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7-1-18 15:20 编辑

反目成仇(上)

促使蕾米莉亚买下那名法师的动机很简单，法师有一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这让她想起某一位故人。跑遍整个深渊，你也很难见到那么纯粹而又美丽的紫色。站在深渊拍卖场的中央，当法师困倦地眨眼时，那双眼睛——不偏不倚地融合了激情之红与理性之蓝——吸引了蕾米莉亚全部的注意力。是有多久没见到这样一双眼睛了？蕾米莉亚思忖。很快冲动压过理性，她在包厢内示意出价，用一个贵得近乎离谱的价格买下了这个流落到深渊，最终被送到拍卖场的人类法师。当法师被下级恶魔引领到蕾米莉亚的包厢前时，拍卖场内传来阵阵嬉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法师身上流转，地狱的大公和深渊的贵族们一致认为，永远鲜红的幼月又为自己购买了一个新奇的玩物。

站在蕾米莉亚面前，法师没有丝毫畏惧。这不是一般人类见到恶魔的常规反应，当然，一般人类也不会以完整的姿态流落到深渊。蕾米莉亚打量着法师。灰色的法师袍本应将法师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但却因为多处划伤而暴露出大量肌肤；残破的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手腕上的禁魔环上染着血迹，不知道是法师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法师也注视着蕾米莉亚。红魔城的城主，深渊位面的领主，这位上级恶魔有着娇小的身形，看上去几乎与人类女孩无异，只有猩红色的瞳孔和背后的黑色蝠翅泄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买下了我。法师慢吞吞地说着，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冷如碎冰。蕾米莉亚心底一颤，这声音也是如此相似。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你是我的东西了。法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蕾米莉亚说，她暗暗期待着那个回答，同时又鄙夷着如此期待着的自己。法师眨了眨眼：我没有名字。那你是怎么来到深渊的？法师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次跨位面穿越的实验失败。坐标错乱。忘了很多事情，醒过来时就被关在拍卖场里了。

一个失忆的人类法师。蕾米莉亚心想。她怀疑自己无意间买下了一个麻烦，冲动和期待逐渐演化成焦躁和不安。她宽慰自己：没事，当觉得厌倦时，就杀了法师，挖出那双眼睛保存起来。眼下，她挥了挥手，将法师交给一旁恭候多时的侍从：把她带回红魔城，随便找个房间安置起来。

蕾米莉亚再次见到法师，是在晚宴结束之后。她想起前些天一时兴起买下的成果，就叫来侍从带路去探视。她一路走到地下室，几乎惊动了正在埋头写作的芙兰朵露，最终在一间地窖般的房间里见到了法师。法师脱力般地靠在墙上，眼帘紧闭；烛光昏暗，在她脸上投下阴影。蕾米莉亚有些震怒：为什么把她放在这里。侍从不敢应答，以为法师不过是玩物而已，自然只有玩物的待遇。蕾米莉亚把法师抱出房间，惊叹于法师轻得不可思议的体重，又叫来一位深谙人类学知识的下级恶魔照看法师。只是长期没有进食导致的脱力，那名恶魔如此解释。如此便好办。蕾米莉亚叫来羊奶和流质食物，起先吩咐侍从喂食；心念一转，打发走侍从，自己夺过汤勺，将羊奶递到法师唇边。法师神志不清，一点一点吞咽着羊奶，突然呛了起来，阵阵咳嗽。蕾米莉亚几乎要喊出那个名字，生生止住。

她终归不是她。尽管拥有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眼睛和相似的声音，但也不过是个容易玩坏的替代品。蕾米莉亚不相信她会流落到深渊，毕竟，当年亲手捏碎她心脏，用诅咒断绝她灵魂转世之可能的，正是蕾米莉亚自己。蕾米莉亚自认为毫无悔意，但是，时隔数个世纪之后，买下替代品又意味着什么呢？也许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毕竟，有着无限漫长的时间的种族，总要找些事情做来打发无聊。

蕾米莉亚看着法师逐渐恢复生气。你醒了？法师神色茫然。蕾米莉亚知道法师还很虚弱，但她并没有多余的怜悯之心。你吃饱了，该轮到我进食了。她说着，将法师的法师袍从肩膀扯开，露出纤瘦的脖颈，恶作剧般地在法师的锁骨上舔了舔，随后将尖利的犬齿抵住皮肉。法师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没有反抗。像是得到默许，蕾米莉亚的犬齿轻轻用力，咬穿了皮肤。血的味道腥而甘甜。蕾米莉亚谨慎克制着自己的食欲，然而法师还是昏迷了过去。

禁魔环是在第三次吸血时被摘除的。感受着血液里涌动的魔力，蕾米莉亚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法师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开心，似乎对自己重获施法能力这件事不以为然。在深渊，许多咒语的应用效果同主物质界上有所区别，一个小小的火焰术也许就会引发一场规模宏大的爆炸。诅咒系的法术在这里简直如虎添翼，来自神明的祝福法术则偃旗息鼓。法师罕少运用法术。只有几次，蕾米莉亚看见她懒得动手而运用漂浮术，将远处托盘里的食物精准地送到自己嘴边。那种对魔力的精微操作之娴熟，其他法师见到一定会心下一凛。

法师的灰色法师袍已经换成一身宽松的紫色睡袍。当法师坐在藏书室里不声不响地翻阅书籍时，蕾米莉亚对着她的背影几乎失神。简直像昨日时光重现，只是这次两人地位颠倒。她本以为随着杀死那个人的举动，她心中的仇恨之火已经燃烧殆尽，但是这个替代品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心底对法师——所有有着纤瘦身材紫色眼眸暗色长发的法师——依旧怀有深重的恨意。她一边吸食着法师的血液，一边恍惚地想到：原来你也有今日。

永远鲜红的幼月曾经并非幼月。那时蕾米莉亚强大、桀骜，不可一世，自以为没有任何束缚法阵能困住自己，却被来自主物质界的一名法师召唤。大凡人类召唤恶魔，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愿需要达成，而那名法师的理由却只是好奇而已。出于好奇，那名法师召唤了恶魔；出于好奇，她将恶魔囚禁在了身边；出于好奇，她甚至尝试着从恶魔身上提取魔力，研究恶魔的鲜血和体液，在恶魔身上制造伤口，验证那不可思议的恢复能力。蕾米莉亚的身上被刻下了灵魂印记，唯独以一方死亡契约方得告终。几次反抗失败之后，恶魔变得隐忍而温顺，她安静等待着对方虚弱的时刻。

等待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短。蕾米莉亚至今能够回想起，当她的手最后穿透对方的胸膛，捏住那颗鲜活温热、正在跳动的心脏时，心底如何腾升起复仇成功的颤栗快感。那时，对方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有惊愕，有痛苦，很快变成了释然。即使被折磨了很久，蕾米莉亚也不得不承认，厌恶的对象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随后，对方的嘴唇微微颤动，她说……

蕾米莉亚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