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如果告別了,會不會過往所有的回憶與美好都一起消失?
乙羽靜靜望著正誇張朗誦英文的真琴。
一個月過去,乙羽已能下床獨自緩步行走。其實早在一個禮拜前,主治醫師來查房時便告知每天前來探訪的千歌音,乙羽已經可以出院回家休養,然而在千歌音和緩卻不容妥協的堅持下,硬是讓乙羽又多留了一個禮拜。
「多虧柳醫師的幫助乙羽才能恢復得這麼快,雖然走起路來還有些搖晃,但已經能夠自行下床了。我想,若能繼續在您的照顧下住一個禮拜,乙羽一定能恢復到更加穩定的狀態,您說是吧?」
千歌音小姐就這麼帶著微笑定定看著我的主治醫師,一向沉穩內斂的柳醫師似乎臉頰略為泛紅起來,視線瞥向一旁,還來不及說出打算讓我隔天便出院的安排便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然後急速帶著身旁一臉狐疑的住院醫師快步離開。
唉,真是難為您了…
我目送著柳醫師的背影在心中輕嘆。
動人心魄的美,連相處數十年的我仍不免為之心動,更何況是相見不過數次的一般人?
只是,即使有那麼多人渴望著千歌音小姐,小姐卻從來不屬於任何一個人,連一點點的傾心都沒有;
包括我,一點點都沒有…
「欸,妳還好吧?」
啊?
神智瞬間被帶點頑皮音調的聲音拉回,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視野突然出現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正專注望著我,長長的睫毛在我眼前搧啊搧,近在咫尺的距離讓不知是鼻息還是臉龐散發的熱氣一波波傳送到我的面前,相對於冷氣房的恆常低溫,這股氣息格外暖和而引起一波疑似些微的悸動。
…藍色的眼眸,是千歌音小姐嗎?
還有些恍神的我面對如此親近的距離,臉頰仍不禁輕燃起熱度。
──不對。
意識漸漸清楚的我察覺到有哪裡不對,猛然醒覺在心中大喊。
不對,不是千歌音小姐!
千歌音小姐的眼眸藍的像清朗晴空下的美麗湖泊,然而眼前這雙藍色的眸子卻參合了深色的孔雀綠,如深山林野的池畔,暗沉卻充滿了生機。
是真琴!
是在路上救了重傷的我,陪伴著我度過這一個月的早乙女真琴──我唯一的朋友。
我連忙暗自定了定神,不讓她發覺我的異樣。
「嗯,我沒事。不好意思,我剛剛有點分心,妳可以再唸一次嗎?」
呼…語氣應該還算鎮定吧?感到心虛的我忍不住別過頭去避開她清亮的視線。
明明答應了要幫忙複習英文聽力,自己的思緒卻不小心飄到別邊,對象還是那個心中怎麼樣也無法放下的人,一股羞愧油然而生。
然而這傢伙似乎察覺到我哪裡不對,帶著詭異的笑容歪過頭繼續正對著我的雙眼,沒有打算放過我的意思。
「呴呴~~又在想妳的千歌音了?」
果然。
「才不是!」我立馬毫不猶豫地撒了謊,脖子以上卻不爭氣地紅了整個面頰。
「哈哈,不是就不是,幹痲臉紅成這樣?該不會──」真琴更加逼近我的臉,帶著有點狡詐卻又明朗的笑。「是在想我吧?」
「當然更不可能!」
我的臉像炸開一樣更加燒燙,音量不自覺放大到像在喊叫一般,頗有潑婦罵街的態勢。
然而才一出聲我就已經後悔,眼見值班的護理師已趕來探視,我只好立刻換上一張溫和親切的臉,一邊裝沒事地微笑點頭,一邊心裡怒罵:
都怪真琴講這什麼奇怪的話才讓我瞬間理智斷線,忘了姬宮家該有的矜持和禮儀,真是丟了姬宮家的臉。
待護理師離開,我正想要回瞪這口沒遮攔的傢伙時,頭頂上卻突然感受到一股溫柔的重量,被呵護的觸感讓我頓時愣在當場。
只見她笑咪咪地望向我,語調輕快地說:
「好啦好啦,跟妳開玩笑的呀,別生氣了。」
她一邊像安撫孩子般輕拍我的頭一邊笑著,率直而純粹。
我感覺才剛冷卻下來的臉又熱了起來,趕忙移開視線隨手拉起身上的棉被,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著:
「又不是小孩子,幹麻拍我的頭?」
「妳剛剛的眼神…是想起了妳家小姐吧?」
柔和的語音在我頭頂飄過,過於直白的揭露讓我心頭一驚。
我不覺抬頭望向她,想從她的眼神中探尋真意。她笑了笑,像是看透我心思明白我想問些什麼而說著。
「是那種充滿思念又有點悲傷的眼神。我想,那是只有妳想起妳家小姐時才會流露出的眼神吧!」
「我…」
被說中心事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這麼沈默著任憑心酸蔓延。
她摸了摸我的頭,帶著微笑望向我。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妳這樣的眼神總覺得心裡酸酸的,很想摸摸妳的頭,告訴妳不需要一個人去面對這些沈重。雖然,我不太能體會妳對妳家小姐的情感,但我知道要放下一個追隨已久的夢想是很煎熬的事情,就好像心心唸唸早已想好的未來藍圖突然被撕去了一半,腦袋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走去哪。所以呢,身為妳唯一的好友,只要妳願意,不管是開心的或是煩惱的,不用擔心帶給我困擾,我都很願意聽妳說喔!也許不能夠幫忙解決什麼,但起碼不是一個人在默默承受,好嗎?」
溫暖自她的眼中款款流向我,是一種與千歌音小姐截然不同的溫柔。
「我…在妳眼中有這麼脆弱嗎?」我無力地垂下眼,低聲說著。
真琴搖了搖頭,笑笑地說:「不會,我覺得妳一點也不脆弱,妳是堅強過了頭。」
「堅強過了頭?」
「嗯。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卻從來沒聽妳喊過痛;再怎麼不舒服,妳也只是皺緊眉頭不吭聲,連妳難受的表情都不讓人看到。明明有時身體很虛弱覺得很累,卻還是假裝沒事的陪我複習,說是不能夠讓我偷懶,其實是不允許自己辜負了我們的約定、不允許自己休息。妳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堅強過了頭?」
原來,妳都看在眼裡啊…
「也許…」
我低下頭,過往回憶如盛開櫻花般片片飛落,而我的腦海竟浮現一副影像──櫻樹下站著一個年幼的孩子,背對著我、側過臉,我試著想要看清楚,卻只望見清麗臉龐上滿滿的落寞。
「…真琴,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妳不是我的誰,也沒有欠我什麼,反而是我欠了妳許多。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微微甩了甩頭,我抬頭望向真琴輕輕說著。
「為什麼啊?這我也不知道呀…」真琴搔了搔頭,突然間臉微微紅了起來,卻依舊語氣爽朗地說:「可能是覺得妳很可愛吧!我對可愛的女孩子最沒有抵抗力了,哈哈哈。」
可愛的女孩子?
是指我嗎?
剎那間我愣了一下,心裡竟感到一絲的嬌羞。
然而看著眼前真琴那副哈哈大笑的模樣,不熟悉的害羞感頓時灰飛湮滅,忍不住嘴角抽動了幾下、眼中露出殺意。
面對這樣胡說八道粗神經的人,認真就輸了吧!
「什麼可愛的女孩子,我年紀可比妳大好幾歲,叫姊姊還差不多!」
不好好說她一頓還以為姬宮家的首席仕女可以這樣隨便給人家開玩笑,哼。
「所以說像乙羽這樣的姊姊型美女我最喜歡了!」
聽到我這麼說她笑得更開心,一股惱火上心頭,正想要再多說她幾句卻冷不防被她抱在懷裡,女孩子的柔軟與香氣瞬間侵襲了我,我頓時感到有些暈眩乏力。
放開我…
也許是習慣了千歌音小姐身上的味道,不管使用了多名貴的香水,對於其他人身上的香氣總有種本能性的排斥,然而現在我卻享受著真琴身上帶來的氣息──一種類似於青蘋果的清新氣息。這股氣息和千歌音小姐身上的幽蘭香氣不同,卻和她的人一樣,讓我感覺舒爽、感到放鬆。
放開我…
女孩子之間都是這樣嗎?
即使不是戀人不是家人,也能夠很自然地擁抱、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親密調笑的話語。從小沒交過朋友的我即使親如朝夕相處的小姐,也不曾有過這樣輕浮的話語動作——不,應該說根本是連想都不敢想。但是這傢伙的舉動總是超乎我的想像,親近熱情的言語和行動,對我來說是那麼的不熟悉,有時帶給我不自在與困擾,卻又讓我對她充滿好奇,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放開我吧…」
似乎太舒服到將要沈溺了,我終於虛弱地說出拒絕。
隨著她一副滿足而笑瞇瞇地鬆開雙手,莫名的失落卻襲上心頭。
為什麼…?
卡嚓──
耳邊傳來房門拉開的聲音,中斷了我的思緒。
我和真琴不自覺地朝入口望去,眼前出現朝思暮想的身影以及另一個陌生卻令我本能性升起警覺的人形。
「小姐?」
「姬子?」
雙雙叫喚出聲後,我倆頓時面面相覷。
為什麼妳會認得這個緊緊跟隨在千歌音小姐身後的女孩?
我略帶質疑的眼中映照出她同樣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