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怎麼想逞強,只有自己一人時,最終仍可能不敵溫柔擁抱的那根稻草。
不如那年大門用特殊交易替城之內換到的高級病房,這個規格的專屬病房並沒有太多的華麗裝飾或一組可供人好好休息的舒適沙發,僅有舖上好看床墊、統一床單,實際躺下卻不一定能好好入睡的客用小床靠在一旁牆邊。
情感,只給那些自己在乎的人,只是哪些人在哪些時候會走入自己的生命、讓自己不得不在乎起他們,或許就像這個問題出現在腦中的那刻一樣無法說明。
放下不到一個小時就分去大半心思的女孩到病床上休息,溫柔蓋被後仍未移開輕拍孩子胸口的手看得出城之內的動搖與不捨,明明懂得人情世故的自己對人總是保持適度距離、用剛好的理性分享不多不少的感情,即使有時言詞犀利、也只是偶爾的放縱與失態,並不會讓身外之物影響自己過多。
如今,卻對第一次見面的女孩釋出連自己都認為超過的溫柔,若說還有比“這是一個身為母親而對孩子有的疼惜"的解釋還要貼近內心真實感受的理由,除了這女孩有和自己似曾相似的氣息外,或許,就是那個人再次出現在生命裡所造成的短期混亂。
沒有那人乾淨到彷彿能看進人心的眼,卻同樣是雙明亮的淺黑色眼眸,再次帶著複雜和猶豫的情緒將視線落回依然深睡於床的女人。
是你嗎?
不是你吧?
這不像大門桑會做的事情呢…
想撐起自嘲的弧度,哂笑自己怎麼會相信童言童語、吐槽自己怎麼會對那人的不見和出現有這麼多的情緒起伏,卻像是被提前到來的夜風給凍住嘴角似的牽不動一絲面部肌肉,更不用說當她們的距離縮近,能落入眼裡的畫面越多、越感受的到心中那如線絲懸在一側拉扯的輕微疼痛。
夕陽投射於牆上的剪影在時間的行走下漸漸拉長,讓所有東西都比印象中來的立體、來的不真實,一直存於空氣裡的懸浮粒子,此刻妨礙大腦記憶似的讓映入視野裡的畫面顯得迷惘模糊。
指尖,隔著空氣、懸空在幾毫米的地方,在低一點,就能透過體溫確認對方是否依然生存在這殘酷的世上,然,只讓末梢神經感受到微弱的熱氣,便貪得所需似地再次收回伸長的指尖,將不小心抬起的手收回自己的右側。
她不是怕那些動作擾醒床上的病人,而是思緒和感情離家幾秒後、忽然清醒地要理智停下自己無意義的行為。
她們不是甚麼特別的關係,擔心,只是出自那些曾經受惠於對方的感情、以及分攤那些差點使晶叔加快蒼老的情緒,而於此刻做出的歸還動作。
狼,是群居動物,脫離了原本族群擅自在不熟悉的領域生活打獵,換得下場不是苟且能偷安的一餐狼狽,便是不算遙遠的死亡期限。
然而面對這看似回歸的孤狼,城之內沒想過重逢會是什麼滋味,因為她始終認為那彷彿手心抓不住的風一樣的人,是不會考慮自己的去留會對別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縱然那個人曾孩子氣地在她為即將到來的死亡感到害怕和放棄時,說出小舞、晶叔和她會因為失去自己而困擾甚至不知道怎麼辦,卻從來沒替其他人考慮到,如果換他們失去她時該如何是好?
還有很嚴重的病人等著她治療,還有很多的夜晚等著她輸麻將來愉快填空,還有很長的時間等著她用獨有的氣息陪伴那些生命中注定相遇的人。
還有、還有…
還有她不該用這種姿態、不該躺在這個不屬於她的病房裡、帶著氣息相似卻也受傷的幼狼和說好要一起完成更多手術的她相見。
是你嗎?
不是你吧?
視線無法再清楚勾勒對方臉蛋輪廓,因不知名情緒而起的苦澀液體再被人發現前仰首收回,憶起大衣口袋的手機要向誰撥話,腳步卻在動起前被忽然打亂寂靜的聲音給絆住原先的一切。
「城之內…」缺少的稱謂,像是忘了四年不在的空白、忘了彼此原本該有的距離,和記憶幾乎相似的聲音,在這個彷彿連呼吸都很吃力的語氣裡差點敲落隱在眼角的淚液。
「你是…城之內對吧……我們…終於…見面了……」一句話再次狠狠拉開那誤以為收緊的距離,和印象落差幾分的稚氣笑容似乎再次提醒著城之內什麼。
「果然,口罩下的城之內很美…」還沒想該敘舊還是冷漠應對,沒來由的直球一如那人不假思索的說話方式,某種過去在記憶重逢,卻短暫的連一秒也不給地看見對方好不容易張開的眼再次闔上的瞬間,被害怕佔領情緒地自動縮短彼此形體上的距離,「孩子…」
「什麼?」聽不見最後出口的音節,城之內也忘記該有的距離似的傾身將耳貼近對方唇邊,僅有幾個指節的距離,是恐懼懊悔再次像四年前一樣找上門前而有的短暫勇氣。
──救救…這個孩子…
──拜託你了…城之內……
第二個重擔壓上肩,來不及拒絕或是抱怨,那人不知何時捏住自己白袍衣角的手就像失去支撐一樣墜出床沿。
「鏗啷。」金屬錶落地,毫不猶豫地從那纖瘦的手腕脫離,蛛絲裂痕,碎開的不僅是那早已看不見時間的玻璃鏡片,更是某種還想相信不是她的可能。
空氣冰冷,血液失溫。
生命特徵卻平穩地發不出異常警訊。