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了嗎? 「妳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為什麼要照顧他!」手指向站在門外憨傻的男人,父親的怒吼讓那人嚇了一跳往後縮去,她連忙上前安撫。 「如果丟著不管的話,他會死的。」聽著她的解釋,父親氣得背過身去,不想再和她說一句話。如果是過去,她會感到恐慌,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多出了一股力量。「醫院已經把他趕出來了,他什麼都不會,警察也不曉得他是誰,如果就這樣子讓他流浪街頭……」 「妳能照顧他到什麼時候?」 「起碼……等警察幫他找到家為止,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他是誰吧。」 父親緊閉雙唇,看著在門外哆哆嗦嗦的他,只冷冷丟下一句:「我去工作了。」 「老婆……」父親明明發了這麼大的火,這個男人仍痴傻的笑著,眼裡對她閃著亮光和依賴。 整整一個星期,父親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只默默清空了家裡的儲藏室。賢子拿出所有積蓄幫這個陌生人付清醫院裡半年的醫藥費,並接回家裡照顧。 她知道生活的重擔將會變得很重,不論是經濟或負擔一個人的人生。將這些扛在肩上後賢子卻覺得幸福,像是一路以來如雪花般輕飄飄的生命終於找到重量,不再是盲然的追趕年月,而是踏實的在土地上印下一個腳印。 她教他吃飯、教他洗澡,如同將一團泥巴雕塑成形,她還幫他取了個名字叫做閔永泰。後來,她和閔永泰在一起了,如同世間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可是又有些不同,她不在乎她的丈夫是否要英俊聰明,或者有權有勢,不管所愛的人是什麼身份什麼模樣,只要愛了便矢志不渝。 後來,她和永泰之間有了恩表,毫不意外被父親大罵一頓:「永泰這個樣子可以照顧孩子嗎?妳是因為孤獨才要生孩子的嗎?妳有沒有想過永泰有一天會恢復記憶,他說不定已經結婚了妳知不知道!」 父親的話如一枝利箭,刺穿了她不願醒來的美夢。她午夜夢迴間也曾想過,永泰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可是……可是他的家人一直沒來找他啊!就算他結了婚,說不定他的妻子不像自己這麼的愛永泰,她甚至想過永泰的妻子或許冷淡或許兇悍,又或許早就忘了永泰。 就像是毒藥,她親手餵著自己吃下這些臆想,懷抱著這些美好以及隨時來臨的破碎,度過和永泰在一起的每一天。有時候她幸福得想哭,有時候又愧疚得想死,就這麼捱著日子一天天過。 ──直到金娜英出現在她面前。 不管過了多久,賢子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的模樣,和她想像中那人的妻子完全不同,這個女人悲憫而柔軟的望著自己,對她說:「我不是要妳把敏珠的爸爸還給我,而是等他恢復記憶後,請妳讓他回到他的家。」 在這個女人之前,永泰的家人已陸續找上門來,跟她說她的丈夫其實叫做韓尚振,他還有一個等他七年的老婆以及乖巧的女兒。每個來找她的人都揚起高高的頭,開頭是感激的話語之後句句帶刺,她似乎被貶為犯了罪的兇手── 可是敏珠媽媽不一樣,她沒對搶走丈夫的「兇手」說任何一句重話,就這麼悲傷又柔軟的面對面坐在她面前,似乎看穿了她經歷的過往。她曾經對其他人怒吼過的痛苦委屈,想搬家一走了之的決然,不想把永泰還給任何人的念頭,就在她看見敏珠媽媽後,全都化為烏有。 如果敏珠媽媽責罵她,她就可以理所當然拋掉這七年來的罪惡感;如果敏珠媽媽把她當成個壞人,她也可以不負期望的搶走永泰。敏珠媽媽卻是這麼溫和的看著她,更讓她清楚意識到這七年來的幸福是踩著另一個女人的傷痛得到的,那個女人卻打算包容這一切,這讓她比被人責罵更加恐慌。 面對金娜英,她心中只有難過和害怕。 這一切永泰都不知道,不知道有另外一個女人等了他七年,回來後還興沖沖跑進房裡對她說:「老婆,我今天和爸爸去鏟雪了。」 再也沒人會像她的永泰有這麼純真的笑容,願意陪她和爸爸待在偏僻的鄉下,但永泰只是沒有發現自己以前是個多聰明的人,所以才為這麼一點小幸福而滿足。 她可以只滿足於自己的幸福,而漠視別人的不幸嗎?想著今天見到的人,七年來的每個夜晚,這個女人是如何難過傷心?是一個人偷偷擦著眼淚嗎?或者是痛不欲生捂住心口大聲哭嚎?看著眼前已然熟睡、對一切懵然不知的永泰,賢子屈膝將自己環抱於困境中,一夜未眠。 一早,她尋著昨天敏珠媽媽給的地址來到漢城,站在繁華的公司大樓底下,等著敏珠媽媽下班。起初名片上印著社長的頭銜,賢子沒有具體的概念,直到親眼看見公司規模,她才明瞭敏珠媽媽是個很了不得的女人。 而這個人,昨天在她面前落淚了,讓她心軟又無助。 接近下午兩點時敏珠媽媽從公司門口出來,看見她站在門口,就像面對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溫和問著:「妳是來找我的嗎?吃過午飯了沒有?要不要吃麵?」 這麼高雅的一個女人,連望著這背影都自慚形穢。對方沒有挑高級的飯店,只挑了一間平價麵館,才讓賢子心裡稍稍覺得寬慰,就算什麼都被比下去,她也不想欠敏珠媽媽什麼。 於是她開了口,道出此行的目的:她要送永泰回醫院接送治療,而且要讓他們兩人每天見面。「或許這樣,恩表爸爸的記憶就會恢復不是嗎?」 「如果這樣,妳要怎麼辦?」敏珠媽媽相信了她,還顧慮著她的心情。「當我第一次見到妳時,連我自己也覺得很驚訝。我去找妳的時候,假設了很多狀況,可是我見到妳之後,很奇怪……我的心竟然很安定。我也想過要恨妳,我在心裡一直想著我不可以跟妳太好,可是我卻做不到。所以妳應該比任何人都會了解我的心情是不是?」 是啊,她不知道她和敏珠媽媽之間該算是什麼關係?從第一眼相見就無法討厭對方,敏珠媽媽對她說的這些,應和著藏在她心底的心聲,就好像她們認識了很久很久,會為對方緊張擔心,而不是只見過兩次面又身份尷尬的陌生人。 她不願接觸韓家的所有人,可是對於敏珠媽媽,她有著全然的信任。 最後她們達成協議,她會讓永泰去園藝坊上班,那裡是設計公司經營的副業,敏珠媽媽便可以常和永泰見面。 她剜出自己的心再雙手獻上,將最愛的男人送到別的女人身邊。 沒有人支持她這麼做,就連父親也難得站在永泰這邊,一同對她發了脾氣;她也知道永泰真正的家人不會感激她,她所做的一切在韓家人眼中是理所當然。同情她的、顧慮她的只有敏珠媽媽,那個她應該討厭卻怎麼也討厭不了的女人。 就算韓家人在法律上站得住腳,她也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閔永泰是她救回來的人,沒有她的照顧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韓尚振,就算到了現在也只有記得這七年事情的閔永泰而已,所以把恩表爸爸給她並不過份吧? 但是永泰自己想過這樣的生活嗎?最早找到她和永泰的南賢弼社長說,韓尚振曾是個優秀的教授,他還有良好的生活環境。如果可以恢復記憶,她是否應該給永泰選擇的機會?雖然,到時候在永泰心裡可能不會再有徐賢子這個人。 如果今天是敏珠媽媽和永泰相處會是什麼模樣?從敏珠媽媽的生活環境來看,一定比她更有生活情致吧?和那個堅貞溫柔、將一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的女人站在一起,她只能低頭望著自己的腳指尖,光是罪惡感就壓得她快喘不過氣,只好將一切都丟給永泰,丟給不知道何時才會恢復的記憶。雖然是凌遲,至少還可以有一口殘存氣息。 傷害自己,一步步的退讓似乎沒有這麼困難。只要接受了她愛的閔永泰其實叫做韓尚振的事實,她便可以一點一滴的割捨,她可以告訴自己割捨掉的不是永泰──而是一個叫韓尚振的陌生人。 但她所面對的閔永泰不了解這些,對所有安排發了脾氣,一個人坐著面對牆角,像一座山似的怎麼也推不動。 「你就這樣一直坐著,不要吃飯也不要睡覺。」她說出了狠話。 見她生氣,永泰連忙轉身,語氣卻充滿委屈。「我不要去園藝坊,我要和爸爸在滑雪場工作 ,那裡的工作我不會做。」 「不要緊的,慢慢就習慣了。」她伸手抱住反抗的永泰,背著她愛的這個男人滴下了眼淚。 每天她為永泰繫好鞋帶、穿好衣服,坐上公車將他送去上班,她漠視永泰的無聲抗議,連看也不敢看,還未進到園藝坊便轉身逃走。就像父親說的,她是全天底下最笨的女人,沒有人會感激她,也沒有會同情她。 她哭得累了,就坐在公車亭裡發愣,心底的裂口越扯越開,彷彿要將自己剖裂成兩半:一半叫囂著為什麼不自私一點,另一半哭喊著把一切放手給韓家吧!她不知道這種痛苦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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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賢子真的只會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但我覺得她有認真想過這問題的X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