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兩人在一起時,夏樹總會問她:「喜歡嗎?」
她總是那幾句。並非有意打發,單純是了無偏惡。
藤乃靜留很明白,玖我夏樹在試探。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願意陪同。
她和她走在一起的初衷太過單純。單純地令藤乃靜留無法肯定這之中是否有足以構成理由的成份?若只是基於憐憫,若只是正好在那場大火中倖存,一切早該結束。但她隱約有感,女孩恐怕也是無法再愛人,這才執著有相似氣息的自己。
偶一為之的不歡而別後,藤乃靜留總會覺得已經結束了、應該要結束了。但她總是猜錯。即便她清楚看見女孩不甘的、怨懟的眼神,她們總會相見。
隨著季節變化,女孩的眼神也變了,帶著試探以及些許難以解讀的情緒。
藤乃靜留很明白,玖我夏樹在試探。甚至在心底偷偷想著:難以理解呢…
難以理解——當藤乃靜留意識到女孩也正是那場災難的主角時,只浮現這個念頭。隨後以重沏一壺茶的時間,一笑置之。
媛祭結束,藤乃靜留已不記得是怎麼渡過那段時日,除了學業及後來的校務她還用了什麼手段?狡猾的黑曜肉身察覺她的沉默卻只笑著說:「也維持一陣子了,真的不想想辦法處理?」
狡猾。
她還記得自己的笑容讓黑曜肉身皺起眉頭,只消一會他又恢復為平日熟稔的文雅青年,接著是慣常的語調,悠悠傳述著半實半真的媛祭後各個女孩的近況。對了,這幾乎是正副會長每日會有的行程且嚴重怠慢學務,一旦讓珠洲城知悉,必然又是跳腳臭罵一頓。
「夏樹被重要的人拋棄了。我以為你記得。」
「我應該記得嗎?上回,你倒是提及鴇羽。」她記得眼前這人最在乎的女孩是鴇羽舞衣,對於玖我夏樹並不特別提及。
「她…現在很好,與命或佑一都很好,也沒討厭我。說來…你也是呢。沒有被討厭,反而更難熬。」
神崎黎人的笑容如昔。她一度搖頭,最後還是說:「好吧,也許我應該記得。」語調冷銳,眼底卻帶笑。
不是問號,也非肯定,微瞇的紅眼有一股奇異的美感在綻放。不安突地竄上青年的背脊,他背肌僵直想強扯出一抹微笑,也想接續些言不及義、無關痛癢的話題,她卻倏忽一句:「畢竟是…」
神崎面容僵硬,他一度以手抹拭臉上的怪異感。
「曾與之對戰過的HiME,怎能不記得?」
那是藤乃靜留的微笑。
賭上思念的戰鬥,只有HiME能參與的戰鬥。這一切彷彿只是場夢,媛祭的痕跡大致被抹消了,隱匿幕後的組織瓦崩,經歷過的女孩、男孩們也不再提及。
媛祭的一切被悄悄埋葬,除了親身經歷者不會再有人知曉。然而媛祭是在何時又是如何發生?
每位HiME的答案都不同。
帷幕拉起時她暗地起誓,絕對不會將重要的思念當作戰鬥的籌碼。但她還是被迫參戰。在世界即將毀滅的最後一晚,她獨自一人待在風華學園學生會室,等待即將到來、同樣賭上思念戰鬥的HiME。那個時候,懼怕戰敗卻不能逃的她只想著一件事——
如果HiME先子獸而逝,是否就能讓那個人不受傷害?
在教堂醒來時,那個人用溫柔到近乎殘酷的聲音告訴她,「即使如此…我很高興你能喜歡我。」
她知道,這份心情是被肯定的,只是無法接受。倘若這份過於濃郁的愛戀令那個人苦惱,她會選擇放手。然後是春日,那個人離去前的話別。
「我會照顧自己。別胡思亂想,瞎操心,我會……」語尾模糊了,最後,低頭的那人告訴她:「我回來就去找你。」
她記得那個人不曾失約,但這約定沒有期限。
會令那個人苦惱的,她選擇放手。
但在夢裡,她不願意。
她記得那個人的面貌,在夢裡。她也記得,那個人在車站向她道別時並非一人。但不論如何,那個人向她約定,會回來見她。
等待,只要還待在風華。
約定好了,她選擇放手。
她還在風華。即便理由薄弱,她還是留在這曾促使HiME們相互纏鬥的風華之地。
如今,她確實遺忘那個人,只在夢裡想起。
藤乃靜留把紙巾遞予玖我夏樹,接手的人卻沒動作。她只好再扯一張,擦拭那沾黏嘴角的丁點油脂。
「嗯?」
「沾到了…」
「美奶滋?」
「對…」靜留有發現夏樹會帶著美奶滋,卻總是只沾一口。「夏樹,帶著美奶滋卻很少使用呢,不是喜歡才帶著?」
「…不如說是習慣才帶著。」
「習慣?」
——難道夏樹不喜歡?
——不喜歡的話,為何要持續帶著?
玖我夏樹的言行有時會令她感到熟悉,彷彿曾經很習以為常。但在她們開始頻繁相處連珠洲城都會問她是不是在玩弄後輩時,她曾感到些許突兀。那是高中生的玖我夏樹不曾給過她的感覺。
她對玖我夏樹的過去並不清楚。但有時候,她會覺得她變了,不若以往。這卻是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慨。
「是啊,習慣了。然後沾了一口才想到……」玖我夏樹看著藤乃靜留的臉,再度說出違心之論:「你並不喜歡。」
「我…?」靜留有些訝異,她不記得何時限制過夏樹的飲食,但她確實不曾使用。「不、我只是很少使用,但不到厭惡也不可能禁止你使用。」
「但我想尊重你的想法。」
「我也想尊重你的喜好。」
「靜留,謝謝你。」夏樹露出可謂令人懷念的笑容。此後,她一樣不怎麼使用美奶滋卻還是帶著。靜留問及時只說:出于健康考量,想降低使用量。
玖我夏樹沒有告訴她,基於健康考量,希望她能降低使用量的正是過去的藤乃靜留。
就算忘了。
她也無法逃離這以愛為名的牢籠。
更何況,夢裡的她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