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時,她仍舊會想到黎人那帶著明白惡意,只是想刺傷自己的話。
你們總算成了所謂的好朋友。可以永遠相伴的好朋友了。
只是她並不愛你。
——對,正是這句。
她下意識的緊咬著,並沒察覺口中那物體是自己的姆指。房間另一頭,埋首於案牘的女性更不會發覺。
她們的關係開始有了轉變是在平安夜。高三的平安夜,也是風大直升考前的最後二個假期。
之後她們仍舊各過各的,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除夕當晚接到靜留傳來的簡訊。
隻字片語,純粹的關心,淡薄的友誼。很符合藤乃靜留的恬靜悠然。
玖我夏樹很明白,甚至得感謝。正是黎人的輕聲細語讓自己感到絕望,也才意識到,眼前的她真的不再是過去,自己所熟知的她了…
但就算明白,已發生的事實不會改變。藤乃靜留和玖我夏樹只是朋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
就像現在,從迫水口中得到確定直升風大的消息及祝賀後,她第一時間就來找靜留。
會室裡,靜留給了她一句聊表情誼的祝賀,隨後一句,「我還有事要處理,夏樹自便吧。」便終止話題。
以前的夏樹也許太過天真。曾以為見不到面是因為她太忙、太累了。見面後那份似有若無的淡然也純粹是忙碌、無暇顧及私情。僅僅這樣一想她就不敢打擾她,也如那個春日所言,靜靜等待她的足音。
然而,有一些了解的現在,她懂了。也總算看見那個人真實、不帶情愛的姿態——
那是不到默不關心,卻自我為中心的淡漠。
旁人在也好,不在也好,於她而言都是道旁小石,草原上的黃土,不值一哂。過去數週會對自己特別溫柔,恐怕也只是天性裡的柔情、捨不得女孩掉淚這樣程度的關切。
「不對,靜留…」
夏樹的低響像道悶雷,於寂原上閃現。浸淫於自身悲傷的靜留不自覺皺眉,總算抬首,正視。
「夏樹,你的手…」
「咦?」恍然夢醒,這才感到疼痛,也才發現嘴裡、手上都是血。
血的腥味充斥鼻腔,姆指上有偌大的牙洞。她卻不知是何時咬破,也不知何時被看見。
夏樹不自覺低下頭,害怕看見,也害怕視而不見。
儂軟柔雅的聲音低去,腳步聲漸遠終至隱沒。
像櫻花盛開般幽絕淡雅
「夏樹…這會有點痛,忍耐一下。」殺菌消毒用的藥水汩汩而下,血和著水沾濕了衣裙。也濕漉了她的眼眶。
那雙雪白素潔的手,最終還是弄髒了。
她低聲呢喃她的名。女性柔嫩的手正承載著她的傷及血。
「很痛嗎?忍耐會,再一下下就好。」敷裏傷處的她抬起頭,似乎想給予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但唇畔沒有笑意,只有不解、擔憂與些許肅穆。
——靜留是在生氣嗎?
恍惚中她看見靜留的背影,以及那雙沾滿自身鮮血的手。未及細想下,受傷的手已扯住靜留,迎來她的詑異。
「夏樹,你這是…」
她看見靜留難得的怒意,想解釋也想趕緊賠不是,包紮好的傷口卻滲出血,再度引發靜留的不快。一串串解釋的話語在她的直視下,遭到吞沒。
「我…」
「坐好。別亂動。」
「…是…」
應聲的夏樹並沒有相應的動作。靜留不由得用近乎央求卻愈見強硬的語氣對她說:「夏樹,合作點好嗎?」
眼睛澀澀的,夏樹不由得低下頭。
「別那樣…」本能察覺到眼前這孩子又再度無聲低泣,靜留開始感到焦急,原還有的些許嚴厲也漸漸消融。
「我只是想請人載你去醫院看看。你咬的好深,光這樣的應急我不能安心。」
「對不起…」
「傻孩子。」
※ ※ ※
來到夏樹家,靜留總有那種感覺——
這是兩個人居住的空間。
所有物品都是成對的。但她記得,夏樹的父親在外工作,她是一個人住。
去年聖誕,她和夏樹一起渡過。她曾以為這只是一時。
現在,她站在夏樹的廚房幫她煮飯,同時也想著:需要幫夏樹洗澡嗎?
在醫院急診室敷傷時,靜留就一度想叫夏樹張開嘴巴,好讓她看看她的牙到底有多利才能在短時間內把大姆指咬成醫生那句:「你是被大型犬攻擊嗎?啊啊,糟糕,萬一那隻狗有狂犬病就不妙了。」
「不…我是…」
「狂犬病是一種人畜共通的疾病,由狂犬病病毒(Rabies Virus)侵犯神經系統,所引起的病毒性腦脊髓炎。倘若未能對症治療,死亡率幾近百分之百。」急診室裡,醫生和護士的神情都頗為凝重,初步解釋亦隱含威嚇。知曉內情的靜留卻感到有些好笑,夏樹則是臉紅到說不出話來。
最後是靜留解圍,領夏樹出醫院、返家的也是她。日落時,自告奮勇要幫忙打理晚餐的也是她。
「夏樹。」靜留突地出聲,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夏樹慌了一下,急著找理由。
「我只是…只是…那個、那個……菜色…」夏樹在心底暗罵舌頭打結的自己。沒注意到靜留的肩膀微微抖動,像是在悶笑。
「見—習,這類的?」
「啊…嗯…如果你有空。」胡亂應聲後她往前靠,站的離梳理檯前的靜留更近一些,卻又保持在自認適當——不讓靜留感到討厭,也不讓自己太過貼近的距離裡。
「可是你的手那樣,暫時也沒法下廚吧?」
「我可以叫外送,或著乾脆出去吃。」
靜留三兩下便弄好一盤青菜,順手放置于一旁的檯几。順著她的動作夏樹才發現一旁的玉子燒已翻卷,看來即將完成,而餐桌必不可缺的味噌湯也已起鍋待盛。如此一來,只剩今晚的主菜還不見蹤影。
「很好。我本來還以為會聽見:泡麵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又或者是:這種事三分鐘就可以解決了。」
「那個是以前。現在…我不太吃那些東西了。三餐照規矩吃…」說到這,夏樹的視線飄移到櫃子上。
那裡躺了一本筆記,裡頭是數樣簡單料理的處理烹調過程。撰寫人是昔日那個總愛捉弄她的女孩。
「照規矩?啊啦啊啦…我好意外,夏樹看來不像是會下廚的人…對了,要猜猜看今晚的主菜是什麼嗎?」
「好是好。不過,冰箱沒什麼東西。只有里肌肉、蛋、豆腐和一些調味料……難不成是麻婆豆腐?」
靜留突地轉過身,以略帶驚訝的表情望著她。夏樹被望的有些不好意思。趕忙偏過頭,問道:「我猜對了?」
「對,不過…我…你怎麼會這麼認為?一般不太可能猜這道菜吧?」
夏樹感到有些好笑,不由得反問她:「所以你才信心滿滿的要我猜,也以為我猜不到?」
「啊啦…失策了。」意圖被拆穿的靜留摀著嘴大吐不滿,覆又回過身繼續手上的事。
「不,其實是我太小看你了。我一直以為你對家事不太行,料理的事也不熟吶…」
「那是因為我喜歡,所以你很常…」話聲戛然而止,夏樹突地轉身快步上樓。
察覺到眼眶的熱度後她無法再站在靜留的身後,更不可能若無其事的看著她埋首於廚房的背影。
「夏樹?」抱著滿腹疑問,她稍稍調高音量好喚她。
沒有回應。
夏樹靠著牆,遮著臉,思考著該如何面對。站在廚房的靜留並不曉得,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為那個孩子下過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