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失落了自己的记忆。
黑桐鲜花到底为什么会迷恋上两仪式,无论怎么思考,我都回想不起来那个决定性的瞬间。没有扣人心弦的事件,没有令人铭记的话语,一切都像细雨中被哼唱出的旋律那样平淡无奇。
等回过神来时,双眼就已经不自觉地追寻她的身影了。就好像突然之间被人赋予了这样的使命,一觉醒来意识便已认定。
当然,被赋予使命只是比喻而已,我比任何人都要确信,这份迷恋的确是出自黑桐鲜花的本意没错。
但我失落了自己的记忆,无论怎么思考也回想不起那个决定性的瞬间。这份情感突然地出现在灵魂里,像是云中浮岛般悬在心中。
——当然能够确信。只是,无法确认罢了。
月下美人。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词汇能概括出黑桐鲜花此时的心境。
身着和服的女子手持短刀,切开层层叠叠死之花瓣,轻描淡写恍如拂开肩头的风。她在地狱里闲庭信步,宛如修罗。却又身姿凛然,持续着她的杀伐之路。
连坚定的武士见到都会为之动容。连坚硬的钢铁都能一击斩断的、不被阻止就停不下来的、只有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消亡殆尽后才会结束的,压倒性的屠戮。
黑桐鲜花的目光追寻着两仪式。
她想必是憧憬着这个时刻的她的。如此冷静,如此热情,如此决然,如此耀目。在这片被月光笼罩的战场之中,鲜花再一次确信,两仪式身上有着吸引她的特质。
那是她自小就坚持的道路,不惜与周遭格格不入也要达成的目标。
——独一无二。
和普通的优等生、第一名、大家闺秀等标签不一样,两仪式的存在,是特别的,不可能会被第二个人独占的那种特别。
——所谓的独一无二。
黑桐鲜花没有在那条路上走到头,她在途中偏离了既定方向。因为害怕成为无法跟别人共同生活的人、害怕成为只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人,被后悔驱使的她选择了更为圆滑的做法。
但那个人不一样。就算会伤害到他人,也依旧会怀抱着自己的意志走下去。最终她会达到鲜花曾经试图达到的那个地方——不,或许是两仪式一开始便已在那里,所以只能沿着那条路前行。
两仪式从最初就如此特别。
鲜花费力地将肺部的浊气吐出来——光是维持呼吸就已经拼尽全力。这片空地已经彻底变成了诅咒的沼泽,黑泥一般的怨恨限制住了躯体的大部分活动能力,现在的鲜花,大概只有眼球还能保持转动了。
强行发动火焰的话,也许能把身上的诅咒烧掉一部分。但鲜花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即使被拘束的状况让她倍感屈辱。她很清楚这种时刻强行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此时的她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那些东西”判断她没有威胁,然而一旦贸然采取行动,黑桐鲜花可能会被扑上来的黑影啃食得连残渣都不剩。
式在一开始对她的嘱咐没有任何夸张,这群东西不是她所能应对的。
在这种情况下,鲜花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屠杀仍在持续。两仪式猫一般的身形在黑影的丛林里穿梭。泥沼般没过脚踝的恶毒似乎并没能阻挡住她向前的步伐,好似她根本就不会受到这些怨恨之物的侵犯。
但那只是假象。
式只是没有停步的理由罢了,纵使早已诅咒缠身。在此时此刻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问题,诅咒什么的待会剔除就好,但如果停步的话,她和鲜花都会死。
面临死亡的事实令式欢欣得忍不住发抖。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刀刃上炸开了灼热的温度,小刀在手中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如此沉重,那便是两仪式这具身躯所承载的生命的重量。
生命的真谛便是吃掉生命本身,生命依靠生命而生存。即使“那些东西”的生命不过残次品,但庞大的数量足以将缺憾补偿回来。生的实感,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充填满了式的身心。
挥刀,斩断。跳跃,回转。
斩断,斩断,斩断。
顺着视界里的线条一一切开,舍弃毫无意义的肉块。面临死亡的压力让式感受到了久违的热情与喜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欣然赴死。
开什么玩笑,面临死亡明明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直至尽头,直至空白,直至——
“……式!”
破魔之刃停了下来。
小刀从手里滑落在地,式抬头看着飞奔过来的鲜花,从迷幻回归现实的交错令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什么啊,这么快就结束了。”
亢奋感迅速退却了下去,式发泄了一句不满。简直有如一个八分饱的食客,在满足之余还存留了些微小的遗憾。
“差不多行了吧,你都把它们都肃清得连渣都不剩。”鲜花弯腰把刀从地上拾起,递到了式的手上,“而且再多拖一会,你的身体大概就要诅咒侵蚀得崩坏了。”
“如何,你自己能清除干净的吧。反正我是帮不了你……”
“是呢,除非你想用火给我全身消个毒。”式接过刀,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小臂,来回比划着。平息下来的魔眼,又燃起了蓝紫微光。
“可以的话我倒真的挺想。”鲜花几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看在式姑且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她决定暂且不去计较式的揶揄。
刀刃干脆利落地朝着白皙纤细的手臂刺了进去,这景象让鲜花情不自禁慌乱了片刻——即使她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但这知识并没有变成她习以为常的观念。
小刀很快地被抽了出来,配得上式怪人的身份,又一次颠覆了常识。理应受伤的手臂上丝毫不见伤口,连肌肤被切开的痕迹都找寻不到。鲜花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式体内的诅咒已经被直死之魔眼彻底抹杀了。
真不愧是方便的外科医生……鲜花嘟囔着,紧张地盯着拿小刀朝着身体的下一个部位比划的式。
“我说你啊,这么闲的话不如去帮我善后一下?我只负责杀掉,处理现场则是你们这些魔术师的工作。”式一边用仿佛闲聊般的口气搭着话,一边拿刀朝着自己的肚子刺了进去。这幅情景,令作为旁观者的鲜花有些尴尬地毛骨悚然。
“……哼。”
虽然从鼻子里表达出了不满,鲜花还是掏出了火蜥蜴皮的手套。开场的时候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一点让她的心灵有些受挫,但作为补偿,事后能派上些用场这一点倒是很好地宽慰了鲜花抑郁的心情。
她强忍住恶心,把手放在了地面那些仍在持续抽搐的肉块之上。
“AzoLto——”
简短的咏唱起到暗示效果,体内的按钮被强制开启。从心脏到毛细血管,从骨骼到皮肤,灼热的力量贯通手臂。灼热的火焰并非从手掌中间产生,而是直接在肉块上燃烧了起来。
就像酒精被点燃,顷刻之间便燃烧殆尽。
“这是……”
异样的感觉从火焰之中传达到鲜花的感官。
“有魔力,是吗?我是感受不到这种玩意的,所以需要鲜花你来确认。”
鲜花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衣服的式,无言地点了点头。她在等待式的解释,然而对方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丝毫没有再说下去的意图。
存有魔力,就意味着这些东西不是普通的幽灵鬼怪或者异形生物之类的。在其背后,一定是有魔术师在操控。
鲜花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她发自真心地期望这不是橙子留下的、需要她这个还没独当一面的弟子来解决的烂摊子。
“走了,鲜花。”式走过来拍了拍鲜花的肩,打断了少女的愁思。
“去哪?”
“当然是回家,明天休假。”式说完这句话,又顿了片刻,“你不是之前说要过来的吗?”
式的眼神在游移,鲜花如此确认着。
“……当然了,你不提醒我也会这么做的。”
有种扳回一局的满足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