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

作者:羅森店員煮飯娘
更新时间:2016-10-31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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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羅森店員煮飯娘 于 2016-11-9 17:40 编辑


梨与刀

第四回


事后回想起来,樱内下总介觉得这大概是自己二十七年人生中第二愚蠢的时刻。所谓愚蠢可以拆分成几个方面,用凡人的胁差去威胁一个妖怪算是第一条,第二条则是,被妖怪反过来轻松地制服住,丝毫动弹不得。她紧握住樱内手腕的那双洁白纤细的小手柔软得像年糕,力道却像锻造刀剑时所用的夹钳一般。被八歧大蛇缠住的感觉大概就和这差不多吧。


而当那妖怪尖叫着“我也只有以身殉情了”,把咽喉朝胁差的刀尖上撞去的时候,樱内居然相信这当真会要了她的命,而大惊失色地喊道:


“不要!!”


犯完这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蠢行之后。樱内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胁差无声地开始蜷曲,越来越弯,与天龙切夜羽慢慢上翘的嘴角和眉毛步调一致。


大太刀天龙切半垂着眼睑,从下向上瞟着樱内,用怪异的声调一顿一顿地冷笑着。


“呵、呵、呵!”


有点儿像说书人讲到明智日向守谋划着向本能寺反戈一击时所模仿的那种笑声。


“可别小看了我喔?再怎么样,我也是把刀啊。”天龙切阴沉而得意地说。


她放开樱内的手腕,胁差沉闷地坠落在叠敷上。


樱内下总介一言不发,转过身,重新面向房门,屈膝正坐,捧起碗继续吃她那简朴的早餐。如果身处注定失败的局面,若是对敌人恼羞成怒,只会更加丧失颜面。因此倒不如平心静气地拿出武士风度来,正如在六条河原殉难之前仍然和刽子手们大谈养生之道的石田治部少辅一样。


这一手倒是让天龙切无可奈何了。


“你……这是做什么呀?”她吞吞吐吐地问樱内。


“吃饭。”樱内说。


“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食不语,寝不言。”【注1】


天龙切哑口无言,焦躁地在樱内身后的叠敷上踱来踱去。而樱内完全无视她。只是耐心缓慢地咀嚼着。


直到樱内快把剩下的早餐吃完,天龙切终于忍不住撒娇似地喊道:


“夜羽我演不下去了!”


樱内咽下口中的豆腐,取出黑怀纸拭了拭嘴唇。“你在演出狂言吗?”【注2】


“喂!刚才明明发生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你看,你的胁差竟然被我轻而易举地弄弯了,在这种时候,正常的人就应该大惊失色,不知所措,然后追问我到底是怎么个来历吧?可是你怎么就泰然自若继续吃饭了,这让夜羽怎么演下去!?”


天龙切夜羽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叠敷上,夸张地鼓着腮,脸蛋像河豚的肚皮一样。


樱内在心中冷笑了几声,原来妖怪到底是妖怪,一如淘气的小孩子和捣乱的野猫一样,越是想要驯服他们,他们便越发肆无忌惮,而若置之不理,反而会自乱阵脚,气焰顿消。想想自己早先的疲于应付,樱内不由得深感羞惭。平日里熟读佛家的灭却心火,儒家的修心正身,道理虽是倒背如流,理解得却全不透彻,一遇棘手之事,突发之难,便忘得一干二净。与苏老泉先生所言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坐过来。”她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向天龙切唤道。


天龙切萎靡不振地答应了一声,用屁股蹭到了樱内的身边。


“我问你几件事,你须要老实回答。”樱内看向她。


“问吧。”天龙切点点头,两腮依旧鼓鼓的。


“是不是你杀害了水野出羽守大人和鸳夫人?”


天龙切像被针戳了一下似的怒冲冲跳起来,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河豚脸也变成了横眉立目的毗沙门天王。


“怎么可能!是鹤右卫门那个糟老头下的手!”


“诚然如此。然而他必然是受了妖刀——亦即是你的蛊惑,才会做出那般残忍之举。否则,一位忠心耿耿的武士,何必要无缘无故弑主?”


樱内并没有抬高声音,像老练的狱吏般冷静地逼问下去。


“我没有蛊惑他!”天龙切喊道。


“那么你可知,他为何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既是终日与他相伴,却不知他如何起意,如何蓄谋?”樱内捧起茶杯。


“他纵然起意蓄谋,又不会一五一十讲给我听!你以为夜羽我对谁都会像对你一样现出真身吗!?”


“喔?能看见你的真身,我应该深感荣幸啰?”看见天龙切这般气急败坏地吵吵嚷嚷,樱内颇有报了一箭之仇的爽快感。


“夜羽已经四百八十二年三月零六天没有真身示人了!”天龙切委屈地说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夜羽要让你看见我吗?”


“因为感激我对你的仰慕之情,所以现身为我说法。还要让我当你的仆从。”樱内将两手交叉插进袖口。


“才不是!!”


“昨晚你现身的时候便是如此所言。”樱内说。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天龙切用力跺着脚。樱内看见她的颧骨变成了桃花的颜色。


这当口,“锦帆”的小女将千歌的声音又从拉门外传了过来。


“客官……您用完早餐了吗?千歌来给您收拾啦!”


“请进吧。”樱内坦然应答。这次她倒是不慌张了。反正千歌只会看到一柄大太刀丢在叠敷上。


“诶?您这次怎么这么爽快……”


千歌犹犹豫豫地拉开门,紧接着就眼睛一瞪,双手朝嘴巴上捂过去。


但是“哎呀,天呀!”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她没来得及捂住。


樱内转头一看,也不由得从喉咙里“嘿”地迸出一声,整个人都从叠敷上弹起来,差点栽倒。


天龙切夜羽优雅安静地坐在那里,略施脂粉,手持衵扇,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套色泽鲜艳、纹路精细、红紫相间的奉仕唐衣,覆以一块洁白的丝绫披肩,披肩上用金线绣着伊达家的五七桐家纹。


“初次见面,小女乃伊达陆奥守【注3】之侄女,名为津岛善子。这位大人是我的家臣。”


“津岛……津姬……善姬殿下!”


千歌一边口不择言地寻找着称呼,一边就地来了个五体投地。


“不必如此。”自称津岛善子的天龙切用衵扇轻轻遮住下半边脸,和善而高傲地说道,“请小女将自便罢。”


“是!”


千歌颤颤悠悠地答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弯腰低头,小步小步蹭进来,端起桌上的餐盘,又小步小步倒退出去。樱内听见那餐盘上的碗筷自始至终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千歌离开之后,樱内咬牙切齿地问:


“你、又、干、嘛!?”


“小女漂亮吗?”天龙切从衵扇上面笑眼弯弯地看着樱内。


“你变成这鬼样子吓唬人家小女将做什么?”


“这样她可以少问几个问题嘛。”天龙切得意洋洋。


“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家臣!”樱内压抑着抓起点什么朝她扔过去的冲动。


“难道你希望我说你是我的夫君吗?”衵扇在天龙切的手里轻轻摇晃着。


“变回去。”樱内说。


天龙切叹了口气,身上的衣服重新变成了白吴服。


“下总介殿下切记,纵使吾不得不着此凡人粗劣之服,勿忘吾乃美貌的堕天之……”


“住口。”樱内打断她。“我也没兴趣同你多费口舌,我不想耍弄你,你也休要耍弄我。告诉我,津岛善子,你——”


“是夜羽!”天龙切纠正道。


“津岛善子,你为什么要向我现身?”樱内懒得理睬她。


“为了洗清自己的冤情啊!”天龙切道,“咱丸硬要诬陷我是妖刀,把我送到你这里来鉴别,没想到你也黑白不分……”


“什么……什么丸?”樱内摸不着头脑。“你在说谁?”


“哎,就是昨天来见你那个什么国木田,一口土里土气的伊豆话,动不动就说咱、咱的。咱该快点动身啦,咱觉得这刀有问题啦,咱一定不能亏负伊贺守大人的嘱托啦,这样。”


“这,我倒是没注意……”樱内回想了一下,“听她的口音,我以为她也是江户人呢。”


“那是她在你这个正儿八经的江户人面前装相,”天龙切不屑地道,“说多了就露怯。”


“也不算多么正儿八经。”樱内笑了笑,“身为江户人也并不高人一等。”


“樱内大人,你可不要自谦。”


“并非自谦,”樱内道,“虽然自幼生长在江户,但你看得出,我这个人是比较土气的。对那些新鲜入时的东西也缺乏兴趣。”


“哎呀,为何非要看轻自己呢?”天龙切不耐烦地摇摇手,“樱内大人,夜羽觉得啊,你可是个美貌又英气的女子,虽然比起夜羽还差了一点儿……”


“哪……哪有?!”樱内很少被人如此直白地称赞,不由得耳根开始发烫。


“你这身男装,若是把我拿在手里,可是很像当年在五条大桥上和弁庆比武的牛若丸呢。”


“我怎能和源豫州公相比……”【注4】


“您大概是不能和牛若丸相比,但他用的那把太刀可也不能和我相比呀。名刀配英雄,我们两个若是配合在一起,就算是古今无双的义经公怕也要逊色三分了。说起我天龙切夜羽呀……”


“停下。”樱内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我怎么和你聊起闲天来了?”


“你怎么和我聊起闲天来了?”


“所以,你现身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是妖刀。”樱内把话题扭转回来。


“当然不是。”


“那么有一事,我想请教,为什么能变身为一个美……”樱内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变身为一个女子,而且能与人谈笑乃至交手比试的大太刀不是妖刀。”


天龙切皱眉反问道,“樱内大人,这世上能与人谈笑,能与人交手比试的女子很少么?”


“虽然不少,但……”


“这些女子无人指她们为妖,为何我便是妖?”


“因为你不是人而是刀……”


“天照大御神亦不是人,乃太阳所化,为何无人称她为妖日?”


“放肆!”樱内怒道,“你岂可与皇大御神相提并论!”


“诚然。”天龙切点头道,“夜羽我不可与天照相提并论,正如你不可与源义经公相提并论。然而义经公是人,你并不因低于义经公便不是人。天照不是妖,夜羽我也并不因低于大御神便成为妖。”


樱内一时无言以对。天龙切接下去说道:


“樱内大人,世间自有妖怪。你视我为妖怪也无不可,然而妖怪是害人之物,我并不是。”


“自你诞生以来,你所杀之生灵,尸骸只怕可与芙蓉山【注5】平齐,所流之鲜血,只怕可与东海之波涛相比。”樱内说,“你尚且自认不是害人之物?”


天龙切投来一个悲哀的眼神,“杀人者并非刀,乃是用刀之人。刀也不欲杀人,乃是用刀之人欲杀。樱内大人,我从未杀过人,也从来不欲杀人。若我真能蛊惑鹤右卫门弑主,我又何必留下他本人之命来指认我?令他用我自戕便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向后挪动了一下身体,俯身以额触地。


“水野出羽守大人之死与我无关,我无罪,樱内大人,”她哽咽着低声道,“请你不要销毁我。”


屋内的空气一霎时变得安静而沉重。窗外穿过树荫的阳光落在叠敷和天龙切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光点。歌鸲的鸣叫声从不知是远是近的地方传来。


樱内感到心里某些地方隐隐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说不清为何物,但令她不安,她希望这不是对妖刀的同情。若天龙切确不是杀害沼津藩主水野出羽守的元凶,她的一切辩白自然都合情合理。但若她确是元凶,这些辩白反而更加合情合理。


一柄能蛊惑人杀人的妖刀,自然也能为逃避“死亡”的命运而编出一套听来颇有说服力的辩解。


她略想了想,开口道:“你声言自己绝无蛊惑鹤右卫门之事,然而你能证明吗?”


“我当然不能。”天龙切夜羽抬头道。“然而你和咱丸又能证明我有过蛊惑他吗?”


“不能。”樱内说,“不过我并不需要证明。国木田也不需要。”


“所以”,天龙切忽然哭了起来,“你就想和咱丸一样,硬说夜羽是凶手,找个熔炉把我销毁掉了事……”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和凡人别无二致。只是那些泪珠一落在叠敷上便化为乌有,毫无痕迹。


“我并无此意!”樱内连忙说道,“你不要哭了!”


“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夜羽呢……”天龙切的呜咽声越来越响。


“停下!”樱内厉声道,“听着,我并不是不能对国木田弹正下个你是妖刀的论断,把你销毁了事,而且现在我也不相信你就不是凶手,然而我不会那么草率颟顸。就算我不在意你的死活,也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天龙切收住了哭声。“所以……你其实是在意夜羽的死活的吗?”她用手背擦着眼泪,鼻翼一抖一抖的。


“好了,”樱内岔开话头。“如果你确实无辜,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要帮我和国木田把这个案子的真凶找出来。”


“我可以!可以的!”天龙切如获大赦地拼命点头,“夜羽我,愿意成为樱内大人御持之剑,切开这末法浊世的无尽黑暗,扫灭秽乱人心与社稷的邪魔……”


“停!”樱内不耐烦地打断她,“在那之前,我要和你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准你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混帐话。”


“我没有莫名其妙……”


“第二条,我不召……我不叫你的话,你不许随便跑出来。”


“那怎么可能……”


“第三条,不许再对我……”樱内咬了下嘴唇,“算了。”


“第三条是什么?”天龙切歪着头。


“反正你哪一条也不会遵照的。”樱内满面颓丧,“是吧?”


“是呀!”妖刀欢快地答应着。


“我不如省点事,去找个熔炉吧。”


“樱内大人才不会那样对待夜羽呢。”


“现在我就要去沼津藩主的宅邸,”樱内下总介一边起身整理衣服一边对天龙切说道,“津岛善子,你和我一起。”


“是夜羽!”天龙切抗议。“不要叫我善子!”


“津岛善子不是之前你向小女将自称的名字吗?”樱内诧异地反问。


“那是我随口乱说的!”天龙切严肃地说,“樱内大人,你要记得,这是至关重要的,夜羽如果不叫夜羽,夜羽就不复存在了!”


“我记得了,津岛善子。”樱内说。“把胁差给我弄好。”


天龙切怯生生地拿起弯得像鱼钩似的胁差,用手指掰直,然后装进刀鞘,捧到樱内面前。


樱内一把夺过胁差,插到腰间。“好了,现在,为了我的方便,麻烦你变一下吧。”


“为了你的方便……”天龙切忽然显得有点害羞,“是说要……要夜羽把衣服变……变成什么特别的样子吗?”


“变成刀!”樱内怒喝。


————————————————————————


樱内下总介装束停当,提起天龙切离开房间。刚走到宿屋门口,一团白影就忽然扑上来。她吃了一惊,向后一退,差点就要本能地拔刀。但她马上发现不过是一只毛茸茸的家犬,吐着红红的舌头向她示好。


“香菇!不可无礼!”正在门前洗着蔬果的千歌呵斥道。


樱内用充满杀意的眼神和“香菇”对视。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友好的气氛,欢快的情绪慢慢消退下来,哼哼着走开了。


“客……啊不,大人……”千歌跑过来鞠躬,“抱歉抱歉,早知道您害怕狗……”


“我不害怕,只是不太喜欢。”樱内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


“您这是要出门吗?别看现在天色晴朗,可别忘了带伞呀。”小女将殷勤地嘱咐。


“谢谢你,千歌。”樱内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香菇的所在。


“之前……善姬殿下……那位……?”


“她已经离开了。”樱内用之前看香菇的眼神看向千歌。


“啊!”千歌的表情放松了下来,“那太好了……不不,我不是说不喜欢她来,殿下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但是小店如此肮脏不堪,只怕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


“好了好了,别想太多,你照顾得非常周到。我先告辞了。”


樱内向千歌微鞠一躬,转身迈步走向官道。


“您是要去沼津吗?”千歌在她身后喊。


“对!”樱内回答。


“水野家的那位大公子这下要倒霉了。”千歌偷偷捂着嘴笑。


————————————————————————


在官道上走了一段,见前后皆无行人,樱内把大太刀竖在了身侧。


“出来。”她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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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夜羽召唤。”大太刀说。


“你会游泳吗?”樱内眯着眼瞄向波光粼粼的骏河湾。


“不会。”天龙切瓮声瓮气地在刀鞘里回答,“我可是钢铁啊。”


“你在海水里会很容易生锈吧?”樱内问。


“我不要生锈!”


“那就赶快出来。”


樱内刚说完,就感觉手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她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掐着着天龙切夜羽的脖子,连忙把手松开。


“樱内大人,有何赐教?”天龙切揉着脖子问。


“我赐教你自己走,”樱内没好气地道,“我可不想像个浪人似的一路背着你。”


“我没办法自己走。”天龙切说,“你见过能自己走路的刀吗?如果能自己走,我早就逃掉了,离你、咱丸和你们的炉子越远越好。”


“要不然,我把你改成胁差吧。轻便实用。”


“不过,”天龙切想了想,“只要接触到人,我就能一直和人一起行动。那么如果你拉着我的手……”


“我还是背着你吧。”樱内说,“我认了。”


重新把大太刀放回肩上,樱内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边哀叹道:


“为什么你的性命明明操在我手中,却一直如此嚣张呢?”


“因为我知道樱内大人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啊。”天龙切惬意地回答。



TBC



【注1】出典:论语·乡党


【注2】日本一种类似小品的传统搞笑剧


【注3】伊达庆邦(1825-1874),陆奥仙台藩第十三代藩主


【注4】豫州是源义经的别号


【注5】富士山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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