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初夜 －第二夜－

by 薫子

“祐巳，多吃一点儿。明天会很忙的。”

“是啊。婚礼的主角要忙的事太多了，婚宴上基本都吃不了什么呢。”

“爸爸妈妈你们也别劝她吃太多了。要是撑得穿不了婚纱，可就麻烦了啊。”

“喂，祐麒你什么意思！”

这顿晚餐妈妈拿出了看家本领，做的全是祐巳爱吃的菜，再加上爸爸妈妈不停地劝菜，结果确实如祐麒所说，吃得太多了。

今天祐巳和祥子直到下午都在整理新居，之后便各自回家，和家人度过最后一个单身之夜。结婚前夜通常会有的感伤与担忧，早已在步入这一阶段之前的一次次促膝长谈中和家人互相倾诉完毕。在福泽家，今晚只是“平凡的一夜”。

不过明天就是结婚典礼了，对于祐巳来说也算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可全家人却欢声笑语地像迎接节日到来一样，这也太有福泽家的特色了吧。祐巳不禁觉得有点儿好笑。

祥子姐姐现在也正和融叔叔、清子阿姨以及祖父一起围坐在餐桌边吧。刚闪过这个念头，祐巳便慌慌张张收回了心里的发言。

（今后应该称呼他们爸爸妈妈了。）

类似这样不得不赶紧习惯的变化，在祐巳面前堆积如山。

因为祥子姐姐期望着早日和祐巳结婚，一路走来难免有些忙乱不适。这样一想，能在大家的祝福下迎来明天的婚礼，简直仿佛奇迹一样。

吃过晚餐收拾完毕后，祐巳便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面只留下了小学入学时买的书桌和床等几件零星的家具，其他的几乎都已搬了出去。这幅景象反倒比空无一物的房间更显空寂，似乎诉说着“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祐巳一口气躺倒在床，往向天花板。刚刚欢快的气氛忽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想要哭泣的寂寞的心情，慢慢地在体内蔓延开来。为什么会这样？明天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婚礼了啊。呆呆地看向墙上残留的日历，明天日期的数字上画了一朵大大的花。而到前天为止的日期，则像是掰着手指一天天数着一样挨个儿被划上了叉。

楼下隐约传来了电视的声音和家人的说话声。6月的夜晚很暖和，并不需要暖气，然而这间有点儿空荡的房子里却有些清冷。祐巳渐渐地不安起来，仿佛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遗留在这世界上。也许找个人倾诉一番会好一些，可她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不安的原因，只觉得胸口像是开了个洞一样不断有凉风灌入。祐巳将手伸向桌上的笔，打算在昨天和今天的日期上划叉。忽然，她停住了手，转而拿出了手机。按下重播键，正好在第三声提示音响起后，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祐巳？怎么了？”

“晚上好，祥子姐姐……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了祥子姐姐轻柔的笑声，即使隔着电话线，她的气息仍仿佛近在耳边。听到祥子姐姐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后，眼泪似乎突然就要涌出来了，祐巳赶紧继续说道。

“那个、爸爸妈妈还好吗？”

“嗯，很好哦。妈妈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做今天晚餐的菜了，做得太多，恐怕一周都吃不完呢。”

“确实是清子阿……妈妈会做的事呢。”

“是啊。爸爸说要派人来帮忙搬家，劝也劝不住。爷爷也硬是坚持让把三角钢琴搬到新家里，花了好大功夫才拒绝掉呢。”

坐在单人床边，你一言我一句地闲聊着，堵在胸口的不安感便慢慢地融化开来。祥子姐姐在这里，祥子姐姐在这里想着祐巳。这就是现在的祐巳最需要的东西。她觉得心神不定的不是因为结婚，而是因为祥子姐姐不在身边。

“和姐姐分开后，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也是呢。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感觉经过了很久很久，可又似乎只是转眼之间。真是奇怪呢。”

“我也一样。不过明天起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能一直和姐姐一起入睡了呢。”

“嗯，从明天开始，明天晚上起……”

“欸、怎么了？”

“呐，祐巳，你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欸？”

大概是有段时间没听过祐巳怔住时发出的呆呆的声音，祥子不禁笑了一声，然后稍微压低了声音戏谑地说道：

“晚安的问候，今天轮到祐巳主动了、呢。”

“……欸，那个、‘问候’ 难道是……”

毫无疑问，“晚安的问候”一定是指那个了。

——可是。

“那、那个，祥子姐姐？”

“好了，快点儿。”

“……”

“……”

看样子对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祐巳放弃了挣扎，将嘴唇稍稍靠近话筒。

“……”

“……啾。”

“……”

瞬间的沉默之后，祐巳耳边传来了祥子姐姐一声镇定的“晚安”。

非常害羞，却也非常开心。

镇定之下的祥子姐姐似乎同样害羞，祐巳再一次和她道过晚安后，挂断了电话。

重新躺回床上，祐巳回顾起今天：时而欢闹，时而低落，时而开心，真是奇妙的一天。婚礼前夜，大家的心情都是这样复杂吗？其他人是怎么度过的呢？祐巳的脑海里浮现出早自己一步率先步入婚姻殿堂的朋友们的脸庞。

由乃和令学姐在婚礼的程序安排上产生了争执，进而演变成用剑道来一决胜负。结果在婚礼前夜，令学姐身上还免不了增添好几处淤青。志摩子则是彻夜在礼拜堂祈祷。她的身影还被大清早到礼拜堂做弥撒的信徒们误会为天使，感动到流泪了呢。想到这里，祐巳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家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迎接着“那一天”。那么我也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今天，顺其自然地迎来明天就行了吧。

祐巳一鼓作气从床上起身，下楼来到客厅，环视家人，说道：

“今晚我想一家人一起睡，好吗。”

是的，再过一晚，自己就将告别这个出生以来一直居住的家，离巢启程。当然今后也能随时回来，但这一阶段最后的这段时间，还是想尽量和家人一起度过。爸爸妈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祐巳的提议，祐麒尽管显得有些无语，倒也没有异议地帮忙做起了准备工作。一家人齐心协力在和室里铺好床铺后，祐巳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和小时候一样，按照妈妈、祐巳、祐麒、爸爸的顺序摆上了枕头。

待大家做完洗脸刷牙等睡前准备，都躺下后，妈妈拉下了电灯的开关。福泽家全家人的习惯都是睡觉时把灯光调成“昏暗”，所以不用特意问“灯光怎么办”这种问题。互道晚安后，父母二人似乎很快就入睡了。或许是刚刚和祥子姐姐的通话使得情绪有些兴奋，往常总是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的祐巳，今天却迟迟没有睡意，只好躺在被窝里东想西想起来。

没错，明天的结婚典礼结束后，祐巳就和祥子姐姐正式成为妇妇了。就算再怎么天然呆的祐巳也知道，妇妇的夜晚当然不止“晚安问候”这么简单了。即使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但也已不像小孩子一样，以为两人结婚就是“夜里并排躺床上，盖着被子纯睡觉”。要说自己对未知的事物毫不害怕，那也是假话，但心里确实早已做好了准备。那件事，祥子姐姐和祐巳一定都期待已久。因为那是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羁绊更加深厚的重要的过程。不过，即便心里明白，仍会感到不安，这就是少女心嘛。

（……我是不是应该先向由乃和志摩子问清楚比较好啊。）

祐巳在被子里自顾自地脸红了起来。这时，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祐巳，醒着吧？”

“嗯，祐麒，怎么了？”

透过淡淡的昏暗的灯光，祐巳看到祐麒保持着仰卧的姿势、看着天花板向自己搭话。

“祐巳，要和祥子学姐好好相处哦。”

“……嗯，我知道。”

原来祐麒也睡不着啊。虽然他是晚些出生的弟弟，却远比祐巳成熟。姐弟俩至今为止相处时间最长，如同意气相投的朋友。所以，祐麒比任何人都担心即将结婚的祐巳。

“祐麒，谢谢你。”

祐麒有些生硬地道了句晚安，祐巳则真诚地轻声道谢，这似乎让祐麒有些害羞，翻身背了过去。

祐巳躺着望向和室的天花板。身边睡着的家人呼吸的节奏轻柔舒缓，令她渐渐升腾起睡意。祐巳轻轻挪了下身子，往左边靠了靠。

今后，右边就是祥子姐姐睡的地方了。

朝着空出来的右边无声地道了晚安，深呼吸之后，祐巳很快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