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men513407453 于 2016-12-3 22:30 编辑

四、

西木野从院子里闲晃回屋时，发现房间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画纸和笔墨颜料，没有任何书函，也没有口信，但一目了然这些是谁送来的。

意思很明显，尽管自己拒绝了她上次作画的邀请，但是她却注意到了西木野的兴趣，还准备了这些东西，这让西木野觉得，虽然那个人看起来很凶很严肃，却出乎意料地会关照别人。但或许那个人并不知道，当时让自己驻足观看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兴趣，而是单纯地被画的氛围所感染……

这样看来，她应该没有在意自己上次无理地忽然逃走——再说了，这又不能全怪自己，明明是她……竟然就直接拿了做好的点心吃了起来，明明连制作者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尝……还说什么，真好吃……

算了……毕竟她才是这个宅的主人，自己不过可能是她一时的兴起，同情心泛滥带回来的人，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似乎确实没资格这样任性无理。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西木野都在忙着捣鼓这堆画材，稍微也提笔乘兴随手画了些东西，稍久一点，手腕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因为酸痛感，额头也渗出细汗，可这样的感觉却让西木野有了些许畅快感，想到之前看到的园田的画，或许绘画真的是一种释放内里感情的方式吧。

把笔搁置在一边，西木野活动着手腕，放松不宜多动的手，却听到门外似乎有些脚步声，只是来回了几趟又停在了门口，西木野思考着——是婆婆在外面做卫生吗？

“婆婆？”

此时门外的海未，听到屋里传来的问询声，忽然就有些慌了。

画材确实是她遣人送来的，因为看到西木野认真看画的样子，想着是不是她对此也有兴趣，就差人又上画材店买了些新的回来,本来是想悄悄看看西木野的反应，没想到竟然被正休息的她给察觉到了。左右看过想拉个家仆过来，然而根本没有人会经过这里的样子——现在才后悔把西木野安置在这么偏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哗——”还没能想出怎么回答，门却从里面被西木野直接拉开了“婆婆……怎么……！ ”原本西木野要出口的问句，生生在看到门外的人时候卡住了，而海未则瞬间拉下脸来，把捏着纸的手背到身后，十分自然地侧身进了屋。

海未并未回头看西木野的反应，而是径直进屋观察起了屋内。让她没想到的是，屋内甚至和当初西木野没搬进来时的陈设相差无几。

尽管对这个人一开始的警惕早已经放下的差不多，可是在自己的强行无视下，她的日子看起来并没有好过一些，这让海未多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特别是她让人送来的画材，即使把箱内的东西尽数陈列开来，仍无法让房间看起来不那么空阔，这样突兀的存在，就好像提醒着海未，她曾经的冷落。

“咳、这儿……采光还是不错的”海未还没能完全摆脱自己刚刚想象后的尴尬和歉疚，总算勉强挤出一句话，而西木野则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这是在干什么？大老远忽然跑到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来，就为了夸一句自己的房子采光好？

“呃。”海未忽然觉得，大概面对挑战者的示威和父亲的考验时，自己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特别是西木野此刻站在她的背后一声不吭的，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这让海未险些流下冷汗来。

“材料器具什么、的，有用着不顺手的吗？”在垫子上坐了下来，膝部的实感让海未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朝旁边一挥手，示意西木野不要再站着——这种让她感到压力的感觉真是不好。

“没有。挺精致的器材。”西木野也扯了个垫子坐下。

“唔，不必拘束的，有什么需要同我说即可。”这已经是海未第二次同西木野这么说了，明明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应俱全的样子，可是西木野实在太听话了，从来不表达任何自己的想法，根本无法得知她想要什么。

西木野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并未把这句话听进去。且不说不知道这位之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怎么时隔几月开始关注起来自己，就算她看起来不似自己一开始幻想的会有什么不堪的举止，自己也根本没有立场去提要求，何况习惯了现在悠闲的日子，西木野确实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多些什么，她甚至觉得园田不要管她亦好，就算无聊，至少不会给自己一点像可能被包养了的感觉。

待西木野坐定，海未从袖中拿出了之前一直捏在手中的纸，刚刚紧张的的时候似乎被捏皱出些印痕，她抚平纸张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往西木野那边推了过去。

“常听你哼的调子……我自作主张填了些句子，好的曲调没有词，总觉得遗憾了些。”没有命令西木野收下，口气中却带着不容拒绝，但这对于海未来说，大概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上次点心的事……如果冒犯到你，还请你不要介意。”

听到海未又提起这件事，西木野顿时腰杆一直，仿佛被戳中了要害“我不记得了。”

“不过……真看不出来……”西木野把纸张拿起，迅速岔开了话题。

“嗯？什么？”海未侧头看向西木野。

“……没什么。”

海未并没有停留太久，看到真姬有接受自己送去的东西，自己亦解释了上次的事，便放心地回了书房继续之前的事务。

等到海未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西木野才把手中的纸打开，审视着上面的字句。

「…………

噫無情...

この世界は悲しみに満ちてる

それでもいい

出会えたことが喜びなの...そうでしょう？

…………」

“……”看着纸上端庄大气的字，读着那些句子，西木野又想起了那些画。

想起那些旷野上的只影。

大概，她和那些有权势者确实是不一样的，更或许，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

婆婆的出现少了些，西木野的生活里多了另一个人。

园田大人开始在工作结束的时候“碰巧”散步到西木野的房间附近，有时带着棋盘，有时带几本书过来，这些东西无一例外最后都留在了西木野的房间里。西木野竟也从来不会让她失望。她从不主动，但对于海未的暗示与邀请也都能了然且不拒绝，可能就像当初婆婆说的那样，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曾经成长过的环境就在那里，或许她们是正适合来往的。

这样的活动也好像成了海未紧凑而有序生活中的一点乐趣。

而西木野对于这位家主的“打扰”也不再躲避，亦可能她也对这样的关系感到舒适。这样不多问，不多说，不过近的距离，让她对园田海未有了一丝好感。

在西木野刚习惯了海未的出现后，忽然地，园田大人又开始“失踪”了。

大约已经有一周没有见过海未，虽然西木野不认为她们的见面已成必要，也不觉得到了有事需要通知的地步，可是这样的出现又消失，也让她有些不舒服起来。

有那么忙吗？和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忙？大概吧。西木野告诉自己。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西木野走出房间的次数却在渐渐增加。安慰自己反正禁区范围只有她的工作间，西木野开始向各种角落闲逛。

并未能巧遇。

海未确实又忙起来了。

再过几日有场祭典，她要出席发言，甚至还要成为祭典节目的重要部分，除了平日每天要处理的公事，现在还多了节目的演练，在神社学习练习后再回家解决公文等等的，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事情。

时间越来越近，全段表演已经学会的海未选择在家里练习，今天更是叫了绘里来帮自己把关，一来可以有人从旁观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表演，二来许久不见，忙碌之余也可以放松地聊聊天。

西木野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便看到园田家的家仆们搬着各种东西在屋内来回奔走，悠闲的自己好像又和整个房子的气氛形成了对比。

是她正在指导家里的运作？

原本想回屋的西木野又转回廊内，向别的厅走去。

快到正客厅的时候，西木野就听见了那边传来的乐声，姑且能辨别出笙鼓等等，西木野有些疑惑，园田大人突然对乐团有了兴趣吗。

西木野留了心，没有直接进厅内，而是在门口悄悄探头瞧了进去，平日无人的客厅，现在坐了三五个乐师演奏着乐曲，并没有乐团的庞大阵容，却涵盖了关键的奏主旋律的乐器。

园田海未此时就在正中央。

未着平日的简装，此时的园田海未身穿精致的正装和服，手持绘有家徽的扇子随着乐声起舞。不同于平常寡言严肃的感觉，她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味道，或半蹲，或旋转，或轻点足尖，她时而微闭双目，睁眼时眼波流转，看着这样的她，西木野的心里痒痒的，甚至头皮发麻浑身战栗起来。

双臂紧缩的毛孔还未放松，这一曲已然结束，西木野的目光紧随着园田海未移动，看她放松了神情，收敛了舞蹈时的气息，却转而又露出一抹笑容来。

“怎么样啊，绘里，还不错吧。”

她脸上带着得意，仿佛想得到认可和夸耀一样，欣喜地走到了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西木野终于注意到了，原来，园田海未的表演，是为了特别的观众存在的——那耀眼的金发，碧蓝的双眸，她绝不会忘记，在离开那个交易她的场所时，指挥着下属押送她的人、那个黑暗地带的掌管者——

“当然啦，你的舞，一直都很完美，是我最喜欢的。”她微笑伸出手牵着园田海未坐在她身边。

——为什么是她？

这么久都没有出现，原来不过是和这个金发女人在厮混？

西木野忽然浑身发冷地惊醒，自己之前还觉得园田海未会和一般人有何不同。看着她难得一见的笑脸，西木野却觉得那样的表情分外刺眼，和那种人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原来她不过，也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太天真了，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会有多少肮脏的交易呢，她既然会参与人口买卖，谁知道还会不会做更多不可告人的事。

西木野有些眩晕。后退的脚步绊在门框上发出撞击声。

园田海未闻声看向了西木野的方向，她先是一愣，随后站起身向西木野走去。

绘里也注意到了西木野，她皱了皱眉，这张脸她记得很清楚，对于西木野在自己天堂的出现，是超出她控制范围的意外，她讨厌无法掌控的意外，本来想阻止海未带走她，没想到海未的决定却异常坚决。原本两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她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了，海未没有对她刻意提起，想来这个人也无关紧要，可是她现在却突然出现，还出现的那么自然，丝毫没有想象中应有的卑微，这让绘里感到一丝不舒服。她整了整衣领，慢悠悠地也从座位上站起，背着手跟在海未后面走了过去。

“真……真姬，你怎么过来了，奶奶没陪着你吗。”对于西木野的出现，海未惊讶之余还有些害羞，显然她应该看到了自己的舞蹈，对着西木野的时候，她还没法做到放得很开。

是「真姬」，不是平日的「你」，也不是「喂」。在这种公然的场景下，这是园田海未第一次叫真姬的名字，可是西木野的内心却毫无波动，她的大脑忽略了这个称呼，只觉得感官都集中在绚濑绘里的身上。明明过去了数月，可是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痛苦的过去，一下子好像都翻出来了。西木野胸口发闷，恶心的感觉让她想吐。这时候站在绚濑绘里身前的海未的开口，让她感觉头脑发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很难受，很想发火。

“凑巧经过罢了。”

西木野低着头吐出这一句话，她不该开口的，一旦说出了第一个字，自己的理智好像就被莫名粉碎了。

“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我的出现打扰到您了。”别再说了，西木野心里有个声音。

“没想到园田大人您还会这么精彩高雅的艺术。我还以为您是个沉迷地下交易，醉心花天酒地，净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人。”西木野略低着头，她的眼瞳颤抖着，余光里能看到海未和绘里一前一后的身影。她的脸颊和耳朵在发烫，她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想用言语去攻击别人，她想爆发，她想转移自己的痛苦，怪谁呢？怪园田海未吗？怪绚濑绘里吗？怪那些杀了她父母的人吗？还是怪自己的命运？

“你……？”西木野的话显然吓到了海未，她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知道西木野的脾气有些怪，可是她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她亦不想回头看绘里的反应，这突然的攻击让她很尴尬。

还没有等海未想好如何给自己个台阶下如何让不正常的西木野先离开，绘里却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从西木野出现的时候，绘里就紧紧盯着这个女人，本就对她不卑不亢的样子很不满，她对海未的攻击彻底激怒了绘里——

凭什么你还这么骄傲？不过是被我的挚友买回来的人，连身份和自由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园田家家主说话？我一直最珍视的人，是不能容许被卑贱之人冒犯的！

绘里伸手把海未拉到一旁，而右手用力捏住了西木野的下巴，她逼近西木野“喂，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你不过是个没有身份，卑微的下等人罢了！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不要以为你进了园田家的门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去和你的家人见面了，懂吗！”

“别……”海未抬手想让绘里住手，可绘里直接挥开了她的手臂。真是头都要大了，一个不正常，另一个也爆炸了，一个比一个过分，连自己都觉得窝火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西木野的下颌骨很痛，没想到这个人的手劲如此之大，安然日子里快忘掉的痛感又找了回来，如果可能，这个金发女人一定想捏碎自己。但是这样的疼痛，又让西木野尝到了一丝痛快，就好像发泄终于找到了出口。

“不用你提醒我我现在是个下等人，你碰我不会觉得恶心，不会脏了你的手吗？！”西木野头也痛了起来，她抓上绘里捏着她下巴的手。明明说着这样侮辱自己的话，却升起一种自虐的快感。

西木野和绚濑绘里各自紧咬着牙盯着彼此，明明对对方满是厌恶，却又保持着最近的距离。

“别说了！”海未觉得这简直比自己遇到的所有外交都麻烦，好在这时候奶奶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她看到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也是一惊，海未迅速向奶奶使了个眼色，老人家把点心放在地上就过来拉住了西木野。

“小真姬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走走走，我还有事跟你说。绚濑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冒犯到您了，您别放在心上。”海未也趁机上来分开两人的手。

海未站在绘里身旁，看着被拽走的西木野——她的下巴上印着清晰的红印，边步伐不稳地后退着，边盯着自己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绘里，只觉得她瞪着的双目里有太多自己不清楚的东西，这莫名的怒火里到底有什么？

海未只知道，她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大概又要退回原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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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 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