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被窩傳來,讓我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
一股重量壓在我身上,讓我睜開一條縫隙………
當被子鼓成一座大山丘時,才讓我意識到有人鑽進被子裡。
我拉開被單,卻看見繪里一整個壓在身上,顫抖的縮著。
我看向床邊的鬧鐘────AM2:00。
「嗚…媽媽…」
繪里夢囈著,讓我不自覺的伸出手去撫摸那燦金的毛髮。
多久了……繪里自從何時開始,就沒有像這樣鑽進我的被窩了。
這時,我注意到繪里眼角浮出了淚珠,讓我相當心疼的替她擦拭著。
「繪里…」
當生理時鐘催促著我起來時,我無意識的看向了少了什麼的被窩…………
「是夢…嗎?」我失落的咕噥著,回想著那模糊不清的身影。
我將被單摺好,整理儀容後,便開始尋找繪里。
然而無論是廚房、浴室、院子,甚至是最常出現的道場,全都沒有看見蹤影。
我內心開始擔心了起來,首次碰到這種情況。
我盡可能保持冷靜的回到房間。這時,才注意到桌子上有張字條。
『當妳看到這張字條時,我已經不在妳所能找的範圍了。我不想讓妳擔心,也知道妳是個會多想的人,所以我才決定留下這張字條。我必須去一個地方……去做我該做的。放心,我會回來的,畢竟巧克力我還沒吃夠呢。──── 絢瀨繪里 』
看完的同時,手上的紙張也因我的情緒而被捏皺。
「這………妳、妳這笨蛋!」尚未搞清狀況的我,就這麼急忙的衝了出去。
然而我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完全不知道繪里究竟會到哪裡去。
就像是曾經的……
那天,第一次將繪里帶回家的時候,也是像這樣……突然就消失不見。
仔細想想……她那天跑出去的時候,該不會其實根本就躲在家裡的某個地方吧?
我停下了腳步,立刻轉頭回家。
然而一回到家,就看見父親大人一臉嚴肅的站在玄關。
「去哪了?」父親大人一如往常的口氣,但明顯感覺得出,比平常還多了些情緒在裡面。
「對、對不起……」此時的我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滿是心虛。
………明明我什麼都沒做…這種心情是怎麼回事……
「重要嗎?」父親大人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回道,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
父親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請問…父親大人指的是什麼…?」
「妳以為……隨便從外面撿東西回來我會不知道?」
撿回…?
難道說……是指繪里的事情嗎?
等等,父親大人看的到?
「父、父親大人,請聽我解釋!」我心中滿是不安,立刻想解釋這一切。
「海未,來我房間,我給妳看樣東西。」語畢,父親大人便轉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絲毫不給我任何解釋時間。
父親大人走到房間的櫥櫃,示意著我把門關上。
「海未…我在此先向妳道歉……我曾經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才讓事情演變成這樣。」父親大人背對著我,右手放在紙門上,低下頭看著地面,氣勢明顯與平常不同。
「父親大人,您究竟在說什麼…?」我不自覺的嚥了口唾液,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父親大人拉開櫥櫃,單膝跪在地上,將手伸進下層的櫥櫃深處────
──喀喀!
掛畫的牆壁,傳來機關開啟的聲音。
「是時候讓妳知道一切真相了。」
父親大人拉開掛畫,牆壁上出現了一道長方形的門。
我跟隨著父親大人的身影走進機關門中。父親大人確定我進來後,便按下右側的方形石頭讓門關起。
漆黑之中,隱約能看到向下的石製階梯,灰塵也沒我所想的多。
「海未,我不奢望妳能夠接受真相與園田家沉重的負擔。但我至少希望妳不是在無知的情況下,與他們戰鬥。」
我們順著樓梯來到了暗室,雖然稱為暗室,卻是另一種日式小房間。光源有些灰暗,卻可以感受到裡頭有著不尋常的氣息。
我輕觸著右側的玻璃櫃,絲毫沒有一點灰塵,左前方的木製圓桌擺放著凌亂的紙張,有的甚至還寫到一半。
…父親大人平時就在這裡嗎?
「這地方並不屬於我,至少…是從我父親開始就存在的地方。」
「請問,這地方是…?」我好奇問道。
我看著周圍擺放的東西,許許多多我未曾看過的古老物品,甚至還有燒到剩殘骸的紙張,宛如博物館的珍寶一樣,用玻璃櫃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這個地方……是園田家的歷史,也是園田家沉重的負擔。」父親大人走到了最深處,將擺放在深處的太刀給拿了起來。
「這把太刀…也是東條家…託付給園田家的希望。」父親大人將太刀遞給了我。
「唔!」
看似普通的重量,在交到我手中時,卻讓我感到沉重無比。
就像是靈魂被沉重的東西給壓住了一樣,相當難受。
刺耳的聲音圍繞在我的身邊,靈魂的…痛苦吶喊……仇恨…殺意……
身體的熱度逐漸被奪走,他在…吞食著…我的靈魂……
陣陣寒冷輕鬆入侵我的皮膚、血肉、骨頭,可能一個不留意,就會倒在地上被奪走意識也說不定。
『呵呵呵呵…純淨的靈魂………下一個…食物……』
男性低沉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腦海中,讓我嚇得差點把手上的太刀丟掉。
這時,父親大人的聲音把我從恐懼中拉回……
「很難受吧?這把刀…已經奪走了無數妖怪的性命……包括了…親人…與無辜之人的鮮血。」父親大人微微一笑,便將太刀拿了回去。
脫手的瞬間,我又再次感到輕鬆,呼吸也相當順暢,彷彿剛剛的所感受到的都是假的一樣。
「鬼丸。是這把太刀的名字。園田家的當家,是必須背負鬼丸所帶來的一切影響。」
「鬼…丸?」我注視著那把刀,彷彿可以感覺到無數生命在流動著。
…剛剛的聲音…難道說是這把太刀傳出來的嗎………?
「如果你們之間能夠互相信任的話……鬼丸或許會在妳面前現出真身。鬼丸雖然可以讓妳獲得強大的力量,但相對的代價……他會侵蝕妳的身心,在妳軟弱之時,就會趁虛而入。」
「他…?」
「聽我父親所說,這把太刀…封印著擁有強大力量的妖怪。還聽說有祖先看到他真正的面貌……藍色皮膚的惡鬼面貌。海未,如果妳對他不敬,他可是會輕易奪走你的性命的,所以請注意言詞。」語畢,父親大人便將鬼丸放回刀架上。
「父、父親大人,也就是說,您打從我將繪里帶回家的那天,就知道繪里的存在了嗎!」
「啊…只是我都裝作不知情罷了。但妳母親就沒辦法看到了。」
「那您……您又為何沒有殺掉繪里?她不是妖怪嗎!」
「……妳還記得第一天嗎?妳第一次看見妖怪,卻絲毫沒有任何害怕,這讓我有些震驚。當妳偷偷帶回房間時,我就已經手持鬼丸,站在房外等候著時機……準備在她傷害妳時,除掉她。海未,妳希望我殺掉她嗎?因為我相信自己孩子所做的決定,所以我才打消了念頭。」
父親大人突如其來的回應,讓我明白了父親大人的用意。
「海未啊,我不希望妳像那些陰陽師一樣,都只看表面的善惡。我們園田家就是在妖怪身上看到了不同的東西,才會開始與東條家為敵的。」父親大人突然將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並依臉沉重的注視著我。
「我的父親……在一場戰鬥中,因無法承受住鬼丸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而被鬼丸徹底吞噬掉。在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之下,我親手殺掉了我的父親,才正式的成為了鬼丸的持有者。」
父親大人深呼吸幾次後,才繼續說道。
「我想聰明的妳,一定知道意思了。如果想要成為園田家的繼承人,就必須要鬼丸現任持有者逝去,妳才能成為下一任持有者。」
一字一句傳到我耳膜時,腦中也浮現出了我雙手沾染父親大人鮮血的模樣。
霎時,我全身竄起一股惡寒,甚至嚇得跌在地上。
屁股傳來疼痛。回過神來,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覺。
「我、我是不會做出弒父這種事的!如果要這樣才能成為現任當家,那我寧願放棄!」
「海未,給我站起來!我不記得我訓練的是一名膽小鬼!」父親大人怒吼著,讓我感受到久違的震撼。
「聽好!我已逐漸衰老,遲早都會離開妳身邊,到時候妳就會成為鬼丸的繼承人!我並不想逼迫妳,但這是妳自己選的路!是妳將那妖狐帶回家裡!竟然如此,妳就必須要有與他們戰鬥的覺悟!」
這時,腦中突然閃過我第一次戰鬥的笨拙畫面……
年幼的我,力道、技術不足,成了繪里的拖油瓶。
那時繪里的背影…如此的可靠……帥氣。
但她終究還是個女孩子……難道我一輩子就這樣受到她的保護嗎?
我明明不想再嘗到那時候的悔恨與無用感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讓我保護繪里,我卻猶豫不決?
這時,腦中閃過今日一早的畫面……
儘管身形早已成人,然而內心的傷痕依舊存在著,無助的她…流下帶著各種情緒的淚水………
她害怕著……依舊沒有走出母親的陰影………………
我嚥下唾液後,原本顫抖的身子,也停了下來。
眼神不再有任何猶豫,我想要…成為繪里的刀劍,想要保護她。
我站起來,拍了拍身子,毫無畏懼的注視著父親大人的雙眸。
「如果…如果這是為了繪里的話……………我會戰鬥的,不會再像第一次戰鬥那樣的笨拙!」
「這才是我所自豪的女兒!」父親大人臉上嚴肅的面容染上了一絲自豪的笑容。
「父親大人,我……繪里今天早上,在我房間留下了字條,也沒有說明去了哪裡,我很怕她就這樣獨自跑去復仇………」我低下頭,緊握著雙拳。
「又跑出去了?」
「誒?」為什麼是又?
「妳不知道嗎?繪里她從一年前開始,就會趁妳不在家或是趁妳就寢的時候跑出去。隨著她尾巴的增長,妖氣也越來越重。曾經與妖怪戰鬥過的我,即使老了,也不會因此失去對這方面的敏感度。」父親大人一邊說、一邊收拾圓桌上的紙張。
上頭畫了許多我未曾看過的東西,似乎是妖怪圖鑑之類的…?
從父親大人剛剛的語氣之中,能察覺到一絲變化。恐怕父親大人對於繪里的事情,早就有一定的了解了。
「父親大人,請問您知道她去哪了嗎?」
「……那個地方不是妳該去的。」父親大人收拾乾淨後,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給我。
褐色的皮製書套,古老的發黃內頁,似乎是多次受到整理與維護的樣子,否則不可能還能保存的如此完整。
我小心翼翼的翻開書本,霉味也隨之飄來…
一張張的妖怪手繪圖與詳細的描寫,不禁令我讚嘆這本書的作者。
「這是我們祖先傳來下的,也是我們去嘗試接觸各種妖怪的所記下的妖怪資訊。」
翻著翻著,這時我看到與繪里類似身影的手繪圖…
作者將妖狐特有的撫媚氣息都通過手繪圖傳達了過來。
用指尖輕碰旁邊的註記…
『妖狐會用自己身上特有的吸引力去引誘人類,並吸取人類的精氣…………』
『…………當妖狐長出第九條尾巴時,有時性格會大變,溫和轉為兇殘這種例子也是相當常見的。』
在我翻下一頁時,原本手繪圖的地方,改貼一張沾了黑色的扭曲手繪圖。
就像是在死前硬要留下的訊息一樣………
原本高貴的妖狐身軀上,被塗得亂七八糟,甚至可以在書邊沾著黑色的血跡。
「這是…什麼?」
「我們祖先……有人遇過長出九條尾巴之後,失去自我的妖狐。而這篇紀載的…就是先祖們所曾遇過的經歷。」說著說著,父親大人便將我手上的紀錄本拿回去放回書架上。
「妳有想過……妖怪究竟是住在哪裡的嗎?妖怪也是有屬於自己的世界,只是少數妖怪,喜歡獨自一人在外生存著,冒著隨時被人類發現的情況下……」
「海未,以防萬一,我先警告妳…………如果那隻妖狐在長出第九條尾巴,而因此失去自我的話,我將會依照慣例給予相對的代價。」父親大人刻意瞄向擺放在最深處的鬼丸,示意著將用那把太刀制裁繪里。
「我相信繪里不會的。」
儘管嘴上這麼說,但內心還是會有些動搖。
倘若繪里真的因此性情大變,我又該如何是好?
與父親大人對抗……又或是…讓父親大人殺掉繪里?
我搖了搖頭,用力拍了幾下臉頰,好讓不該有的想法沉下去。
金色身影穿梭在人群之間,然而人類卻絲毫沒感受到任何不對勁的氣息。
繪里停在一個堆滿雜物的巷口前,左右張望了一下後,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繪里彷彿怕遭到跟蹤一樣,步伐相當快速,以一般人的標準,恐怕早就就被甩在後頭了。
「她轉進巷子裡了,快找!」
後方巷子傳來不友善的女性人聲,也使繪里跑得更快了。
「這邊有她的蹤跡,快過來!!」
聲音的位子距離僅在繪里後方的轉角處。
繪里走到了死路,卻反而加快了速度朝牆壁衝去。
在繪里碰觸牆壁的剎那,原本灰暗的牆壁上,突然浮現出暗紫色的結界光芒────
「不能讓她過去!」
後方女性一個大喊,便從大腿處拿出一條細長的鞭子,並準確的將鞭子甩向繪里的脖子────
「唔啊!」
繪里的行動立刻被受到牽制,脖子上緊緊纏繞的鞭子是專門除妖用的,上頭還有著明顯的文字刻痕。
另一名陰陽師的夥伴從懷中丟出一張紙,紙張因受到主人的召喚而膨脹────
此時突然從空中飄下一陣雪,並在一陣風颳起之時,式神的身影也隨之現行。
穿著純白的浴衣與木屐,雪白的長髮披散在肩頸,臉部被一張白紙所遮蓋,頭上還長著一雙白色的熊耳朵。
「絢瀨一族的妖狐啊!最後警告,把熊井家的冬月還來!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歸還?冬月並不屬於你們。說到底……那只是我們絢瀨一族先借給你們熊井家的人而已!」語畢,繪里便狠勁的拉住鞭子,並將對方給硬拉了過來。
然而在繪里碰到對方之前,式神已經來到繪里的面前,一口氣的將繪里從牆中拽出,並朝地板摔去────
繪里尚未反應過來,就被式神使勁的壓在冰冷粗糙的柏油地面。
「放棄抵抗。熊井家代代相傳的式神可不是現在的妳能夠對付的。」操縱式神的女子走到了繪里的面前,並蹲了下來。
「我並不想除掉妳,我只希望妳能夠乖乖地將冬月交出來。」女子用指尖輕輕劃過繪里的臉頰,隨著撫摸,力道也稍微加大,彷彿忌妒著繪里的貌美。
「妳冷靜想清楚。妳是個妖怪,妖怪要一把會傷害自己的武器做什麼?」
「…那是妳母親……」繪里聲音逐漸轉小,就像是藏著什麼秘密一樣。
「我母親?」
「…………」繪里抖動了下狐耳後,因陷入思考而失去了反抗能力。
「如果妳打算繼續沉默下去………我就只好除掉妳了。」女子放棄勸說的念頭,起身走了幾步。
此時式神明白主人的意思,便用左手狠勁抓著身下人的後腦杓,高舉右手,正準備給予最後一擊………
剎那間,一道銳利的白光直接劃過式神的左手────
「……!」式神尚未反應過來,脖子上也落下了相同的白光。
腦袋緩緩向旁掉落後,式神也因此消失了。
「發、發生什麼事了?」兩人不斷左右張望,卻始終沒有看到任何身影。
然而當她們視線回到繪里的所在位子後,才驚覺目標早已不見蹤影了。
女子撿起戰敗的式紙後,怒視著前方的結界。
「絢瀨一族的妖狐阿,我一定會讓妳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