼物时怎会是那般镇定自若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么她怎么能如此不自知地就撩拨起自己。

这毫无道理。这不合逻辑。

可是这千真万确。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自己确实是不同的,不仅是课代表这个身份——或许有赖于此,但绝不仅仅是这个身份。她确信自己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宋饴清喊她的名字时总格外柔和些,或许是因为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总能稳稳当当落到她手里的巧克力,或许是她眯起眼睛递给她一张排名表,笑得像十二月的天空一样澄澈:“第一名又是我的课代表。”

这个个子不高年龄不大的女人是个厉害角色,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他们班时所有人都会沉默下去,一个眼刀就足以让最不安分的学生规规矩矩,一言一行都带着机器般简直不可思议的精确,二班几乎所有学生对她都带着几分畏惧和由此引发的疏离。

赵曼荻除外。

那时全校都喜欢她,被上至年级主任下至任课老师拎出来当典型反复表扬号召学习,正处上升时期拿了几次年级第一并且看起来似乎还要再拿几次,如无意外几乎可以确定是Y中历届光荣榜上又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

所以宋饴清也喜欢她——没有人会不喜欢听话能干的优等生。在她跑办公室时乐意给她讲各班之间的笑话,不介意花一下午给她讲晦涩难懂的物理题,总是带着几分骄傲揉揉她头顶不安分翘起来的黑发:“我的课代表啊……”

赵曼荻因此觉得那个冬日无限漫长,并且将继续漫长下去,她甚至来不及思索宋饴清的笑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每天都这么稳稳当当地过去,理应顺顺利利地延续当前状态,直到终有一日迎来高考,她将作为Y中的优秀毕业生去物理办公室晃荡,没心没肺地约定此后还要继续保持联系。

她是这么认为的——至少,她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她有无数个理由去物理办公室,问题千奇百怪难度层层递进,宋饴清花样百出地转着笔皱眉思考,空调的暖气呼呼作响。

她莫名自信,想自己总能像计算炮弹轨迹一般计算出宋饴清的心理,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速度位移摩擦力,由此导出时间质量加速度。轻而易举,自然而然。

宇宙或是人心,没什么不能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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