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是有引力的。
凛音如是想。
第一眼看到坐在路边的细雪时,凛音一开始就想到了这句话。这是她曾经从细雪的母亲嘴里听过的话语,现在想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细雪和凛音之间,大概也是有吸引力的吧。
不然的话,就无法解释她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相见了——
“细雪,久等了吧!”
比凛音更早一步,高町薇薇欧挥着手跑向细雪。
细雪也听到了薇薇欧的声音,拄起双拐,向着圣希尔德学院走去。
于是,和没有止步的薇薇欧不同,和开始行走的细雪不同,原本奔跑着的凛音停下了脚步。
人和人之间是有引力的……
那引力并不限于薇薇欧和细雪两人之间。
“我以为自己是被细雪吸引过来的,所以就误以为细雪也是被自己吸引过来的……”
凛音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然后她默默的转过身,再次开始奔跑。
她本可以走过去,招呼细雪。
可是,凛音却没有那么做——应该说,她没能那么做。在意识到对方的同龄朋友不止自己之后,荒谬的恐惧感侵袭了凛音的心脏。
对细雪来说,自己可以被别的什么人代替的人?
……就像对凛音来说,风香是可以被细雪代替的挚友?
“不,才不是那样——不会是那样,不能是那样。”
凛音知道,自己对细雪的感情,是和风香的感情不同的另一种感情。
不管是细雪还是风香,对凛音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她们不能替代彼此,她们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对细雪来说,自己和那个女孩,是不是不同的?
对于这件事,细雪是这么认为的。
凛音和薇薇欧很像。
如果常人来看,大概是没法得出她们很像的结论吧。就算是非常亲近他们的人,也无法得出他们相似的结论吧。
她们的确有很多相异之处。
个性,容姿,身长,力量……那些相异之处不胜枚举,任何人都能说出一大串。就连她们看到彼此,也不会以为对方和自己相似吧。
但在某一点上,她们其实是很相似的。
“放学了?”
“怎么可能那么早——接下来是社团活动的时间,我想请你去看看我们的训练!”
“强袭斗技的训练?”
“嗯嗯,没错!就是强袭斗技!”
一边交谈一边行进,薇薇欧引导着细雪走进自己的学院。大概是因为细雪架着拐杖的缘故,她颇为吸引他人的注意,却并没有老师或者学生上前询问她的身份。
在过去,细雪也常使用这种手法来进行暗杀。人会对缺陷者产生怜悯之心,这会让他们失去判断力。
但是薇薇欧不一样。
薇薇欧虽然也在关心细雪,却只是非常单纯的关心受伤者的关心,那种关心里面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
所以,她不会被我欺骗——就和凛音一样。
看着薇薇欧那毫无阴霾的异色眼,细雪这么想。
“你很喜欢强袭斗技?”
“没错,虽然我是文学系的,但是我很喜欢强袭斗技呢!”
“……小学生就有文理之分了吗?”
“啊,那个是莉奥做的比喻,说我和珂罗娜是文科学生。”
“这样啊。”
细雪并不觉得薇薇欧像是文科生。
可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果不其然,薇薇欧也不自觉的降低了速度。
果然,一点都不像是文科生。
“我记得强袭斗技是指广义上的徒手打击技,那薇薇欧学习的是什么流派呢。”
“我啊,我是从诺威小姐那里学来的,应该算是中岛流吧。”
“诺威中岛……吗,你有个好师傅呢。”
对诺威这个名字,细雪有着一定的映像。一方面是在希格诺口中听到过,另一方面……
细雪中断自己的想法,开始另一个思考。
“我不确定自己的格斗术算不算是强袭斗技,因为她也不太在乎这个。虽然维塔和扎斐拉似乎开了八神流道场,但是我并没有在那里学习。”
“我也和扎斐拉学过一点格斗……细雪,你为什么不在自己家的道场学习格斗呢?”
“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呢。”
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是糊弄人的最好借口。
“各种各样的原因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呢。不过安心吧,只要练习强袭斗技的话,一切烦恼都会消失的。”
不知道薇薇欧想到了什么原因,总之她的语气是放缓了。但是一提到强袭斗技,细雪就明显能感觉到薇薇欧语气中的兴奋。
是因为她喜欢强袭斗技吗?
只是因为喜欢强袭斗技吗?
猜测浮现,然后被细雪掐灭。偶尔她会像现在这样不自觉的对他人的言行进行解读,这应该算是旧习难改吧。
要是就这么继续下去会很麻烦,所以细雪没有继续思考,而是切断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脱口而出的话语是。
“你——很喜欢强袭斗技呢。”
扎斐拉用手靶迎上缪拉的拳头,诱导性的开口。为什么会在现在提出这个问题呢,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缪拉没有发觉扎斐拉心中的迟疑。
“喜欢啊,非常,非常喜欢!”
那正是如扎斐拉预料的一样,没有半点误差的话语。
她的拳头如言语一般火热。
扎斐拉确信那是实话。但是,这句实话却让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那一天,想起了在自己看望独居的细雪时,对自己提出想要了解格斗的她所做出的回答。
和缪拉一模一样,只是语调完全不同的回答。
就算是到了现在,扎斐拉也不知道那句话是真是假。同样的,扎斐拉对那时的自己拒绝教她格斗这件事,也无法准确的做出好坏的判定。
那时候若是没有那么做,现在是否会有所改变?
每个人都会思索这种问题。
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行为,也许是一个决定。
谁都会有想要改变的过去。
八神疾风也不例外。
她也会有想要改变的,让人难以启齿的过去。
比如说,身为指挥官,却和敌人近距离一对一,最后只能靠让自己的骑士偷袭才能打赢对方这种事。
真是让人难以启齿。
“所以,诺威,能不能请你保持沉默呢?”
“为什么是由你来传达啊……”
“疾风主人觉得自己来的话,可能会将你在物理意义上灭口,所以她委托我来传话——实际上,大概是为了支开我吧。”
“你居然知道疾风是在支开啊。”
“……诺威,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挑衅我吗?”
当然,希格诺不是傻瓜,她自然知道疾风许多的作为都是不希望被第二个人看到的。可是她并不需要某个人来告诉自己,“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受疾风信任”。
“身体还好吗?”
“谈不上好不好吧,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杀伤性的魔法。”
“莱茵哈特使用的魔法,我也有所耳闻……在古代贝鲁卡,王族常对被活捉的叛军头领使用这个魔法。有人是为了了解反叛原因,有人是为了查找敌军位置……没想到,在现代也能看到这种稀有的魔法呢。”
感慨之后,希格诺敲打两下雷班帝,在得到了还剩五分钟的回复之后,便重新对诺威进行嘱咐。
“如之前所说,吾主昨晚进行的战斗,希望你能保密。”
“政客还真是麻烦啊。”
“正是因为吾主是政客,你们才能这样生活,不是吗?”
身为战斗机人的诺威能够被中岛家收养,这其中也是八神疾风协调了许多环节的缘故。
从这个角度来说,疾风有恩于诺威。
人情债最是难还。
揉了揉自己的红发,诺威闭上了眼睛。
“我会的。”
这算是还了人情吗,算是还了一点人情吗?
算吗?
不算吗?
对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清楚的自己,诺威也只能自嘲的笑了。
看到面露笑容的诺威,希格诺轻轻呼气。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情?”
“八神道场会暂时休业一段时间,可能有几个学生要托付给你们训练。”
“休业……为什么?”
诺威有些吃惊。
八神道场虽然不算大型的流派,但也有许多学生在这里学习强袭斗技,为什么会突然休业?
希格诺咂了咂嘴。
“军队的事情……大概算是军队的事情吧。”
“调令?”
“调令。”
诺威呻吟了一声。
“我假设,你们一家,包括八神小姐在内,全都要去?”
“差不多,除了疾风都要去。”
“……除了八神疾风?”
“除了吾主。”
“也就是说,那个小鬼也要去?”
“除了吾主和吾主的女儿。”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
诺威盯着天花板,眼神像是死了一样。
“八神疾风和八神细雪留在米德,而你们一个都不在……我猜你们是要把细雪丢到我们家来?”
“这倒不至于,细雪现在独自住。主要是我们需要一个人来看住她,免得疾风一时想不开……”
诺威用双手手掌盖住自己的脸。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那种事情之后,你们还能把细雪当成家人。”
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希格诺心知肚明。
所以,对比她只能低下头,闭上双眼。
“这大概就算是所谓的温柔吧。”
莱茵哈特嘲笑式的扭曲嘴角,将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疾风并没有把抓到的艾茵哈特送去警察局,也没有给她加上阻止魔法使用的束缚。莱茵哈特能在八神家里出现,也是多亏了这一点。
如果艾茵哈特不用变身魔法的话,莱茵哈特的意识就几乎不会侵占身体的操纵权。与之相反的,就算艾茵哈特使用了变身魔法,莱茵哈特也不一定会接管身体——这倒不是概率问题,而是莱茵哈特能够自己决定是掌控身体还是如背后灵一般为艾茵哈特指导。
另外,基本上,莱茵哈特和艾茵哈特的记忆是相通的。不过,如果莱茵哈特不愿意让艾茵哈特看到自己的记忆,那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多亏了这一点,莱茵哈特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喝酒。
平时的话,考虑到这具身体好歹是自己后裔(还是初中女生)的,莱茵哈特倒也是不沾酒的。不过被偷袭而打败的现在,她也没什么心情顾及这些了。
而且……
“【Candy】……还真是熟悉的东西呢。”
看着自己找出——或许不该用找出,八神疾风压根就没藏——的,装在玻璃瓶里的【Candy】,莱茵哈特的瞳孔略微放大。
这是只有古代贝鲁卡骑士中的佼佼者才会使用的秘药。
它能够治疗伤口,但那并不是它的主要效果。
这是一种刺激性药物,是让暂时从战场上退下的骑士保持在战场时的状态,能够随时返回战争中的药物。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使用这种药物?
是单纯作为疗伤药物使用吗?
还是说……
霸王又闷了一口酒。
他已经是亡灵,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其实都和他无关了。
“我只是个没能保护住国家,没能保护住民众,连心爱的人也没能保护住的无能者而已。”
世界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
把一粒【Candy】倒入手中,莱茵哈特就着酒将它吞下。
在药效之中,霸王睁开了眼睛。
焦土。
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烧焦味,泥土的、钢铁的、木头的……血肉的。
视线里露出一角天空,同样是一副烧焦后泛着黄黑色的样子。视野内充斥着火焰的颜色,和平的房间像是涂鸦一般崩溃。
“……果然是真货啊。”
褪去对身体的控制,莱茵哈特让自己的后裔接管了这具身体。
控制权交替。
幻觉却没有消失。
而在交替之后,艾茵哈特就不自觉的倒了下去。
她艰难地呼吸,已经麻木的胸膛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有没有在呼吸,身躯贴着贫瘠但不荒芜——被硝烟生命装点得喧嚣的大地,视网膜时不时突然变成一片血红,一两秒后又消去,她分不清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思维一片诡异的空白,她只是一次次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的呼吸着,呼吸着。让充斥血腥和烟尘的空气填满胸膛。
对莱茵哈特这位霸王来说无关痛痒的负担,简单的压垮了和平年代少女的身心。
“先……先祖大人……”
“怎么了,艾茵哈特?”
如在耳边吐息一般的声音没能让女孩放松,反而让她更加接近崩溃。
“这,这里是……米德……吗……发生了……”
“安心吧,我们现在是在某人的记忆之中,这些不过是幻觉而已。”
“……幻觉?”
“幻觉。”
潜伏在后裔身体中的王嗤笑一声。
“同时,这也是某人真实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