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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明地觉撰写的故事大多灰暗而忧伤,即使辞藻简单,剧情也不具冲击,游走在笔尖的细腻和字里行间的氛围是难以有人愿意接受的苍白和无奈。很少有人明白这种情感的由来,魔理沙和灵梦不明白,她们也不愿过问,绵绵的梅雨背后总是隐藏着难以预料的地理,年份,以及天公不作美,这对附近生活的人来讲无疑不是场糟糕的猜测。这里曾经住过不少人,进门左手边的房间永远上着锁,阳台上残留着猫生活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不好的过去——或者是美好的人,不美好的事。她们有很多向当事人发出询问的机会,对话永远是了解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但机会总是因为犹豫转瞬即逝,而机会流逝得越多,犹豫便会越长,直至不再开口。
“你们早该问清楚,”早苗说,“有什么发生了。”
“没有人会报警,而且这本质上说是场误会。”魔理沙说,“况且这是你想的主意。”
早苗说:“很熟练的甩锅三连,我说的是别的事,要相信巫女的直觉。”她手里拿着觉书桌上的相框,想了一会又把它放下。
“很明显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你也看得出来,你和灵梦居然一次也没有过问。”
魔理沙说:“探究别人过去是不礼貌的,失忆的巫女小姐,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早苗无法质问什么,存留在房东小姐房间里的岁月勾起了她的兴趣,一定是段很美好又很难过的记忆。她莫名感伤,又无意冒犯,因为失去记忆的人总会这样,一句话,一本书,或者仓库被压扁的橄榄球,箱底被时间打磨了的便签,脏兮兮的开线人偶,或是承载了过去的房间。她们对此类东西异常敏感,房东不在她们不应该擅自进入她的房间,但早苗进来了,时间追溯到很早以前,在她脑袋变得空荡荡以前,也一定曾和某人生活过,美好或者不美好,总之最后都忘了。这座公寓生活的人不会忘,她们不想忘,因为客厅阳台卧室到处都残留着散不去的气息,即使魔理沙与灵梦住了进来,也时常在日常起居看见这些痕迹。有人一直怀念着它们,那些像幽灵一样的记忆才不会消散。
少女们的生活非常简单,和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少女一样简单,上学,聊天,逛街,蛋糕,咖啡,好看的衣服,漂亮的杂志。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她们不抽烟,不去夜店,也不会在每年圣诞夜聚在一起喝酒买醉,没有特别值得回忆的事,平淡的记忆跟随时间重叠,就像这座临海小城年复一年的春秋流鬓,四季更迭,一切看似可有可无,一切又好像慢慢重要起来。从早苗有意识起这里每年平安夜都下雪,如果哪一年平安夜没有下雪,那圣诞节就会下雪,如果圣诞节没有下雪,那新年就会下雪。这里的冬天漫长又无趣,总会有机会下雪,昔日的车水马龙渐渐避让凛冬的来临,一切都慢了下来,大多数人在这个时期都无心工作,所以假期的长度也超过了南方的其他城市——在家里闲着就闲着吧,谁也不愿在冷雪天出门——街上堆着没过脚的积雪,停车场的汽车寸步难行,铲雪的机车冒着蒸汽,雾凇在冬日的暖阳里摇摇欲坠。小城的人们早已司空见惯,提不起太多的兴致。
除了某一件事。
离这件事的发生还有一段时间,在谈论此事之前,灵梦她们还有不少需要解决的麻烦。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爱丽丝缓了口气,“难以置信!!!”
梅蒂欣趁机啃着小饼干摸了摸爱丽丝的头,安慰她:“叫吧,叫吧,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爱丽丝,善良的公主就要被邪恶的巫女们囚禁了,等待她的未知究竟会是何种酷刑,让我猜猜,是挠痒痒还是在沙拉里面加香菜……”
“这是绑架,我宁愿挠痒痒也不愿吃香菜!”
“我只是从犯,警察们来门口敲门的时候我会说我只有十四岁,十四岁是不会被判刑的。”
梅蒂欣掰开一颗糖果塞进爱丽丝嘴里,爱丽丝一边含着一边抱怨,“这都什么跟什么。”但是梅蒂欣始终觉得爱丽丝似乎是有那么一点高兴,因为她俩正缩在被炉一边吐槽电视节目一边抱怨她们的非法行为,而门明明开着也没人管她爱丽丝也没有逃跑,只是嘴上一直不停地叨念。这令梅蒂欣很是费解,又好像有些理解。现在大概是下午,或者临近黄昏,落地窗外的庭院一直下着雪,被炉散发出看不见的橘黄色光线。大家各忙各的,一楼厨房弥漫出了香味,过着大小姐生活的天子被灵梦拉去厨房打起了葱姜蒜瓣的下手,这对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来说或许算得上一件新鲜事,但绝对不算什么好差事。进了厨房的灵梦就是厨房的主人,厨房的主人穿上了高围裙,勒令天子换上旧衣裳在大冬天用冷水给她洗菜,并且对于新手的笨手笨脚毫不留情,甚至锱铢必较,天子欲仙欲死地和冬天的冷水搏斗的时候才想明白为什么听到自己接过帮厨的工作后魔理沙没有忍住的窃笑,不禁有些后悔,只是灵梦不可能给她后悔的机会。
事已至此,魔理沙不禁想起曾经一度被灵梦支配的恐惧。日子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半年,和灵梦的初次见面仍然历历在目——耐人寻味的午后课堂,昏昏欲睡的夏日金尘,苍苍白云,碧海蓝天。她有时从睡梦中苏醒,会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衣,头戴黑帽,抱着扫帚睡在神社鸟居俯瞰群山。有时她能明白那才是梦,即使翱翔蓝天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穿着巫女服的灵梦无可替代,她总能从课堂当中醒来,闻着干燥呛人的粉笔灰,寻找不存在的扫帚。慧音时不时会满足她的愿望,递给她一把扫帚,让她放学后一个人打扫卫生。她忘了如何度过的那段时间,一个人恍恍惚惚,幻想着课程还长,生活还短,日子一如既往。
客厅里梅蒂欣正在陪爱丽丝聊天,电视机里吵吵闹闹,记者正在街头采访人们是否对今年感到满意,有人说满意,有人说不满意,梅蒂欣就问爱丽丝满不满意。爱丽丝把脸埋在毯子里,没有说话。梅蒂欣就和她谈起了另一个话题,一个关于城市过去的话题。
十多年前这座海滨小城和大多数人想象的都不太一样,港口发展迟缓,生活节奏缓慢,日本泡沫经济刚结束不久,带来的经济萧条却一直影响着那一代人,商店破败,公司倒闭,比起新鲜事物,那时的人们更乐意在陈年旧事里消磨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幽香如此怀念昔日的花园路。当年梅蒂欣在那里出生,在那个时间仿佛静止的年代长大,所有人都看得出在那些繁华的背后隐藏的不过是支离破碎的发展进程。城市前进势必会牺牲一些东西,有时甚至是一个失败的时代。在跨海大桥修建的初期有许许多多走上街头的抗议者,许多有影响力的市民都向政府寄出意见信,要求否决这项工程。经济学家和市政府工作者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市长实在疲于这样的争论,如果政府真的想建什么东西,那就建吧。这项在未来改变城市命脉的决定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但梅蒂欣想告诉爱丽丝的不只是这些,还有另一件事,关于十多年前花园街的另外一副光景。那时候的记忆光影交替,黑白色的大街人来人往,黑白色的人潮川流不息,黑白色的光阴洒下黑白色的碎片,黑白色的城市一尘不变。那个时代的记忆永远蒙着一尘灰色,即使它那么繁华,却太像一道埋藏在美好世界里的虚幻残影,等待时间去将它拆穿。
灵梦和天子端上菜,打断了窝在被炉说话的两人,天色暗下,魔理沙从背后冒出来挠爱丽丝痒痒,并告诉她今晚的沙拉加了香菜。众人吵吵嚷嚷,赫然发现桌上躺着一只清单之外的烤火鸡,四周摆着梅蒂欣提议的Buchedenoel,魔理沙推荐的炸猪排,天子喜欢的寿司卷,以及早苗想吃的猪肉培根和爱丽丝也不明白灵梦怎么了解的她每次外卖都会点的牛排。魔理沙点燃烛台上的三根蜡烛,试图劝说灵梦关掉灯,来一场烛光晚餐,被灵梦无情拒绝并吹灭她手里的蜡烛。在一切正式开始之前,她们倒上可乐,与爱丽丝一一碰杯。
爱丽丝不明所以,脸颊红红的。待众人像劝酒一样把可乐喝掉以后,坐在爱丽丝身边的梅蒂欣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她掏出一个红色的圣诞礼盒,递给爱丽丝。
“这是我们大家一起为你赶制的圣诞礼物,并不是什么贺卡,是裁缝店今年的最后一件额外单子,我们所有人的心意。”她笑得很甜,“打开吧,爱丽丝。”
爱丽丝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犹豫了很久也没说出话。她看起来快要哭了,在她真的快要哭出来之前,梅蒂欣替她打开了盒子,她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一件红色的巫女服静静地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