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 5. 奏翼瑪
船隊回來了。
載滿貨物的船隊又一次乘風破浪的安全回到出發的港口。
碼頭上原本都在忙於自己事情的人頓時集體發出了歡呼,畢竟這支船隊是屬於鎮上的,也正是這支船隊年年的努力才使得小鎮越來越繁華。
「唷!我回來了!」
船隊慢慢靠岸了,結果這才剛一停穩,一個紅色的人影就直接從船緣躍至岸邊的木杆,然後順著木杆滑落到地上。
那人一落地便大聲的笑著開口,完全就沒有看見還在船上的大鬍子船長正在對她猛吹鬍子。
「妳個混小子不能等船靠好再下去嗎!跳什麼跳啊!下次出海妳就給我去跳個一百次跳板!」
船隊的船長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海員,因為滿臉的絡腮鬍子,所以大家多數都喊他大鬍子。
此刻的大鬍子船長正趴在船緣對之前的那人生氣的大聲呵罵,可惜不但紅髮的船員不害怕,就連其他的船員和圍觀的人們也都嘻嘻哈哈笑起來。
「笑什麽笑!錢袋不要了?」
氣得鬍子都要飛起來的船長在二副三副的苦笑勸說下停下了罵聲,不過黝黑的大掌裏卻出現一個布袋子。
「啊!我的錢袋!」
看見錢袋的紅髮海員一怔,然後就邁開步子往船上跑去。
「妳個冒冒失失的混小子!拿去,下回可得小心一點啊,不要又——餵!妳聽我把話說完啊妳!妳這樣怎麼當二副!妳給我回來小鬼!」
「我要回家去了!下一次出海前再聽你碎碎念吧!」
在善意的調侃和笑聲之中,紅髮的年輕二副抓著自己辛苦出海所得的薪水就往商店街跑去。
這一次出海沒有來得及爲等待自己回來的那人找到什麼有意義的禮物,所以她得在回家之前趕去商店街買一點東西才可以。
不過、買什麼好呢?
等到達商店街之後,一臉茫然的二副只得站在人群裏冥思苦想。
「奏?」
「恩?」
這聲音對奏而言不陌生,雖然有一點點差別,但是總體來說仍舊是奏所熟悉的聲線,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應聲回過頭。
然後—怔住了。
這個身型高挑、姿容俊秀,腰間還配有長劍的傢伙是——翼?她們家那個愛哭粘人又膽小的瓷娃娃?
「妳是誰?」
奏的這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好了,因為她不但看見對方的表情垮了下來,而且還看見另外一個人在數名教廷騎士的保護之下走到那人的身邊。
噢、瑪麗亞!
看見這個女人的奏下意識一抽,要知道她和瑪麗亞的關係可算不得好!
「——回來了。」
欸?
奏一怔,這展開是不是哪裏不太對啊?不過疑問歸疑問,她可不會不識相在眾目睽睽之下給這位教廷有名的傳教士半點難看。
於是奏努力揚起熟絡親熱的笑容。
「恩、回來了!」
「既然如此趕緊回去吧。——翼,妳的工作結束了嗎?」
說著,名為「瑪麗亞」的女人轉頭望向身邊那沈著臉不說話的藍髮騎士。
聽見瑪麗亞的詢問,她好像也不好繼續陰沉著臉色了,只好輕輕的點頭。
「那好,妳陪奏先回去吧。」
「好的。」
噢,這語氣倒真是像小時候那個愛哭的跟屁蟲!
奏一面感嘆著時間的神奇、一面很驚訝的上下打量那自從十五歲後就基本沒有再見過的孩子。
真驚人,這才幾年啊變化居然這麽大。
「吶、小翼?」
和瑪麗亞分手之後,奏和翼一起走在了回去的路上,然後素來不安分的奏好像又有一點想要逗弄身邊的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小時候一樣愛哭呢。
「——————賽蓮娜在妳這一次出海不久生病了。」
可是,奏得到的卻是一個與她所設想的完全相反的回答。
不對,那不是翼的回答,而是她在告知自己的一件事情。
「妳、在說什麽?」
奏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但是她卻突然間覺得非常冷。
為什麼會冷呢?是因為變天了?
下意識抬頭望了一眼艷陽高照的天空,奏明白——冷的不是她的身體,是她的心。
「——寒熱病,妳應該知道的。賽蓮娜的身體不夠好,這種病足夠要了——」
話未說完,翼的衣領被揪住了。
「妳應該好好照顧她的!」
奏的聲音很大,引得來往的小鎮居民們側目,但是卻很快被奏宛若要殺人一樣的目光嚇退了。
小鎮的居民們大多認識這位船隊年輕的二副,在他們的記憶裏、奏是一個具有活力的陽光年輕人。現在這樣的她著實讓人覺得陌生。
可是翼卻無所畏懼,被揪住衣領的她沒有反抗,深邃的藍眼亦毫無迴避的與奏對視著。
「我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在妳不在家的時候,我必須好好照顧賽蓮娜姊姊。可是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賽蓮娜病得嚴重、整個人昏昏沉沉。
在時睡時醒間,翼聽見那女人用她從未聽過的脆弱語調輕聲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奏。
那個時候的翼才明白,原來這就是無論自己做得多麽好、賽蓮娜都從沒有真正開心的原因。
她並不是奏,並不是那個會說笑、懂得浪漫、喜歡耍無賴的紅髮海員。
不是賽蓮娜姊姊喜歡的奏。
「難怪瑪麗亞不會喜歡妳,奏。因為妳不能帶給賽蓮娜所期望的生活。」
說完這句話,翼才伸手拉開奏死死抓著她衣領的手。
「——妳越來越像瑪麗亞,潛移默化?學什麼不好學她的囉嗦和自以為是?」
那話語和聲調在翼聽來都很糟糕失禮,但是翼仍舊心平氣和的望著小時候格外崇拜的海員。
「————妳現在的心情不好,估計也不想看見我,所以我打算先去藥店弄點賽蓮娜需要的東西。妳、可以先回去,賽蓮娜一直在等妳。」
奏並未聽完翼的話,因為她早就大步往那幢二層的屋子跑過去。
穿過小巷、避開攤鋪、然後順手在路邊抓了一把開得正艷的野花。
當奏匆匆跑回那幢熟悉的二層小樓時,她發現這裏——十幾年來從未改變過。是真的熟悉、熟悉到這院落的一草一木都未曾改變。
再抬頭看看那扇窗戶,依舊沒有關上。
「——賽蓮娜。」
低聲的呢喃後,奏將袖子挽上了肘部、花束直接塞到後領口。
然後,就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動作敏捷的翻上了那扇永遠不會關閉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