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秋山羽緒 于 2017-3-2 00:04 编辑

第十三章

就像運動完畢，揮灑熱汗後，筋骨解放、通體舒暢的感覺。

輕跳著小碎步，雀躍地，在一片寂靜、白茫茫氤氳的走道上走著。

我想我該慶幸身邊的人都是如此溫柔；有著共同心境的卓芷言、陪伴渡過孤寂的馬莫然、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刻給予溫暖，神秘的褐髮女孩李憬藍，以及，如同共享一個身心的小禾，我們身上緊緊相連的血脈，證實著我們堅不可催的姊妹關係。

只要小禾開心，我便會微笑，只要小禾快樂，我便會歡欣。只要小禾難過，我便會惆悵。只要小禾痛苦，我便會哭泣。

妳也總是能與我分享喜悅。妳也總是體貼地，能感受到我的悲慟，對吧？

「讓開！」

一道急切的聲響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立即轉身，看見幾位醫生及護士，身穿著與牆壁和地板同樣深白的長袍制服，嚴肅的神情顯得突兀，他們的眉心深鎖，倉皇地小跑步，推著一個病床向我衝來，我趕緊跳到一旁，靠在牆邊讓路給他們。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我清晰看見病床上躺著一個女童，臉上殘有少數鮮紅，身上衣物也沾有斑斑的血跡，看似沒有明顯的外傷，女童的意識還清醒，但眼神沒有焦距而散渙，看起來彷彿失去了魂魄，她只是個孩子。

我愣愣地，就算被擦過身旁的醫生給撞了肩膀而跌坐到地上，都還是無法回過神。

意識開始飄忽，深埋已久的記憶慢慢浮現。耳邊，開始出現呢喃的聲音。

「緊急狀況！快將有空的人都集中過來，護士！」一位看似權威的老醫師喝令道。

「發生什麼事了？」聞聲趕來的年輕醫生著急詢問。

「嚴重的車禍，重傷者一名，女童年齡約五歲，身上多處挫傷，其中腹部的穿刺傷最為嚴重，初步判斷傷口深度有十公分，要趕緊確認內臟損害程度，必須立即安排手術！」權威的老醫師急迫地說。

「車禍！？還有其他傷者嗎？」年輕醫師問。

權威的老醫師眼一沉，嘆道：「死者，一名。」

那天傍晚，我還在國小的教室上著最後一節課，我記得那節是美勞課，主題是畫一張全家福。畫中有我、小禾、和媽媽，我們手牽著手，站在有著藍色屋頂的房子裡面，手裡拿著一個色彩鮮艷的水果蛋糕，裡面有鳳梨、水蜜桃、奇異果，還有小禾最喜歡的櫻桃，我將櫻桃仔細地上色，畫得非常紅潤，然後滿足地笑著，心想，小禾看到這顆櫻桃一定會很開心！

然後老師突然衝進教室，大喊著我的名字，神情惆悵，但沒有和我解釋就直接帶我坐上了計程車，而在車上她不斷地和我說：「悠里，妳要堅強。」

我不懂老師的意思。

但看著老師泛紅的眼眶，還有顫抖的聲音，讓我不自覺地抓緊了手上的那張畫，畫被我捏出了皺褶。

我們到了醫院，老師從頭到尾都緊緊牽著我的手，裡面的氣氛喧雜，大家忙碌地匆匆往返，然後聽見了站在病房門口老醫師和年輕醫生的對話，救護車的聲響加上腦袋嗡嗡的雜音，讓我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

不知過了多久，幾個穿著白袍的醫師圍繞過來，帶著我和老師走到一個房間，裡面有一張床，床上蓋了一片白布，而白布不規則的突起，在白茫茫的房間內，沾在床邊沒有掩蓋到的淺淺血跡顯得突兀。

「在高速公路上一台載滿竹竿的貨車，因為沒有固定完整，在行車中滑落，高速下直接衝向後方的小客車，車上有兩人，駕駛是一位母親，女兒坐在副駕駛座，危及之時母親用肉身擋住了身旁的女兒，幾乎是當場死亡……而女兒被其中一根從母親身上穿透的竹竿刺傷，有生命危險，現在正在做緊急手術。」醫生的聲音淡淡的在房間內與老師的啜泣聲合奏，我盯著床邊淺淺的血跡，還有隱約從白布下看見的那隻蒼白的手，掌心裡輕輕握著一顆鮮紅的櫻桃。

那天，是我和小禾的生日，也是媽媽的忌日。

那是我進入小學的第一年，媽媽為了慶祝，與小禾開車進市區買了特別訂製的生日蛋糕，而那晚，我獨自一個人在醫院過了生日。

「小姐？小姐？」

被呼喚給拉回神，我循聲抬頭，看見護士用著憂慮的表情看著我。

「小姐…妳沒事嗎？需不需要幫忙？」她伸手扶起了我。

「對不起…我沒事，不好意思。」我站起身，過程中還腿軟嚇壞了護士，再三確認我沒事後，我才轉身離開，前往小禾的病房。

開門，病房仍舊只有規則頻率的嗶嗶聲，而小禾還是安穩地閉著眼躺在病床上。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眼睛有些酸澀，沉悶的重量壓著胸口，我不斷地重複深呼吸，希望能排除窒息的感覺。

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小禾稍微冰冷的手背上，雖然微弱，但小禾的體溫讓我安心下來。

我嘆了一口氣，看著床上的小禾說：「小禾…我剛剛想起了媽媽。」

感到從她手上傳來微弱的反應，我彎起嘴角。

「媽媽從小就很疼愛我們，尤其最寵愛妳，雖然有時我也會小小的吃醋，但妳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深愛的家人，獨一無二的家人……」雖然笑著，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溢滿眼眶。

在模糊的視線下，看見小禾慢慢睜開了眼，她眼眶裡也同樣滿載淚水。

小禾開始激烈地喘息，讓氧氣罩上漸起濃郁的白霧，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著，我緊握住她的手，希望能讓她平靜下來。

「小禾！？妳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我緊張地問。

她努力地擠出喉音說：「媽媽…是我害死的…」

小禾語一落，猶如一道雷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我。

她撲簌簌的淚像洪水般潰堤，繼續說著：「當時我想吃櫻桃，先打開了蛋糕盒，沒想到櫻桃掉到座位底下，媽媽為了幫我撿櫻桃…就撞上去了…撞上去了前面的貨車，然後竹竿脫落滑下來了…然後……」

我瞬間耳鳴，但小禾帶著哭音說的話，特別清晰。

「媽媽……媽媽她全身都是血，保護了我……」

寧靜的病房裡多了小禾悲慟的哭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