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作者:暮野
更新时间:2017-01-15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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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en513407453 于 2017-1-16 03:54 编辑


六、

初夏夜对于真姬来说,是不适宜同平日一样早早休息的,虽然还未有蝉鸣,但已经能听见草丛里隐约传来小虫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种时候,人就会异常清醒,全无睡意。

真姬把手高高举过头顶,月光和清风穿过指缝,勾勒着骨节的痕迹,纵使还是那样纤长好看,却不复从前的灵活有力。想要的东西,都不知道还有哪些能被这双手留住。

是的,是有想要的东西的。可是那些欲念就像浮云,眼可见它萦绕在心头,却无法触碰到分毫。真姬知道自己对海未是怀有期盼的,却不愿说明这份奇异又苦涩的感觉到底称作什么。

就像沙漠行路时巧遇的浅池,就像坠下悬崖时抓住的藤蔓,就像寒冬中最后的一丝火星,尽管理智告诉自己这样虚无的机遇不可能全心依附,却仍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寄予希望。

是她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伸出了手,可对自己却从未想过占有,她只是用她简单的方式在靠近,试图让自己走出黑暗。这样一个人,平日看起来不苟言笑,甚至威严冰冷,却又那么自然的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失礼。明明身居高位却从不会颐指气使,生病时的关切,相处时的默契与理解,甚至面对自己一直的冷淡表情也依旧选择了坚持靠近。

尽管她无法做出回答,却仍让自己无法无视她的好,无法不去贪恋她的温柔。

她就像大海一样容纳百川。可是像大海一样,自己这块不起眼的小石投入其中,只会带起浅浅涟漪,永远不可能掀起滔天巨浪。能带起巨浪的,或许只有那金色的狂岚,在海上放肆,而海中的石头,最多只能随着浪花,在海底默默翻滚。

是这样的吧,所以她才无法回答自己的质疑。

因为孤独无依,渺小的石子竟然也对海洋产生了占有欲——除了占有欲,真姬不想用别的词来形容自己这莫名的心情——只是错误的依赖罢了,只要能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把分岔的心情收拢回来,那么或许就不会再因为她的言行差别难受了。



夏夜星光璀璨,照亮千万条路,却照不明人的心情。


是因为「只是想这么做」听起来毫无说服力?还是因为……隐隐觉得这样的理由是不应该存在的?是想做朋友的,但是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会觉得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很在意呢……是心虚吗……原本只是觉得别人的心难懂……现在却连自己的心也不懂了……

曾经想不通自己和她之间的氛围为什么会变得奇怪起来,如今看来,也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是自己什么时候……也变了?





每年的夏天,园田家和绚濑家都会赶在盛夏的最高潮来之前做联合出海的生意,然后于夏日祭迎来狂欢。今年也无例外,只是由于绚濑家别的生意还未收尾,绘里便把这次合作交给希来代表绚濑家和园田家共同打理。

东条希暂住在了园田家,却让西木野小姐头疼的不行。

这个女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用餐时看到了真姬,当即喊出声“呀,这不是之前在'天堂'看到的那个漂亮小妹妹吗”,随后便对真姬展开了无止境的骚扰。

明明是来干正事的,海未都忙得不见影了,为什么这个人却这么闲啊——每天近乎一半的时间都在真姬身边晃悠,原本每日对着棋谱一个人下棋的安静时间,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变成了她来自己的棋盘上胡乱搅和导致自己只能一遍遍重下的糟心日程;在池边喂着海未最喜欢的鱼,却在鱼儿刚浮出水面时忽然跳出来嘻嘻哈哈地吓走它们;甚至有一次还拿了一打写着奇异文字的纸片说要给自己祛灾降福……真是意味不明。

其实她一开口,真姬就已经想起来,她似乎是和绘里一起经营那家地下交易所的人,这次她代表绘里来,也可见她非同一般的地位。所以一开始真姬就对她没什么好感,但想着只要不再像上次那样和她们有所接触,大概就不会生什么事端了。

毕竟,自从那次和海未说完那些话以后,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好像有种说不明的尴尬隔在两人之间,而两人更是默契地都选择了回避。虽然如此的回避并不是真姬所期望的,但是话已出口,而自己也不可能主动做些什么,只能在自己的屋内默默精进自己的棋艺,等着有朝一日她再来,杀她个片甲不留。

这样的局面,追根究底都是从自己那次的失常开始,如果那时候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现在或许也不会……但无论如何,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日复一日着不知后续如何的沉默的等待,却仍无法让自己不卷入事件漩涡。东条希的打扰,本来自己是可以逃开的,除了不想再有陷入变故的可能,也因为惧怕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太犀利了,不是那种带着锋芒的犀利,而是那种,明明眼含微笑地看着自己,却仿佛把自己的心情看个一清二楚一般,她的立场使得她的靠近让自己无法分辨是在同情还是在可怜。

这样的攻势,自己却仍默许了它的发生,不过是因为,这个狡猾的女人,总会不经意地讲起些海未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被烦到紧皱的眉头便会不自觉地放松,连手上做的事也慢了下来,只想仔细听她说的,有关她的每一个字句。

就如现在,真姬托着下巴坐在拉门边数着地上稀散的落叶,而自己的目光落到哪里她便踩到哪里,在自己的耐性即将突破临界点准备起身回屋内时,希又开了口。

“说起来,这样寂寞到只能数树叶的时候,小海未以前也有过呢,”真姬刚放下准备支撑自己起身的手又缩了回来,一边在心里痛斥着希的可恨,一边感叹自己的不争气,终究还是老老实实靠在了门上。

“虽说,现在的小海未也是被束缚之人,可是小时候的她似乎更加可怜呢。”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园田家竟然会让一个女子继承?”

“海未啊,是有个哥哥的,只是她的哥哥运气并不好,作为少主存在着的时候,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中了其他藩的大名的圈套,在和那位大名较量剑道的时候,被对方'失手'刺死了。”

“那时候的园田家还不够强大,面对这样的示威,也竟丝毫不敢还手,只能把这口怒气生咽了下去。”

“园田夫人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便疾病缠身而去,园田大人咬牙抗过了这次打击,却也再无心无力养育新的继承人,继承家业的重担就毫无征兆地落到了小海未这样一个女孩子身上。”

“明明应该是一个无忧无虑被双亲兄长疼爱着的女孩,却被迫承担了这一切。那时候起,她就不再自由了,她大概只能每天每天盯着宅子的高墙,一边仰望着外面的世界,一边做着普通人的梦。最疼自己的哥哥,最爱的母亲都离自己而去,同时还不得不背负上家族的命运,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呀。”这样说着,东条希轻轻地扫了一眼真姬。

“这些,都是绘里亲告诉咱的呢。”东条希的眼眸低垂,嘴角稍稍弯起,表情一点也不像平常的鬼马模样。

“关久了也是要憋出毛病的,所以小绘里亲就带着小海未偷偷溜出了园田家玩。可是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哪里是两个小孩子可以的掌握的了的。一点儿也不意外,海未走丢了。万幸的是,一家杂货店的好心老板娘暂时地看管住了到处游荡的小海未。”

“当小绘里亲带着园田家的人找到坐在杂货店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的海未时,绘里亲就决定,要一直保护海未,永远陪着她。”

说完这句话,希晃悠到了真姬的面前蹲了下来“说出这样的话的绘里亲,是不是给人好浪漫好厉害的感觉?”

真姬心潮翻涌。


不,等等……是因为……


甚至,她看起来比自己更决绝,仿若抱了百分百的不可能。

“所以呢,”她闭上眼转着站起身,又复之前的古怪精灵,“海未最信任的人就是绘里亲,而绘里亲,最在意的人,也就是海未了,所以小真姬之前冒犯海未,可算是点着绘里亲的导火索啦~绘里亲她长在商人家族,不像海未这样从小恪守各种礼仪规矩,一旦生气了,可是很吓人的。小真姬还是,少和绘里亲针锋相对比较好噢。”

真姬把想要叹的那口气,默默收了回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诶——?”这次轮到东条希惊讶了,“小真姬你竟然回应咱了耶,难不成,听了咱的讲述,你要爱上绘里亲了吗——嚯,这可不行~绘里亲是咱的~!”

……傻瓜吗,你明知道……

但是这一次,真姬却不再想出声反驳她。

就算有那个意图,也没那个机会了,就在二人停顿的空档,海未找到了这间侧室。

“希,你怎么到处跑,我还有事要……”

后面的语句在海未看到希身边的真姬时被咽了回去。海未心虚地想低下头,这几日没有再找真姬,她也没有主动来寻过自己,这种境况甚至让自己多了一丝赌气的心情。而真姬在听到海未的声音后,不仅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甚至还往相反的方向侧去,彻底无视了园田大人。

这样的反应让海未更加尴尬,又多了一点点失落漫上心头。她踌躇着小步向希,也是真姬的方向移去。还未来得及发声,那边真姬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道:“不打扰了,你们谈正事,我先回房了。”她说这句话时,脸也一直对着东条希,直到她离开,海未连她的脸庞是否消瘦了都未能得见。

忽然被真姬主动打招呼的希一愣,待真姬走出房间,回头便看到耷拉着脑袋有些郁结的海未,稍显失望又努力压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被?魅死渎涞男」芬谎??孟R幌伦用蝗套〔畹阈Τ錾?矗?庋?姆从?蛐硭?约阂膊辉?⒁獾桨桑?词且恍┍浠?钫媸档姆从场4奖呋勾?判σ猓??凰布湎5哪院V杏稚凉?桓鼋鹕?纳碛埃?馐顾?训谜媸档奈⑿τ窒?Я烁龈删唬?成系谋砬橐脖灰凰坑巧?〈?:N凑庋?谋浠??烤故呛檬腔怠???每个人心中的答案,都不一样。

该交待的东西讲了七七八八,无意间一抬眼,却发现希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脸发呆,海未不禁有点害羞也有些生气“希!你…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刚刚的部分很重要!”

被海未呵斥了的希“呀”的收回目光“嗯嗯~下周之前要找齐藤搞定码头那边的关系~咱真的有很认真地听的。”听到希的确好好复述了自己刚刚的话,海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开始低下头整理桌上的文件。

“呐,小海未~”

“嗯?“

“你就真的再也不准备去找小真姬说话了吗。”

海未猛地抬头,看到希正坏笑着看着自己,让她有些不自在“……在我弄清楚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前,贸然找她似乎不太公平。”

希的笑意似乎更盛了,却不再发一语。

应该说真羡慕你吗,海未,你似乎掌握了所有人的选择啊。

在感情里,讲什么公平呢,一直拖着难道就公平吗?你不快点发现自己的想法究竟如何,才是对所有人都不公平啊。

但是……咱也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呀,咱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制定日程的最后一天绘里还是亲自到场了,海未领着她和各位需要接洽的人见面,也给她看了整理的清单,该说的都说个差不多了,两人便站在凉亭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商量晚上安排各家代表人一起吃饭的事。

“所以就定在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家酒家吧,正好你不是很喜欢他们家的牛肉……吗?”“嗯嗯……?啊,好的。”绘里得意地转头想看海未的表情,却发现她走神望向了别处,但听到自己的询问又快速把头扭了回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顺着她刚刚分神的方向看去,只发现一抹刚刚消失在转角的红色身影。那是谁,显而易见,绘里绝不会忘记上一次的不愉快,但海未的反应却让她内心五味杂陈。认真的她,一向是全神贯注地听他人讲话的,为什么竟会走神去捕捉一个转瞬即逝的身影?这和海未对她的放纵默许有关吗?明明有着近二十年的感情,自己的直觉却让绘里却升起一种不安的情绪,她甚至有点紧张地想把那个人看作假想敌了——不,绚濑绘里,你在想什么?这么多年的友情你竟然怀疑起挚友的选择了?

——友情,想到这里,绘里又自嘲地想笑了。

“绘里?怎么了?在想什么?”

“抱歉,这两天精神不大好,但是我真的有听到你说的,就决定去那家吧,我也好久没去那里了,倒是有点想念那儿的小菜。”

海未的话唤回了绘里的意识,她轻轻笑了笑“没什么。”




生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初程,终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不像绘里有希这样的得力助手,很多事情海未都只能亲力亲为,今年又多加入了几个新的合作伙伴,一忙起来,每天凌晨海未才能带着疲倦回住宅。

看着她这样的状态,真姬隐隐有些担心,本来也想过,要不要终止一直以来赌气的尴尬局面,稍微帮上些忙也好,却因为海未的忙碌,根本连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的时光,竟然觉得寂寞了起来。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完整地睡一个好觉了,刚刚合眼几个钟头,海未又在管家的提醒下更衣起床,开始新的一天。本来最近正处于生理上不适的时期,又接连数日的奔波甚至忙到天色微白,就算一直自认自己身体很好,也扛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疲倦来袭,困意冲击着大脑,晃神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抿了一口浓茶,苦涩与清香一齐在口腔内散开,只能借此勉强让自己保持住清醒。脑中又涣散着想起了真姬的样子,却忍不住有一些烦躁,事情接连不断,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长呼出一口浊气,想释去肩上似乎真实存在的压力,胸口的压抑感却一丝都未能消去。

今天不需出宅到处走动,可以当作珍贵的休息日,但也不能太过松懈,得听上林汇报本家的一些情况。近来虽然累,但一切都好歹顺利进行着,如果今夏的生意能按计划完成,不论是人际、财力还是在家族地位上,都将取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丰盛的收获。这也算能让自己感到欣慰了。

还想着,要不要稍微去看一眼真姬的情况,却见上林行色匆匆地快走了过来。

“大人”还没走近身他已经开口,看到如此紧张的管家,海未立刻又绷紧了神色。“前田藩的今川大人来了……已经上了主街,不多时就要到园田宅了……这……”

海未听到那个永生难忘的带着恨意的名字,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她把小壶塞进管家手中,扯紧了衣襟,向前厅快走去。

“你去家里边提醒下各处的下人,等会儿都把嘴闭好了,都不许乱说话。我去那边换衣服。”

“是。我这就去。”

海未心中一凛,来者不善啊。





今川翔到达园田宅时,海未已经带着一众人在门口等着了。

“不知今川大人您今日来访,有失远迎,还请您不要见怪。”海未一躬身,手臂往屋内一挥,引着今川往内走。今川并未看海未一眼,只大摇大摆地径直闯了进去。

“园田大人厉害啊,一个小女人把你们的地盘和生意管的这么好,我可是羡慕的不行呀!”他这么一说,海未心里多少就明白了,大概就是这次生意规模比往日更大,利润的可观,还是无法避免地被其他人注意到了。今川家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喜欢找园田家的茬,不,已经不是找茬可以形容的了,已经过分到,连自己的哥哥都被这个蛮人给……海未连忙止住了自己的想法,她怕继续下去,自己或许会失控。

“今川大人您言重了,以后我们家大大小小的事还得仰仗您提携,还请您多关照。”海未微笑着,藏在崭新衣袖下的拳头已经紧紧攥起。

在宅子内大飒飒地看过一圈,今川从屋内的陈设一直指点到下人的着装,他的武士刀在一件件物事上拨拉过,伴随着他撇着嘴角的不屑“呿”声。他一路各种暗示要求海未将这次生意的好处分出些来,海未却像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一样,只跟在他后面低头“嗯嗯啊啊”着。

“园田海未!你……!”海未迟迟不表态,今川已是怒火中烧,当场就想给她些颜色看看。海未见他要爆发的样子,心下也十分为难,与其他藩能交好便交好,可这前田藩,要与之和平相处是不可能了,只能尽量减少摩擦,这次他找上门来,驳他面子也不是,顺着他意讨要利益更不可能。生意不是园田家一家说了算,绝不能轻易妥协。

看着海未皱眉不发一语,却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今川知道,这次想要的东西大概是不能得到了,没想到这园田家在一个小女子手上竟是比原来男人掌家时更加难办了,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不行,她刚继业,就算不能要到好处,这下马威也必不可少。

“园田大人,园田家的剑道素来不错,令兄在世时亦常喜欢与鄙人比试,现在你继位了,这传统咱们少不了吧?来比划比划?”

海未反复握紧又松开拳头,却始终微低着头,今天这一遭,看来是避不过去了,只希望这无赖逞了威风能快点离开。

“乐意奉陪。”





二人在宅子里的剑道室内摆开架势,已经开始相对踱步。

三五个园田家家仆和管家上林站在场边已是紧张万分,上林边拿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边吩咐一人快去准备伤药,自家大人今天看来真的不能完好脱身了。

听说海未这两天暂时不用出宅外访各处,真姬本想打听下她在哪儿,好过去不经意地打破僵局,却看到一个随行家仆拿着药箱焦急地跑过中廊。随意奔跑在园田家是不允许的,拉过来一问,才知道海未竟然收到了棘手的挑战。之前虽有听说过她也有遇到相似的情况,却从未见自家人如此慌张,看来情况非同一般。

一路跟着那名家仆小跑到剑道室,场中二人已经交手过几个回合了。海未也现出倦色,细汗顺着她的眉骨一路滑倒下颌再滴落到崭新的衣襟上,她喘了两口气,转转手腕再次握紧刀柄。真姬注视着海未,一段时间不见,她真的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如以前健康,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仿佛都能看到她眼底浮现的青色和眼中的血丝。

这样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真姬不自觉地抓住了领口,也恨起了站在海未对立面的那人。

这样的状态当然有问题。

海未心里清楚,若是平时的自己,大概有八成把握不落下风,既能让对方萌生退意,又能保自己周全。可是现在的自己,连呼吸都沉重的不行,刀身几次碰撞,手腕都开始微微发酸,双脚的交错移动也拖沓起来。

两人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方,不时交换双脚佯攻诱敌,刀从左侧换到右侧带起阵阵刀风。

“喝!”刀锋卷着恶意和咆哮一起扑面而来,“铛铛—“两声,海未分别挡下来自左右的两次横砍,还未能喘息,今川将刀后撤又甩起,直直冲着海未劈了下来。海未连忙手腕一翻,双腿发力,正接下了这一击。刀身彼此猛击的瞬间,海未感到肩膀忽地一沉,双膝也阵阵发软,险些支撑不住要跪下去。

恶人的刀砸下的瞬间,真姬惊惧地闭上了眼,她仿佛又看到当初家人被暴徒无情斩杀的画面,这一刻心脏骤然地揪紧让她又一次感受到那种无力的痛苦,然而海未的低喘声又逼着她再次睁开眼睛再次感受这一切。

今川的刀压着海未的刀抵在她自己肩上,力量还在不断增加,看着今川抖动着满脸横肉冲自己邪笑着,海未的头开始一阵阵地发晕。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对不起,兄长……

情形不容海未多想,今川看出她一瞬的分神,刀忽然卸力横切过去,海未持续的发力让他的刀稍微偏离了轨迹,却还是没能完全躲开这一击,闪着银光的刀身微陷入肌肤,在海未的左臂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血液飞溅着洒在道场上,引来家仆们的一阵惊呼。今川一点都不想罢手,他趁着海未左臂受伤失力,刀柄顺势砸在海未的手腕上,刀脱手的一瞬又猛一扫腿,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海未就被撂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今川得意得要发狂,他不顾一切地落刀妄图直接砍杀海未,海未迅速反应过来一个翻滚单手握刀拦住了这一击。“喝呀!”今川双臂肌肉暴涨,狂暴的力道将海未整个人掀了出去——

“轰——”海未的后背重重的砸在墙上,刀也完全飞出去,她挣扎着支起身体,却无力面对顶上那邪恶的嘴脸。

一击必杀没能斩首,却也让海未狼狈地趴倒在地,今川此刻心满意足,狂笑着收刀回鞘“哈哈哈哈,女人就是女人!不过屁大点能耐!你和你那没脑子的哥哥一样没用!园田家,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今川的声音越飘越远,一旁地家仆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起海未为她包扎伤口。真姬始终远远地立在外围,她很想去问问她是否还好,可看着被团团围住的海未,又不知自己有何立场上前。真姬抓着衣袖,看着海未一直低着头,她的长发早已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到她是何表情。到她被搀扶着走出自己的视野,她都没有发出甚至一声痛呼,而真姬,也没能开一句口。




夜已经很深了,真姬披着单衣在前厅旁的小院里来回走着。

海未还没回家。下午她包扎完小臂的伤口就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出去了,没有说要干什么,也没有带刀,几个随身护卫要跟着,也被她摆摆手屏退了回来。

她那样的身体一个人出去太不安全了……就算有人偷偷跟着,能保证她不再受伤吗……

正这样思索着,玄关那边就传来骚动,隐约能听到家仆们慌忙喊着“大人”的声音。真姬小步跑着,转过弯就看到了挂念着的那个人——

从未见过她如此样子,她还穿着那件被斩破的新衣服,将断未断的袖子挂在臂上,锦缎的裂口间能看到她缠着纱布的细瘦手臂,她一手扶着门,一手拿着小酒壶垂在身侧,蓝色长发胡乱贴在脸上,摇晃着就要摔倒。

家仆和上林管家围了过去,却被她用力推开“都…退下……”

上林从海未出生前就是园田家的管家了,这却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海未饮酒,还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他又上前去,却遭到了海未激烈的反抗。

“我说了!退下!……”她愤怒地挥动手臂,手中的小壶被甩飞出去,砸在墙上,变成一地碎片。

一旁准备来扶海未的几个护卫看到发怒的她也不敢再贸然上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看到她这个样子,真姬也僵在了原地。海未趔趄着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站在前方不知所措的真姬,她抬起受伤的那只手臂,用手指着真姬——

“你……过来扶我。”

“其他人…都退下…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这是真姬第一次进海未的房间,很有她的风格——平常的她,而非现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怒的主公——几个巨大的贴墙书柜,摆满了典籍和各种卷宗,桌子和地上都摞着数不清的公文书信,还有她常用的那个小茶壶,可惜现在她的身上没有平日清淡的浅香,只弥漫着酒气。

扶着她走近床榻,真姬已经浑身是汗,不住地喘起气来。

就差一点了,马上就能松手了……!!

在海未的身体快要接触到床的时候,她的手臂忽然用力,将真姬拉向她的方向,一个翻身,把真姬压在了自己的床上。

“你……!你在干什么?!”突然的异变让真姬措手不及,她想翻身站起来,海未的手臂却突然松劲,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

真姬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她努力推着海未的肩膀,试图摆脱此刻的窘境,而身上的人却纹丝不动。“你……你快起来……很重啊……”

海未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真姬能感受到她带着酒味的呼吸,本以为她已经睡着,开始思索着如何从禁锢中逃脱,却忽然又听见细微的呜咽声……

她这是……在哭吗……

刚刚因为她的靠近而加快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海未就这样伏在她的肩头,不时抖动一下肩膀,却始终不发一语。

是太累了吧。真姬忽然想起了希说的那些话,整个家族都交付与她一人承担,作为一家之主,尽管她只是个女孩,却连示弱也不可以。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房间里很静,只有呼吸和断续的抽噎,静得让真姬的脑中开始闪过无数念头来,她是醉的吗?还是清醒的?就算哭泣也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的她,知道自己在哭吗,醒来是否还会记得?她……清楚她现在依靠的是谁吗?

真姬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海未的背,接触的瞬间,真姬感觉到海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猛的收紧了一下,“海未……你……”

“别……说话”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嘶哑,说完这句话,又是漫长的宁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海未终于轻声开了口“抱歉……哈啊……我就是……有些累。”

“手……好痛,有点……呜……忍不住了……”

“很……很丢人、吧……哈……明天……请你……一定忘记……”

“我是……园田海未……是、一家、之主啊……”

“……兄长……呜……我不想……继续了……”

这一刻胡言乱语着的园田海未,如此脆弱的园田海未,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呢,这是不是代表,这样的海未,她是可以暂时独占的呢?

还在想着,海未却动了起来,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奋力支撑着自己,终于在二人之间创造了一些缝隙让真姬得以尽情喘息。真姬扭过头来看着海未的脸,她琥珀色的瞳孔带着些氤氲的水汽,虽然因为酒意而有些迷蒙无法聚焦,却能真实地看到自己映在其中的身影。

“别不理……我了……”说完这句,她又再次倒塌了下来,这一次,再没有多的声响,只剩下平缓的呼吸。

真姬回想海未眼中颤抖翻涌的琥珀色海浪,她忽然觉得,就算是醉着的也好,这也是,真实因她存在过的浪花吧。

她闭上了眼。


------------------------------------太久没写东西手感好差

这次是一个转折

结尾的地方有点难写,边写边纠结,其实感觉写的不怎么满意。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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