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鳥/ことうみ 】左轉,右轉?

作者:博凌
更新时间:2016-11-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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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博凌 于 2017-6-27 23:13 编辑


公務人員海鳥,很久之前寫的(大概、或許、應該、可能。


曙光曦微。

殘冬聚集濃雲慘霧勒索太陽,使之延遲。

待日輪與夜幕交涉成功,青天白日順利賦予平坦大地生機。

流溢黎明氣息的人行紅磚道兩側──滿路公家機構莊嚴肅穆、乾淨得體,象徵著國家運作核心。普羅大眾尊稱此地「公家機關一條街」,簡稱「公機一條街」……方便起見,俗稱「公機街」。

修剪整齊多餘樹枝的光禿路樹,尚缺少鮮花淒美凋零、落葉滄桑飄散,處於空空如也的尷尬期。

朔風凜冽,毫無阻擋地飛揚砂石塵土刺疼眼膜。

和洋風格混合的市政府一側作為起點,途經市議會、地方法院筆直前行的盡頭,附屬獨門獨棟公證大樓是為公機街的終點。

公證大樓的建築本身以白灰雙色為主調,方方正正顯得對稱而穩重。

清潔人員拚死奮鬥、擦拭潔淨的窗戶,宛若湖水碧綠整牆──波光瀲豔,白雲映照其中優游自在。

一雙晶亮皮鞋參差錯落顯得惶惶不安,來回踱步人行道驚動鏡面微泛漣漪──年紀數來七、八十歲上下的老先生掏出手帕、抹乾額頭汗水,調鬆西裝襯衫領口。

深呼吸擺脫猶豫,朝向乾淨到──能反射外頭景觀,多靠近兩步便直接撞上的電動門前,皺紋密布的手指顫顫巍巍壓按開門鈕。


年邁身影隨大門分離隱沒其後,撲面迎來由文書、印泥、墨水等公務用品組成公家機關普遍有的公機味。

「先生您、您好,請問要左轉還是右轉?」

「小姑娘,有什麼差別嗎?」

接待員小泉花陽,固然羞怯口吃但聽聞提問不敢怠慢。

「右側,地方法院民事部公證係。」

親和有禮地抬起左手示意右邊玻璃窗,充盈幸福、輕飄飄、軟軟綿綿的氛圍──圍繞天使的理想鄉。

駐守低垂富有魅力的眼瞼,洋溢溫柔微笑的南ことり。

「左側,地方法院民事部執行係。」

驚恐慌張地舉起右手示意左邊玻璃窗,瀰漫沉重、黑壓壓、陰陰鬱鬱的氣流──惡魔亂舞的絕望鄉。

鎮守繃緊臉龐顯得冷酷嚴謹,不留情面的園田海未。

「那麼先生,您是要左、左轉還是右轉呢?」

背後到底想表達什麼,一目瞭然。

極端對立的兩側簡直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左轉,強制離婚;右轉,公證結婚。


脫帽左行,老先生幾根手指碾壓帽頂糾結指痕。

「先生您好,有何貴幹?」

家庭教養與個人修行影響──園田海未有禮貌地詢問,板張臉卻沒什麼人情味。

「敝姓岸見,想離──」

面色一沉,海未將咖啡色皮質結帳盤滑過大理石平台推移到玻璃窗外側。

「麻煩強制執行證明。」

俯首二話也不多說,碰地重重印鑑一份公文。

「不、不是……是想詢問離婚、程序……」

不生氣,岸見慌慌張張解釋稍微引起海未些許違和。終究只是微小的不協調,一會兒便不在意。

「協議離婚馬路對面區役所、判決離婚出門左轉家事法庭,謝謝。」

頭未抬起半分、瞥了一眼,碰地又一份公文。

「那個……啊,謝、謝……」

額頭冒汗、視線飄移,吞吞吐吐──欲說還休,岸見摸摸鼻子、失落地垂下肩膀,老邁步伐欲出公證大樓。

「不客氣……唉──」

嘆了一口長氣,暗自同情。海未偷瞧那離去的淒涼背影搖搖頭,機械般地在公文上又敲了一章。

櫃台邊門,門軸機關喀吱喀吱地相互錯開──亞麻穿越縫隙,一閃即過。

「老伯伯,需要幫忙嗎?」

高昂嗓音溫潤甜膩,響徹無人交談的室內特別明晰──把一切看進眼卻看不過去的南ことり,揚起營業用燦爛笑容上前接待。

「啊不,沒事的……小姐你人真好,謝謝。」

擺擺手拒絕ことり的好意,連爬帶滾──感應器掃過岸見叮地打開,電動門緩緩分離中等身材側身能勉強通過的寬度。

大衣長下擺的金屬扣搭磕碰玻璃一聲清脆,人影匆匆忙忙消失無蹤。


電動門再度闔上之時,ことり氣沖沖地快步左轉。

「程序不符,實質不論……我只是公事公辦。」

遭到怒目瞪視,海未不為所動、淡然回答ことり無言傳遞的質疑。

「別、別吵架啊……こ、ことりちゃん……」

劍拔弩張──知道兩人關係惡劣,花陽趕忙上前阻攔。

「不,不會的……ことり我對『園田さん』如此正直負責,無話可說!」

一字一句強調──咬牙切齒稱呼對方姓氏,嘲諷意味甚是濃厚。

果然就見海未肩膀猛然一顫,「唔……」立刻壓制動搖。

「謝謝您的誇獎,南さん。」

船過水無痕,語氣盡可能保持穩重的平淡。

「小姐,請問公證辦理──」

一對新婚夫婦,不合時宜地踏進氣氛凝結成凍寒荒漠的辦公室。

──故意激怒海未的獨角戲,沒戲唱了。

恢復甜美輕快的語調,「不好意思請在右側稍等,馬上就來~」ことり揚起笑容、俐落轉身,接待那對新人。


中午時刻,市政府敲響十二下鐘。

餐盤降臨桌面,歡欣鼓舞地融入食堂吵鬧氛圍。

「117號,黃金米套餐一份!」

「來、來了、來了,謝謝~」

回收購買單據,廚房大媽就往下一個輪戰場奮鬥。

「啊,好好吃的樣子唔唔唔嚶嚶嚶……哈!」

為最喜愛的米飯心醉神迷,花陽立刻驚覺不對。

仔細注意周遭、打起精神,「……好險,得小心才行。」戰戰兢兢提起餐盤,縮著身子穿越人潮,到達與ことり一同佔據的坐位。

「ことりちゃん今天處理幾個案子啊?」

「很多喔~」ことり放下淺嚐幾口的湯品,騰給托盤空間,「花陽ちゃん、花陽ちゃん,啊~今天那個穿婚紗來辦公證的新娘超漂亮的喔(˙8˙)!」

「那個我也有看到喔,真的超美!」

一談起衣服,兩人就開始天花亂墜、手舞足蹈地熱烈討論。

很多小女孩長大的夢想大概都是穿美美的、漂漂亮亮的婚紗,在祝福下與另一半共組家庭──連ことり也不例外。

尤其公證大樓隔壁教堂、斜對面婚紗店的地理位置影響下,婚姻在ことり心中總存有美好想像──期待那些經手的夫婦能獲得幸福,使得ことり更加努力工作。

「說到婚紗,還記得一年前有個新娘穿的款式是超長裙擺的──」

「前幾天雙雙扭打進來執行係,辦理強制離婚了。」

冷漠嗓音冰結一道白刃,貫穿美好話題──端一盤每日推薦和食套餐,海未經過ことり身旁、坐到不遠處座位。


婚姻乃人生大事,經手重要但性質相反工作的兩人,互看不順眼。

一同出社會三年來──ことり公證上百對情侶,海未也送走了上百對夫夫、妻妻……跟夫妻。

「半年前,黏得你儂我儂──」

「一方不堪家暴聲請保護,不久判決離婚。」

賭氣,ことり拼命思索著要怎麼回擊海未潑來的冷水。

「三個月前──」

「前腳剛出門就吵起來,後腳回來就被轟去隔壁家事法庭。」

鋒利之劍千刀萬剮處以無限劍製極刑,ことり再起不能。

「園田海未!」

拍桌一躍而起,抖動湯品飲料碎裂幾道漣漪。

「ことりちゃん,別這樣!」

連忙撲上前差點撞翻餐點,緊急煞車嘰──花陽拉住ことり衣袖。

前看了看花陽,後又看了看海未──認真就輸了,不值得。

「……不理你了啦!」

下了個結論,ことり示威吶喊道。

「本來就沒有在跟你說話……」海未喝了一口味噌湯,不為所動的模樣讓ことり更怒了。

「真是的、真是的──」

一屁股坐回原位,鼓起臉頰、拾起大啤酒杯裝滿的溫水,「真是的,氣到好想喝酒!」ことり噘嘴猛地吸起一大口。

「上班時間不能喝啊……ことりちゃん。」

「那麼晚餐,ことり我去繪里ちゃん的餐酒館總行了吧!」

控制不住情緒,ことり對花陽大小聲。


──糟糕,又沒控制住脾氣。

每次都想把憤怒鎖得緊緊的,不讓它跑出來──只是遇到海未,煩躁到又自亂陣腳。

「對不起,花陽ちゃん……快要氣到腦溢血了哈、哈哈……」

意識到不對,ことり低垂著頭、摩挲玻璃杯光滑的質感。

「不,沒關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搖搖頭,花陽感嘆地喃喃自語。「啊,晚餐一起嗎?」補充問道,順便嗑了一口像青梅竹馬星空凜的頭那麼大的飯糰。

「唔嗯,花陽ちゃん不是要跟凜ちゃん?ことり我自己去就好了,謝謝。」

拒絕,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無奈,埋進杯子。

藉由透明杯緣,ことり窺視海未的方向,立刻對上一股視線──那是深深隱藏,讀來悲傷的情感。

ことり的心揪得緊緊的,被壓力猛然重擊心口喘不過氣。

做壞事的孩子被發現了。「唔……!」海未的視線一合上ことり的,立刻撇開。

令人窒息的寂寞,轉瞬之間消失無蹤。

「……海未ち、ゃん。」

視線鎖定那堅毅到淒涼的消瘦背影,「……變瘦了吧?」ことり喃喃自語、拳頭緊握,指甲都要嵌入肌肉,刻劃紋理。


驀地,數不清楚──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分道揚鑣、漸行漸遠,形同陌路?

一向溫柔可人的南ことり,遇到園田海未如臨大敵、暴跳如雷。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最可怕的是大家也知道……她們是從小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從高中開始交往十年的戀人,笑過、哭過所有酸甜苦辣的回憶都一同經歷過、互相扶持,感情好到──對待彼此如同家人,相互珍視的存在……但那份美好只維持到幾個月前。

細數ことり的記憶,關係惡劣大概一年了。

或許,感情遇到了冰河期──不清楚其中虛實,但小道消息都如此傳播。

「大家辛苦了~」

在辦公室的平面鏡前左瞧瞧、右看看整理服儀,ことり朝熱烈八卦中的同事們打過招呼──穿著大衣、上好圍巾、提起包包準備下班,往期待已久的晚餐奔馳。

起身,對面的燈光仍然大亮,瞥了一眼對面玻璃窗隔離──埋頭苦幹、認真工作的青梅竹馬。

「啊啊~要去繪里ちゃん那邊喝個夠!」

朝空氣宣告,大聲到像是故意說給海未聽。

推開門右轉,ことり啪嗒啪嗒地小跑消失於街角微弱的光輝。


公機街後方高架橋邊──名副其實的「橋邊」俄羅斯餐酒館,一向是社會人士下班後喜歡小酌聚餐的地方。

「煩死了,海未ちゃん那什麼扭曲的不婚主義,老愛潑人家冷水──她不知道最近超強寒流整天十度以下嘛!」

大口、大口灌下一大杯酒,ことり鬱悶地發送哀怨嘆息、朝前攤平手掌。

「……唔繪里ちゃん,再一杯!」

「ことり你醉了,別喝。」

連忙放下擦拭晶亮的酒杯,「橋邊」老闆絢瀨繪里搶過ことり手上的杯子。

「我沒醉,ことり沒醉~連繪里ちゃん也要阻止ことり嘛……哼哼哼呼呼呼哈哈哈,你太天──」

「摸摸你,ことり是乖孩子吧?」

摸上那撮家族遺傳特立獨行的鳥毛,繪里揚起大姐姐的成熟微笑安撫了ことり高昂激動的情緒。

「太天真了~唔嗯,Zzz……」

撞上桌面咚地悶聲一響,ことり咕噥幾聲舒服地睡著了。

「不好意思,添麻煩了。」

推門碰撞鈴鐺叮叮咚咚,海未彷彿算準時間出現門口、朝繪里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不麻煩,就當讓我看到白馬王子準時駕到的謝禮吧?」

「什麼白馬王子……繪里,你別鬧了。」

海未不一會兒走到吧台,聳聳肩無奈朝繪里苦笑。

「啊啊,你不喜歡……武士大人總是在關鍵時刻颯爽登場、英雄救美?」

不理會調侃,海未幫忙收拾ことり吃完的食物盤子還給繪里。

並非不識趣的人,繪里收斂嘻皮笑臉,「抱歉、抱歉,真的不開玩笑了……喏,你點的三明治兩份。」擺擺手,一手接過盤子、另一手遞過三明治。

「聽ことり說了……每次都說那種討人厭的話,海未你真心討厭ことり?」

忽然繪里面色凝重,擺起年長者的態勢嚴肅不少。

「討厭,怎麼、可能……?」

接過事前叫好的外帶,海未蹲下身整理ことり睡亂的髮絲、套上掛在椅背的大衣、圍巾。

「怎麼可能討厭……喜歡啊,喜歡才不行。」

「那,愛她嗎?」

多說無益。兌換海未猛瞪一枚,「……啊啦啊啦,我壞、不要討厭エリチカ啊!」繪里立刻噤聲,手放在唇邊、拋了個媚眼。

「怎麼會,不要被希影響好不?」勞累的臉龐,添了幾絲陰沉。

抬手示意晚餐紙袋,「晚餐,謝謝。」將ことり的行李背在肩上,海未喬一個舒適的角度。

「貴安。」

運氣大喝一聲公主抱起ことり,走向門口告別繪里。

「Пока~」

幫忙開門,繪里聳聳肩目送兩人離開。


寒風襲擊。

興許是天氣寒冷,「唔……好冷、好冷。」ことり立刻抱緊處理海未頸項,「嗯、呵呵……」貼上的體溫暖和舒適,咂咂嘴像個孩子滿足地笑了。

舒緩海未那鍛鍊修行而保持剛毅嚴肅的面容,鬆懈了一點──嘴角不由自主揚起笑意。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

任由撒嬌依偎,海未抖動手臂、挪動姿勢,溫柔的、有力的──珍視般更加緊扣ことり身軀,深怕懷中人跌落倒地就會化為一粒粒塵埃消逝風中。

持續向前──過了橋下、穿越斑馬線,返回不遠處的公務員宿舍。

一步二階抵達三樓,海未抬高右大腿撐住ことり背部,右手則往左肩──ことり的提包移動。

──不行,似乎不好。

「ことり,能進你家?」

驚覺不能照習慣私自亂動個人物品,海未頓了一頓詢問喝醉的ことり。

「隨、便……啦,別吵、嗚嗯~」似是聽得懂,被打擾睡眠反而造成ことり不耐煩地皺眉回應。

「抱歉,你繼續睡?」

「好~」

軟綿綿的聲調,隨柔柔軟軟的亞麻撞進脖頸隱沒,迎來蜂蜜般甜甜的香味。

──清醒點,園田海未。

避免走神打擾ことり睡覺,海未深呼吸定了定神。

專心以最小幅度動作打開提包,掏摸拉鍊緊扣隔離的小間,不一會兒就拿出一把裝飾「(˙8˙)」圖案的灰色吊飾鑰匙。


鑰匙反光跟隨微弱街燈,一閃一滅。

摸準沉甸甸冰冷大門的鎖頭,插入扭轉咔鏘──機關錯落應聲開門。

進屋,側身壓閉大門。擺齊玄關鞋子,輕車熟路進入ことり的房間。

挪動整平主人最愛──二十多年來形影不離、馨香柔軟的鵝黃色抱枕,輕手輕腳將ことり放置床榻、掛好外套,接著解開領結、衣扣、裙帶,抬起下頜、後仰頭部,使之側臥。

「ことり來,喝點水?」

迅速出入廚房,弄點水幫助酒精代謝。

「三明治放很多起司的,留在冰箱。」

順手撕下包中便條以堅毅剛正的字,一筆一畫留下字條。

「我家就在隔壁你知道的,有什麼事情再打給──」

多年情誼崩裂,失去的不能重來。

自作自受──被自己狠心斬裂,再也回不到從前。

「……如果不介意,像以前那樣打給我。」

鋪整棉被覆蓋而上,海未整理ことり垂落空中、晃蕩的髮絲,輕撫面頰、耳邊細語。

「……我,一直都在。」

語畢,起身正待離開。

「海未ちゃん……討、厭!」

說的與做的相反──不想分離似地,ことり緊緊的、緊緊的──揪住了海未的襯衫下擺,糾結一團團皺褶。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請別喜歡,我、這種人……」

痛,很痛──話是自己說的,胸腔卻被射穿般椎心泣血的疼。

「乖、乖,這是討人厭的膽小鬼,快放手……」

再度單膝跪地,海未輕拍、安撫ことり攥緊不放的手。

──愛她嗎?

忽地浮現餐館裡繪里的問話,海未垂首、任由黑夜的陰影侵蝕。

愛,怎麼不愛?

「園田海未當然喜歡、當然愛著南ことり啊!」

奮力,強而有力的誓言。必是夜色太黑、太沉、太隱匿使然,海未將憋著不想放跑,牢牢鎖在心中的念想吐露出口。

「終於──」

溫熱的呼吸突然噴灑臉龐、揚起深藍如海的瀏海,「抓──到了~」意識過來──海未的脖頸已被ことり抬起上身、雙手扣緊地突襲銬牢。


如果單純是真的討厭,只要聽聽、轉身離開不理對方就好。

兩個人太過熟悉,從小相處知道對方的性格──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明白彼此表達的涵義。

正因如此,ことり老早知道海未的意圖。

氣憤、難受,煩躁海未單方面故意疏離的作為──這種結局、這種結束方式,ことり才不、絕對不想接受。

「終於──聽到海未ちゃん你的真心話了。」

寧靜,只聽得見時鐘滴滴答答環繞刻度打轉。

相貼的身軀交換溫度,心跳撲通撲通──跳得快速、擊打胸腔,分不清是海未的、還是小鳥的。

「你、你,ことり你騙我?」

萬萬沒料到此等突襲。海未任憑ことり全身重量圈出的監牢困住,意識還處於驚嚇狀態不敢置信。

「海未ちゃん你先騙ことり我了,彼此彼此謝謝。」

溫熱吐息磨蹭耳際──低語,諷刺意味十足。

「為什麼要故意說討人厭的話,讓ことり厭棄你……難道,ことり做錯了什麼?」

人們不會輕易透漏什麼,但總會對錯誤提出反駁。

「才沒有,ことり從來就沒錯。只、只是看過太多、太多判決離婚的案子,不管是閃婚、閃離……還是像今天早晨那老先生一樣的老夫、老妻──反正最後會離婚的話,為什麼要結婚?」

支支吾吾尋找詞彙、編織理由,海未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心虛的藉口。

「騙人,這種節骨眼還騙人!」

粗聲罵道,ことり捏緊海未結實的肩頭。

忍耐的淚水早已潰堤,溫熱甩落衣襟之間描繪軌跡。

「你是不相信ことり嗎?說實話……拜託你了──應該更相信ことり一點啊!」

緊抓胸前的衣領,濕潤的、炯炯有神的蜜色眼眸──無法也不能拒絕,宛如魔法甜美的魔咒。

「太狡猾了……這時候還如此狡猾……」

一直以來都沒有成功,現在也是。海未嘟嘟囔囔抱怨,痛罵自己的心軟無能。

「我相信你、喜歡你,更是愛著你──意識到這點的我,送走那麼多對人離婚後突然起疑了……我懷疑著、疑惑著,不相信自己能帶給你幸福啊!」

初戀,也是唯一的愛。

淚涕縱橫,海未少見地缺少了禮數、丟棄了穩重,把所有對ことり的思念灌注言語之中、聲嘶力竭地大聲咆嘯。


別老是──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隻字不提。

「為ことり著想的海未ちゃん,你──太溫柔也太自私了。」

呢喃,ことり輕摸痛哭失聲的海未後腦勺安撫。

「人生下來學習獨立自主、團體生活卻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們──兩人的課題。愛情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你不喜歡我了──」

「怎麼可能不喜歡ことり,我才怕、怕你不再喜歡我……之後在你的生活中,我只是一種干擾、累贅……」

打斷,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讓海未不住駁斥。

「就像你總是為ことり想,ことり也總是在想著海未ちゃん的事情喔──讓我說完吧,假如、只是一種假設……如果你不喜歡我了,ことり我就會更努力追回你。」

拉開一段距離,ことり注視進海未──那如夕陽西下般紅棕揉進金黃耀眼的琥珀。

「那麼──」

不輕易許諾,但只要承諾,使命必達──海未的信條,也是原則。

「ことり不喜歡我了,我也會努力追回你。」

明白那柔和卻比任何人堅強的眼瞳所要傳遞的意涵,海未抱緊處理ことり的腰枝──絕對不想再度放手,緊緊的、有力的。

「那麼是一樣的──ことり我不討厭如此積極的海未ちゃん喔,不如說請稍微貪心點……」

擁抱那份溫暖,攀繞海未那不寬闊卻堅實的背脊、揉皺了襯衫也決不放開。

「感受溫暖與分享痛苦,才擁有相等的溫柔得以信任彼此──如果想要保持距離,長期以不傷害對方的方式接觸,那都是一種傷害喔……不管是對你,還是我……海未ちゃん,大笨蛋、臭木頭!」

「是的……我是大笨蛋、臭木頭,絕對不會、放開你了!」

接近著、被接近著,深情對望的兩人靠近得──只剩一點五公分距離,也不知道由是誰先主動。

其實,沒關係、不重要、無所謂。

情不自禁,雙唇自然而然重合在一起──品嚐起來鹹鹹的、苦苦的。

索求著、被索求著,甘之如飴沉溺其中。

時光緩慢流動──夜,永不落幕。

直至,寂靜吞沒凌晨。



當ことり再度遇到岸見,那是在一個美好的初春午後。

「岸見老伯伯,你早……這次不是穿西裝啊?」

「哎呀,你是那位人很友善的小姐、還記得我的名字真是榮幸,你也早……穿和服還是比較舒適。」

憔悴不少的臉開懷地笑了笑,岸見少了前幾天遇著時的疑神疑鬼,顯得精神奕奕、穩重和藹。

「ことり,那個前幾天的資──」

凜然的嗓音從後方傳來,引起兩人注意、一同朝向聲源轉向。

海未一認出岸見轉身正面相迎,「不好意思先生,上次、對您那麼兇。」忽地停頓,縮著脖子、挺直背脊。

「沒關係的,是我來問奇怪的問題。」

擺擺手,岸見表達不甚在意。


互相寒暄,一來一往、維持一陣。

「……那請問,這位是?」

海未注意到了岸見旁邊一位身著和服、氣質優雅的老太太。

「這是內人,我們是來辦公證的。」

岸見先生注意到疑問的眼神,立刻介紹。

「咦,老伯你單身嘛……都稱呼內人了,不對啊……」視線上飄拼命思考,ことり腦迴路陷入一頭霧水的混亂,「那前幾天為什麼要問離──」

不待提問,岸見太太已經把岸見先生推開。

「這臭老頭檢查出了絕症,想不開。竟然不想讓我擔心,想偷偷辦離婚孤獨終老……喔真是沒救的大笨蛋,小姐以後不要遇到這種笨蛋當伴侶……就算遇到了也要打醒啊!」

精神抖擻、奮力拍桌,要說有多激動、就有多激動。

「吵了一架、講開了,我們、我們──」

「我們,想趁六十周年結婚紀念以這個儀式重新開始。」

岸見太太哽咽得說不下去,岸見先生很有默契地接上話了。

「嗚嗚,好的……啊,謝謝了海未ちゃん。」

忍不住想擦拭眼眶打轉的淚水,海未也適時遞上手帕。「麻煩請在這填個資料。」ことり一手以手帕輕拍眼窩,一手欣慰地遞上表單。


手續迅速辦完,海未跟ことり兩人在整面大落地窗邊目送岸見夫婦出門。

「關係很好呢~」

「是的……希望我們也能如此。」

抱上海未手臂的ことり傾斜身子,以全身重量依靠。

窺視身旁,揚起一抹惡作劇地笑。「照婆婆所說的──毆毆你、攻擊大笨笨,嘿~」ことり幾記小碎拳來回敲打海未的胸口。

適時一記接殺,「……不會再犯的,約定好了。」海未輕柔包裹住ことり那纖瘦的手。

「嗯,約定了……一定可以的~」

順勢直直飛撲海未懷抱,ことり向上凝視那相似而通透的眼眸。


相視一笑,指尖緩緩移動、交互纏繞──金屬觸感碰搭一抹響亮,滲入心扉。

早春街道,粉嫩的櫻花提早綻放,反覆輝映無名指的戒指銀光──閃爍了祝福。


完。

感謝觀看。

太在意對方,不希望傷害最愛的人──可能就會無意中開始疏離,立意良善的出發點卻傷害了周遭重要的人...大概就是想寫這麼溫柔到太過笨拙的海海。

聰明地發現真相永遠只有一個的小鳥,不能夠就這樣結束...得要毆毆海海讓她明白,感情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個人的事情,這樣。

看完故事,有沒有把海海前面讓人討厭的形象拉回來窩不知道。但希望最主要的,還是──再怎麼討厭窩也請不要討厭海海{:4_337:}


退休跟減肥一樣,永遠都是說說,但說說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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