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然， 于 2017-2-13 12:42 编辑

四．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好几年前的正月里。从叔父那回到久别的家后，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干也身后的她。纤细而清秀，眉宇间却又停留着让人却步的英气。“性别”这个概念仿佛不存在于她的身上，一切用于区分的词都无法使用，任谁看到都只能头脑混沌地赞叹的美人。身上的振袖是如此合适，又是如此的违和。这样的她，挥着手对我扬起笑靥，仿佛在囚牢里等来清晨的第一束光般的欣喜。用男性化的口吻，粗鲁又不乏热情地打着招呼：“你好啊，鲜花。”明明才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不，准确来说，那大概是另一个人。在雨中哼唱挽歌的他。

夜晚是放纵的代名词。

在视线难以目及到的地方，规则的约束力便会薄弱起来。只要愿意，挣断枷锁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像是扮演多重身份的人在夜晚才会展现出所隐匿的另一面一样，不寻常的东西也更愿意出现在暧昧不清的黑夜里。对它们而言，知晓其存在的人越少，它们的力量就越强大。

随着夕阳没入地平线，那些存在于常识之外的东西开始骚动。虽然视野里依旧空无一物，但这一带的氛围已经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翻卷着灼热与不安。

——即使不去刻意感知魔力，也足以令人察觉到异状了。

“这次意外的要主动呢，还以为会再多藏一会。怎么，想要我已经到了一刻也忍受不了的程度了吗？”

两仪式以愉悦的口吻向空气搭着话，虽然对手不一定能听到，就算听到也不会理解，但这个行为本就无关“沟通”。式的本意不在于对话，而是藉由发声来稍微发泄她身体内澎湃的热情。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那并非是因为紧张或者激动，而是在拼尽全力，去忍耐疾步向前的冲动的体现。

对方还未现身，还寄篱于夜幕的庇佑下。

“式，它们在向你的左手边聚集。虽然没办法判明数量，但总之……很多！”

更为庞大的数量密密麻麻地蠢动在树林之间，繁多得如秋季树下堆积的枯叶。

鲜花报出了“那些东西”的大概方位，她认真地让自己派上仅有的那一点用场。且不论此时此刻式是否还需要这份情报，但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鲜花觉得自己真的会在这沸腾的空气里窒息。

——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鲜花出声的那一瞬间，无数视线钉向了她。

手脚被铆住，颈部无法随意转动，在刹那间承受的恶意，让鲜花连呼吸都滞塞起来。

“它们”在沸腾的夜色中缓缓现身。

没有实质形态，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团团飘忽的影子。带着勉强称之为人形的轮廓，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非人的气味，其状之丑陋，足以令人不分缘由地心生厌恶。

恶心感撞击着脑髓，压迫着鲜花的神经。

她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小心哦鲜花，靠得太近的话，它们会吃掉你的。”

站在前方的式没有回头，只是丝毫不带怜悯地，提醒了她的临时搭档一句。

女性纤细的躯体，此时此刻抑制不住地颤抖——高昂的喜悦沸腾到临界点，血管都开始灼烧起来。

两仪式抽出了藏在背后的刀。

朴素到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单纯为了切这一功能而存在的武器。式反手将其握住，刀光将微乎其微的笑意消磨殆尽。

躬下身体，足尖发力，如敏捷的猫般向着目标冲出。但若论其杀伤力，则丝毫不逊色于猎豹。

凶猛而从容，致命而优雅。

直死之魔眼锁定了猎物，蓝与紫的绚烂微光敲响晚钟。

——那是，无言的死亡宣告。

扭曲的线如蚯蚓般爬满了身。不存活于世的东西，将其消亡的理由远比鲜活的生命体之上的要多得多。从中心的空洞延伸，死之线锁住了“那些东西”的躯体。

“浑身都是破绽。”

数十步的距离，似乎只用了一步的时间便已跨越。像是切断了水流，又像是灼热的刃从黄油中划过。口吐抱怨的女性，干脆利落地挥刀，自下而上切断了胸腔中那条最粗的线条。

挥刀的瞬间就意味着抹杀。

缝合住形体的线条簌簌地断开，人的形态在式的一刀之后分崩离析。大大小小的肉块一声不吭，滚落在了地面上。

悲鸣声这才滞后地传来。

并非是被切成碎块的家伙。连存在都被抹杀掉的东西，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会留下遗言。悲鸣的是它的同类，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它”。仿佛被切中了小指头般地，发出痛楚又愤怒的嘶吼。

“去死吧！”

它喊着。

“去死吧！”

它们这样喊着。

“去死吧！”

无数个它们用足以撕裂喉咙的气力喊着。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诅咒以倍数叠加，在这片空间展开无差别攻击。

黑桐鲜花头晕炫目。横冲直撞的怨恨层层叠叠覆盖在她身上，溶解皮肤、撕裂肌肉、碾碎骨骼。恐惧驱赶着她的心脏，疯狂地将失去温度的血液输送到全身。

鲜花勉强地抵抗着，以骄傲的姿态昂起头。茫然地看着月亮从云后现身至夜空。

茫然地看着月光浸润着目光所及的每寸角落。

茫然地看着前方。

——月下美人。

她的前方是城墙般厚重的诅咒。她的后方是散落一地的肉块。

她挥着刀，形态优雅，令人迷醉。

那姿态决计不能形容成舞蹈。即便持刀之人步履纤细，行云流水，如夜蝶般翩跹在沸腾的恶意之中。

但那仍不能形容成舞蹈。

充满了暴力与残酷，如死神般向前踏进，以武者的身姿凛然前行，挥刀斩断一切阻碍

那是，单方面的杀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