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风雪

雪下得越来越紧了，战事也越来越急。真姬用手抚了抚肚子，大概是怀孕让她变得过于敏感愁苦了，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已经多久没有看见妮可酱了？几个月前偶尔起早一点的时候，那人即使早练迟到也要跪在脚边，耳朵贴着她隆起的小腹，亲吻过孩子之后才肯走。名字我已经想好哟，临行时她这么说。那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叛乱的星火竟会从闭锁的南部炸响是人所未料的。交战之际，突遇暴风雪阻，混乱冲撞之中，两军将领竟双双走失。天气恶寒，群龙无首之下，这场本是灾难的大雪竟为人民带来了短暂的祥和。报纸上的叙述至此中断，这是三天前的消息了。大雪笼罩了全国，交通到现在还未正常运作起来，物资也一天紧过一天，谁都没多余力气出去寻找失联的人。即使鼓起勇气走到外面，那不要钱一般地砸下的雪直生生又把人逼回营寨。

生个火吧。现下能用的柴炭是越来越少了，可这幅鹿皮袄下的身子骨腹中仍如坠铅般隐隐作痛，心中不断搔挠的阴风亦教人不安。藉由火光带来温暖，让她在炉前给妮可做一次祷告吧，愿主保佑其平安归来（虽然她不信教）。就在真姬用火钳无意义地拨弄着壁炉里的煤炭时，她听见了炉壁内的动静。不同于燃料烧灼时发出的哔哔剥剥，而是更为粗暴，欲为之震颤，带有暴力隐喻，几要破壁而出的声音。为了确认其存在的真实，真姬目光试着向致密热风的穴口探寻。火焰映射在紫晶眼眸上，扭曲的空气像是带着毒辣要将人吞进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炉子里。扑面的热浪如同燃烧着复仇的不灭焰火，除了受热的面部，真姬感到身体的肢端愈发冰寒了。

冬季的西木野府上只留下了几名洒扫和炊事，空旷的屋子里现在只剩下府宅主人一个。勇敢点女孩儿，你不再是当年弱小无力的孩子了。你是，你是母亲。火蛇在漆黑的背景下扭动着恶意的舞姿，时而溅起意欲烧灼衣角的火星。终于，在钻动的火剑里，映见了蛇意的金色眸子。它从火光里步出，仿佛吐着信，还带着传说以降远古的邪气。人类怀着对恶魔本能的恐惧，身体笨拙地跌坐在了地上。腹部又开始了阵痛，心也随之愈往下沉。

“Joyeux Noël，真姬酱！别这么害怕嘛，我可是特地给你带圣诞礼物来的（虽然早了点）。”甜蜜的嗓音并未驱散魔鬼降落时灾厄的气息。她仿佛魔女的苹果，越是娇嫩欲滴越是剧毒无比。

吃下它。

公主被逼进了墙角。

我不会害你的，你是我的恩人。

夫妻俩，

一个杀人，一个救，

还真天造地设。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

她们现在应该是在马车里。真姬的眼睛被蒙上了黑绸缎，除却车辙马蹄听不见任何的风雪声，明明大雪一直没停过的。

“路还远得很呢，现在我来拆礼物吧——你想知道关于妮可……”亚麻发色的人饶有兴味地舔了舔自己的蜜唇，唇膏上面带的气息还和多年前从王的宫殿里被顺走时的一模一样，她满意地勾上了嘴角（她珍藏这样廉价的东西，只在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拿出来回味。如同贫穷少年舔舐内中早已没有糖果的糖纸，她的宝物）。

“别着急，小公主。”即使对方看不见，这个有着甜美嗓音的人还是将作为武将而言略显秀气修长的一手比在唇边；像枝头的小鸟一样歪了歪头，可爱地眨眨金黄珠玉般的眼睛。一手却看也不看迅猛地按下了欲为动作的人；瞳孔收缩，精光爆射如同猛兽死死按住爪下无力反抗的猎物，引来红发人一阵疼痛的抽气声。

“你对妮可酱做了什么？！”妊娠中的母豹发出了低吼。镇静，你现在怀着身孕。

即使看不见，那名为“愤怒”的东西此刻也一定在你的眼中燃烧吧？就像多年前的我一样。“一个残废的人对骁勇善战的矢泽大将军能做什么？你太看得起我了，小公主。我们只不过恰好单独被卷到了同一片区域，又恰好在风暴间歇时分我先她一步醒过来，顺便折了她两条腿罢了。”南嫌散在胸前的头发碍事，不经意地把发丝拨撩到身后。轻描淡写得好像自己只是随意折断了两根柴火。在寒冷的冬天，你难道还不允许一个可怜人给自己升起一点温暖的火光吗？

真姬的指尖在颤动，嘴里在上下打颤，那是寒冷还是愤怒？她没有哭出来已经是超出预想了。或许绸布下的那双眼睛早就已经被蘸湿了，只是碍于颜色教人难以分辨，只是自尊不允许她在别的alpha面前流露丑态。那就再垒一把柴火吧。

“不说了。”，用聊天打发漫长的旅途时间太无聊了，不是吗？亚麻色长发随着主人轻盈地转身而起舞，又受重力影响而落下，其中的不可逆转和不容拒绝就如同它主人的语气。南像一只欢快的小雀儿忽而跳上枝头，忽而又飞落在另一头。此时她又跳回至真姬面前。

这个alpha释放着甜美却带有侵略性的信息素在鼻底若隐若现地浮动地裹挟着她；诱惑的话语带着温热水气将她的耳畔打湿，泛起物理性的潮红；略带薄茧的指腹轻佻地抚弄描摹脸颊的弧度，一切都张示着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个本不可擅侵的范围。她握紧了拳头，绷紧了牙关，绸带似乎被洇开了。不行，不要，不要哭……

外头风雪仍是大作，里面的人听不见任何声音，车厢里自有一场狂乱的风暴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