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越来越深,阳光已失去了夏日的鲜活。
一个人走在路上,指尖像冰块一样冷,但我想我只能微笑以对,然后同向我走来的人道声早安。
“小晨,明天是周六,你有时间么?”他笑着,口吻如每一个体贴的男友,温煦柔和,“我们出去走走好么?”
“……嗯,好啊。”我把手插进制服的上衣口袋,抬头对他说。
“那我去接你吧?时间你定,想好告诉我啊!”他弯起眼,嘴角露出高兴时才会有的笑纹,样子纯真得好像年幼的时候。
我点点头,继续和他前行。
这样就可以了吧?
这样小夜就可以幸福了吧?
即使没有我……即使会忘了我……
所以,神啊!请让她幸福吧!请务必让她……
“校庆当天的流程大概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就到这里。”学生会长的发因夕阳而呈现着酒红色,长度不知何时已由垂肩至背部中段。这样的画面不禁让人联想到小夜,每当风起时,她如墨染的青丝就会漾成好看的弧线。
“……晨…晨?”会长走近拍拍我的肩,“还好么?”
“啊!抱歉,我走神了……”我低下头,因为愧疚也因为苦涩。今后再也看不到的画面,我该沉入心底永不上泛么?
会长担心地问道:“还好么?感觉你很疲惫啊。虽然最近很忙,但身体不舒服的话要及时跟我说哦!”
我努力地笑起来:“没事没事!只是昨天睡得晚才显得没精神。”
“真的?”
“嗯,比起已经高三还每天在学生会忙个不停的会长,我这不算什么吧?”
会长听了不禁莞尔:“竟然收到了反击……那看来就是没什么问题了。既然这样就帮我跑一趟吧?没记错的话,今天该轮到晨留下善后了吧?”
“会长刚刚不是还在扮演体恤下属的上级么?”
“我现在改主意了不可以么?”会长将一个文件袋交给我后又正色道:“跑完腿就回家吧,整理的工作我会完成。”
“但是要归档的文件不少呢……”我接过文件说道,“我还是回来帮忙吧?”
“怎么?不相信学生会长的能力?”会长浏览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我知道接下来多说无益,便不再执着,心怀感激地说了再见。她一边挥手赶人,一边无言地拿起下一份文件。
离开学生会越过两间教室,我猛然想起自己没有问会长手里的文件要送去哪里,虽然现在折回去询问也不是不行,不过直接查看内容会更快一些。
打开学生会统一购买的蓝色文件夹,放在首页的是会长和后勤处老师的回复,大意是之前申报的问题已经解决。按照学生会整理文件的顺序,第二页应该就是与这次回复相应的申请报告,里面详细注明了班级和主要负责人。我翻开下一页,文件所属的班级正写在第一行。
高二6班……
我愣在楼梯口没有勇气迈步。
一个我最不能去,偏偏又必须要去的地方……
而6班的负责人我再清楚不过。
费尽心思避免与她所有可能的日常交际,拜托同样负责校庆联络工作的组员和自己对换班级,甚至在逃无可逃的时候故意缺席……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避开么?
可我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呢?
阒然无声的走廊里找不到任何答案。
“晨?!这么晚了还没走?”与我相识的朋友从6班的教室里出来对我说,“学生会忙到现在?”
我笑笑,算是默认:“你们不是也在赶工?”她身后的教室里还有两个人围着拼起来的课桌商量什么,周边散落着彩纸的碎屑,靠窗的地方还放着做了一半的展板。看这样子留下来的人应该不止他们三个,不过还好她不在……
我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被无法抑制的失落充斥。明明不能见也不应该见,可我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
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她给的不再是令指尖回温的暖意,我也还是想看到她的容颜。
左手又开始下意识地握拳,发觉这点,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然而就连这个征兆都是从她口中得知,我不知道今后究竟能不能习惯再也没有她。
还是说,就这样一直记得,在感受不到她的地方默默铭记……
友人没有察觉到我短暂的异常,只是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过来对我说道:“我们这边完全是自愿的啦!大家都想做得更有趣嘛!”她瞄了下我手里的蓝色文件夹又道:“晨是来送文件的吧?说起来学生会长批复得真快!早上才送过去,中午她就说可以先准备,正式的文件会晚一点给我们,没想到放学就写好了!”
“会长一向很讲效率,而且这次也不算太复杂。”我嘴上应着她的话,心中渐渐平静。接下来只要把文件交给她请为代转就好,其他的事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应对。“那文件就麻烦你帮我交给负责人吧?”
“你不等小夜了?她刚出去买胶水,一会儿就回来。”友人接过文件,眼睛仍看着我,“最近她好像不在状态,我还想让你问问她怎么回事呢!”
“不在状态?”
“嗯,心事重重的。上课老发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恍恍惚惚……我问她怎么了她不告诉我,听说班主任好像要找她谈话了!”友人关心地凑近一些,拉着我的袖子问道:“晨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每天都一起上下学吧?”
“……最近…没有了。”
“吵架了?”
“不是……学生会事情比较多,时间总赶不到一起。”
“我就说你们怎么可能!高一一个班的时候就没见你俩分开过,闹别扭了也很快和好。有时候我都觉得小夜是不是过保护了,宠你宠得我们都不好意思看……真想不出你们两个吵架会是什么样!”
我抿起唇,不让笑容变得太苦。那时候的一幕幕都还太鲜活,仿佛一触碰就会被卷入。所以我不能再继续逗留,如果她回来,那将会是灭顶。
“文件帮我交给她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我拍拍她的胳膊,结束话题。她点点头,嘱咐我不要太辛苦。
夕阳早就变成了橘红色,铺满整间走廊,看起来是那么温暖。通透的玻璃视野良好,能够望到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学生,只是在阴暗的拐角处视线受到了限制。
然而光线达不到的这里,却能够听到很多。
“小夜,你去了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友人的声音从教室一路延伸到门口,那里应该站着刚刚回来的人吧?
“附近的商店没有存货,我就去超市了。”她话里透出的些许疲惫让我无从判断,如果仅仅是因为跑了太久,那我应该庆幸么?
友人在这时又说道:“对了,晨刚来过,叫我把批复的文件交给你,你要是再早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她……刚走?”
“嗯,是啊。”
“从哪边?”每一层的左右两侧均建有楼梯。
“应该是那边吧。”友人示意的方向正是我几分钟前才离开的地点。“小夜,你要去找她?”
“……不了……她应该很忙吧。”
“哦,这样啊。”
她们说完就走进了教室,我站在另一侧的楼梯处悄悄探头,那个渐渐隐没的身影比印象中消瘦了许多。
我咬住下唇,衷心祈祷那些令她烦恼的事能不复存在。
星期六,一个晴天。
我按约好的时间在楼下等他,不知道今天要去那儿。昨晚通话时他只说出去走走,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有了计划,我只希望是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晨!”马路对面传来了呼唤,我循声望去,他小跑着过来。“抱歉,我来晚了。”
“没,我出来得比较早。”我让自己笑起来,没有拒绝他伸来的手。既然决定不再回头,那么就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深秋的天空干净得看不到一丝云,透彻的蓝色向更远的时空蔓延。我走在与阳光相反的方向,地面上的灰色影子被拉得看不出形状。
可我还是能有些安慰,至少当我仰望时,我们仍在同一片蔚蓝,不是么?
“小晨喜欢这里么?”铺满落叶的林荫道上,他忽然停下来问我,样子有些忐忑。“听说这里很漂亮,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嗯,我很喜欢这条路。金色的银杏叶……很漂亮。”我接住随风飘至眼前的一片,阳光下的每一条叶脉都变得闪耀夺目,让人忍不住想要留下把玩。
“等到叶子全部变成金黄色的时候,我们再来玩好么?那时景色一定很美!”夏日的阳光比现在刺目得多,但当时我所忧虑的还仅是能不能和她上到同一所高中。
没有家族,没有未婚夫……我因为她的一个简单微笑就能将所有烦闷抛诸脑后,随她的节奏,在不规则的石板路上跳跃舞动,肆无忌惮地拉起她的手,撒娇耍赖,就为了听她说一句“真拿你没办法。”,然后看着甘愿作为输家的人去买我们都爱吃的饴糖。
可从那之后,我们再没来过。
“你喜欢就好!”他开心地牵着我的手,我顿了一下,亦跟上了他的步伐。
微风卷挟着落叶舞动翩跹,翻转如金鳞,自由自在。我摊开掌心,让那片禁锢的叶子重又回归,任它飞旋,再擦肩而过。
林荫路的尽头,该是开阔的湖面。
他带我在湖边漫步,修葺一新的方砖平整无碍,新漆的长椅反射着油光,精心剪饰的树丛有了可爱的造型……然而我却更怀念它们稍显杂乱的样子。
“我买了面包,喂喂它们吧?”她把撕下的一小块放到我的手心,然后自己也开始喂食。
十几只白羽咕咕地涌来,不一会儿,更多的鸽子便从天而降。它们下落时毛羽盈天,粘连在头顶和衣服上,弄得我们手忙脚乱,不得不分洒着面包屑开出一条路,奔到长椅上避难。
我们互相对视,下一秒便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好像…好像刚从鸡窝里出来似的!”她岔了气,我也觉得肚子痛。两人一边争论着谁更像偷鸡贼,一边清理着彼此身上的狼狈。
鸽群飞离,那如雪一般洁白的记忆好像从没走远。
而如今的这里,没有了一丝生气。
“我听说这里以前有很多鸽子,可惜现在不怎么来了。晨喜欢鸽子么?”他和我并坐在长椅上望向湖面,微风荡漾出碧波,没有飞鸟也没有游船。这样的冷秋大概没人喜欢在水面上吹冷风,我把左手插进口袋,回答说喜欢。
“唔……那真遗憾,没能在这里见到它们。”他想了想,忽然面露喜色,“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鸽子,晨要跟我去么?”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欢快:“好啊!不过我想先去买点饮料,时需要什么么?”
“我去买好了,晨在这里等我吧?”他打算起身,我抢先一步。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那我等你。”
我努力笑着转了身。
绕过一片被篱笆包围住的菊花,我走进树木环绕着的空地,地上的草皮已经开始泛黄,任游人踏出的小径直通向贩卖商品的木屋。
这里很安静,又不会因为太偏僻而难以找到,于是很多走累了的人就坐在露天的餐位上休息,点一杯饮料或者补充点能量。
“麻烦给我一杯橙汁。”我向窗口里的女生递去零钱,她的模样看着面熟,但制服已由印象里的橘色换成了火红,长发利落地梳成马尾,整齐的刘海儿下有一幅棕色的圆框眼镜,我说话的时候,她吃惊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觉得不可能那么巧。
“啊!抱、抱歉……我好像认错人了,马上就给您准备橙汁!”她慌慌张张地收了钱,然后开始制作饮料。我看了一眼身后并没有等待的顾客,便想问问清楚。
“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么?”我趁她走过收银台时向她搭话。
她回身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手里的工作,一边按下机器的按键,一边对我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很像公园翻修前我接待过的顾客。”
“你记得这么清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吧?”
“嗯——不算什么大事啦!而且我会记得也不是因为跟你相像的那个女生。”
“哦?还有其他人?”
“是啊,两个女孩子,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一个黑发带着眼镜,个子高一些,另一个和你一样是金发。”
“那怪不得你会认错。”
“是吧?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哇!女主角回来了!不过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不太一样。”女孩耸了耸肩,拿起橙汁放到柜台上。
我没有心思碰纸杯,急切地想要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女主角’是什么意思?”
“啊,那只是我的感觉,不用在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要是有人特地准备了一大把气球为了让我开心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
“……所以那些气球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么?”
女孩好像没有听清我的喃喃自语:“什么?你说什么准备好的?”
我不想被她看出情绪,便小心翼翼地回答:“没什么……你是说那个黑发的女孩为了让朋友开心提前准备了气球?”
“嗯,她早半个月就来公园了,然后拜托我帮她看管气球。那时候我的摊位还是在湖边的一辆流动车,不方便也没办法帮她好好保管,但她说她会想办法解决,不会给我添麻烦。我看她那么诚恳,就答应了,而且我也很好奇她要用那些气球做什么……”
“晨,这个给你。”五颜六色的气球漂浮在空中左右碰撞着,像是顽皮地孩子想要冲破绳子的束缚奔向天空。
“哇——!小夜,哪儿来的这么多气球?”我接过被她拢成一束的细绳,看着巨大的五彩气球云从她身后飘到自己眼前,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嘿嘿,这要保密啦!”她眯起眼睛,弧度自然而优美,让我总会情不自禁地看上很久。“不过现在这些都归晨所有了!”
“诶?给我?做什么?”我疑惑不解。
“当然是希望你开心呀!”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这么多气球也带不回去吧?”
“谁说要带回去了?”她眨眨眼,一本正经,“再说我也没拿晨当小孩子看。”
面对她的认真,我不知该怎么办,一边掩饰着不断加速的心跳,一边努力地转移话题:“我、我挺开心的呀!”
“说谎~你最近都没睡好吧?”她不给我逃避的机会,“黑眼圈叠了好几层呢!”
“只、只是普通的失眠啦!你别大惊小怪!”我拼命狡辩,认准她一定会心软。果然,她叹了口气,不打算再追问。
“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事焦虑不安,不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么?”
“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
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说,没想到她抿紧了嘴唇,皱着眉道:“我不会勉强晨说出你不愿说的事……但我很担心你!虽然也明白有些时候我只能在一旁陪伴,做不到什么,可我还是希望能尽一份力。”她说完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表情不那么严肃,然后扬起了嘴角。“抱歉,话题好像变沉重了。来,进入正题吧?”
“正题?”我不懂她指的是什么,“小夜想做什么事?”
“不是我哦!”她摇摇头道,“是想要晨做的事。”
“我?要我做什么?”
她拉下一只气球,看着我说:“童话里不是有人挖了地洞吐露自己的心声么?也会有人用漂流瓶来许愿吧?所以我想,如果晨对着这些气球说出自己的忧虑,那无论多么沉重的烦恼都一定能被带走。我们可是有这~么大一把气球呢!”她故意用了小孩子的口吻,边说边夸张地伸展两臂,画了一个圆,那逗笑的模样瞬间就冲散了之前的沉闷。
“小夜又没计算过,怎么知道这些气球能够带得起来?”我的情绪也跟着缓和,她不时冒出的各种天真想法总让我不由自主地随之起舞,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我们打破僵局的法宝。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行?好了,晨快对着气球说悄悄话吧,我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堵上耳朵。”
“小夜不想听么?”我忍不住坏心眼地问道。
她认真地说:“晨没有对我说,就是不希望我知道吧?等你哪天想告诉我了,我自然会知道。现在还是让你开心比较重要。”说完她便塞上耳朵跑到她觉得安全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
无论多么细小的事她都会顾及到我的情绪,像是守护我的天使,又像是照亮我的光……这样的人,即使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彼此间的羁绊也不会因为距离而减少吧?
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令我欢喜也令我羞涩,偷偷瞄了她一眼,那人正不明所以地歪着头,几分傻气却掩不住十足地动人,那模样怎能不叫人心生怜爱?
我拽下所有的气球挡住自己发烫的脸,若说此刻还有什么忧愁,大概就是该怎么平息自己鼓噪的心潮。但我想那应该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解忧药。
于是,我示意她可以过来,她先是愣了一会儿,便走到我面前问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然呢?难道我在小夜眼里变成一个阴暗的角色了?”
“那倒不是。就觉得……嗯……”她想了想,没得出结论,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莞尔,“算了,看这样是没事了。晨想说的都说完了么?”
“嗯,说完了。”
“那我交给我吧?”她揽过全部绳子,打成了死结,之后向我伸出了手,说:“我们一起去放气球吧?”
我把自己交给她,纤长的指节包覆着我,安心的力度里渗透着熟悉的温暖。我们仰起头,绚丽的云朵渐渐升空。
“你不觉得很浪漫么?”穿着红色制服的女孩露出向往的神色,“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有谁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肯定会尖叫!”
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便没有回话。好在有一批游客进门,解救了这份短暂的尴尬。我尽量笑着对她道谢,拿起了柜台上的橙汁,一饮入口,速溶的粉末好像并没冲出印象中的甜腻。
橙汁原来这么苦么?
木屋外的晴天那么舒朗,我抬起头,盼望着将要漫出的泪水可以快点回流。
最后,我和他没有去看鸽子。他因为有事不得不离开,临行前还在向我道歉。我叫他不要记在心上,目送他跑远,然后转身选择了一条不常走的路归家。
有太多关于她的回忆潜伏在最短的道路上,眼下的我恐怕没有能力再去承受。如果放空可以稍微稀释一点浓度,那么到了学校才不至于被那些不经意和偶然的遇见弄得失控吧?
午后的阳光,有着深秋时节最暖的温度,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嘈杂吵闹却令我不必专注于内心。我试着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对朋友,她们亲昵低语的样子搅乱了太多东西,让我不得不拐进小路,避开这里的引信。
“我们去吃双皮奶吧?”一个7、8岁的女孩边说边从我身边经过,和她一起的是年龄相仿的同伴。在得到另一个女孩的肯定后,两人手牵着手,开心地向巷子里的店面走去。
她们要去的那家店有着白底红字的招牌,岁月在上面任意地刻画痕迹,推拉门上的斑斑锈迹唤醒了相似的景象。
年幼时的我们没有多少零用钱,为了凑齐一碗双皮奶经常要等上很久。面对来之不易的美味,我们格外珍惜,吃得小心翼翼,经常剩下最后一口,舍不得结束。但她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骗我吃下,而我所贪恋的,不过是她喂我时的样子……
我加快脚步,心知不能再多看多想。越来越多的画面会纷至沓来,像是甩也甩不掉吸血虫。我辨清方向,又转进岔口,这样多绕行一个街区就能冷静下来了吧?
老旧的小区里到处都能看到建筑物上剥落的墙皮和细小的裂缝,像颤颤巍巍的老人,饱经风霜。存放自行车的棚顶是过去常见的绿色遮阳板,尘土厚厚地堆积了一层,将原本还能看出几分绿意的地方蒙上了灰色。
一个大叔站在棚顶不知清洗着什么,水流从胶皮管里畅快地涌出,沿着遮阳板的凹槽一路沥下,没有棚板保护的地面迅速洇湿了一大片,如疾风骤雨,来得太过突然。
那天的我们都没有带伞,她眼尖地发现路旁棚屋的遮阳板延伸出了一段空间,便拉着我飞奔过去。小学二年级的两个女孩本不会占用多大地方,可破损的屋檐受不住大雨,没过多久我们的肩膀就贴紧了彼此。她为了护住我不被淋湿干脆抱着我靠近墙壁,驱散寒冷的体温带来了暖意,她身上干爽的味道仿佛现在还能闻到……
我开始逼着自己奔跑,希望能逃出记忆的封锁,寻求一线生机。然而无论是路灯还是行人的对话都隐藏着她的影子,好像再怎样奋力,我也跑不出回忆的手心。
铁路桥下的车道被黑暗掌控了大片,下坡路上的阳光根本延伸不到对面。
我撑着身体望向暗中的底点,恍然间竟看到了她的倩影,那个曾鼓励6岁的我不要害怕,加油向前的笑颜……
我为什么会那么天真呢?
就算模拟练习了各种情况,花费大量的时间提前适应也终究不是实战。等一切成真的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痴人说梦。
胸腔更加剧烈地起伏着,挤压出空气却换不回等量的需求。分不清是汗是泪的液体狠狠地砸向地面,噼啪噼啪,片刻不停。
架桥上的火车倏然开过,巨大的轰鸣很快就淹没了我的撕心裂肺。
我想我终于明白离开她的代价根本不是什么痛彻心扉。
如影随形的窒息感才是最致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