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
那個時候,我把自己的感情強加在她身上。
——她是誰?
現在、已非過去的藤乃靜留。
假日午後,夏樹親自去拜訪那位婦人。
意外的訪客令婦人的女兒躊躇,最後還是幫夏樹詢問並請她進屋等待。
桌上的茶湯還有些燙,婦人也不若往常那般捧著厚實的湯杯靜靜地等待,反倒先提了,「那個孩子很平靜,不是會尋求外援的類型。」
夏樹明白,婦人肯定知道她的來意。但還是無法坦然。
「但也不想讓人擔心,所以還是來陪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是我要求的…我知道她不喜歡,但還是勉強她來。」
婦人點了點頭,又問:「現在還作惡夢嗎?」
「她沒再發夢…連夢也沒有了。」
「但你卻來了…」
夏樹很自然的避開視線交會。即便她明白,婦人慈善的眼幾乎無法辨物,她的日常仰賴守在門外的少婦。若沒有她的女兒,婦人怕是連這間書室都走不出。
「她總是比我早醒…有時半夜,當我醒來時她已坐在一旁,握著我的手……我才發現,是我驚擾了她。這已經消弭當初找她同住的理由了…」
「你想談談你的夢嗎?」
「可以的話。我不想說……」
「那是?」
「現在、已非過去的一段時日。」忍著淚水,夏樹撤謊了,「已經回不去的日子裡…」
「聽來,不像是夏樹的母親呢…」女性近乎嘆息的語調令夏樹心顫。她突然感到害怕,對於謊言被拆穿。
對於媛祭、HiME,藤乃靜留幾乎沒有印象了。也是因為,沒有交集也就無記掛的必要。但她還記得,玖我夏樹對她說過,媛祭時最重要的人是『母親』,復仇也是。
「母親曾經是…直到現在仍舊是我很重要的人。但我已經見不到她了。」
藤乃靜留鬆開手,昏暗的室內,玖我夏樹看不清她。
「你的哭聲、夢裡的你,不像是為母親而哭…」
「為什麼?」
「然而,昨夜我還是問到了……她覺得不像只是因為,我的埋怨比起逝者更像是對著生者而來的怨由…」
婦人將失溫的茶湯換掉,又問:「具體的…有問到嗎?」
夏樹搖頭,婦人不自覺感嘆:「你來只是想問…她是否察覺到,那是她?」
「我希望不是。」
「孩子,我從你的語氣感受到的是——你希望是…」
「好吧…我希望是。」
「你想聽聽我的臆測?」
「對,拜托了…」
「她的底線很清楚,就劃在那。只要不越線一切無礙…連聯想的空間也無。更切實的說法是,她在觀察。」
「果然…神崎也說過相似的話——她在觀察我。」
「不說說你的夢?」
夏樹搖頭。昨夜的夢境浮現,她不能再無視。
「確實是,埋怨…嘴裡不說,生活充實且正常。但心底我還是無法那麼輕易地接受…」
「你知道原因。」
「對,因為她讓我感到不安……我恐怕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沒有安全感…」
「恐怕不止…你希望自己只能從她身上獲得安全感才是束縛你們的因。」
婦人的話讓夏樹打從心底感到憤怒。夏樹也無法如往常壓抑怒氣,她霍地起身,寧可失禮也不想對婦人發出任何不善詞意。
書室裡的一舉一動,婦人都了然於心。門把轉動時,她說:「那個孩子很平靜,不是會尋求外援的類型。」
夏樹僵在門前,無法動彈。
「她說,夢裡的你不像是為母親而哭…彷彿知道你為何哭泣。」
「你…」
「夢裡的她是清醒的,她只是無法從夢裡醒來;夢境外的她是清楚的,只是她無法令夢裡的自己清醒…只是這樣,難以理解卻又簡單的詭計。」
夏樹試著冷靜,也試著不帶責難的文字詢問:「你們的談話中,你不曾提及。」
「自己的一切都在夢裡,卻無法喚醒那裡的自己。那種空寂旁人難以理解…我不能…」婦人知道,藤乃小姐失憶並非心病,僅止於逃避。
「逃,意謂著不願面對。這點,你也沒有好過她…」
婦人意有所指,夏樹仍舊無法放下。只能反問:「是你就會接受,是我就不能不接受嗎?」
「路並非一條。你仍舊可以只從她身上獲得安全感。」
「你希望我兩個都喜歡?你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她終究不是她,她也不曾…」
「你的安全感只能來自她的愛?」
「不……」夏樹否認。
她知道答案。一直都知道,只是無法接受。
「我只是無法理解她…」
「你理解的只是她的夢、夢裡的她。那不帶情愛的面貌你無法解讀,也才產生怨,或許也產生了被埋葬在過去的彼此很可悲…」
「是啊,你很清楚…」夏樹笑了。背著婦人以手掌抹去淚水。
「數次的談話,總是你在哭泣,她在旁觀。」
「現在也是……」
「你覺得她因為你而變了?而你不喜歡她的這種變化?」
夏樹沒有回答。婦人知道這是最後了。
「或許,先前你所認識的藤乃靜留正是她為了你,成為你所認識的她…」
「啊啊…也是呢…」夏樹打開門,門外不遠處等候的少婦看向窗外。落日將盡。
「你並未真正地喜歡著那個孩子,你很清楚。正是如此才害怕…你害怕那個孩子看穿了你、背後的情。」
夏樹關上門佯裝笑容與少婦道別,就此離去。
那個時候,我把自己的感情強加在她身上。
——她是誰?
已經回不去的日子裡,我曾經以為的永遠。
「那是?」
「靜留…」
暗夜裡,藤乃靜留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對著已然逝去的過去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