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有个结尾。
为什么这么说?
PaperMoon
前略。
——摩西在路上住宿的地方,耶和华遇见他,想要杀他。
龙田捧着天龙的脸下意识地吞咽了苦涩的干涸,她想说:“永远看着我。”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吻了上去,这时却又让她想起了木曾,想起那只常被覆盖住的金色眼睛。那只眸子像世界的窗棂,让她的灵魂在玻璃外面窥视别人的内心,木曾好似一切的旁观者,再想来大抵也不是这样。
天龙闭着眼睛。
阿武隈向来觉得这个地方的冬天不让人欣喜,因为它老是突如其来,像是剧本之外的安排,平整的水泥大道上兀地出现的凸起一般让人难受。好在这也象征着秋天的结束,什么深入骨髓的东西让她会格外松一口气。
但冬天不下雪和秋天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全是些萧瑟的景致罢了。
北上曾说其实所有舰娘在成为舰娘之前都无法听见海的声音,因为她们旧时的一生都被海包裹着,所以她着任第一天站在岸边说:“原来海是这个样子的。”
不够了解她的人总以为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才热衷于在海边观望,事实却与此截然不同,大井认定她只是怕再次踏足于海中央时忘记了海的模样,而她又对这个模样十分心水而已。木曾被她问过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大小,老老实实回答之后引来一阵结结实实地嘲笑,北上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记得的好,我们那时太过狭隘了。”这让木曾摸不着头脑。
但北上说的或许是对的,木曾站在岸边能看见海面与天空想接的那条线,可看城市总是高楼之外还有高楼,它们向着更远、更远的地方蔓延着。这还真是让人心底发慌的一件事。
北上仍旧笑着说:“以前的我们啊,太狭隘了。”
木曾第一个告诉这件事的人是阿武隈,提督去更内陆的老家休了几天假,开心地发了邮件来说下了场雨,雨后持续了好几天的大雾终于散了个干净,许久没见过这么清晰的城市。那时已经改二的木曾正在和已经改二的阿武隈小酌几杯,她突然不倒酒了摆弄着空杯子说,她想找提督要枚戒指。阿武隈听了并不惊讶,她想来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再过了几日木曾就带着戒指了,木曾说和提督去看了电影,阿武隈问她是什么感觉,她对电影评价颇少,只说在黑暗却有少于光亮的环境中张开手掌看着戒指的影子,比想象中合适,握拳却又仍旧觉得凸起一块,总归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阿武隈便给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链子,让她把戒指穿起来,木曾摘下戒指后盯着戒指在手指根留下的印子突然又怏怏地说算了吧。
她重新戴了回去。
阿武隈想,不是自己一部分的东西却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的确是让人提不起劲的事又或者曾经是钢筋铁骨的家伙却容不下银制还别的金属块了实在有些失落。但她仍旧宽慰着木曾说:“至少这枚戒指本身是属于你的东西。”
木曾说,她答应平安夜的晚上陪着提督,拍着她的背让她安稳地进入梦乡。
所有人都知道,提督是很喜欢木曾的,但木曾不向她讨厌她决计不会购买一枚戒指,而那枚戒指也不会属于木曾之外的人。
后来不知道龙田从哪儿听来了这件事,也听说了阿武隈的宽慰,北上似乎也知道了,听人提起时却笑嘻嘻地不言语。龙田是阿武隈认为很难应付的舰娘之一,那时天龙被派去远征,提督麻烦她和龙田一起跑腿。龙田在仓库里摆弄着开发失败的破玩意儿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起这个,阿武隈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应该是看出了她的为难,龙田温婉地笑了笑,提督曾评价她为优秀女性的标准,大概从部分人类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龙田说:“你宽慰木曾那句话对木曾的立场来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时阿武隈终于从积满灰尘的玩意儿下面翻出了提督所谓的圣诞装饰,心不在焉的拍掉覆盖于其上的粉尘污垢。龙田说这话是因为提督单恋着木曾吗?阿武隈不知道,然后她将那个箱子搬了起来,才发现下面还有个箱子。龙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摆弄靠着门边,似乎也意识到了,走过来直接抱起了那个脏兮兮的箱子。两人便再无言语。
或许是镇守府太小了,所以没有秘密。
谁都知道龙田喜欢天龙。
就像谁都知道大井喜欢北上。
阿武隈觉得圣诞节的月亮像是牛奶加上蛋黄搅拌而成的一锅面粉。仿佛是为了给予谁温馨的错觉。听说因为政治正确最近几年挺多地方开始用happy holiday 来代替传统的圣诞问候,但该有不满的人永远充满不满,其实这是件顶无聊的事。
不过有人说活着很多事其实都很徒劳。阿武隈看过电影,是提督在广场给大家放的,那之中说不能温和的走进一个良夜。六驱的小孩子问提督对于徒劳这个词的解释时,提督突然提起那一部电影。
所谓的徒劳就是只身一人在宇宙之中试图握住一缕风。
如果生而为人很多事情都是徒劳的。这句话是北上说的。但生而为舰船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偿所愿才是一件怪事。人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人的心是无限度的,哪怕只是个小人物。天晓得是否因为是小人物所以才如此徒劳的活着。
圣诞节之前的几天阿武隈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也是一种徒劳,因为当事人不是她所以她想明白了也无意义。在又一次小酌中她对木曾说:“或许球磨型里你和北上最为相似。”
木曾半眯着眼睛说,我和北上是不同的。
说完木曾饮下最后一杯匆匆告别,落荒而逃。冬夜的海风会夹杂着阴冷渗入骨髓,好在这对舰娘来说无关紧要。可风仍旧会把木曾的衣角木曾的发梢全都吹起来,凛冽又刻薄。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像她坐在执务室里垂着脑袋,低声向提督索要戒指时,提督说出的“抬起头来,木曾。”
没有任何一个聪明人会愿意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好在所有的一切物件本身就没什么大意义,人要是不愿意给予,那它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所以木曾得到了戒指。
阿武隈独自从食堂兼任地居酒屋里出来时却恰好遇见了龙田在海滩上坐着,这是以前北上爱做的事情。原本打算悄悄从背后溜走,可却被龙田出声叫住。
龙田问她:“啊啦,阿武隈,你有火吗?”
阿武隈一愣:“想要烧掉镇守府可是不行的。”
龙田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说自己想烧掉自己的读书笔记。于是阿武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从她手里接过那一大堆纸张。
阿武隈突然想起来,初次见到龙田时她便下意识地认定龙田是个坏脾气的女人。性格或许有些乖张,长了一双尖刻的眼睛。后来又觉得自己第一直觉大抵是不准的,但这又与她不擅长与这人相处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与天龙吵架了。”龙田这么说。
这该叫人怎么回答。阿武隈皱了皱眉头。前些日子风浪中穿行时从某个忘记了是谁的好事者那里听说了天龙与龙田交往的事情。她将此时告诉了北上,北上半晌没有说话,突然露出了笑容评价任何恋爱关系中总有一个人会得偿所愿。
“你知道怎么解决老是想要激怒对方的问题吗?”龙田问道。
阿武隈摇了摇头,想了想之后又继续答道:
“不过我知道若总想去试探一个人是否在乎自己,一部分人会选择这么做。”
表情与语气都端得分外诚恳。
龙田笑起来。
于是阿武隈不再言语,低头翻看那堆纸张,翻了半天瞧见一页大半空白,上面字迹娟秀地写着: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龙田拿了回去,一边读着那段话一边将那些纸张全部撒进了海里。
两人一同看着那些手稿漂远,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可那漂走的速度却也不争气。阿武隈想人若要溺毙大抵上来说是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龙田说:“别人的故事永远是别人的,我们的故事里没有谁离不开谁。”
的确如此。
北上看着大井的眼睛,这时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大井从龙田那里借了的实际属于提督的小说来读,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好耐心地与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北上想,如果此刻她突然抬眼同自己对视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然后恍惚着才发现已经把木曾的事也好,天龙与龙田的事也好,全部说了个遍。
大井突然停了下来,笑着说:“北上桑,说说自己吧?”
又有什么好说的。北上勾起一个笑容。
北上说:“所有的日子总有一天是个头,我是这么觉得的。”
大井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久到北上在她眼睛里,连影子都变得稀薄。
再过了些时日,镇守府的风里小声说着的是龙田与天龙分手了。
直至圣诞节当晚大井才有机会把小说还给龙田。
龙田接过书,笑着道:“我与天龙说,我再也不与她吵架了。”
大井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高高兴兴地分手了。”
这该让人如何接话。
“如果拥有一个人,你也就拥有了失去一个人的资格,不过大概也其实没人愿意被谁拥有,如果不够爱对方,那得多难受。”
“这是哪本书上的句子?”大井问。
“记不清了,或许是书上的或许不是,谁知道呢。”
提督说过,小说的作者分很多种,其中有一种热爱把自己撕成千万片扔进自己的故事里,附身于角色的阴暗面。
可别人的故事永远还是别人的。
“没关系吗?”大井问。
“不过是分开罢了,又能有什么问题?倒是你又如何?”龙田答。
大井想了一会儿:“我大概会与北上桑交往。”
如果身在故事之中,那享受自己故事的结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假若作者愿意给上一个好的下场。
所有人再向窗外望去时,大陆上空月亮早就在一个雪夜变成一张孩童撕下的黄色卡纸,粗制滥造的弯型。所有人、所有人都被照耀着,并期待万事如北上所说,总会有个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