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残梅

战后第一个早晨，见泷原城迎来今年的初雪。

漫天鹅毛薄雪缤纷，坠落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战火的余烬将其融化，与血水混合，形成一条条暗红的溪流。

整个城池染上一股极为压抑的悲凄，残垣断壁下压着的是战死者的尸首，折断的大旗被寒风吹得如鼓作响，战争已然结束，却在见泷原军民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麻美与杏子两人打着伞，走出本丸的主城，眼前惨状令她二人一言不发。

昨夜一战，麻美与杏子的奇谋良策成功击退敌军，但代价十分惨重，整个见泷原城损毁一半。

此前，织莉子扬言每日要杀一百领民以逼迫鹿目家投降，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每到傍晚，丰臣的士兵抬着数十个箩筐，将死者的首级倒入护城河内，城墙另一头的兵将们看在眼里，心如刀绞，恨不得杀出城去，然而大门紧锁，没有巴麻美的命令谁也不敢妄动。

但屠杀无辜百姓的策略收效甚微，反而引起许多麻烦。这三百名无辜百姓也不算白白牺牲，麻美派人到城外的花街传话，命令她手底下的人渗透到见泷原每个角落，传达主公的意志：作为见泷原的子民，战死十分光荣，这三百牺牲者是守护见泷原的英雄，活着的人也应当效仿。

这话一传出去，城下町陆陆续续出现反抗者，领民们自发组织起游击队，爆发数次巷战，本就士气低下的丰臣军被骚扰的昼不能食，夜不能寐，仅仅三日过后，三成终于找到阻止织莉子的借口，屠杀总算停止了。

丰臣军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好不容易平息城下的动乱，就在第四日的傍晚，主城的大手门缓缓打开，杀出了一支怒火滔天的骑兵队，带头冲锋的正是负伤归来的佐仓杏子。

她上前叫阵挑衅，嗓门远不如健康时那般响亮，一股冷风侵入喉咙，着了凉，捂着嘴咳嗽两声，面前的丰臣军不禁嘲笑一番。

看来鹿目家真的是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了，就连令人闻风丧胆的“赤鬼”如今也变得弱不禁风，憋闷数日的丰臣军总算熬出头，胆子也壮了许多，还未等本阵那边下令，先锋军率先与鹿目军交战。

两军士兵都藏着一股火，就在大手门前的朱桥上展开厮杀，杏子远远躲在后面指挥作战，恨不得冲上去杀个痛快，可惜身体但凡一处使劲儿便连着心的痛。她压压心火，冷静观察战局，两军数量悬殊，鹿目军再如何英勇也未能占得优势，不出一时，就见面前的军队一寸寸向后挪动。

“撤回城中！”杏子见好时机下令，随即调转马头，朝着门内吹了声哨子，大手门却纹丝不动，墙头也不见有人。

“快来人把门撞开！我们出了内奸！”杏子鼓足所有力气大喝一声，狠狠用枪底石突撞击大门。围在她身边的骑兵一个接一个用肩膀撞门，眼见丰臣军完全占据朱桥，把他们在门下挤个水泄不通。

丰臣先锋军的大将蜂须贺眯眼一望，心觉情势有变，又听前面的人说鹿目要撤军，大手门迟迟不放他们进去，暗道：“难道真有内应，或是鹿目家发生了哗变？”蜂须贺自知鹿目家诡计多端，一方面担心自己的部队中计，另一面又怕错失良机，失去抢头功的机会。他思考半晌，下令道：“前方加紧攻势，先把眼前的敌人灭了再说。”

情势对杏子越发不利，队伍开始向门两侧扩散，狭窄的护城河床上，手持长枪的鹿目足轻成了靶子，被河对面的铁炮队一一击杀，门前的部队除了要用身体撞开大门，同时抽出空当对付从桥上袭来的丰臣军，总是他们有以一敌五的力量，也无法改变战局。

千钧一发之际，大手门终于被撞开，活下来的鹿目军头也不回的涌向门内，杏子狠狠抽打坐骑，一溜烟逃回二之丸的大门，剩下的队伍迅速散开，躲进周边的营房里。果不其然，杀心四起的丰臣军泄洪般的冲入大手门，向着二之丸袭来。久攻不下的大手门总算陷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蜂须贺的心头，他派人向本阵报告后亲自率领一批人马杀进城去。

织莉子得知消息，面容舒展了许多，她等的就是对方的先手，而前线的消息更加肯定了她的决策，鹿目先锋军几乎全灭，只有大将佐仓杏子一人逃回。当然，这条信息水分很大，成功骗过了织莉子。

丰臣军全体出动，由突破口集中攻入，此时的麻美站在天守阁看得一清二楚，她要等的机会很快要来。

二之丸是一处高地，由石垣围起，要比外围的城墙更加坚固，不仅如此，墙上错落有致的铁炮枪眼居高临下，刚好对准百江渚近日主持修筑的防御工事。丰臣军顺着道路冲向近在眼前的二之丸大门，不觉脚下的路渐变坡道，门前正好挖出一条圆滑的沟壑，里面空空荡荡，有人率先跳下，竟踩了一脚铁蒺藜。

经验丰富的蜂须贺找来竹梯，搭在沟壑上，丰臣家的足轻小心翼翼爬行着，刚爬到对面，一起身便吃了铁炮的弹丸，惨叫倒下。躲在墙后的杏子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铁炮队，两人一组，轮番攻击，丰臣军进攻的步伐被完全阻断。

不过，这还只是开头戏，当越来越多的丰臣军围堵在此时，麻美下令三门炮台一齐开火。只听前后“轰轰”巨响，三枚硕大无比的黑色炮弹由主城高空炮台射出，射向二之丸大门前，待到丰臣军反应过来时，死亡已至，眼睁睁看着三枚炮弹飞过头顶，重重砸在地上，犹似烟花绽放，脆弱的外壳瞬间崩裂，射出无数弹丸，死伤不计其数。

二之丸的门前只剩下苍白的惨叫声，一息尚存的丰臣军幸存者倒在原地挣扎，蜂须贺捂着冒血的脑门，躲在道路旁的木板下方，对这一幕看傻了眼，他不敢探出头，生怕对面的神射手在他露头之际射穿脑袋，眼睁睁看着后续部队赶往此地，步他后尘。

第二批到达的军队已然放慢脚步，三成跟在军队后排，对前方的形式不甚明了，前排四五个小头领一见这场面，哪里还有前进的勇气，个个被吓的屁滚尿流。这时炮台上的士兵再次调整好射角，纷纷瞄准竖旗最多的地方，等待命令。

织莉子站在三成身侧，仰望见泷原主城，直至前方传来战报，不想自己已经正中敌方下怀。

“快跑吧。”织莉子隐约叹息一声，立即调转马头。

三成不悦的拉住她的缰绳，道：“我们好不容易攻破大手门，怎好就此放弃！”

“我们中计了，难道你还想在此等死不成？”

三成不明就里，只好信了她的话，令后方军队劈开一条道，与织莉子缓缓穿过人群，还没走几步，便听耳后传来震天巨响，扭头一望，三枚炮弹直向头顶袭来，慌不择路的丰臣军四散奔逃，三成一急拉着织莉子扑倒在地，几名护主忠臣用身躯盖在他二人身上，一阵刺鼻硝烟过后，三成勉强站起身，除他和织莉子外，周围再无活人。

接下来，潜伏在营房里的鹿目军犹如拔地而出，杀向残余的丰臣军，三成与织莉子九死一生，成功逃出城外。此一战，丰臣军损失大半，一部分人在逃亡过程中遭到领民截杀，最终讨回营寨的还剩多少，三成已无心清点，这与他在忍城的落败如出一辙。

“佐仓杏子居然能骗过我们，我真以为......是城中发生哗变，把她堵在了城外。”织莉子对着一团营火，生平第一次气恼不已。

纪里香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怎能怪您？都是先锋部队的错，是他们误报军情的！”

“不，是我过于心急，拖延了这么久也没把这座城攻破，看来还是我能力不足。托他们的福，我算是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了。”织莉子的眼眸突然满溢着热情，她丝毫没有一个战败者该有的姿态。“我既败于鹿目家之手，就算穷尽一生，我也要将她们亲手埋葬！你放心，修整几日后便教她们好看，毕竟三之丸已突破，鹿目家的兵力不足千人......”

织莉子的心口燃气一团热火，她忙不迭的铺开地图，这时，一个面色铁青的传令像是在她面前站了许久，终于朝织莉子开口道：“军师，大事不好了，中纳言殿下.....被敌军俘虏了。”

织莉子听闻后，心情好比是燃铁入水，脑门嗡嗡一震，知觉眼前一阵晕，手一撒，轻轻丢掉毛笔，摇头道：“快把佐吉叫来！”

这夜平稳过去，天一亮，太阳依旧普照人间，天下也无太大变化，高大的城池，冒着炊烟的街町，一场雪似乎要掩盖住过往的一切。

麻美举着伞，眼似平淡的望着脚下的一切，趁着突如其来的兴致，吟作一首和歌，为这场激战谢幕。

“薄雪易消融，似残梅零落，见泷原，寒冬已至。”

杏子闭上双眼，这首歌仿佛刺痛她心，被她一手建立起的赤备军几近全灭，城外一战又搭上了大半青备军的性命，见泷原的兵力所剩无几，一片枯枝残梅怎经得起凛冽如刀剑的寒风？

她牵着麻美的手，小心翼翼的跨过一具具盖着白雪的尸体，脚下的泥土走起来像是踩了棉花，浅浅的脚印拓在地上，冰冷与不舒适感频频侵入她的草履。

杏子苦笑道：“说出来怕你笑话，我曾做过一场美梦，梦见圆香统一天下，我呢沾着她的光，重建佐仓家，回到了风见野......”

“是她的话，可以做到的，你所说的也未必就是一场美梦。”

“如今这般恐怕要落空了，再来一场战斗，见泷原根本支撑不了。”

“堺港那里也不愿再支援我们......雪上加霜啊。”

两人站在三之丸的城墙上，一同指挥手下的足轻们收拾残局，沉默许久的杏子终于吐露两句真心话，而麻美不为所动。

“无论是保全鹿目家还是争夺天下，总会有办法的。”麻美清楚自己只是敷衍杏子，好让她满腹忧愁得到舒缓，打从心底，她宁可听天由命也不愿预估局势的走向，一切变得太沉重，她想安静的逃避几日，什么都不去思考。

就在当天夜里，圆香押解秀次与秀康回到见泷原，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圆香召集所有人召开会议，她决定向丰臣家臣服。

第六十一回 雪夜

堺港拥有全天下最大的一家赌场，腊月初一那天这家闻名遐迩的赌场发生了一起骚乱。起因是买“鹿”的人与买“猴”的人就为第二次见泷原合战的结果发生争执，最后演变成不小的冲突，甚至有人买通地痞流氓去赌场闹事，伤亡暂且不提，骚动的风波不过一日便被官兵平息下来。

买“鹿”胜出的人丢掉手中的木牌，愤恨的踩了两脚，投出的赌钱血本无归，当然，买“猴”的也输了本钱，两方赌徒就像这扑朔迷离的战局一般，都吃了亏。

这场没有胜者的战争就此结束，鹿目家打赢了仗，侵入丰臣军本阵，还掳走了总大将，却经过连天昼夜的商讨，最终提出条件向丰臣家臣服。关白丰臣秀吉担心外甥秀次的安危，只好答应下来。诸如保全武将领土，承认家主与武将的地位，承认鹿目圆香为见泷原的领主，并以大名身份臣从，相当于用两位公子的命保全了整个鹿目家。

秀吉自然不傻，对于外交上的事，他远比这些少女老辣的多。既然鹿目肯俯首称臣，便该亲自“上洛”面见“天下人”，以示忠心。除六位少女武将外，秀吉亲点了隐居的鹿目知久与尚未成年的鹿目达也，几乎是掏空鹿目全家上京，其心昭然若揭。

“不到山穷水尽，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看来关白战场上灭不了我们，也会利用其他手段。”圆香如是说道。

然而，圆香的真实意图并未告知众人，入夜后，她心事重重的来到母亲的灵位前，不安的祷告着。或许是心理作用，她看到灵位前烛光无风晃动，佛堂里忽明忽暗，像是询子的在天之灵责怪她一般。

“您为何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决定下来？这样子会让臣下凉了心。”

焰突然站在圆香身后，手里抱着一件外衣，披在圆香背后，顺势抱住了她，脸颊紧贴她单薄的后背。

“‘上洛’一事，凶多吉少，也许会被处死。”

“不会的。”圆香放下手上的佛珠，叹了一声。“我们没有外援，城墙损毁大半，兵力不足千人，钱粮已经见底，这样打下去只会有一种结果......”

焰低头沉默，她疲软的坐在圆香面前，耐心聆听她的一字一语。

“抱歉了焰酱，自从圆因寺一战，你冒死救我，我便无法轻易的舍弃这条性命了。”圆香转过身笑道。“不必惊讶，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平安无事的，如果战乱不休，鹿目家只能用灭亡换来一个虚名，而我要做的就是不辜负祖父与母亲的愿望，让鹿目家延续下去！”

焰疑惑的凝望她，道：“您有何打算？”

“虽然只是个构想，也要一步步实行。鹿目家如不借助外力恐难再兴，而丰臣即答应了我们也不敢轻易食言，难得换来喘息机会，我等应该好好把握，静待时机。”

圆香的一番话令焰难以置信，从她出到见泷原与她相遇，一年前的圆香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少主，既没有过人的智谋，又无长远的志向，在这短短一年内所经历的一切，都令她慢慢凌驾于众人之上。

焰回想起上条隆光在下令刺杀圆香前对她的一番评价：“圆香看似普通，却继承了其母的果敢与其父的仁慈，我听一些老臣讲到，圆香与其祖父极为相似，她祖父正是一代枭雄，只可惜天命难违，不然关东由谁称霸也难说。此人若是个凡俗女子也就罢了，恰恰与我为敌，不可让她久留于世。”

焰起初并不相信，直到共同经历这一年的风波，家族的巨大变故，她忽然心底一沉，完全的信了隆光的话。

“圆香......”

“我的命是大家拼命保护下来的，我会好好珍惜它，不做莽撞的愚者，平白无故的枉死，现在是换我来保护大家了。”

此刻，焰再度下定决心。

“无论您去哪里，我都会一直在您身边。”

平静了一段时日后，鹿目家将俘虏的武将全部交还给丰臣，由此，丰臣军从关东撤兵，不出几日，圆香等人便要筹备着上京事宜。

在这之前，焰作为圆香的说客去安抚众位少女家臣。说是安抚，其实是让几位少女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臣服和上洛的事实。麻美与杏子不出意外的妥协了，归根结底，麻美对待局势要比其他人更加理性，而杏子的脸上却是多了一分无可奈何，战争的磨练使他们变得圆滑。不出意外的，渚与桃子也随了主子的意愿，也不与焰多谈便答应下来。

最麻烦的当属美树沙耶加了，大仇未报的她最不甘心，她听闻圆香的决定后无比失落，把自己关在房门内好几日，军政要事一并荒废了，像是无声的抗诉。她比焰想象的还要固执，躲在房门内不见人，杏子亦是无计可施，怎么劝她也不肯听，为此还与她争执一番。

即便如此，焰依然在美树宅邸的门口等了几天，恰巧一日早晨，沙耶加背着个包囊，披一身蓑衣，准备出门去，二人刚好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你是准备舍下主公出奔么？”焰的声音比冬日的空气更加寒冷，她挡在沙耶加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凭你怎么想，给我让开！”

两人一向表里不和，焰看不惯她的莽撞愚鲁，沙耶加自然讨厌一个后来居上者，看在圆香的佛面上至今未起冲突，今时今日圆香不在场，两人之间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喂！你是聋子吗？我说给我让开一条路，别逼我出手。”

“安心吧，你是打不过我的，即便要走，我也想听听你的理由。”

沙耶加的手已扶在刀柄上，若说刀剑不长眼，通过这一年以来的相处，她倒是对焰也有几分情义，还不至于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我去上总国接回杏子的养女，并不是出逃。”沙耶加压低声音，对焰的敌意也散了。

“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并行在山间小道上，一路不语，两双眼睛一个望天一个瞧地，气氛尴尬的甚至一声林中鸟叫都能拨弄两人敏感的心弦。天寒地冻，林间更是又湿又冷，包裹在蓑衣之下的沙耶加也不禁冷战，她转脸打量着焰衣着单薄的身子，忍不住问道：“你不冷么？”

焰摇头道：“当忍者时，师匠传授了许多御寒的方法。”

“嚯，改日教教我吧，冬天是最难熬的时候。”

“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村里冻死过很多像我一般大的孩子，我们整个家族挤在一间小屋里，一到夜里风雪会掀开茅屋顶，吹灭灶火，我与家人便挤在一起，就这样熬过一个又一个冬夜。”焰突然站在原地，她盯着沙耶加回望的背影，朗声道：“之于鹿目家也一样，我们现在正身处寒冬，如何熬过去绝非靠一人之力，只要我们围在圆香身边，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沙耶加一阵诧异，又皱眉笑道：“哎呀，真是败给你们了，罢了罢了，我也对你说清楚好了，我对丰臣恨之入骨，但绝对不会丢下圆香的，我可是她唯一的挚友啊，我若是男子一定会娶她为妻的。”

“啧。”焰略有不满，却是看到沙耶加被成功劝服，也不与她计较了。

不到下午，沙耶加用一袋铜钱领回由麻。五个月大的婴孩，头顶上已长出细密的毛发，村里饭食还算丰富，比起送她时长胖了许多，沙耶加欣喜的抱在怀里，又亲又摸，像极了一位久别的母亲。

“你.......算了。”焰对沙耶加的态度有所改观，本想说些赞赏之词，碍于情面又缩了回去。“鹿目家前途未卜，你把她接回去好么？”

“杏子拜托我的事，再说了，在城里好生养着也好过在这乡间野地，兴许以后天下大变，我们还有实力保她。”

“呵，还能有什么变化呢？丰臣家这下算是坐稳江山了。”

焰所不知，未来几年里天平又开始向另一端倾斜，她们的命运也被无情的卷入历史的车轮当中。

距离新年到来的前夕，丰臣家的使者入驻见泷原，暂时收回鹿目的统治权，并要求鹿目解除包括花街在内的所有武装。

在关白的政令下，松和屋无可幸免的解散了，麻美使唤人搬东西，把值钱的物件全部变卖，换做一些钱粮，分发给手下的游女和狎司，要他们各自散了，或者回故乡成个家，或在城下町找个住处，过过安稳的日子。有的是松和屋刚建立时便在此做事，看着麻美长大的老妈妈，自然有千万分舍不得，手捂着钱袋不禁老泪纵横。

“几位妈妈桑不必哭泣，待情势好转，我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老妈妈们一听，哭得更厉害，此情此景映着冬季的萧条，往日热闹非凡的风月场此时染上了凄愁之色，却有人对麻美投来鄙夷的眼神。稍年轻的游女把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卖给她，面上当她是主人，私底下别提多恨她了。

麻美把钱袋递给她们，只听其中一人道：“终于不用为你卖命了。”

“那今后就请好好生活，嫁个好人家，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栽培。”

“呵，您可是官呐，我们是些什么东西，还说嫁个好人家？这辈子都被你毁了。”

麻美不恼不怒，颇有风度的笑道：“诸位替我探听情报，殊不知，一条小道消息便能拯救整个见泷原城，你们可是英雄。”年轻的游女们不愿与她纠缠下去，拿了钱就走人，空荡的庭院内霎时间安静了。

麻美取来竹梯，扶在门头上，要把松和屋的牌匾摘下，一切即将大功告成。此时，杏子正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眼望着她摘下牌匾。

“就这么散了？”

“嗯，战争结束了，她们没什么用了。”麻美走下竹梯，用衣袖擦拭牌匾上的灰尘。“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在他的故乡经常会去**寻欢作乐，那里的妓女流贩着各种情报，父亲到了这里以后，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了整条花街，全部都是他的心血呢。”

“嘿嘿，拜你所赐，我也曾是这里的一份子啊。”

麻美望着牌匾上三个金粉大字，回想着童年里在这里度过的一幕幕，眼眸逐渐湿润，寒风干燥，还未成型的泪水很快被风干。

“别耍嘴皮子了，快帮我贴封条吧。”

或许这条花街的命运会随着见泷原商业的衰败一道落幕，她想过干脆一把火将这儿烧得干干净净，永远埋葬鹿目家最阴暗的秘密。

她始终未下得了手，待她重回这里时，兴许还能再派的上用场。

夜幕降临见泷原大地，纷飞的雪瓣将地上的雪积的同脚踝一般厚，圆香选择在夜里统领众人出城，避开领民耳目，为的是不挫败他们的志气，也少了临别的忧伤与不舍。武将身份的少女们骑着高头大马排成一线，举着鹿目家的圆环大旗，由佐仓杏子领头，陆陆续续出了城门，直到城郊一里开外，才点燃火把。

行至一处山坡，圆香突然停马，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主城，风雪卷着莫名的伤感与寂寞，化作声声浓重的音色，犹如虎啸猿啼，惊扰了坐在轿子里的人，缓缓拉起竹帘，顺着圆香的视线，伸头张望。

桃子一手拉着达也，怀中抱着由麻，三个孩子躲在一顶轿子里，听着频频袭来吓人的风声，见轿子停了，忙呼唤姐姐杏子。

“姐姐大人，我怕......”

“说了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这下活该了吧！”

此前杏子再三劝说桃子留在主城，却又担心他们走后主城有变，无奈只好带上她和由麻一同上京，倒是在她眼皮底下，不论发生什么都能顾得到。而沙耶加的母亲林檎夫人是铁了心不肯走，一人留在主城的佛堂内，日夜为询子念经守灵。

正因这难以预料的未来，每人脸上都写满不安。此一去何时才能归来，谁的心里都没底，然而，怀抱希望总能帮助她们熬过最苦的日子。

一路向东，经由深谷浅滩，众人来到忍城的地界。此时沙耶加想起与杏子一同在此执行任务的时光，心中悲喜交加，对着漫天飞雪，悲愁的吟道：“花散非风之罪，乃因春将尽.......”

马蹄踏深雪，众人的脚步走得更快了。天明时，再回头一望，白色的城池与披雪的赤城山融为一体，仿佛从这世间消失了。

第二部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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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祝各位圣诞节快乐！

磨蹭了快一年，终于肝完第二部分，想了想入魔圆坑也恰好刚过一年，这一年的时光虽然平淡无奇，却一直有魔圆陪伴，每天都很幸福的说。

说回这篇文吧，都是不列大纲的锅，不过鹿目家投降是早先就设计好的，为的是将来能慢慢渗透到丰臣家里，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宫斗（误，当然，描写战争场面苦手的我还是喜欢轻松的日常。

下一部分取名为《野望篇》，大概就是圆香等人在京都一带的生活，慢慢融合到丰臣政权当中，做几只腐蚀大树的小蛀虫（笑，以及与一些著名战国武将和女性的互动，吼姆扑朔迷离的身世，麻美与某位堺商人的秘密，以及杀生关白之乱，在此就先不剧透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随缘吧233

谢谢大家陪我一年，追文辛苦了。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事业学业大丰收，最主要的是——有钱！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