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初夜 －第三夜－

by 志音

“祐巳，快点儿。”

祥子手里抓着小手提包，话音刚落便冲出了酒店的房间。祐巳赶紧慌慌张张地抱着一个较大的袋子，追了上去。紧跟在两人身后的搬运人员，推着装有更大的行李包的手推车。前来迎接的婚礼负责人则在祥子前方带路。休息室里应该准备好了婚纱等必需物品，不过从婚礼到婚宴再到第二轮婚宴，所有活动结束之前都不能再回房间，自然地有不少东西得要随身携带。

两人今天早上从各自娘家来到酒店，首先办理了今晚要留宿的房间的入住登记，然后享用着红茶庆祝一下时隔一日的再会。祐巳向祥子姐姐说着昨晚和家人团聚时而欢乐时而寂寞的心情，她的样子比平时略显紧张不安。祥子也是同样的状态，明明时间还很充裕，却在聊天中不时地抬手看表、从这间最顶层的房间的窗户向外眺望。

“祐巳，喝太多水的话等会儿会不方便的。”

因为太紧张，祐巳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红茶。被祥子姐姐这么一说，心一惊，停住了倒第三杯茶的动作。

“对、对哦。”

“别在婚礼婚宴上扔下我，跑去洗手间哦。”

“我会处理好的。”

祐巳将茶壶和茶杯放回托盘里，猛地起身做起了简单的热身运动。虽然祥子也是紧张得身体有些僵硬，她没有加入祐巳，只是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

“不过万一、万一想去洗手间了怎么办啊？”

“那也只能去了。附近应该会有工作人员，悄悄告诉他们就行了。”

“也是呢，我知道了，姐姐大人。”

“祐巳，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再叫我‘姐姐大人’了吗。”

“是、是的。”

尽管紧蹙眉头、时刻注意着自身言行的祐巳显得很可爱，祥子还是希望她在换上婚纱之后能恢复到平常那灿烂的笑容。因为笑起来的她是最美最动人的。祥子看着眼前做着前屈运动的祐巳，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时，等待许久的门铃声终于响了。

分别进入各自的休息室，换好婚纱后，化妆师开始做起了装饰造型。这时，祥子也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冷静，随后内心燃起了新的斗志。

对于两人的结合直到最后都没给好脸色的小笠原集团高层、远房亲戚、客户以及互有来往的名门一族都来参加婚礼了。如果圆满地举行了今天的婚礼，就能让他们今后不再对祐巳出言不逊。

今天是小笠原祥子决战之日。不能有丝毫大意。

在教堂关闭着的门前，她和祐巳再次汇合了。

在一旁等着的除了工作人员之外，还有负责护送女儿的两位父亲。父亲的脸上是和平常一样游刃有余的笑容，祐一郎叔叔——不对，祐一郎爸爸则在旁边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两人都不住地称赞着女儿们“真漂亮啊真漂亮啊”，一边不时地用手巾擦汗。今天有那么热吗？别看父亲表面上很从容，其实心里也很紧张吧。

“祥子姐姐，你真漂亮。”

天使一般的祐巳双颊微红，温柔地笑着。

“你才是，非常美。”

祐巳身穿白色婚纱，那纯粹无暇的美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表达的，可自己现在竟感动得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言语。祥子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祐巳，心中暗暗发誓。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身姿。

“真的很漂亮呢。”

将手贴上祐巳的脸颊，抬起她俯下的头，她的脸便越来越红，又开心又害羞地笑了。忽然有一股冲动，想紧紧抱住她，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想将胸中满溢的爱传达给她。可惜这时响起了父亲不解风情的声音。

“好了，互相陶醉也差不多了，大家一直都等着呢，该出去让他们也看看了。”

庄严的管风琴音乐中，祥子挽着父亲的手臂，穿过教堂敞开的门，笔直地朝着祭坛前进。

被邀请来教堂的只有亲人和一些挚友，祥子一步一步向前，那些亲切的、怀念的脸庞便一个个映入眼帘。

坐在右侧祥子的亲戚之中的是蓉子姐姐、圣学姐、江利子学姐、令、由乃和三奈子同学。虽然准确来说由乃应该算作祐巳的亲友，但她已经和令结婚了，所以一起坐到这边也是理所当然。左侧是志摩子、乃梨子、真美、可南子以及瞳子和妹妹们。对面则是由乃的妹妹菜菜，和祐巳的同班同学——应该是叫桂同学吧。而茑子和笙子现在正在祭坛那边架着三脚架，热火朝天地按着快门呢。

不知为何，一看到蓉子姐姐的脸，眼泪似乎就要涌了出来。

和其他人相比，祥子更希望得到这些人的祝福。祐巳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不知不觉中仿佛参加决战一样紧张激昂的心情缓和了下来，祥子愉快地抬头看向圣母玛利亚的神像。

神父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在教堂里回响。宣誓，交换戒指，掀起祐巳的面纱，在她的额头上印下宣誓之吻。

走下祭坛时，祐巳的左手已戴着戒指，轻轻搭上了祥子的手臂。随后，两人一起迈出的崭新的一步。是的，从现在开始的道路就只有两人互相扶持走下去了。将来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当中一定有困难有挫折，尽管在座的各位也会给予帮助，但最终还是得靠两人一起携手前行。

祥子看向身边的祐巳，脸上浮现出笑容。于是祐巳也回报了一个更甜的微笑。

“祥子、祐巳，恭喜你们。”

令的声音格外响亮。令也真是的，她哭了吗？旁边的由乃似乎在说着什么，把手帕塞给了她。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穿过抛洒的米粒，两人走到了庭院。祥子将手里的花束慎重地抛向某个方位。接到花束的蓉子瞬间怔住了一下，随后牢牢地抱在胸前，向祥子报以微笑。

至于祐巳，似乎是想抛到瞳子手中，不过却华丽地失败了。但瞳子应该是领会到了她的心意，迅速将落在脚边的花束捡了起来抱在手里。

欢声笑语中两人最重视的仪式终于圆满结束。

接下来就是决战的时刻——聚集了近千人的婚宴。

位于会场前方的是国会议员、东京都议会议员、各省厅高层、支撑日本经济的杰出企业家们以及小笠原集团各个子公司的高层。被这些人包围着，祐巳和祥子几乎都没有进食，只是默默地听着对方一通接一通地介绍冗长的贺电和祝词。向远处看去，在差不多是会场中心的位置，是西园寺、绫小路、京极家的人。西园寺家的曾祖母坐在轮椅上，头上似乎插着一朵山百合花。出席婚礼的学姐们、朋友们和后辈们在稍远的一个角落，在她们前面一点儿的是莉莉安女学园的理事长、各位恩师。属于亲戚关系的柏木、松平两家则与祥子和祐巳的家人一起，应该是在会场入口附近。

彩子外婆的旧友——曾来山里的医院探病的弓子奶奶，和圣学姐的同学景一起，坐在了蓉子、圣、江利子学姐那一桌。当祥子得知弓子奶奶和圣学姐是熟识、也和祐巳是朋友时，对这偶然的联系大为惊叹，也许这是去世的外婆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吧。现在祥子不时会去拜访弓子奶奶，听她讲述外婆学生时代的故事成为祥子的一件乐事。

敌人与友人。祥子知道不应该像这样划分得清清楚楚，但是围绕着自己和祐巳以及小笠原家族的这些人，出席婚礼的心态不是赞成就是反对。反对派的抵抗比预想中的更加强烈，虽然他们的态度今后可能也不会改变，但既然今天正式地招待了他们，那么在公开场面上他们也不便再指指点点了。所以祥子故意举办一场大规模的婚宴，将强力的反对派一个不漏地邀请到场。

祥子微微看向坐在身旁穿着婚纱的祐巳。眼里的祐巳清秀可爱，她的笑容能让任何人都感到幸福，虽然成绩只是平均水准，但关心他人、待人温和，聪慧诚实，不屈服于逆境、积极开朗。明眼人都认同她就是祥子最好的伴侣，这些家伙对祐巳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祥子姐姐。”

祐巳将头靠过来，小声说道。

“怎么？”

“那个、您在生什么气呢？”

“我没有生气。”

“是吗，那么脸色稍微……”

被祐巳一说，祥子才注意到自己的眉毛不合时宜地高高扬起。

换过三次礼服，再完成点灯仪式，接着切开大约和祐巳同样身高的特大婚礼蛋糕。都是些无聊的步骤，但“结婚典礼”不也就是由这些无聊的表演组成的嘛。

为了两人的幸福而出演一生一次的喜剧表演。

尽管祥子脸上带着僵硬而不自然的笑容，但心里还是感到了满足。

直到发表完感谢父母、来宾的讲话，在会场出口目送近千人的宾客之后，持续的紧张感才终于缓解下来。像天使一样漂亮祐巳在婚礼上无人不夸，让祥子心情愉快不少，不过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会场时，还是疲惫得有些许的头晕眼花。

“祥子姐姐，您还好吗？”

祐巳有些担心地看过来。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换上浅粉色礼服的祐巳扶着祥子的手，来到了休息室。因为担心，婚礼负责人、父母、祐麒以及优表哥也跟了过来。不过祥子婉拒了他们，和祐巳两人单独进到了休息室旁边的准备室。

“没事，只是有点儿贫血而已。”

“那么简单吃点儿什么吧，您早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呢。”

祐巳一边帮祥子脱下红色礼服，一边看向内线电话。

“祐巳也一样啊。一起吃点儿东西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电话点好三明治和红茶后，祐巳顾不得坐下休息，又将祥子和自己换下的礼服细心地挂了起来，随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用于更换的衣服。

“不用着急，你也累了吧，祐巳。”

“我没事，只是有点儿紧张，接下来也完全没问题！”

在陌生的一群人面前不能出一点儿差错，这可是非比寻常的紧张，祐巳却一脸阳光地笑了。

“祐巳。”

祥子抓住祐巳的手把她拉近身边，坐在椅子上将头靠在她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了祐巳。脸颊处传来衬裙微凉的触感，十分舒服。

“祥子姐姐。”

“我很喜欢你的开朗，但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祐巳两手环住祥子，轻轻抚摸着她披散在衬裙上的秀发。

“没有勉强，我现在可是幸福得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呢。”

“这不是梦，我们成为妇妇了哦。”

从下向上看到的祐巳脸颊微红，露出了仿佛圣母玛利亚的微笑。她微微低下头，在两人的鼻尖触碰到的一瞬间，祥子闭上了眼睛。

“喂——小祥，没事吧？要不要给你端些茶进来？”

突然的敲门声让祐巳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祥子身边。

优表哥也真是的，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二轮婚宴是在同一家酒店的另一个会场举行的站立式自助酒会。参加者主要是没有出席结婚仪式和主婚宴的好友、同事等年轻人。而前面两场都参加了的莉莉安时期的挚友们也继续同席，简单来说就是一场轻松愉快的聚会。

和主婚宴时相比，祥子和祐巳都仿佛换了个人一样，随意地吃着聊着。和大家打打招呼、接受祝福、聊聊互相的近况、开开玩笑，两个小时的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而过。

聚会临近尾声时，前去饮料柜台取饮品的祥子被圣学姐半途截住了。

“祥子，辛苦了。今天是很棒的婚礼哦，虽然主婚宴正式得让人肩膀痛，现在的派对很开心嘛。”

“感谢您一整天的陪伴，圣学姐。”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开心的事。啊，对了对了，‘那个’，用上了没？”

浅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圣学姐别有深意地笑了。很快察觉到她的意思，祥子压低声音说道。

“我只能说‘谢谢您多管闲事’。”

和圣学姐是否出席婚礼的回复函一起送到的，还有一本《爱的指南手册》。虽然祥子已经简单浏览了一遍，但她并不打算如实告诉圣学姐。

“说我多管闲事也太过分了吧——用上了吗？还是说还没？”

“还没。”

祥子冷冷地回答到，然后担心刚才声音是不是大了点儿，环视了一下四周。幸好附近并没有什么人。

“还没？还没有啊？这样啊——”

不知怎么圣学姐似乎微妙地有点儿高兴，她伸了个懒腰，用目光在对面的人群中搜寻起祐巳的身影。

“那、今晚就是真正的初夜呢——嗯嗯，这样啊、这样啊。加油哦，祥子。”

不用你说我也会加油。正要说出口时，圣学姐已经朝祥子的大学朋友的圈子那边走去了。大概又是去做些类似拈花惹草的事，然后被蓉子姐姐骂吧。

是啊。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主动担任宴会主持人的三奈子学姐宣布聚会结束时，祥子像是给自己加油鼓气一样，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姐姐……祥子姐姐，您准备休息了吗？”

祐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套房卧室的灯已经熄灭，躺上床的一瞬间，一半的意识就飘向了远方。好困。大概是因为最后的那杯香槟吧，还是因为之前喝的几杯鸡尾酒？虽然内心情绪高涨，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似乎下一秒就会沉入梦乡。

床轻轻晃动了一下，祐巳钻进了旁边的位置。书上是怎么讲“如何迎接爱人上床”的？记得应该有一页写了这个。

“虽然很辛苦，但今天过得非常开心！”

外出旅行或者出差时，祥子习惯在出发的时候吃点晕车药然后在到达前一直熟睡。不过像今天这样紧张了一天之后，祥子也变得困乏起来。再加上喝了些酒，单凭自己的意志保持意识清醒就更加困难了。她半阖着眼，向祐巳伸出手。祐巳轻轻地接过握住。

“晚安，祥子姐姐。”

祐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摇篮曲。祥子最后记得的是她的温暖，以及脸颊感受到的轻柔的晚安吻。

带着不舍的留恋和深深的后悔，祥子仿佛被拖拽着一样，沉沉地坠入梦境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