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老村長原本是不打算接納這兩個人的。但是當他看見被黑袍人橫抱在懷裏、而且昏迷不醒的女人的時候,他還是心軟下來。
真是、太可憐了。
走在前面領頭的老村長抽空回頭望了一眼那亦步亦趨跟隨自己的人。
一個因為身患疾病而昏迷不醒。
一個又面容憔悴、而且無法開口說話。
就算是像他這樣因為待在邊塞一輩子而格外警惕的人也真的很難拒絕那人的請求。
再說、那個身披黑袍的紅髮女人也已經承諾,只請求在村莊的外圍得到一處安身之地和一點足夠果腹的食物就可以了,絕對不會擅自的闖入村莊。
所以,老村長在思量片刻後答應下來。
「來,就是這裡。」
不一會兒的功夫,老村長就引領著裹著黑袍、懷裏抱著女人的人來到一間距離村落稍遠一些的木屋前面。
「這裡是以前獵戶的房子,只是他現在已經離開村子了,所以暫時空置出來。妳們就先在這裡住下來吧,食物和水什麼的,我待會讓我家的丫頭給妳送過來。」
雖然有一點心軟,允許這兩個陌生人留宿於村莊的外圍,但是老村長仍舊保持著一定的警戒心。
於是,他將這兩個人安排在這個地方。
「…。」
一頭淩亂的朱紅長髮的女人面露感激,然後趕緊抱著懷裏的女人先走進屋子。只是沒有過多久,她又跑了出來,很是高挑和挺拔的身子一下就擋在了老村長的面前。
「妳、妳想要做什麼?!」
被突然間攔住去路的老村長心裏一驚,身體下意識的後退。這也實在是怪不得老村長草木皆兵,畢竟這裡位於帝國的邊陲,常年遭受著戰火和敵國的洗劫殺戮,這裡的人們早已經在潛意識裏養成了排外和恐懼的心理。
好像意識到自己嚇到人,紅髮黑袍的女人連忙後退了幾步,疲倦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來幾分歉意,然後才從黑袍的衣兜之中掏出來一個布袋。
叮叮噹噹。
伴隨著女人的動作,布袋裏傳出來金屬碰撞的聲音。
在老村長疑惑的目光中,女人將這個布袋遞了過去,同時撿起木枝在地上寫下一段話。
「………妳想請村裏的人幫妳尋找一些藥草和水果?」
看著那地上寫的字,老村長終於明白這個女人遞過來的布袋代表什麼意思。再將那布袋打開來,發現裏面裝有不少的銅幣和些許銀幣,這在這個小村莊裏可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求求您,我的同伴現在身體很糟糕,她需要營養。』
女人再度在地上寫下一段話,而後面帶祈求的望著老村長。
唉…
老村長輕聲的嘆息,心裏多多少少有一些掙扎。要知道在邊陲這樣的地方,藥草和水果可是非常稀缺的資源。
但是…
憐憫的望著面前的紅髮女人,又掃了一眼手裏裝錢的布袋。最終,老村長咬咬牙答應下來。
「那好吧,藥草和水果待會我找人替妳弄一點。不過妳應該知道,這裡位於邊塞,藥草水果的價錢都不便宜,所以…」
所以,妳的這袋錢我收下了。但是,也只會為妳準備價值這麼多錢的東西。倘若妳還需要,就得繼續花錢買。
女人聽明白了老村長沒有說完的話,她很是理解的點點頭,然後指了指小屋之後就走進去。
望著那女人稍顯佝僂的背影,老村長又是一聲無奈的嘆息。若非這位於邊塞的村子生活實在太艱苦了,他也不願意事事都以金錢來做計量。再看那女人的模樣,估計也不富裕,這袋錢搞不好就是她身上所有的積蓄。現在拿在手裏,還真是沉甸甸的,就像是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
收回目光,唉聲嘆氣的老村長邁著還算穩健的腳步往自己家走去,同時在心裏計算家裡還剩多少儲備的藥草和水果。
就是這樣,這對很是落魄的旅人在村外的木屋裏住了三天。
在老村長的印象中,那位染病的女人一直都臥床不起,好在由於村裏的一名老醫師說並非什麼傳染病,所以老村長也沒有想將這兩個人趕出村子。至於那位紅髮的女人,說一句實話,老村長有一些懼怕她,因為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頗為陰沉,怎麼看都不像是良善之人。
然而,她在這三天之中做的事情卻讓人改觀不少。例如她會付錢請人代她看護生病的同伴,然後自己去林間和曠野搜索獵物、並且在獵得了肉食之後還將大部分都贈予替她照顧同伴的村民,自己只留下來少許足夠吃的就好。
因此,村裏一些饞嘴的小孩子總會結伴去找那人,而後如願以償的得到一些美味的小肉乾。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老村長原本的警惕之心放鬆不少。
直至第三日的正午,一隊約莫五十人的騎兵來到村裏。
「………可疑的人?」
匆忙趕來村口接待的老村長一臉疑惑,不知道領主為什麼突然間下達留意可疑人員的命令。
「是。」
率領隊伍的年輕騎士神情嚴肅,他說:
「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村子遭受到慘無人道的屠殺,各地領主都在搜索這個熱。你,見過嗎?」
「這…」
老村長被騎士問得一怔,表情下意識的微微一變。
就是因為老村長這短暫的猶豫和遲疑,讓那位領隊的騎士看出來端倪。他原本就嚴肅的臉色一凜,語氣愈加沉冷和嚴厲。
「你是不是見過什麼人!你知不知道收留這類人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還不快一點帶我去找他們!」
或許是領隊騎士的模樣太兇悍,嚇得沒有見過世面的老村長連解釋都不敢再多說,忙不迭的就領著這隊騎士來到村外獵戶的木屋外面。本來還在屋外嬉戲打鬧的孩子們看見這樣一幕也都嚇得一怔,所幸各家各戶的父母趕緊上前將孩子們拉了回來。
見周圍再沒有了不相干的民眾,騎士向身後的士兵揮手,示意他們隨時都可以破門而入了。
可是等士兵們闖入之後,裏面的人卻是讓所有士兵一呆。
「女人…?」
領隊的騎士也愣在原地,隨後馬上轉頭望向身邊苦笑著的老村長。
「這…騎士大人,這個就是我猶豫著要不要說的緣故啊。您看看,這兩位哪裡像是什麼可疑的人呢?」
的確是不像。
騎士頗為尷尬的望了望臥床不起的女人和坐在床邊照顧她的同伴,心裏想著還是儘早離開吧。可是就在他準備下令讓士兵們退出去的時候,餘光所及的一件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根倚靠在牆角的、包裹著黑布的長型物體。長度,大概和一把長槍差不多。
所以,生性警覺的騎士才沒有抬手示意士兵離開,而是慢慢的走到牆角邊。
「這是什麼?」
騎士開口詢問那始終沉默的紅髮女人。
「騎士大人,她、她是不能說話的…。」
女人還沒有回答,老村長反倒是先站出來為騎士解釋道。說完後,他還很是同情的望了一眼那仍舊默然無語的女人。領隊的騎士聞言一怔,充滿防備和警戒的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來些許憐憫,只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在伸手握住那靠在牆邊的物體時,他依舊緊盯著那女人。
然後,密切注意著那女人的騎士發現,在他將那物體握在手裏後,女人的眼神就變得很銳利、頗為不友善。
女人的眼神讓那位騎士、和他麾下的士兵心裏警鈴大響,唯恐這個看起來就很是奇怪的女人在突然間暴起。
但是和他們預想的壓根就不一樣,直至騎士將黑布拉開、讓裏面的東西徹底暴露於空氣中時,女人都一直坐在床邊、左手牢牢的握著那臥床不起的女人的手。
「……………槍。」
騎士驚訝又不意外的望著手裏的東西。他多多少少猜到這東西是騎士所用的長槍,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長槍。看著這些鏽跡、覆蓋了整把長槍,致使這把長槍再也看不見往日的銳氣。
眾人疑惑的目光一齊落在了女人身上。
女人無聲的歎了一口氣,然後才起身拿起桌上的筆和紙。
『我是退伍士兵,這把槍是我以前使用過的。』
退伍士兵。
這個詞彙讓騎士和士兵們的臉色都好了起來。因為對於他們這樣的現役軍人而言,退伍的老兵都是值得尊重的前輩。不過騎士仍例行詢問,不敢有絲毫大意。畢竟下達這命令的人是皇帝陛下和他最親信的風鳴將軍,就算他想要馬虎了事也是不可能的。
幸而這個女人很是配合,無論什麼問題都會用筆在紙上寫下回答。
「…那麼,我們離開了。」
結束傳令和日常巡邏後,騎士向老村長道別,同時鄭重的將長槍交還於紅髮女人、並且與之道歉。
「很抱歉,是我失禮了。」
「………。」
不能說話的女人搖搖頭,示意沒事的。
只是等到騎士和老村長都離開了之後,關上木門的女人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
還好,總算是蒙混過關…
女人一邊在心裏慶倖著、一邊慢慢走回床邊。然而當她發現床上的人的呼吸已經虛弱得微不可聞時,她眼裏的驚慌和不安馬上就暴露出來。
不能再等了。
抬頭望了一眼窗外那黃沙漫天的世界,女人慢慢閉上眼睛。
等她再一次睜眼的時候,那猶如凝固的鮮血一樣的暗赤雙眸之中、只剩餘堅定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